郭 海 长/文

先君郭仲隗，字燕生，于民国七年与暴质夫等入陕西靖国军，佐总司令于佑任、代司令张钫，与军阀作战，得以结识该军各路将领，尤与胡公景翼肝胆相照，交称莫逆。

民国九年靖国军解体后，先君力劝胡公整军经武，率部出关，逐鹿中原。

陕西靖国总司令于右任(右)与总指挥胡景翼

民国十一年胡率部东出潼关，驻防京汉铁路彰德至顺德带，一面严伤部属勤加操练，同时派遣代表四出活动，尤与广东革命政府联系密切。盖胡早年参加同盟会，对孙中山领导革命倾心已久。

民国十三年，胡趁直奉战酣，密结冯玉祥，于喜峰口通电班师，举行“首都革命”，之后又与冯玉样、孙岳组成国民军。是年冬，临时执政府任胡公为河南军务督办。胡由北京动身南下，赴任途中，于所乘之专车上召集部下商议人事安排。随胡征战立有战功的官佐,热衷名位的大有人在。正在众议纷纭之际，先君建议暂时休会，请间与胡密谈，向胡提出“豫人治豫”口号，又向胡剖析形势，说明当时各省都在倡议自治，如湖南且颁布省宪;河南果能实行自治，必受各界人士拥护。经此一说，胡欣然同意。胡再召众人复会，当即宣布用人方针为“豫人治豫”。此言一出，群情大哗，因许多陕人作官之愿不能得偿。岳维峻马上质问:“郭燕生你咋恁能?为啥你说'豫人治豫’就得豫人治豫?”胡制止岳不要再往下讲，说:“西峰(岳字)哥，就这样定了，以后再和你详谈。用人方针定后，先君就提出主要官员人选名单:省长暂由胡兼，将来由刘积学担任，政务厅长刘积学(未任省长前，暂任此职了，教育厅长李敬斋，实业厅长郭仲隗，财政厅长陈君衍(陕西人，是财政部向胡推荐的)，警察厅长刘峰一;豫北道道尹韩立纶，豫南道道尹刘莪青，豫西道道尹丁伦樵，豫东道道尹并俊起;豫北武装警察司令李子才，豫南武装警察司令刘基炎。上述人员中，除财政厅长陈君衍外，均属河南省人，大都是同盟会员、国民党员，皆一时人望。故胡完全同意。后来也稍有变动。省长一职，因刘积学与胡在政见上有分歧，终胡之任都由胡兼任省长，刘积学一直任政务厅长。教育厅长原定李敬斋，后胡和李见面后，胡向先君说:“李某是猴相，此人一定气小量狭，恐日后难与我们合作。”盖胡迷信看相，因而对李印象不佳，故后来未发表李任教育厅长，而以豫人余同甲任此职。

警察厅长原定刘峰一，因刘留学日本，是学警政的。后来因为张群是代表四川熊克武到河南来，胡为尊重熊，且知张在四川曾任警察厅长，又系同盟会员，乃属意于张。先君支持胡坚挽张群留豫任职。遂任张群为警察厅长。这样一来，挤得刘峰一没处安排。胡想让刘任豫北道道尹，而让原定豫北道道尹韩立纶任滑县县长，因滑县是大县。但先君认为这样对不起朋友，就将原定由自己担任的实业厅长让出，由刘担任。先君则以督办公署总参议的名义参赞机要。故胡后来常向人称赞先君:“只有郭燕生说不做官是真的。

终胡之任，对先君言听计从。而先君坚贞直言，建树亦多。先君尝一次推荐县长人选十八人，胡均一一任命，信任之深，于此可见。

胡就任河南督军，镇嵩军刘镇华、整玉琨竭力反对，阴谋出兵郑州占领黄河铁桥，拒胡渡河。因胡行动迅速，刘、憨未能得逞。而憨玉琨盘踞豫西陕洛一带，对胡挥师南下形成威胁。胡就职伊始，便召集会议研究对策。胡于会上分析形势，最后决定对刘、憨用兵。遂于民国十四年二月爆发了胡、憨之战。胡亲赴前线指挥，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憨发动进攻，不旬日而获全胜，憨玉琨终于兵败自杀。

张伯英于胡憨战前，以调人身分奔走双方，冀消弭战祸，使人民免遭涂炭。迨战事爆发后，张羁留憨部，憨且请张任参谋长，指挥憨部对胡作战。胡得悉后，异常愤怒。迨憨战败，张于偃师车站被俘，胡准备下令将张处决。胡的副官某系张至交，极为震惊，立即驰告先君。先君闻讯后，深夜往见胡。先君到胡之办公处时，胡正绕室徬徨，怒气未息。胡大声说:“我知道你为啥来的。”先君也抗声说:“你知道就好。”接着劝胡不要在一怒之下铸成大错，后悔莫及。胡正在气头上，坚不答应。先君便说:“你如杀了伯英，我们(指当时一些民党)便都不能不离去，否则人家就将骂我们是卖友求荣。”胡则气愤地说:“伯英太糊涂了，我们打刘、憨，不但是为了我们国民军在全国奠定基础，也是为报当年刘、憨在陕西打靖国军之仇;他竞为刘、憨出谋!”先君力陈张是辛亥革命中有大功的人，也是河南的领袖人物，在河南声望高，决不能轻率处死，不顾后果。经过一番争论，胡为之泪下，最后说:“燕生，听你的，我不下命令了。”实际上张被俘后始终和胡的团长杨瑞轩(偃师人)在师车站停的一节铁闷子车箱中碰着头抽大烟。杨虽已接到胡务必将张钫扣押听候处理的命令，但杨与张属至交，正在为难。得到释放的命令，便立即送张返里。这一情节，不惟当时张完全蒙在鼓里，就是以后，先君为不伤胡与张的朋友和气，亦从未向张本人及他人透露过。胡部团长王祥生，驻防禹县，因与地方团队冲突,处置失当，激成民变，一时舆论哗然。先君为此直造督署，拟请胡惩办祸首。尚未开口，而胡却问先君何日殡葬先祖父(先祖父病逝已逾年，因时局不靖，尚停枢在堂)，说拟赠治丧费五千元，为先祖父作墓志，还要派兵一连到新乡县大召营我家警卫。先君正为王祥生在禹县肇事事满腔怒火，听胡说到这里，就说:“谢谢你的盛情，我既不愿接受你的赠款，更不愿引狼入室。”胡一听此言，勃然大怒，说:“难道我的兵都是虎狼!”先君不示弱,说:“虽非虎狼，为害比虎狼还甚。”遂将王祥生在禹县肇事及舆论交相责难情状，据实详告，并说，如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胡对此事虽已有所闻，但尚不知详情，故一时颇为跨躇。先君说:“为了弄明真相，可派人往查。”胡问派谁。时适陕西老同盟会同志郭英夫从窗外经过，先君指郭说:“可派英夫兄前往。”郭英夫赴禹调查归来，情况属实。胡便决定枪决王祥生。而王祥生为胡的老部下，许多人为王讲情，岳维峻将王隐藏于他在郑州的住所。胡亲自给岳打电话，岳拒不交出。直至胡大发脾气，才将王祥生解汴正法。

豫南道尹刘莪青与豫南武装警察司令刘基炎因事不和，刘莪青将刘基炎扣押,并电省请求处决。胡接电后,已决定准如所请。先君闻讯，立往见胡,直指其处理不当，所下命令为“乱命”。并建议将刘基炎解汴处理。胡同意这一建议。刘到省后，先君设宴为之洗尘压惊。经过调解，恢复其自由。至刘莪青之所请，刘基炎则始终不知。

胡公于民国十三年十二月莅任后，各方代表云集开封，当时设有几个招待所，都由先君与刘守中(允臣)代表胡公接待。由广东北来的国民党人，有李根源、张继、丁惟汾、于佑任、李烈钧、柏文蔚、田桐等。也有共产党人、苏联顾问和日本友人。“新圣人”康有为也于此时到过开封。一时冠盖云集，盛况空前。柏文蔚曾书一联赠先君，曰:“河上小作隐，中原大有人。”

原在直系统治时期秘密活动的国民党(民国十三年改组后国共合作的国民党)人,此时已在河南开始半公开或公开地活动。打倒北洋军阀、废除不平等条约、召开国民会议的声浪日益高涨。孙中山于三月十二日在北京病逝，消息传到开封，胡亲自主持举行了隆重盛大的追悼会，会后举行了群众与军队几千人参加的大游行，散发传单，高呼口号。胡因孙中山逝世而痛哭流涕。胡对部下甚为关怀。对所有老兵多能直呼其名，并了解其家庭身世。尝令其如夫人到各连、排长家中探望。如遇官兵婚丧嫁娶，均予以优待。

胡乐于奖掖后进，曾资助很多家庭贫寒的青年深造。胡备有一个小箱，箱盖附有名单，每月按名单寄款。还亲笔写信，激励他们上进。

胡身体肥胖，体重异于常人，但每于操场练操打拳，跃马驰骋，动作敏捷亦异于常人。而每与人坐谈，则常鼾声大作。胡于民国十四年春右臂生疗。胡平日相信西医而尤信日本某医生。日本医生要为胡开刀，因胡过于肥胖，如行全身麻醉，危险殊甚，而日医却坚持施行全身麻醉;左右反对;胡不听劝告，悉任日医所为。时胡之左右急寻先君，盖只有先君能说服胡。先君恰于此时外出访友，遍找不见，日医对胡竞施行全身麻醉，终至不苏，于民国十四年四月十四日逝世，年仅三十四岁。先君为此抱恨终生，每一言及，辄为泪下。

胡督逝世后，岳维峻继任，倒行逆施，深为各方不满。岳听信闲话，认为先君暗中反对他。有流言说岳要派人刺杀先君。先君闻讯，即往见岳，表示:“我对笠僧的忠诚决不会因为他死了而改变。你能继承他的事业，我决不反对。签僧的灵柩在汴天，我留此一天;笠僧的灵柩早上走，我晚上便离开，决不多留一天。你如听信闲话，对我怀疑，不必派人暗杀，可以明令行事。”岳遂以好言慰解，并誓以天日，力白绝无相害之意。岳继胡督豫不及一载，一败涂地。退出河南途经豫西时，为镇嵩军残部截击，遭致全军覆没。

胡公督豫时，我尚在孩提。上述史料，均属后来为先君所亲告。谨就记忆所及，如实笔录。讹误之处，尚希识者指正。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

(本文作者郭海长，一九一六年生，民革河南省委员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