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我只是一个小仙,仙界众神却拿我没办法,因为天帝在我手中

栀子欢乐 2024-03-26 09:10:20

我囚禁了天帝近百年。

百年间有无数的仙君真人轮番来劝我。

他们带着各种神兵利器,说这三界动乱,天庭不可一日无主。又说我竟敢囚禁天帝,不怕遭万年天雷,神形俱灭。

我都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我知道他们不敢动我。

因为我以自身设结,把天帝囚在了我每晚的梦境里。我若有闪失,他们那英明神武的天帝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谁知这帮神仙各个都活了千万年,肚子里的馊水早成了精,是哪个挨千刀的,竟跑去灵山请来了文殊。

今日文殊踏青莲而来。

他成佛之后有诸多显身,但今日的他,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一身素麻,温润清简,那双眸和我记忆里一样,透澈清亮,一如天山顶上初融的雪水。

有一刹那,我还真恍惚以为,是我的文殊哥哥回来了。

但他周身的紫金光点醒了我,面前的人是佛法众生,无尽无碍的文殊菩萨。

我怅然一笑,“佛尊若是来规劝的,就不必费口舌了。”

说完我转身想走,他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宁谧摄人。

“执于一念,将困于一念,只有放下,才能得无穷般若,万般自在。”

万般苦涩涌上心头,我近乎红了眼,咬着牙根答,“我慧根太浅,听不懂这些。”

既而转身看着他,一字一句, “况且,佛尊看不上的尘世纷扰,于我,却别有滋味。”

文殊往前迈了半步, “阿芜...”

我冷声打断他,“不必再说了,你要不就出法收了我,要不就请回吧。”

文殊动了动唇,却最终没再说话。

是夜,梦里的我仍旧心中哀戚。

我知道天帝就在这梦境的某个角落,只是,他一直避着我,很少现身。

我带着怨气,一动念,让梦境里的天地旋转,山石轰塌,河水倒流。

折腾他一下也是好的。

“为何又动怒?”

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不徐不慢,清冷如玉,这是天帝的声音。

我怒气上头,反手就朝他的方向劈去。

但那锐气还未碰到他,就化作一缕烟,消散无形。

我伤不了他。

“梦里动法,会损元气的,你醒来后会气乏伤身。” 

我听了更是火大,发疯一样冲着他接连猛劈。

他立在原地,不动不闪,却像个软棉花,分毫未伤。

倒是我,因为太过用力,一顿下来身子竟一晃,像是失了力。

突然背后一股支撑,是天帝瞬间幻移,接住了我。

我刚想挣脱,他却按住我胳膊,低声道 “别动。”

之后他用了法,让我动弹不得,渡了灵气给我。

末了,他解了我的定, 看着我说, “好了。”

他看着我,“你既恨的是我,犯不着伤了自己。”

我哼了一声, “你不必这样,我不会领你的情的。”

“我不用你领情。只愿,早日消了你的执念。”

“执念?! 我最恨人家跟我说这两个字。” 我情绪激动,近乎嘶喊, “为什么只有我是执念?难道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就是执念,而不顾承诺,一心成佛就不是执念?”

我瞪着他,“还有你,非得引他上灵山,那帮秃驴又追着打着非要他做诸佛之师,你们一个个就不是执念了吗?”

“阿芜...”

这个名字一百年没人喊过了,今个儿倒是巧,白天夜里被唤了两次。

尽戳着我那不愿提,又忘不了的尘封往事。

文殊1

我原是太清湖边的一株芜草。

这太清湖是汇聚天地灵气的大成之处,自洪荒以来,就有无数的生灵精怪在此修仙。

久而久之,我这么一个混日子的小水草竟也有幸蹭了一星半点,成了半个精。

岁月悠悠,我也曾目睹过不少飞仙场景,但两百年前的那次当真是旷古烁金,盛势惊人。

那是一条通体黑紫泛光的真龙,破水而出,游腾在云雾之间。霎那间,万丈金光刺破夜空,耀得人睁不开眼,万物俱静,仿佛天地重生。

后来听六尾鱼说,那是亿万年难见的天龙之姿。

说完六尾无不艳羡的说,“我要是有那样的资质就好了,可惜我修炼了千年,始终还差了一尾。”

我安慰她,她已经很努力了,总有一天会得偿所愿的。

至于我,一直是无心修仙的,实在是太苦,况且我也不觉得成仙有什么好。

后来那次神魔大战,天地混乱,烈日几月不落,导致太清湖水位骤缩,几近干涸。

在枯死之际,意识模糊间,我被一细清水救了回来。

待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透澈清凉的双眸。

见我缓了过来,他温然一笑,柔声道,“幸好。”

他翻出个白玉茶杯,用水润了土,把我移了进去,带在身上。

然后他又把半剩的水囊里的水依次浇给了岸边的古树。

可是,他自己的嘴唇都分明干裂起了皮。

从太清湖到天山,我就这样跟了他一路。

天山上风云莫测,一会极热如炙,一会冰寒刺骨。他攀了九九八十一天,还是到不了顶。

最后他体力耗尽,倒在了山峭边,我也从他的箧笥滚落了出来。

他躺在地上,满眼怜惜,孱弱无力看着我说,“对不起。”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我恨死自己为什么不好好修炼,至此还只是个不成器的半精。我若修行有成,此刻就可以变幻成形去救他。

我在茶杯里一直哭喊,从清晨到傍晚,虽然作为人的他是听不见的。

忽然一卷云雾从山顶飘下,上面立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神仙。

他环视一周,捋着胡子朗声大笑, “竟是个半精的芜草,吵了老身一整天。”

话间,他拂尘一扫。刹那,我直觉灵台温热,不想再睁眼自己已经幻化成形。

我来不及惊喜,赶忙起身去抱倒地的少年,泪水涟涟的朝他喊,“你醒醒,你别死呀。”

那老神仙眯着眼看了他半天,忽然眉间一动,喃喃道,“竟是...”

后来,他一甩袖,带我俩飞升到了山顶的一个仙洞里。

入门之前,我瞥见那洞口半隐半现的两个字:玉虚。

那少年醒来,看到趴在他身上的我的时候,眼神里闪烁着惊讶。

我欣喜难抑,一把抱上去, “太好了,你醒了。”

毕竟我一棵小水草, 哪里懂得什么男女有别。

我抱得欢喜,连老神仙进来都没留意到。

怀里的人却正声开了口, “多谢玄清老祖搭救。”

我眨眨眼,那老神仙竟然是大名鼎鼎,元始天尊之一的玄清老祖!

只见老祖点点头,笑而不语。

那少年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起身跪拜, “如今天魔混战,生灵涂炭,小生斗胆前来,愿请玄清老祖出隐,以安苍生。”

“这世间万物,一饮一啄,皆为因果。这天地注定有这一劫,何不顺其自然呢?”

“可是...”

“以后你就会明白。”老祖打断,扶起了他,又道,“文殊,你命中有比这更重要的任务。”

当时的我听不出其中深意,只是开心的心中默念,文殊...文殊...真好听。

文殊2

后来受老祖点化,我和文殊在玉虚洞里修炼了十年。

老祖神出鬼没,大多时候只有我和他一起。

我天天照料他,眼神片刻离不开。

他一开始不习惯,处处避着,后来实在没法子,也就习以为常了。但始终,对我保持着距离,礼貌客气。

那段日子,我异常刻苦。虽说我是精,他是人,但我看得出他绝非凡俗,日后必定是上神大仙。

我知道,只有苦练成仙,才能日后伴他左右。

春去秋来,又是了一个霜寒天。

这个时节的子菇最为鲜美,也是文殊爱吃的。但子菇矜贵,一遇到阳光就失鲜了。

所以这天我特地不到三更就溜进了山林。

谁知雾浓路滑,我一个不小心跌下了山崖,还摔断了腿。

所幸我是精,不至于丢了性命。但以我的修为远不能自愈,重伤在身,站都站不起。

过了几个时辰,我远远看到一个身影,绑在树藤上,顺崖而下。

待落了地,那身影跌跌撞撞,着急的向我跑来。

竟然是文殊!

他小心的查看我的伤势,语气关切,“疼吗?”

我看着他,心中一阵甜暖,早就忘记了疼痛。“可惜,刚才采的一裙兜的子菇,刚才都洒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波如水, “傻丫头。”

后来他背着我又爬了上去。

他一肉体凡胎,攀着那陡尖的山石,手上被划出了无数个口子,血止不住的往外渗。

我伏在他肩上,心疼的哭了出来。

他侧过脸,柔声说,“你别哭了,我不疼的。”

我伤心不止,哭的更大声,“你骗人,怎么会不疼。”

他一低头,小声道,“你别哭了,你哭了...我反而会疼。”

后来,我尝了甜头就得寸进尺。

一会是头疼脑热,一会是悟修不通,时时刻刻找机会让他陪着我。

又一日,他入定清修的时候我就偷偷坐在他身边,托着腮看着他。

不愧是我心尖儿上的人,这俊雅的眉目,密长的睫毛,当真是谪仙一般。

半晌,他耳根一动,睁开了眼。

“阿芜,” 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 “你这样,会扰乱我清修的。”

我厚着脸皮一笑, “可是,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比清修好玩多了。”

“阿芜,你是灵精之身,寿命长远。而我,只是凡人。”

我以为他是要扯什么人精殊途,脸色慌乱,刚要作声。

谁知他竟赧然一笑,柔声又道,“若不清修,百年之后,我如何再陪着你?”

后来玄清老祖回来了。

他慈笑着说,文殊天赋异禀,而我这十年也精进不少,愿助我们成仙。

我开心过了头,不顾老祖在场,伸手就要去牵文殊。

而文殊也笑着,和我十指紧扣。

我胸无大志,但求以后保个天界最低微的仙位,和文殊一起,永生永世,长相厮守。

上天界那天,老祖最后喊住我,语重心长的说,“阿芜,你记住,世间万般不过因缘际会,一切造作皆有漏,无所谓圆满,切不可执着。”

我当时一心欢喜,点头如啄米,只当是老祖照拂,并为未放在心上。

等上了天界,我们不过是两个刚飞升的小仙,不得任何仙班在意,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只一日,我和文殊闲逛回来,见门口一个天资不凡的俊朗少年,负手而立。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看着我们灿然一笑,“见过两位。”

后来才知道,他是天帝的儿子,濯臾,下一代的三界之主。

按道理,这样尊贵的人,我一个小小的芜草是不可能见过的。

但我总觉得,他眉目间透着的那股清冽之气,似曾相识,好似哪里见过。

一百年前的那天本应是我和文殊大婚的日子。

此前三个月前,他被濯臾邀着共赴灵山,见识千年一遇的万佛朝宗。

我本不想让他去的,可碍着濯臾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

临走时,文殊笑着摸摸我的头,安抚到,“放心,我一定早去早回。”

我心头委屈,撒娇道, “就怕你一听佛诵,就连大婚都不记得了。”

“怎么会,就是佛祖亲授,也抵不过想早日和你成亲的心情之万一。”

濯臾在旁看着,也轻声安慰我道, “阿芜姑娘放心,我们此去就是观摩,不会逗留很久。我一定准时将他带回。”

我一向没规没矩,盯着濯臾,提着嗓子回, “这可是你说的,晚了一分一秒我都找你算账。”

濯臾嘴角一笑,语气定然, “自然。”

我本以为,他是天帝之子,金口玉言,不会有错的。

谁知道,三个月后,我一袭嫁衣静坐在床畔,从三更等到入夜,愣是没有等到文殊回来。

最后眼前盖头被掀开的时候,我激动的喊了句, “文殊。”

不想抬眼看到的却是,满身风尘,孤身一人的濯臾。

他满脸歉意,垂着眼,好似不敢直视我。

“阿芜,对不起。”

“他...不回来了。”

我闯过灵山。

那山上众佛万千,无一人出手拦我。

只是给我设了界,将我止在大殿门外,踏不进半步。

整整三天三夜,我在殿外哭喊,咒骂,哀怨,泣诉。

最后我累了,瘫倒在地,喃喃自语,“我不过想...见你一面。”

霎时,佛钟响起,声音澄净肃穆,震彻整个灵山。

殿门开了,我看到的是一个身紫金色,右持宝剑,左持青莲的佛身。

他分明是我的文殊哥哥。

但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我落着泪, “我天天盼你,你为何不归?”

“阿芜,我已归了。”

他眼神依旧澄澈温和,但确没有半分柔情,取而代之的是大慈大悲。

他分明看着我,却又像眼里根本看不见我。

我不甘心。

我拼劲全力,以己为器,狠狠的往那结界上刺去,只想破了这束缚,去触碰文殊。

但谁知,这结界太强,我反被击晕在地。

我元气大伤,被濯臾放在灵台上养了好几个月才醒来。

醒来后听说,文殊点渡众佛,灵山上一度佛法聚宏,盛况空前。

而濯臾功不可没,也被直接传了位,继任天帝。

濯臾来看我的时候,我冷笑着问他,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我没有。”

他满脸的内疚,在我看来却格外碍眼。

“你是天帝,君无戏言,你分明允诺我会带他回来的!”

“对不起。”

“我不要你道歉。你不是天帝嘛,你说话灵山不会不听,对不对?你...你快下令,让他回来...我要他回来...”

我拽着濯臾的袖子,满脸泪水,不依不饶。

“阿芜,天命如此...他,回不来的。”

我目光如钉的看着濯臾,满腔的忿恨烧上心头,以手为刀,冲着他,划了过去。

他丝毫未闪,脸颊被划伤,流下了金色的血液。

我心头一慌,我并非真的想伤他, “你...”

他看着我,神色未变,依旧柔声道,“是我食言了。只要能让你消气,我甘愿受罚。”

面对濯臾一脸落拓,呵,这下倒像是我蛮不讲理了。

我咬着牙说,“是吗?我怎么罚,你都心甘情愿?”

“绝无异议。”

我位列仙末,身无长技,唯有当初和玄清老祖亲学的一招结梦为界,还算拿得出手。

想到这,我挑衅的看着他,“那你就别做这天帝,入我梦境为困,如何?”

他思忖了片刻,“好。”

我故意激他, “嘴上是答应了,可你是天帝,法力高我千万倍,自可来去自如。”

“我既答应了你,除非你应允,我不会踏出半步。”

他看着我,又说, “阿芜,我绝不会再失信于你。”

这次,濯臾倒没有食言。

一晃一百年了,不管众仙如何哀求,他都甘愿被囚,未曾离开半步。

我倒要看看,他能熬多久。

有时我故意刁难,但不管我如何撒泼,如何折腾,他最多叹几口气,从未反抗,更没有踏出我梦结半步。

那日我梦里醉酒,难得没有对他出言中伤,口齿不清间笑话他, “你也是傻,连期限都不问。”

醉意朦胧间,好像听他答了一句,“只要你能不再伤心,我永远困在这里也无妨。”

回到今日。

都一百年了,就算我嘴上再逞强,但心里明白,这一切,不关濯臾的事。

谁让我爱上的是命定的佛陀至尊?

听说,我是文殊历佛途上最大的劫。

呵,想不到我这么一个低微的小芜草,还能有这么大的贡献。

真可笑。

本来,我是打算今天放了濯臾的。都一百年了,我的恨彷佛是那落入太清湖蚌的沙石,尖刺的棱角已被岁月生生磨成了光滑的珠面。

只是,依旧梗在心中。

碰不得,堵得慌。

谁知哪个脑子进了水的,今天竟然把文殊给请来了。

回忆翻江倒海,痛彻心扉。

梦随心动,此刻我的梦境幻化成灰蓝色的天幕,里面寒风簌簌,漫天雪花凄婉飘零。

濯臾见状,走近我身边,默默的陪着。

良久,我抬起头,看着他,“这天界上都是仙骨慧深,只有我,都一百年了还是放不下凡情,你说,我是不是资质太差?”

濯臾看着我,目光深深,像一潭深水起了涟漪。

他的声音像浮烟飘渺,“其实资质再高...也逃不过这凡情之扰。”

我哼笑,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为情所困过。”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我一时失笑,“你是天帝,哪个仙娥敢让你受情苦?难不成...你心上人也上了灵山?”

濯臾摇摇头, “我是天尊的儿子,从小被寄予厚望,小时候我天天的拼命修炼。那时候虽然不觉得苦,但长年累月,未免也觉得岁月孤寒,了无生趣。”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为天子,也要从小苦修的。

“那时候,我周围有一小...仙,在芸芸求仙众相里,她倒是别具一格。”说到这,他嘴角自然带起一抹浅笑,“她整天无所事事,不聚灵气也不求精进,自顾自的玩,有时为了丁点大的事情就能傻乐半天。”

我听着,心想这天界竟也有和我一样的心无大志的小仙,真是难得。

濯臾看着我继续说, “她抱怨起来絮絮叨叨,安慰起别人来又格外耐心。我每每觉得孤单的时候就偷偷的看她,看她偷懒,看她开心。仿佛看她一眼,这孤寒的岁月也就没有那么寂寥了。”

濯臾的眼眸里闪着莫名的光,那光我很熟悉,我有过,在文殊的眼里也看到过。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去了别的地方,就见不到她了。”

“怎么会见不到呢?你没有去找她吗?”

“找了...但已经晚了。”

“为什么晚了?”

“她...爱上别人了。”

话间,濯臾声音低了下去,满目凉伤。

我心中感慨,原来贵如天帝,也会有这样的求之,不得。

一时间,我此前对他的迁怒都消散了。

我看着他, “濯臾”

“嗯?”

“你走吧。”

“阿芜...”

“一百年了,你也辛苦了,我也...倦了。”

许是怕我又是捉弄,他沉吟了良久。

我莞尔一笑, “濯臾,是真的。我不想怨了,你走吧。”

他看着我,温柔一笑,继而一抬手,用指尖帮我把鬓间一缕碎发抚到耳后。

梦又随心动,刹那间这梦境里天光变亮,微风如煦。

最后他立身而起,转过身,飘向梦境深处。

只见他指尖轻轻一点。

刹那间,我的梦境被破,支离分散开来,像是被揉碎的无数花瓣,随风漫舞。

我一下子醒来。

这一百年的纠缠,终是解了。

我看着窗外的晨曦,心中默念,濯臾,谢谢你。

心里蓦然有一丝空荡,也是,以后做梦就少了些乐趣。

可又转念一想,都一百年了,我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可惜我想的太天真。

之前众仙忌惮我囚着濯臾,虽然愤恨,但不敢对我怎么样,尤其不敢让我当职,生怕我白天里辛苦,夜梦里会折磨他们的的天帝。

现在我一下子没有了保护伞,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虽然濯臾交代过,任何人不能为难我。但这天庭都是些千万年精怪成的仙,明的不行,还不能来暗的吗?

天不亮就派各种灵兽来扰我清梦,然后把最苦最累的活派给我,还轮岗盯梢,不给我一丝偷懒的机会。

当信风子把整个天庭草叶吹下来让我清扫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把扫帚一摔,我干嘛要受这个气?!

对呀...我干嘛要受这个气?

我本就无心成仙,那时候不过是想着和文殊一起永久相伴。现在,他都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

难不成就为了披星戴月,永生永世去扫落叶?

我是偷着溜进天宫的。

守门的小天兵见了我一脸惊恐,唯恐我又要抓走他们天帝。

幸亏我眼疾手快,一把截住了他给太上老君发的求救信号。

哎,没办法,只能把他打晕了。

我进来的时候濯臾正手扶侧额,坐在案前发呆。

他也不知在想什么,连我近身都没有察觉到。

“喂!”我一时兴起,突然出声想吓他一下。

“阿芜” 他不仅半点没被吓到,脸上还闪过一丝神采。

我嘲笑他,“之前我囚着你的时候,那太上老君苦口婆心对我说,天庭事务繁杂,离不开天帝主持大局,看来都是蒙我的,你这不是闲的很。”

他面露赧然,“我只是...在想事情。”

他看着我,“对了,你怎么来了?”又望一眼门外,“怎么没人通报?”

我只好直说,“门外的被我打晕了,谁让他们拦着不让我进。”

他微微颔首,“以后我会交代他们。”

“不用了,”我截了他的话头,“以后我也不会来了。”

对上他疑惑的面色,我正声道, “我今天来,是想得你恩准,让我离开天界。”

“你要走?”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回太清湖。我本就无意成仙,现在孤身一人,对这天界,实在没有留恋。”

濯臾好似有些着急,“可是...”

“可是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

半晌,他低声又道,“千万年来只有前仆后继的飞升成仙,从来都没有仙身自请堕尘。”

我倒是有些惊讶,一个都没有吗?这无聊的天庭岁月,大家都是怎么熬的?

我这方还在疑惑,那边濯臾就道出了缘由。

“堕仙要经受天雷炙火,就连上神都会元气大伤,阿芜,你不一定能挺过去。”

呵,没想到成仙,还是条不归路。

我一下子泄了气。想到要永生永世困在这天庭,孤冷一人,我不寒而栗。

“阿芜,你若想念太清湖,我可以陪你回去片刻。”

我眨眨眼,望着他。

“以我的修为,带着你形神分离几个时辰,还是可以的。”

说完,濯臾牵起我的双手。

我愕然, “你...干什么?”

“若带你一起,必要身体相触,形成闭环,才能法力通及。”

原来是这样,我一点头,大大方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之上。

濯臾指间用力,牵紧了我。

一个转瞬,我们来到了太湖边。

确切说,是我们的灵虚来了,真身还在他的天宫里执手相望。

只见天幕上皎月和繁星静静交织,偶尔从云隙中泼洒下淡雅朦胧的银光跳跃在凝紫的湖面,衬得天地间一片静谧。

迎着湖面漾来的微风,我不禁感慨,“离开这么久,我竟忘了太清湖是这样美。”

“我也是。”濯臾从身后并步而上。

“你来过这里?”

“很久以前。”

话间,濯臾的轮廓被月色晕染开,像是玉石般散发着一层温润的光。

我灵光一闪,激动地说,“怪不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似曾相识。许是你来太清湖的时候,我见过你。”

濯臾眼眸一动,紧看着我, “当真?你当真看我似曾相识?”

“嗯。”我点点头。

濯臾听了,明眸如辰,舒然一笑。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他如此发自真心的笑。

我撒丫子往湖边跑去。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哎...那六尾鱼以前不是最爱来湖边去吐泡泡了吗?我这好不容易才下来一趟,难道就此错过?

我心中不甘,气沉丹田,大吼一声,“六尾,你死哪去了?!”

可再一睁眼,这湖面静默如镜,没有丝毫波澜。

我这好歹也成了仙了,不至于这么弱吧?

一旁濯臾跟上来,只见他蹙着眉,手抚在耳侧,一脸不适。

“阿芜,我们是灵虚,外界听不到的。”

哦,对哦。

我反应过来,我刚才的大吼,只怕全部震到了濯臾的耳朵里。

我略带抱歉的看着他,“我吵到你了吧。”

濯臾笑着摇摇头,“没有。”

他又问,“六尾是谁?”

“是以前和我顶要好的一条赤金鲟鱼,她那一门,七尾得道,她修炼了千年了,我离开的时候,却还只是六尾。后来我特地去天庭打听过,至今仙班名册上也没有她,我想,她应该还在这湖里。”

濯臾听了,若有所思地样子。

过了半晌,他轻声对我说,“既然她已修炼千年,也许不久就能飞仙,能和你在天庭相聚了。”

我敷衍着,冲他笑笑。

我知道他是好意安慰,但我心里清楚,六尾虽然十分勤奋,资质却和我半斤八两,只怕没那么快。

嘿,这回我倒是错了。

几日之后,六尾竟然真的成了仙!

我听到的时候, 雀跃不已,一路狂奔到了南天门。

远远看到一个高个魁梧的姑娘,因为入仙太短,身后还隐隐透着薄如蝉翼的七瓣鱼尾。

“六尾!!”我高声呼喊。

她闻声望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

“我是芜草呀!”

她圆目一瞠,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半晌才缓过神来。

她个高腿长,三两步奔过来,猛地捂住我的嘴,“嘘,我现在七尾啦!”

后来六尾连七尾都不让我喊。

因为她给自己取了个曼妙柔美,跟她本尊半点沾不上关系的名字,叫璇玑。

可我还是经常脱口而出,喊她六尾。

然后她就会跑过来捶我。

她的一顿锤能让我半天喘不上气。

以前在太清湖,她就是体型最大的鱼,那时候我只道她是比其他鱼虾修炼得深,才会体健壮实,没想到,是真身如此。

我那日问六尾,不,是璇玑。我问她,千年都未得道,后来怎的就一举成功了?

她歪着头,思量了很久,“额,我也不知道...就是那日看到一线灵光从天而降,我身后一动,就长出了第七尾。”

她看着我, “哎,要说飞仙,你比我更离奇吧。走的时候还是个半精,竟然比我还先成仙。”

我含糊回答, “我是捡了大运,碰到了玄清老祖,才得以精进成仙。”

六尾还准备细问,被我胡乱搪塞了过去。

和文殊的万般纠葛,还有困天帝的事情,我实在是不想再提了。

再见濯臾的时候,是天宫设宴那天。

我一早就说我不去,但六尾,不,璇玑,硬要拉上我一起。

她训导我,“这天庭设宴,我等末仙能被邀请是荣幸之至,如若不去,那可是大不敬。”

我又不好明说,只怕我到了那宴席,下至天兵上至老君都会严正以待,生怕一个不留神,他们的天帝就又被我这个小妖草掳走了。

但看六尾那么在兴头上,我嘴上只好先应着。

好在当天半途借口身体不适,临阵脱逃了。

六尾当时很犹豫要不要留下来陪我,但我一脸大义劝她,“璇玑,你刚入仙班,切不可为我耽误大事。我绝不能害你留下劣迹,你放心,我无大碍的。”

在我动情的演绎下,她感动的点点头,终于去赴宴了。

我长吁一口气。

转身却看到,几步之外,一脸微笑的濯臾。

我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猜你今天定不会赴宴的,就先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撇撇嘴。

后又一念闪过,欣喜的冲着他说, “对了,刚才那位,就是我说的六尾。没想到,那日才跟你聊过,她不日就飞仙啦!”

濯臾淡然一笑, “她勤学苦练,理当如此。”

继而,有看着我说, “有她在,你好像开心不少。”

我一想,还真是。

自从六尾来到这天界,虽然每日唠叨,还不时动手捶我,但好歹我不是孤单一个了。

我笑着点点头, “有她在,我总算有个伴,可以知冷暖,话家常。”

濯臾垂着眼,若有所思,喃喃重复了我的话, “知冷暖,话家常...”

我忽而想起他曾经也跟我提过他孑然一身,位高不胜寒。

我心一软,温声对他说, “濯臾,你若没人聊天,也可以来找我。我别的不行,闲扯还是很在行的。”

他眉间一动,抬眼看着我,眉梢里惊中带喜。

“只是...别让六尾看见。”

“为什么?”

“她还不知道我和你的...过往。”

接着,我未语先笑,“我是怕,她要是知道我曾囚了你百年,七尾得吓成十四尾了。”

濯臾朗声一笑,眉眼弯弯。

宴会的第二天,不到日升,六尾就一路小跑,冲进我的房间。

她眉飞色舞,不厌其烦的跟我描述那仙娥是如何曼妙,菜色是如何惊艳,整个盛宴又是如何的气象万千,如梦似幻。

末了,她大抵是说累了,给自己倒了一杯瑶池水。

一口还没吞下,她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惊一乍的,差点没呛到自己。

我赶忙过去帮她拍背, “怎么了,又是哪道佳肴你忘记说了?”

“不不不” 她一边咳,一边摆手。

待缓了劲来,她用胳膊肘推了我一下,挤眉弄眼,一脸神秘, “哎,你怎么没和我说呀。”

我摸不着头脑,“说什么呀?”

“我说你怎么胆子这么大,三天两头偷懒不当职,原来攀上大人物了呀。”

我心一惊,我认识的大人物横竖也就一个濯臾。

难道,有人跟六尾说了我囚他的事?

我刚准备辩解,却看六尾一脸陶醉,自言自语,“哪天,我也去攀攀。”

“啊?你说谁呀?”

“天帝呀。”

我倒是真糊涂了,“你也认识他?”

“只要是太清湖里的,没有不认识他的吧。”

“啊?”

六尾给了我一个白眼,提高嗓子道,“装什么傻,他不就是那年飞升的紫金黑龙。”

我愣在原地。

濯臾,是那条黑龙?

...

怪不得,世人都说,那是亿万年难见的天龙之姿。

原来,是天帝飞升。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似曾相识。

身形可以千变万化,但天龙的灵气神魄,亿万年难见,见过就不会忘。

怪不得,他说,他去过太湖。

还有那日他曾说,他小时候时常能看见一个碌碌无为的小仙...他后来找到她时,她却已经爱上了别人...

我不敢再往下想...

一时间,我脑子很乱,意识恍惚,喘不上气。

六尾只当我是昨晚抱恙未愈,赶紧扶我去休息。

我一连多日,都未曾出门。

仙官来催我当职,我干脆谎称病重,一概挡了。

这可愁坏了六尾,她老是围着我乱转,口中碎碎念,说我体征并无异样,怎的就日渐憔悴。

这天不顾我的劝阻,非要出门去请各路真人来为我诊治。

可她明明就是天界一透明,能认识谁呀。

我起身唤她,“六尾, 你别...”

她果然止了步。

我还以为她终于听我话了,可她下一句话却让我心悸又起。

只见她恭恭敬敬一作揖, “见过天帝。”

濯臾进来的时候,六尾顺势而出,带上了门。

他背着光,只见眼前立着一个卓然傲立的身姿。

“阿芜,听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话间,他走近,映入我眼帘的是一脸的紧张关切。

我心底一沉,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想。

明明是那么傲立的身姿,怎的就这样一脸无促。

这根本就不配嘛...

我心头一阵酸涩,心中暗道,濯臾,你是天帝呀!

我压住心头翻涌的万般复杂,看着他, “我没大碍,只是思念太清湖水,心心念念,只盼能尽快回到凡间。”

“你还是要走?”

"对。”

一时间他仿佛失了力,眉目黯淡,像是喃喃自语,“我以为,有六尾为伴,你总会...生出半分留恋。”

我心头一酸。

我早该想到的,六尾见到的那线灵气,就是濯臾刻意之为。

濯臾,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受不起。

我心一横,又高声道, “既然文殊不在了,我实在不愿再留在这天界,触景伤情。哪怕天雷炙火,我愿意一试。”

一整沉默。

良久,濯臾终于开口,语气哀凉,“好吧。你既然执意要走,我会想办法。”

我不想濯臾为我想办法。

于他,我欠不起了。

三天后的大清早,我偷偷去看了眼六尾。她还真是勤奋,一大早就开始清修,看来她志不止成仙,还指望有朝一日能修得大成。

我暗笑,看来这天界,六尾比我适合的多。

踏上堕仙台的时候,我回身望了眼身后的天界。

没想到我是为文殊而来,又为着濯臾要走。

我不过是太清湖畔的一株芜草,无德无能,不敢阻碍佛陀普渡众生,也不值得天帝关心则乱。

许是这亿万年都没有神仙来过,守卫的天兵早就不在意了。我飞身跳下去的时候,他们当下都没有反应过来。

第一道天雷劈过来的时候,我就受不住了。

身体像是被生生撕裂开,五脏六腑在炙火中反复煎烤。

我一向是怕苦怕疼的,心想要是现在死了也就算了。

不知道跳了堕仙台的,还能不能入轮回。

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愿做花鸟鱼虫。只是,再也不修炼了。

我要好好去体会那短短几个四季轮回,为春色而醒,覆冬雪而眠,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就在我索然放弃之际,一袭黑影从堕仙台飞腾而下,围绕在我周身。

只见那黑影逐渐清晰,显作一条赤身紫金的黑龙。他飞旋缠绕,将那滚滚天雷,烈焰炙火通通阻隔在我分毫之外。

炙火下,黑龙的鳞片被烤的纷纷脱落,再被天雷劈得皮绽肉裂,筋断横飞。

霎那间,闪金的血液在漫空飘洒,彷佛星河萦现。

“濯臾!”我拼尽全力,哭喊着, “你快走!”

濯臾不动,仍旧把我护得严丝合缝。

泪水涌在眼眶,近乎让我睁不开眼。

此刻,我分明比自己受了天雷更疼。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望着天界最顶处的那混沌之眼,心中默念,“我不要...我不要堕仙了....”

我从灵台上醒来时,看到的是泣不成声的六尾。

果然是鱼身,一哭起来,犹如大霖,水流不止。

“阿芜,你终于醒了!” 六尾欣喜若狂,抱着我说。

她手力太重,抱的我伤口张裂,疼痛难忍。

倒是亏了这疼痛,让我清醒了过来。

我抓过六尾,“濯臾呢?”

她抹着眼泪,叹了口气, “天帝他...还未醒。”

我作势就要起,六尾一把按住我, “你放心,他是天帝,不会有事的。”

我哪里按耐得住,硬撑着,让六尾扶我去天宫。

但天宫里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我根本进不去。

我只好等,等了一个又一个日落月升。

六尾本来还劝我,后来也就任由我了,甚至不当职的时候也会坐在我旁边陪我等。

等的这些天,我仔细回想濯臾之前跟我说过的话。

他好像说过,愿意一直陪我在梦境。

他好像说过,资质再高,也会为情所困。

...

可惜记忆模糊,我不敢确定。

濯臾,你醒来好不好,我怕是我记错了。

那日灵山上下来一个小弥僧,冲太上老君耳语了几句。

老君摇头一叹,末了让天兵整队散开,给我让出了一条道。

我跌跌撞撞的进了天宫。

那天宫中央的三清玉塌上躺着的,是濯臾。

他是那样安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但奈何伤势太重,龙身未能全褪,身上零星几处,还显着黑色的龙鳞。

那日太清湖上,他的黑色龙鳞,泛紫烁金,是那样华贵夺目。

没想到,现在露着的几片,却是如此黯淡无光,摇摇欲坠。

后来听六尾说,堕仙也是有规矩的。

我既无祭拜,又无祈祀,所以才受了最重的九天神雷。

我用手小心抚着濯臾的脸庞,落泪道,“我真是傻,早知道,就等你想办法了。”

不,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此后每日,我都看护在濯臾身侧。

来往进出的一拨拨神仙看到我,无不摇头叹气。

先是囚了天帝一百年,又害的他受九天神雷,至今未醒。

只怕天界对我的怨恨,超过了妖魔两界加起来。

我在他塌前守了七天七夜,片刻未合眼。

这天,门外突然一阵花香溢来。

这天宫半悬于天界之巅,四周又都围着云梯踏跺,哪里来的花香?疑惑间,我起身往门外探。

只见殿外微风和煦,卷云弥漫,了净无尘。

奇怪,那层层叠叠的天兵护卫呢?怎么现在半个影儿都见不到。

一缕柔光闪现,我顺着望去,看到那瑶台上立了一个颀长的身姿。

只见他一袭墨黑华袍,迎风而立,气宇轩昂,一如琼楼玉宇间的积石玉,列松翠。

那是...

我奔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激动的喊, “濯臾,你醒了?”

他笑着,点点头。

我欣喜若狂,破涕为笑,接着心疼的问, “疼吗?”

他摇摇头。

看到他这个傻样子,我心里直犯堵。

他大抵是察觉倒了,低眉垂眼又道, “其实...有点疼。”

眼泪不争气从我眼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滚落。

濯臾一时慌乱,“你别...我开玩笑的,其实不疼的,一点都不疼...真的...”

我不想让他看到我哭。

我一把扯过他的衣袖,把头埋进去,掩着面,含含混混的抽泣道,“你脑子被雷劈坏啦,自己疼不疼都搞不清...”

“阿芜,你还是想离开吗?”

这声音分明从耳畔传来,却莫名飘渺,恍若游烟。

我一抬头,只见眼前的濯臾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想去摸他的脸颊,一伸手,却抓了个空。

我心中惊恐,手足无措的四下望去,嘴里大喊, “濯臾,濯臾...”

我是被六尾摇醒的,她看着惊恐未定的我,一脸担心。

我清醒过来。原来,刚才只是梦。

再一转眼,却见那三清塌上此刻空空荡荡。

我一下子跳起来, “濯臾呢?”

“你别担心,他已经醒了,然后被送往太上老君处补灵休养去了。”

我心头释然,还好...他真的醒了。

太上老君一向是不待见我的。

他是天界大统,最是注重天庭秩序,在他眼里,我这棵小水草就是典型的祸害。

现在濯臾醒了,老君是不会轻易再让我见他的。

我琢磨了好几天,也没想出个好借口。

这日,我仍在苦思冥想。只听吱呀一声,门从外被推开。

竟是,濯臾。

看来太上老君老君镇得我,拿他却没办法。

“濯臾!”我心跳到嗓子眼,立身而起。

“阿芜” 他嘴角带笑,面色却是说不出的苍白憔悴。

我赶忙上前, “你怎么跑出来了,老君不是让你休养吗?”

“我..” 他看着我, “我是想来看看...你伤好了没...”

我有点无语,自己伤成这样,还问我好不好。

“我就受了一雷,还在灵台躺了许久,早就活蹦乱跳了。”

他眉头舒展, “那就好。”

我一阵心疼,看着他说, “其实我...我原本一直在你塌前看着的,谁知道那天睡过了,可惜你醒来时候我没看到...”

濯臾听了,温然一笑, “你看到了。”

“嗯?”

“你还眼泪鼻涕流了我一袖子。”

我张着嘴巴思忖了好一会,恍然大悟, “原来那天..是你进了我的梦。”

他眼色温柔,看着我粲然一笑。

也是,他贵为天帝,法力高超,入我的梦易如反掌,来去自由。

那一百年,只是,他心甘情愿罢了。

念间,我看着他说, “那日梦里你走的急,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你。”

“嗯?”

“你不是问我,还想走吗?”

濯臾颔首,微微点了头。

我走近他一步,和他咫尺而立, “那我也先问你,你,想我留下吗?”

濯臾好像没料到我会这么问,眉间微微有点乱。

沉默良久后,他看着我说,“我想..我想让你,自己想留下。”

话间,他双手落在我的肩,“阿芜, 其实我...”

我不等他说完, “其实你在太清湖的时候就认识我了。”

濯臾怔在原地,垂着眼, “你..都知道了。”

我莞尔一笑,故作轻松,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早知道有人看,我夜里就不打呼噜了。”

濯臾看着我,神情终于释然开来。

曦光里,我俩相视而笑。

我一向是得寸进尺的。

后来太上老君每每看到我去找濯臾,表面云淡风轻,但那微搐的嘴角分明暴露了他内心的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他一把年纪了,我也有些不忍心。

但奈何我实在是想见濯臾,纵使见了面也不过是,陪他聊天解闷。

确切说,是我说,他听。

那日我跟他絮叨,我不过在南斗星君面前喊了一声六尾,她居然闹脾气,不理我。

我又不是故意要说出她千年修炼功差一尾的事情,分明是那南斗星君追着我问的嘛。

“你不知道,她以前还只是捶我,如今不知跟哪个宫娥学的,还学会使性子了。”

我情绪上头,说的忿忿然,转眼一看,身旁的濯臾却是一脸温润,笑容晏晏。

不是...笑得再好看也不能一直傻乐呀。

“我跟你说话呢!”

他一抬眼,小模样可怜巴巴, “我听着呀...”

“那你说,我刚才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六尾跟你闹脾气了嘛。”

我一怔,他还真的听了。

我依旧没好气, “那你笑什么呀,她都两天不理我了,你还笑得出来。”

他低头,又是一笑, “我只是想到,以前在太清湖的日子,那时候你也是这样。”

“哪样?”

他嘴角一扬, “话密。”

...

要不是他有伤在身,我又要化手为刀了。

我这方不说话了,他却开了口。

“阿芜,那时候我无数次想去认识你,但又怕你会觉得我无趣,不善言辞只会苦修。加上那时候身负重任,总想着,以后会有机会的。谁知,后来我去太清湖里找你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了。此后我时常想,若是在文殊之前就和你相识,该多好。”

“我本来是不敢奢望的,但这些日子,我又觉得,和你...近了很多。阿芜...你愿不愿意留下来?”

话间,他看着我,目光深深,深情若许。

这是第一次我听到他跟我说这些。

心头一阵温热,我伸出手,牵住他。

“我想过了,若下次想念太清湖,我就牵着你好了。灵虚而至,也够了。”

眼前的人听了我的话,眉间一动,竟像是要红了眼,继而紧紧握住我的手,良久不放开。

濯臾,我也曾纠结过,相比文殊,我对你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但我一个跳不出凡尘的小芜草,分那么清干嘛。

我只知道,我不想走了,因为,这里有你。

以前我只叹太清湖里的鱼虾八卦,没想到这天界也不遑多让。

等濯臾复愈的时候,这天界上至老祖,下至童子,已经无人不晓他们英勇神武的天帝爱上了个小水草,还要死要活的。

哎,不知道哭晕了多少仙娥。

好在我是个厚脸皮,对着所有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泰然处之,视而不见。

倒是六尾,一听到有人说闲话就帮我打抱不平,“谁说阿芜配不上天帝?!他俩天造地设,相得益彰。”

但私下一关上门,她看着我,止不住啧啧摇头,说我何德何能。

一日,我向濯臾显摆,“已经几个月没人喊我去当职了。那天风信子还特地登门拜访,说以前让我扫落叶是他有眼不识泰山。”

“哦?为什么呀?”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以为我要当天妃了,赶紧来巴结我呗。”

我喜形于色,一转身,却看到濯臾在旁,笑得意味深长。

哎呦,中套了。

我刚想走,被他拉回,环在怀里, “既然我这仙班都如此做小伏低了,你要不就行行好,顺了他们的巴结。”

我心中一阵涟漪。

听说女孩子这个时候是要矜持的,但我一水草,顾不上这些。

我思忖片刻,莞尔一笑, “好。”

没想到濯臾倒是害羞了,耳根隐隐泛了红。

他眨巴着长软的睫毛,脸庞凑近,和我鼻尖相抵,声音像喝醉了, “阿芜...”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

我举起他的手腕,紧紧握着, “大婚之前,你哪里都不许去!”

濯臾神色动情,坚定的点点头,然后俯身吻上了我。

濯臾的气息从唇间传来,清冽温朗。

一时间,像是有万千蝴蝶在我体内颤翅飞舞,层层密密,苏苏麻麻。

【尾声-濯臾】

一百多年的那天,本该是阿芜大婚的日子。

但晨钟暮鼓,佛音妙光中,文殊还是披上了那件锦襕袈裟。

父帝拦住了要闯进大殿劝阻的我。

他跟我说,文殊悲愿深广,注定是万世佛尊,日后要点化诸佛,帮助无数的修行者证得佛果。

父帝还说,神魔一战,他元气大伤,日后天帝之位就传给我了,而我今后也需依仗文殊耀泽灵山。

那时我抬眼一看,竟已是月升之时,我甩开父帝,奔下灵山。

从灵山到天庭,至少要用一个时辰。

那日我使出全身力量,半个时辰赶到了,尽管中途不慎从卷云上跌落了好几次。

我是怕,她等得伤心。

虽然我知道,她难免要伤心。

我在门外踌躇半天,终于还是掀开了她的盖头。

朱唇娇媚,明眸如诉。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容颜。

只可惜,那日她嘴里唤的人,不是我。

她今日的嫁衣比那日还绝美。

静坐床塌之侧,娉娉婷婷,不可方物。

周围一圈仙娥叽叽喳喳,把白玉秤杆递给我,催促我赶快挑去天妃的盖头。

我却陡然有些怯意。

我突然怕这不过是我自己做了一百年的梦,我怕一朝梦醒转头空。

直到盖头下一个清音唤来,“濯臾”

那是阿芜的声音。

我心中安定了下来,抬手挑去了那方红帕。

眼前映入的是我心心念念几百年的脸庞。

朱唇娇媚,明眸如诉。

她不顾周围众人的嬉闹,起身一把抱住了我,紧紧贴在我胸膛,“濯臾...你来了...”

幸好,这不是梦。

幸好,她也在等我。

原来岁月悠长,那所有的因缘际会,百转千回中,我们一直等的,横竖不过是,彼此而已。

【尾声-文殊】

后世言,灵山上的佛座万千,其功绩之首当推文殊佛尊。他具大慈心,拥有无量般若,不仅是诸佛之师,还助化了如来。

听闻他一身璎珞天衣,风雅飘逸,手执的那把利剑,意为破愚钝,斩情丝。

作为智慧之师,文殊佛尊的佛诵辩法一向是冠绝灵山。

唯有一日,面对莲花台下翘首以盼的众生,整整三柱香时间,他都好似恍惚出神,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他独自离去,以指为笔,在一株菩提上划了几笔。

多年后,那株菩提也成了仙,对于那天,他还记得很清楚。

他说那日为庆祝天帝大婚,空净的灵山上难得能看到银河斗转,彩霓漫天。

他还说,文殊佛尊了无痕迹的那几笔,简洁逸长,画的不像是佛印,倒像是,几片草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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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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