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仇家》
我是世家小姐乳娘的女儿
小姐被抄家,即将被没为官奴时,母亲不忍小姐受苦,命令我和小姐交换身份。
我被小姐仇家所伤所辱,强行带走时。
母亲和小姐脸上毫无愧色担忧,有的却是慢慢恢复的血色和长长舒出的一口气。
可到底何为保护,何是伤害,哪里又是那地狱,也许还犹未可知。
1
东阁大学士程大人上朝后迟迟未归。
程家出去打探消息的二老爷回来后,程府上空笼罩起了一层愁云。
那一日我娘破天荒的给我带回一条软烟罗的鹅黄色长裙,还亲手为我挽了一个灵蛇髻。
我被从程府的后门带进了程家小姐的闺房。
「奶娘,这样真的行吗?」
程家小姐程婉莹穿了一身粗布小褂,坐在铜镜前正在拆解发髻上的珠钗。
见我阿娘带着我轻手轻脚进门,立马起身冲到我阿娘身边,摇着手询问。
阿娘眼里闪着慈爱和决绝,咬咬牙答道。
「不行也得行!」
我细端详程婉莹身上的小褂,那样式和那手肘上织补痕,怎么看都像是我的衣物。
正当我不解。
阿娘转头将我拥在怀里。
「茂儿~程家出事了!程大人入狱,抄家的羽林卫午后便会上门!」
十六年来阿娘从未抱过我,我贪恋在软软温温的怀抱,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拥抱后等着我的是什么。
阿娘声泪俱下说着这些年程家待她如何的好,没有程家她与我十六年前就已是死路一条。
「内阁传回的消息,程家男子会被流放妇孺将没为官奴!婉莹自小娇养,怎么能遭得住啊!」
「茂儿!如今能救婉莹与水火的只有你了!」
「你本就劈柴挑水种田为生,沦为官奴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卖苦力营生。」
「婉莹与你不同,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在深闺,怎么受得住沦为奴才的磋磨!」
阿娘还在游说我,羽林卫的队伍已经带着圣旨破门而入。
2
不容我拒绝阿娘狠心将我向前一推。
「罪臣程矽尘的妻女在这!」
原本站在程婉莹身边一直未作声的一个华服妇人,一把拉住我跟着羽林卫就往门外走。
「我不是!我不是程家的女儿!」
我回过神挣脱妇人的钳制,想要向我阿娘跑去。
可半步未出,就被那妇人一把拉回,狠狠掴了一巴掌。
「老爷刚正风骨,我们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软骨头!」
我被程夫人掴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阿娘紧攥程婉莹的双手,冷眼看着哭喊不止的我被羽林卫的人拽着胳膊拖到院中。
此时院里已经站了数十口锦衣华服的男女老少。
「大人,程家亲故男十三人,女九人全都在这了!」
一个玉面凤眼腰间别了虎头令牌的领头男子,听着下属回禀,将目光向我们扫来。
我们目光对视一霎,我不顾手臂嫩肉被程夫人用力拧扯,扑倒在地嘶声力竭呼救。
「大人!大人!我不是程家女儿程婉莹!她......她是程婉莹乳母......她才是我娘!」
「娘!娘!你说话啊,你告诉他们我不是程小姐,我只是个家仆之女!娘!」
玉面将领顺着我手指向,冷眼看向瑟缩在一旁的一老一少,挑眉向我阿娘问道。
「她说的可是真的?」
我阿娘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
「她......她......一派胡言,我......我女儿在这!小......这个......才是我的女儿林茂儿!」
程婉莹脸色煞白跪地如捣蒜般地点头。
不等大人回过头,程夫人也直直跪地磕头。
「大人!我程家二十二口皆在此处!如何发落您赶紧宣旨吧!」
大人转头,指着我身后腿抖如筛的男子,一双凤眼里布满狠厉。
「程小四爷,你说!自小一块长起来的堂妹总不会不认得吧?」
程小四爷是程家二老爷的儿子,是京都里知名的才子也是下届科考上榜的大热之人,我即便没怎么来过程府对他也颇有耳闻。
我回头,将全部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可程二老爷低头与他耳语几句,他便对着我声泪俱下。
「婉莹妹妹!别做无谓挣扎了!我们韬光养晦总能等到大伯东山再起之日!」
我绝望瘫软在地。
二老爷窸窣耳语,和小四爷所言,我大抵是看清了一二。
保住位居东阁的程家大老爷独女,他们赌程大人有东山再起一日定会千万倍报答。
3
程夫人和小四爷一左一右明面拉我起来,暗地里使劲压住我的挣扎。
可当玉面少将宣读完圣旨后,两人手一软,松了我身上的力道。
「程矽尘结党营私,抄没家产,男丁发配漠北,女眷没为官妓!」
夫人眼神绝望瘫软在地。
「官妓?怎么会是官妓?内阁消息明明说的是没为官奴啊!」
玉面少将唇角勾起冷笑。
「内阁消息?圣旨未下,程夫人倒要好好给在下说说内阁是何人,何时,如何给你传出的消息!」
少将立眉拔高语调,吓得程夫人立马噤声。
程家二老爷忙拱手解释。
「不过是妇人臆测,臆测!你们还愣着干吗,还不接旨谢恩!」
程二老爷率先跪地,二房的几个侄子也纷纷跪倒。
程大人一案还指望朝中旧友出力一二,此时断不可再牵连他人。
我听到「官妓」二字,周身冰冷,顾不得羽林卫闪着寒光的利剑直直向外冲去。
「阿娘!阿娘,你听到没?不是官奴是官妓啊!你怎么忍心看着女儿沦为娼妓!阿娘救我!求你了阿娘!」
羽林卫不备,我已冲到阿娘脚边。
可一只沾满泥泞的大脚踹向了我的肩头,将我踹翻在了地上。
我抬眼望去,那是我已经议过亲的未婚夫婿霍七。
霍七原是程府的长工,一日我娘伤了腿,是他背着我娘送回了家中。
他见了我后,便时常来家里帮工。
喂牛,挑水,收谷,累得满头大汗,水不敢多喝一口只是冲我憨憨傻笑。
阿娘看穿他的心思,也看中他体壮能干。
所以他猎了大雁来我家提亲,阿娘便点头应允。
我愣愣看着霍七护住程婉莹,指着我不断冲羽林卫大喊。
「大人大人!我也能证明她就是程家小姐,快把她带走,莫要伤了我的娘子茂儿!」
霍七仍旧语气憨憨,一脸老实地看着我被羽林卫拎着后脖颈提了起来。
带头的那位少将阴着脸向我走来。
我直觉能带上虎头令的官老爷肯定是会明辨是非,不会是个草包。
我哭着挣扎,哽咽再次向他求助。
「大老爷!我真的......啊!」
「够了!」
可我话刚出口,大老爷抽出腰间短鞭,抬手一挥,我脸唇一阵热辣汩汩鲜血登时流出。
我疼得差点儿晕厥过去,连着嘴唇的脸颊到下巴顺着鞭痕皮开肉绽,再也说不出话。
「这么不爱当程家小姐,那就送到我扈府吧!」
我被带走之时,绝望地看向抱成一团的阿娘,程婉莹,和霍七。
在他们脸上毫无愧色担忧,有的却是慢慢恢复的血色和长长舒出的一口气。
4
领命送我回扈家的羽林卫在我耳后轻叹了一口气。
「沦为官妓尚有活路,你说你何苦编撰谎话惹怒扈安大人......这进了扈大人府......哎!」
原我还不知羽林卫这声叹气是因为什么。
直到那位叫扈安的羽林卫指挥使,白着脸冲手下使了一个眼色:「牵回去!」
我就被人扒光了衣服,拴上铁链,打趴在地。
任人拖着从人声鼎沸的朱雀大街绕了一圈然后牵进了挂着金漆牌匾的扈府。
脸上的血黏黏糊糊的糊住了嘴,眼里的泪啪嗒啪嗒摔在了地上。
后背的鞭痕和腿上的青紫瘀伤让我不敢再挣扎起身。
就这样屈辱低头向前爬,直到进了扈府最深处的一个废弃的小院。
身后的婢女小厮嬷嬷排成一排观看这幅西洋景。
「哎呀阿弥陀佛,造孽啊,太可怜了!」
「嘘!让大人听见你可怜程家的孽障,我可保不住你!」
「是了是了~要不是程矽尘那老东西无故参了咱们少将一本,咱们少将也不会丢了军衔在这守皇城!」
「呸!活该!」
「哎,那个程大人这些年可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那些沦为官妓的女眷日子也不好过啊!」
「再不好,也比这......哎!」
小院铜门紧紧合上。
我就这样光着身子蜷缩成一团,伏在荒废小院满是尘土的地上。
周遭的议论,嗤笑,辱骂声被隔绝在了铜门之外,我压抑在胸腔的屈辱涌上喉头。
我张嘴哽咽,牵动嘴上的伤口再一次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们都出去!」
扈大人阴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强忍着颤栗不敢动一丝一毫。
5
没有预想的虐打或者侮辱,只有一个沾了体温的披风从天而降盖在了我的身上。
我被人打横抱进了卧房的软榻上。
「身上的伤不打紧!脸上擦这个,早晚各一次,应该不会留疤!」
随着冰冷的发声,一个白瓷瓶子也出现在了我的枕边。
扈安又从外面打了一盆温水,让我擦擦脸再上药。
我抖着身子,眼泪不受控制从眼角簌簌滑下。
我不敢抽泣,也无法开口说话。
直到扈大人叹气转身去了院子,自顾自舞起剑花。
我才裹紧披风起身用沾湿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血痕。
铜镜里的自己一条足足两寸的鞭伤从鼻翼一侧的脸颊斜斜划过嘴唇延伸到下巴之上。
周遭污血擦净后,那张牙舞爪翻着粉红肉瓤的裂痕显得更加狰狞可怕。
冰凉的药膏触及那皮开肉绽之上,疼的我忍不住用鼻腔嘤咛了一声。
窗外舞剑的扈大人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身向窗内看了一眼。
我心中一惊,手一抖,瓷瓶滚落在地。
目光追随那在地上滚动的白瓷瓶,一双染了尘的清缎靴映入眼帘。
清缎靴的主人捡起白瓷瓶,落座在春凳另一侧。
扈大人用竹片挖出药膏,小心的点点抹在了我的伤口之上。
那害怕和紧张,竟让我感知不到了疼痛。
直直盯着这双不明情绪的狭长的凤眸。
「衣柜里有女子衣物,厨房有蔬果粮食,饿了就自己做来吃。」
扈大人松了松自己的束腰带,不再理会我径直离开了小院。
直到青铜门再次咣当落锁,我才回过神来。
6
这一夜我裹着锦被瞪着双眼不敢,也无法入眠。
在今天之前我是一个没有阿爹,被人嘲笑捉弄的野孩子。
每每我问起阿爹,阿娘就会摔东西,手上有什么就抄起什么往我身上打。
那些腌臜的辱骂之词慢慢串联,我知道了阿娘遭人诱骗未婚生女,后又遭负心之人狠心所弃。
为了生计她把我交给阿婆进了大户人家当奶娘。
可阿娘说,我越长越像足了那个无耻贱人。
所以阿娘把程家小姐奶大,还继续留在程府看护打杂,不愿意回家多看我一眼。
今日她更是为了和她没有亲缘胜似亲缘的程婉莹将我推入火坑。
我便既没了爹也没了娘。
一日之间众叛亲离,落入虎狼之窝。
暑尾闷热我盖紧了棉被,仍手脚冰冷周身发凉。
「程姑娘......姑娘......」
迷迷糊糊中,一个俊秀人影贴到我的面前,用手背触着我的额头。
那手背的温度冰冰凉,触到我皮肤一霎我不自觉的轻抖了一下。
「小喜,去召府医过来!」
我听得清,这是扈安大人的声音,我再用力也无法睁开眼,只能心中戒备想要使劲把自己蜷缩起来。
半梦半醒似感觉屋内有人头攒动。
「本大人这口气没咽下去之前,给我保好了她的命!」
「小喜,跟刘大夫去抓药!」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屋内来了走了的都是谁。
我仿佛只能听见扈安那个可怖又冰冷的声音,可那声音在屋内重归静谧后似变得有些许不太一样。
「怎么这般娇弱?不过是挨了几鞭子竟病成这般样子!如若真沦为官妓那岂不是要了命!」
除了身上的锦被被人左右紧紧掖在身侧,头上降温的毛巾还未温热就被及时替下。
扈安在屋里也不再说话。
7
我不敢睁眼,不敢动。
屋里只剩我们二人咚咚地心跳。
这份诡异骇人的气氛在那个叫小喜的婢女端着药碗回来后终于打破。
「大人,药煎好了,我现在可以伺候程姑娘服药吗?」
扈安鼻子里哼了一声,嘱咐小喜以后就留在院里伺候后转身离去。
高门显贵府里的府医果然不同于乡野的郎中药婆。
一副汤药下肚我便退了烧。
三天后我已健壮如常,就连脸上原本红肿翻着腐肉的鞭伤也已消肿结上厚厚一层痂。
这三日扈安再未踏足过这座废院。
小喜说好像宫内这几日轮到扈大人去轮值。
从小喜口中我也得知了扈大人和程家大老爷的纠葛过往。
扈安大人原是驻北军统领的养子,在军中历练十几年,杀伐果断一路晋升,回京更是接手了京中三分之二的军马获封安定大将军。
可就远征蛮夷一战激进的安定大将军和维稳的程大人发生了激烈冲突。
最后程大人集合言官奏了扈安一本,圣上褫夺了扈安大将军的封号收了他的兵权,把他安排在羽林卫守皇城磨性子。
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被收了刀,这个梁子就此结下了。
据说此次程大人获罪,原本流放不至于千里之外,是扈安谏言让程大人和那十三口男丁全部去了漠北饱受苦寒。
朝中大有人在传,漠北是扈家军的常驻地,程大人一家此番流放形同死路一条。
就连抄家原本也是用不上他这个指挥使亲自前往,他不过是去出气泄私愤。
为此我对冷面少将更加惧怕。
8
唇上的伤口结痂,我能勉强开口说话。
这几日感受到小喜的善意,我便大着胆子请她帮忙打探下我「奶娘」的近况。
「林家刚办了喜事,嬷嬷的女儿嫁去了临县。」
「女婿孝顺,把嬷嬷也一起接了过去养老。」
「听邻居说那林家女婿,五大三粗,一看就是个能干的!」
小喜一边给我脸上抹药,一边给我形容阿娘嫁女儿有多风光。
「只是,这小姐府上刚出事第二日,嬷嬷就办了喜事......哎......虽说奶娘不似亲娘,可这也未免......亏了小姐你还那么惦记她......」
我心中虽如万千银针在扎,可还是忍不住嗤笑。
何止是阿娘啊,那霍七又何曾不是三番四次在我面前指天发誓此生非我不娶。
如今为了保护程婉莹,坐实她林家女儿身份,他们齐齐弃我于不顾。
我端起小喜炖来给我补身的燕窝,咂吧着这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到底何为保护,何是伤害,哪里又是那地狱,也许还犹未可知。
9
这个废院如今是府中禁地。
除了小喜,府医,扈安的贴身亲随从不让其他人再踏足。
扈安从宫内当值回来,每日都会来我这废院驻足一炷香到半个时辰。
他屏退小喜去门外守候。
开始时他自己独坐烛前夜读或是去院中舞剑。
后来从鲜少与我交谈,到偶尔喃喃上几句。
慢慢这里好似成了他疗养身心的秘密花园。
那些话似是与我诉说,又似是自言。
他说自己遭父母遗弃,幼年行乞与野狗争食。
他说他被边关军爷带回军营,这个大老爷们从自己不多的口粮里省下米面将他养大。
他说他自己跪地拜了义父,从此有了家。
他说他追随义父打仗剿匪,九岁第一次杀敌,那死人脑袋滚落在地让他连做了三天噩梦。
他说从那以后,他少年得志一发不可收拾。
十二岁便首获军功,十五岁得圣上亲自嘉奖,十八岁接管义父的驻北军,二十二岁被圣上亲召回京获封安定大将军接手了京城三分有二的兵力。
他说他意气风发,蛮夷在边境闹事,他便请旨要去攻打,扬言不灭蛮夷不回朝。
他说那会儿他恨极了阻止他出兵的那些言官。
他觉得特别是程矽尘,是老古董,窝囊废,自己读书读傻了,只会巧言令色,不堪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