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呆了近十天,同病房的邻床换了两位病友。第一位,我们进去时,她已经在这间病房住了十来天。她本该在我们住院前一天出院。邻床那天下午来了六个兄弟姊妹,病房太吵,她便到走廊的加床处,坐了一个多小时。
不知是走廊有点冷,还是空气中的病毒太厉害,晚上就发烧了。烧到了三十九度多。用她的话来说,是遭了“无妄之灾”。三天多出来的住院,挂水,再挂水。好在治疗及时,高烧很快下去,只是嗓子还有点疼。
这位个子不高,很精干。虽然已虚岁八十一,走起路来好像步步生风的十八岁少年。母亲如今不善言辞,她便和我聊天。能活到八十多岁还有这样的状态,一定有故事。
果然,她年轻时去了祖国的大三线,一干三十六年。在遥远的茫茫大草原上,她学会了制作各种美食。从温婉的扬州水乡,去到完全不一样的环境生活,除了适应,还是适应。
二十岁不到的姑娘,从一箪食一瓢饮开始学习。年轻,不好意思说“不会”。在和当地人的交往中,默默观察,细细琢磨。回到家开始一次次做试验。好在那时候是单身,做好做坏没关系,悄悄吃了即可。
一段时间后,面粉在她手下,成了乖乖子。擀面条、蒸包子、包饺子、烙饼等,无所不会,做得可好了。结婚后,不但会做各种吃物,还利用业余时间,在广阔的空地上种土豆,围地养羊、养鸡、养猪!她说,杀一头猪,可以吃很长时间。将猪肉分割好放在一个大缸里,比现在的冰箱保鲜好多了。
羊也是。烤全羊经常吃。不过,岁月没有完全改变她的胃。退休后坚持回到扬州,为了家乡的美味。这是后话。当时养猪养羊,用什么?土豆!她说,那里的土豆,两三分钱一斤,加上自种的,根本吃不完。猪啊羊啊,吃得脑满肠肥。
随着两个儿子出生,上学。新的问题出现了。老师说,学校没有英语,以后高考缺一门。为了俩孩子,她调到另一个地方工作。身份因此再一次被改变,从事业编变成了企业编。当时不知道,退休后的收入会差很多。
她不后悔。为了两个儿子,值得。如今一个儿子在北京,另一个在扬州大学。俩儿子各自又生了儿子。俩孙子还超越了各自的父亲。她有资格自豪与骄傲。同样自豪的是,她在治疗过程中,反复要求医生,用药不考虑在不在医保,要最快速度治好病。
少受罪快恢复,比什么都重要。这位走南闯北的老太太,抓住了重点。她的两个儿子都忙于工作顾及不到他们。老伴大她三岁,自己在家勉强自理,她要赶紧回去照顾老伴!
烧退了,她匆匆出院。在扬州的大儿子来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她坐在床上等着。一个黑瘦的老太太探头探脑走进来,看到在床上的那位,开口便是:你还没有走啊!这位赶紧说,我儿子去办出院了。后来的又说,医生叫我住这张床。
儿子的身影刚刚出现,她拎起手边的一个袋子迎了出去,边走边对我说:走了走了,有机会到我家玩。随口报出自家的小区和楼栋门牌号。我起身将这个可爱的老太送到门口,挥手告别。
回到病房,后来的那位,已经坐在陪护椅上啃起了大包子。儿子在边上站着。我笑着问:早饭没吃?她边吃边说,早上抽血了。她继续说,我是扬州东边人,新农合,能报消一半等。
然后开问,你妈妈有工作吗?能报多少?我说:有工作。报多少不知道,有自费药呢。吃好包子,她让儿子离开,说自己可以。儿子便回家了。
她开始了查户口模式。我礼貌地有一句没一句“嗯嗯”。吃饱喝足的她,去了卫生间。很快,她出来了。卫生间大门洞开。刺鼻的味道瞬间弥漫在空气中。碍于面子,等她上床后,我进了卫生间。居然没有冲水。居然将用过的卫生纸扔在了纸篓外面。憋住一口气,将马桶冲了,将垃圾袋扎死拿走,找勤杂工要了新的垃圾袋装上。
接下来的这几天,简直掉进了地狱。我每天重复为她做这样的事,她居然毫无改变。忍无可忍地和她儿子聊几句,问及老太的卫生,没想到她儿子很坦率地说,“不讲卫生,太脏了。”并且强调,怎么说都没有用。我们兄妹两家都不愿意和她住,给她租了房子。
这位老太,一直生活在扬州,没有复杂丰富的人生经历。她一辈子精于计算,种菜卖菜为生。住院几天,护士量血压、测温度,医生开药都要问问什么价钱,与前一位老太洽成鲜明对照。
都是活了一辈子的人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