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家对升麻功效的认识有一个古今演变的过程,而在演变的过程中又出现了对立面,甚至可以用从“消防员”到“纵火犯”的蜕变来比喻。
升麻作为药物使用首载于《神农本草经》,临床沿用至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据统计升麻位居各种风药使用频率前列。尤其明代医家李东垣善用升麻,作为升阳举陷的代表药物,在脾胃疾病中运用广泛,创制了著名的补中益气汤。
但从升麻功效的历史演变来看,“非升"与“升”还在两说之间。

作为中国第一本药学专著,《神农本草经》将升麻列为中品:“味甘,平。解百毒,杀百精老物殃鬼,辟温疫、瘴气、邪气、蛊毒。”
张仲景在使用升麻时也是符合《神农本草经》的描述,在《伤寒论》与《金匮要略》中以升麻为主药使用一共三次,升麻鳖甲汤以治阳毒“面赤斑斑如锦文,咽喉痛,唾脓血”;又以升麻鳖甲汤去雄黄、蜀椒治阴毒“面目清,身痛如被杖,咽喉痛”。仲景认为阴阳毒均为感受疫疠之毒而发为斑疹,故升麻功用符合“解百毒”之说。
而 后 魏 晋 到 唐 宋,《名 医 别 录》“味 苦,微 寒,无 毒。 主 解 毒入口皆吐出,中恶腹痛,时气毒疠,头痛寒热,风肿诸毒,喉痛口疮。”《药性论》:“治小儿风,惊痫,时气热疾。”在这同一时期的方书中,升麻的主治病证也多体现在斑疹,咽痛,牙齿肿痛烂臭,热毒下痢。
《肘后备急方》中升麻用于卒中毒起,孙思邈《千金方》中用于热疿瘙痒,胃热齿痛;《外台秘要》中记载,升麻用于解药毒;到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升麻多用治时气瘟疫。
上述疾病病势向上,升麻作用趋向于下,从所记载升麻功能主治分析,此时升麻药性仍以沉降为主。
在金元之前,升麻大多以“非升”立论。宋以前的方书升麻更是多于犀角、连翘、玄参、黄连等配伍共奏清火解毒,凉血除热之功。宋代名医朱肱更有“无犀角以升麻代之”。

到了金元时期,张元素以《内经》有关气味阴阳理论为依据,在《医学启源》中论述了“气味厚薄寒热阴阳升降之图”,“用药升降浮沉补泻”,把药物的升降浮沉属性进行了全面系统的描述。升麻载于“风升生”部分,说明此药具有发散、升举之性。
他在描述升麻时认为升麻功用有四:手足阳明引经,一也;升阳于至阴之下,二也;阳明经分头痛,三也;去风邪在皮肤及至高之上,四也。明确了升麻能升举脾胃清阳之气上行。
他的徒弟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记载补中益气汤、升阳散火汤等方主治脾胃气虚,少气懒言,体倦肢软,大便稀溏及气虚下陷,脱肛,子宫下垂,久泻,久痢等清阳下陷诸证,升麻功能升举阳气,升阳举陷。
上述疾病病势向下,升麻作用趋向于上,药性升浮。

明代景岳所著《本草正》中说到:“升麻,凡痈疽痘疹,阳虚不能起发及泻痢崩淋,梦遗脱肛,阳虚下陷之类,用佐补剂,皆所宜也。”并创制了由升麻、柴胡组成的,治疗气虚下陷,血崩血脱,亡阳垂危之证的举元煎。
自此,黄芪与升麻、柴胡相配,已成为补气升阳的经典药对。
而我国药学巨著《本草纲目》中也有描述:“升麻引阳明清气上行,柴胡引少阳清气上行,此乃禀赋素弱,元气虚馁及劳逸饥饱,生冷内伤,脾胃引经最要药也。”李时珍甚至对升麻的命名也作了解释:“其叶似麻,其性上升,故名。”
纵观以上,从秦汉到唐宋的漫长过程中,医家对升麻功效的认识总以清热解毒立论;随着金元医家提出升麻具有升举阳气的功效后,对其性味的认识也悄然发生变化,对升麻药性的认识已开始由凉向温转化。
而至清代,随着温病学派的兴起,对升麻可谓已到如畏洪水猛兽的境地。
吴鞠通《温病条辨》 上焦篇第 16 条“太阴温病,不可发汗。发汗而汗不出者,必发斑疹;……禁升麻、柴胡”;中焦篇写道“若用柴胡、升麻辛温之品,直升少阳,使热血上循清道则衄”。提出“去柴胡、升麻者,以升腾飞越太过之病,不当再用升也!”
可以看出,以吴鞠通为代表的温病医家畏用升麻,也是基于金元医家对升麻升举阳气和解表发散功效的认识,并将其作为治疗温病出现不良反应的依据。
通过升麻运用的历史沿革,升麻的功效可以归纳为疏散表邪、解肌透疹、清热解毒、升阳举陷。秦汉到唐宋,对升麻的功效认识以清热解毒为主;而从金元起,对升麻的功效认识则以升举阳气立论,到清代温病学家对升麻的升散之性更是到了畏惧的地步,恐加重热势,使其扩散。

大多数单味中药都具有多功效的特点,而不同的配伍能使中药发挥不同的功效。
升麻配伍解表药可疏散表邪,配伍桑叶、菊花等疏散风热,配伍麻黄、苏叶等发散风寒。在面对麻疹等疾病时,升麻既可配伍解表药如荆芥、防风、薄荷等解肌透疹顺势予邪以出路,又可配伍清热药如丹皮、大青叶等清泻里热,阻断邪热内传通路。
至于升麻的清热解毒功效,不同的配伍,可针对不同病位、不同形式的热毒。升麻配伍生地,治肺胃热盛,齿痛牙宣以及乳痈等发热肿痛之症;升麻配伍石膏,清阳明之热;升麻配伍大青叶,治中上焦风热火毒;升麻与牛黄配伍,治疗热毒内陷心包;升麻与钩藤、龙齿等配伍,治疗热极生风而致的惊痫。
升麻配伍补益药,如人参、黄芪等甘温之品,再与柴胡、葛根等风药同用,升发阳气。
轻用升麻提阳气,重用升麻解诸毒多功效的单味中药,用量不同,功效发挥的方向也有不同。《金匮要略》中用于治疗阴阳毒的方剂升麻鳖甲汤,其中升麻用量达到二两,为全方之冠。
李杲的清胃散中升麻剂量为一钱,五倍于补中益气汤中升麻的剂量。以上均可以看出在升麻发挥解毒功效时都是使用的大剂量。
同时,现代医家对升麻大剂量清热解毒的功效也给予了高度的认可。裘沛然先生在自己的临床过程中发现对于咽喉红肿疼痛,牙根恶臭腐烂,发斑发疹,高热头痛,谵妄,热毒下痢以及疮疡肿毒等症,升麻具有良好的治疗效果,药量 15-30克,有时还可以更重一些,而在这些治疗过程中,并未有“升提太过而致喘满”的情况出现。
而升麻发挥升阳举陷作用时,剂量则相对较小。在补中益气汤中,升麻剂量二分或三分;在举元煎中,升麻剂量五七分。可以看出,升麻在用于升阳举陷时都使用的小剂量。可知小剂量升麻有升阳举陷的巨大作用。
炮制方法改变药物功效《修事指南》有云:“炮制不明,药性不确,则汤方无准而药性不确”。而现代研究也表示中药炮制能改变中药组成成分及作用趋向。
升麻炮制方法多样,包括蜜炙、盐水炒、醋炒、升麻炭、酒制等,不少现代医家及金元时期以后的诸家本草文献中皆提示升麻若要发挥升阳举陷之功,需得炮制为用。
清代《得配本草》谓升麻“多用则散,少用则升,蜜炙使不骤升”。
中医是一门实践医学,升麻功效的演变即是古人了解药物、认识药物的一个过程。而升麻解表透疹、清热解毒、升阳举陷的功效在临床都已得到反复验证,说明升麻“升”与“非升”这两个作用趋向的功效都是确切有效的。
总之,从秦汉到唐宋,对升麻功效的认识以清热解毒为主,以“非升”立论,此时升麻扮演的是“消防员”角色;金元以降,对升麻功效的认识突出其能升举阳气;而到清代,温病医家已畏惧升麻的升提发散之性,认为升麻会加重热势的扩散,会造成阴液的耗伤,此时的升麻可谓已沦为“纵火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