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印度也曾诞生强大王朝,但为何始终无法进行统一?

北街老酒 2024-08-06 14:43:30

古代印度与中国一样,历史源远流长,且拥有恒河平原这一庞大的农业产区作为政权的基本盘。其地形不像欧洲那般破碎,语言和宗教也较欧洲更为连贯。摩羯陀人、德里突厥人、莫沃尔人、马拉塔人等都曾怀有统一全印度的壮志雄心,然而最终结局皆以失败告终。

而且印度各帝国在衰亡时,总是如烟花般瞬间崩解消散,既不像罗马帝国虽亡但精神犹存,也不像中华帝国有着王朝的更替流转。那么,究竟是何种力量阻挡了古代印度的统一之路呢?

公元前 6 世纪,释迦牟尼初创佛教时,给僧团定下常游方不定居的规矩,可后来僧侣们不仅定居下来,还将其确立为基本制度,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过和尚的朱元璋成为中国皇帝后,更是严厉打击游方僧侣,强制推行定居制度。

然而,从游方到定居的转变,并非在佛陀入灭后才出现的离经叛道之举,恰恰相反,这项妥协是佛陀在世时就发起的。 在其成道后的第 14 年,常年游方的佛陀,首次在舍卫城度过雨季。他将僧侣们召集起来说道:“从今已去,听诸比丘三月夏安居。”

所谓夏安居,指的便是每年雨季,僧侣们可停止游方,定居修行三个月。实际上,雨季安居这一做法并非佛教首创,在佛教之前,印度各派修行者基本都在雨季安居。按照佛教经典《四分律》的记载,士门子弟在雨季坚持游方的做法,曾遭到外道的嘲笑。经历 14 年的倔强后,佛陀终于妥协,决定让比丘们三月夏安居。

这个故事表明,在南亚的雨季面前,就连佛法也不得不低头。南亚和东南亚属于热带季风气候区,其最大特点是天气炎热,雨季漫长。在古代,每当雨季来临,大水便会淹没桥梁,冲毁道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就算是苦行僧也难以远行。

那么,依赖信使、税利、军队实行统治的古代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工业革命之前,南亚和东南亚的政治格局虽破碎,却时常出现影响力巨大的帝国,然而这些帝国又极易瞬间瓦解。在这令人眼花缭乱的表象背后,真正发挥作用的,正是热带季风亚洲的宿命与诅咒。

19 世纪之前的欧洲人,将如今的南亚和东南亚统称为印度,除了出于无知和傲慢,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热带季风亚洲在诸多方面的确存在同一性,包括政治结构。观察 17 - 19 世纪的缅甸军事帝国,会发现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东吁王朝和贡榜王朝发起军事行动的时间,总是集中在每年的 11 月到 1 月,因为其他月份要么是雨季,要么天气太热,都不利于行军打仗。直至现代,缅军每年进剿克伦族武装的行动,基本仍集中在年末年初这几个月。

同样,20 世纪 50 年代,在北越交锋的法国殖民军和越盟部队,还会因历史习惯,在下大雨时推迟交战,以至于援越的中国军事代表感慨,越军和法帝真是一对绝妙的对手。 雨季周期性阻断交通通信,对热带季风地区古代国家的构建,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我们可以将古代南亚和东南亚国家想象成众多气球,它们的权力规模,每年都会发生周期性变化。雨季到来,这些气球便开始泄气,政令难以超出首都周边范围。雨季一过,气球们又开始膨胀。但这些气球的大小并非仅由季节变化决定,它们还受到诸多其他周期的左右,例如决定商旅活动的海上季风周期、决定水稻播种与收获的农业生产周期、统治者的寿命周期、人口增长的周期以及灾荒的周期。

这些长短不一的周期,不断影响着国家的权力规模。在热带季风亚洲这片天地中,大大小小的气球各自收缩膨胀,时而相互碰撞,时而彼此间留出巨大空隙,有的气球突然爆炸,有的突然萎缩,还有新的气球在缝隙间不断涌现。 气球与气球之间,主要是由山地、森林、沼泽、海洋构成的广阔真空地带。山地占据了东南亚的中北部、印度的中南部,形成了热带季风亚洲的内陆边疆。

学者们给东南亚北部山地起名索米亚,称其为“世界无国家者的最后堡垒”。与此同时,古代东南亚 75%的土地都被热带雨林所覆盖。在南亚,印度东部的山脉和西部的沙漠,对恒河流域政权的扩张起到了极大的阻碍作用,所有帝国在此都只能施行松散的统治。

为了描述和研究这种复杂的政治体系,历史学家创造了两个名词,一是适用于古典时代印度的“萨曼塔体系”,二是适用于前殖民时代东南亚的“曼陀罗体系”。在中文资料里,对萨曼塔体系的介绍较少,对曼陀罗体系的介绍稍多,这两个名词意思相近,我们可以合并起来解释。

在萨曼塔体系和曼陀罗体系中,大的王国就是一个萨曼塔或者曼陀罗,在这些国家的核心区域之外,周边是一些大小不等的属国或者藩邦。 这些小的政体向王国称臣纳贡,但也保留了相当大的自主权,国王对它们的影响力程度不一,且时刻处于动态变化之中。

总体而言,王国的影响力从核心到周边逐渐递减。此外,小的王国本身也可以构成一个小型的萨曼塔或者曼陀罗。任何一个政体,都可能同时处于两个甚至多个萨曼塔或者曼陀罗之中。 多个大型政体的影响力可能相互抵消,也可能激烈碰撞。

在曼陀罗内外,小型政体的角色空间很大,是否纳贡、纳贡多少、是否拖延、拖延多久,都是各方影响力动态变化的结果。 在萨曼塔和曼陀罗体系这两个模型里,南亚和东南亚历史上许多政权的迅速膨胀和骤然崩溃,也就不难理解了。

南亚的孔雀王朝、百乘王朝、笈多王朝、戒日帝国、遮娄其帝国、波罗提诃罗王朝、维查耶纳加尔王国,它们都是具有浓厚萨曼塔或者曼陀罗色彩的政权。受气候、地形、观念、社会形态等因素的制约,它们既不是中央集权帝国,也无法成为中央集权帝国。

从表面看,这些帝国在鼎盛时期能够覆盖广阔的地域,但它们崩溃的速度也令人难以置信。 大的萨曼塔和曼陀罗破裂后,众多小政权如烟花般绽放,体系边缘出现巨大的真空。萨曼塔和曼陀罗政权极易迷惑人,如果后世无法理解其内部的复杂性和边界的伸缩性,就很容易高估它们的权力规模。

统治者们的权力象征物,例如石碑可以立得很远,关于政治边界的文字记载也可以写得很夸张,但这并不意味着帝国建立了真正稳固的权力。例如象征孔雀王朝统治的碑铭竖立在阿富汗的土地上,但这块碑铭的魔力可能只是周期性的,在马匹肥壮的旱季才会被激活。 正是由于萨曼塔和曼陀罗的存在,现代人常用的色块地图,其实根本不适用于古代印度和东南亚。

若非要为这个地区绘制一张政治地图,最恰当的画法应是借鉴等温线和等高线的概念,为各个政权画出等权力线。 换言之,对于古代帝王而言,在热带季风亚洲建立一个军事强大、政权稳定的庞大帝国,是不可能实现的。曼陀罗体系就是分散、变化和层层掩盖的代名词,它的巨大弹性,既让庞大帝国的建立成为可能,也让帝国的迅速崩塌成为常态。

萨曼塔和曼陀罗体系的创造者和终结者说到底都是人,地理环境只是个无法回避的背景因素。人的能动性的体现之一便是,东南亚的曼陀罗体系比南亚的萨曼塔体系更为广泛持久。原因之一在于伊斯兰教更早传入印度,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当地的政治格局。

原因之二是古代印度的人口比东南亚稠密得多。当代东南亚人口接近 7 亿,曼谷、马尼拉、雅加达都是世界级的都市圈,但这个庞大的人口规模完全是 19 - 20 世纪快速增长的结果。 19 世纪之前,东南亚是个人口相当匮乏的地区,一直在 2000 万到 4000 万之间浮动。

由于地广人稀,古代东南亚国家的权力规模很小,未开发的丛林沼泽更为繁茂,受地形和气候的影响也更大,所以曼陀罗模型的生命力更强。 反观南亚,公元 1000 年之后,印度人口开始显著增长,从之前维持了数百年的六七千万的水平,逐渐增加到 1800 年前的 2 亿。

由于人口显著增加,中古时期的萨曼塔体系逐渐式微。 但是,在人口爆炸和工业革命之前的古代,在萨曼塔或者曼陀罗体系中,现代意义上的帝国既无现实基础,也无观念基础。即使在人口不断增加、萨曼塔体系已变弱的中世纪和近代,印度的地理制约,依旧时刻影响着帝国的军事和财政极限。它拖垮了强大的德里苏丹国和莫卧儿帝国,甚至几次将英国东印度公司逼至破产边缘,印度的政治整合直至独立后才彻底完成。

1950 年前,有着“印度俾斯麦”绰号的内政部长帕特尔,通过一系列软硬兼施的手段,消灭了形形色色的土邦,才最终实现了印度的行政统一。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回溯到 2600 年前,传说释迦牟尼诞生后,在喜马拉雅山上修行的仙人阿斯陀前来为太子看相,预言道:“此子若出家便能成佛,若在家必为转轮圣王。”

那么倘若悉达多太子真的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他能否从每年必至的雨季中突围,打破绵延无尽的曼陀罗圆环,统一四大部洲,将热带季风亚洲整合成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帝国呢?相信舍卫城的那个雨天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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