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平新房子,家平带路,去探访大瀼小学。大屋边在小城还算大的村子,从平畈到山脚下一大片,地基紧张,半个世纪前的小学居然没拆,也算是奇迹了。妈妈原以为小学早就荡然无存,当知道小学还在时,基本完好,惊喜无比,走路快了许多,怀念之情溢于言表。
村道走了一半,家平指着远处山坡下的别墅说,那家是外地的,周勇家。
妈妈说,我知道他妈,南京的,我到过她家。
原来,周勇是大哥同一届的高中毕业生,那年是最后一届高二毕业生,他们同年当兵,而且同在北京,两家当年因为这个原因有来往。周勇是飞行员,功成名就,还帮妈妈在大屋边做了别墅养老。而同在北京当兵同为空军部队的大哥,当年可以转为志愿兵,但因为好心,把名额让给了农村兵,因为城镇户口商品粮的兵转业分配工作。不得不说,算计别人肯定不能为之,但牺牲自己做老好人万万不可。后来大哥转业,因在部队管几万个飞机零件英语好,当时校长要大哥去做英语教师,而大哥选择了那个年代最为红火的国企。几十年后结果可知,人的一生,往往选择大于努力,选择错了,再怎么努力也枉然,大哥就是铁证。其实,不但是职场,人生其它大事,比如婚姻,也一样,选择更重要,大家以为呢?
快到宇兴家,有几个人在屋前场地上聊天,其中一个女士气度不凡,一脸笑容。好熟悉啊,这是谁啊!刀光火石之间,想起来了,她是我补习班的同学,周红,那一年考上了中师。我走到她身边对着她笑,没说话,是看看她记得不,毕竟那一年毕业后就没有交集。没想到的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记性不是一般的好。她说,早上一打开眼,就看到你的一首诗,一弯新月起南山,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当她好奇我为什么这一天出现在她的娘家村子时,家平说出了原因。啊,她说,徐老师,真是徐老师,带我们唱歌的徐老师,洪湖水浪打浪,原来徐老师是你妈妈啊,真是意外。一个跟周红同龄的女士走了过来,周红拦着她欣喜地说,这是徐老师,教我们的徐老师,记得不?那个女士一脸茫然,周红又说,教我们唱歌,洪湖水浪打浪,我的祖国,记得不?那女士看了妈妈几眼,还是不记得,依然一脸茫茫然。
周红这一天之所以在娘家,是因为来娘家吃年饭,又是还年福,又是备年饭,又是买东西,挺忙。聊了几句后,她就蹦蹦跳跳跑了,像个小姑娘一样。接着,家平带路,去探访小学。一条菜地小道通往小学,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小学原来在村外几百米。到了小学大门口,铁将军把门,家平说,早就没办了,现在是村里公房,放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透过铁门,看着野草疯长的校园,教舍还是原来的格局,妈妈眼里流下了激动的泪花。家平说,就是有的房子修修补补,还是原来的教室和宿舍。妈妈说,是的,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此时此刻,不知妈妈的脑海是否沉浸在过去,这里书声朗朗,小朋友跳绳,打弹子,跳高跳远……
我问妈妈,菜园在哪里?
原以为菜园离学校有些远,妈妈指着教室楼后面说,就那后面,种洋葱。刹那间,那楼后的野草地在我的眼里瞬间又成了菜园,年轻时妈妈正在那里锄草,旁边是弟弟摘豆角。我对妈妈说,我以为学校在村子中间,没想到这么远。妈妈说,我一般从陈家过来,陈家回去。家平说,徐老师还帮供销社在我们村卖东西,义务销售员,我记得好清楚。妈妈笑着点点头,说,那时是计划时代,这里供销社小卖部东西不丰富,一个月左右公社供销社送货过来。
离开小学,家平把我们带到宇兴家,宇兴的妈妈一眼就认出妈妈了,叫着徐老师,脸上笑开了花,忙着拿出点心水果,倒开水。我们坐了下来,妈妈和宇兴的妈妈拉着家常。我这才知道,宇兴家就在小学的路口,半个世纪前,妈妈和宇兴的妈妈成了好朋友,相互帮助。
突然,电话响了,是宇兴。宇兴说,我要知道你去了,我就不到码头来。我说,我没计划,临时决定的,你忙你的。妈妈正跟宇兴妈妈互问近况,周红小姑娘般蹦蹦跳跳过来,还拿来了四支王老吉。正聊着,路边来了一位老太太,家平问徐老师,认得吗?妈妈一眼就认出来了,周勇的妈妈。几个人围了过去,家平问周勇的妈妈,记得徐老师不?周勇的妈妈摇摇头。我提高声音提醒她,指着她,又指着妈妈,说,你个崽,她个崽,同一年高中毕业,同一年当兵,同在北京,你们当初又来往。说了几次,老太太还是不记得。周红问,你哥现在哪?我说,油泵厂。聊了几句,周红又蹦蹦跳跳走了,身形很是敏捷,说太忙了。
正围着周勇的妈妈和徐老师聊天时,路上来了个老干部模样的老同志,家平问徐老师,认得不?妈妈又一次一眼认出来了,说,校长。校长走近了,家平又问校长,认得这位老师吗?校长足足一分钟,还是记不起来。最后,经家平提醒,校长才想起来了。校长连声说,惊喜,意外,意料之外,徐老师还来年轻时工作过的地方怀旧,完全意料之外。妈妈笑了,两个老同事聊了起来,互问退休情况,身体情况,偶尔又聊到当年一起做老师时的往事。
约十多分钟,又一个男同志过来,原来他也是当年的老师,当兵转业的,教了几年书调去大队了,现在是农民身份。虽然他当年是赤脚老师,但后来有一定年限,赤脚老师大多转正了。如果他不调去大队,肯定转正,像校长一样有退休工资,干部身份,可惜啊,可惜。
校长指着我问,这是鹏?家平说,不是,他是老三,小时候也来过这里,偶尔几天,鹏是最小的。校长思索着,回忆着,说,我不记得了。又问,听说徐老师有个儿子会写,大作家,是哪个?家平指着我说,就是他啊!作家才会带徐老师来怀旧,他采风,一举两得。
大家都笑了,我说,不是什么作家,就是业余码点字,码字匠罢了。
家平见状,说老同事难得,合影,合个影。于是,几个老同事合影,妈妈跟宇兴的妈妈合影,我分别跟他们合影,拍了十多张。正拍照时,周红又蹦蹦跳跳地过来了,家平拉着说,老同学来了,也不合个影。因此,跟周红站一起,家平拍照,说,跟一对小情侣似的。
大家大笑,我发现,很少会笑的妈妈这次是真正的笑了,笑得那么开心,那么自然。
一伙人围着三个老同事,听他们聊天,约十多分钟,得知鹏到了,于是跟他们告别。小车沿着水库小公路蜿蜒向前,妈妈坐在后座上,沉浸在回忆中。不是这次带妈妈故地重走,还不知道妈妈记性好得不得了。半个世纪前的人和事,只要一提起,一看到,妈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就认出了,不比年轻人差。妈妈身体好,思维快,那可是做儿子的最大幸福。
从这一点上来说,在外地的我,多多少少放心一些。
明年,再带妈妈重走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从今天来看,很有必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