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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方礼敏

整理：水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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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末，我正在门口菜园里育黄瓜秧茄子秧，老远就看到侄女提了几盒熟菜过来。

我直起了腰打招呼：

雯雯啊，你咋又送来了？上次的还没吃完呢，这多浪费啊。

雯雯笑着道：

姑，你可劲吃，别省着，我们供的起。

但我今天不是特意送吃的给你，阿良让我过来问问你，听说表哥要在县城买房，如果钱不够的话，他那儿有。

我听了连忙摇头：

不不不，你们也才买的门面房，手头肯定紧，哪里能借你们的钱？

雯雯嘿嘿一笑：

姑，你还不知道阿良的性格么，你要这么客气，我估计他晚上就得上你家来，你不肯借也得借。

侄女的话让我无可奈何，却又满心欢喜。

我很庆幸，把阿良这好小伙介绍给侄女，我更是庆幸自己，半路能得阿良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关于我和阿良之间的故事，要追溯到23年前。

2022年的某一天黄昏，我在地里收玉米，完事后，用独轮车一车一车往家推。

老公在外打工，他打电话说要回来帮着农忙，为了节省钱，我没同意。

这一来一回花路费不说，还耽误他做工，家里也就六亩责任田，我每天多做点就是了。

眼看每家每户都盖起了楼房，我家还住在平房里，我着急啊。

并不是我夫妻两人没本事不肯吃苦，而是我公公前几年得了大病，动了两次手术，不但把家里的钱搭进去，人也没留住。

我一边推着独轮车，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来到家门口。

刚把一车玉米轰隆倒下，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抬腿走了过去。

隔壁这户人家姓蔡，男主人叫蔡国宾，三十多岁，女主人乳腺癌三年，前半个月才去世，两人有一个男孩叫蔡品良，八岁，才上一年级。

刚刚那哭声，分明是孩子又想妈妈了。

我推开门一看，心里不由一阵发酸。

只见那孩子书包扔在地上，正抱着他母亲的遗像呜呜哭呢，嘴里哭喊着：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你在哪里呢？你可不可以回来陪我？

我轻轻走过去，抚摸他的头劝：

阿良别哭了，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这么哭， 她也会跟着伤心。

02

孩子回过头，一看是我，扑进了我怀里哭得更大声。

我却是一惊，掰直他的身子指着他的脸问：

阿良，你的脸怎么了？怎么好多伤？这是谁打的？

孩子一个劲落泪，哽咽着不回答。

我再打量他的身上，更是让我心疼不已。

只见他的上衣和裤子，都被人撕破，上衣的一只袖子也不见了。

这孩子分明是放学路上出了什么事。

怪不得他今天哭的那么伤心，怪不得一个劲找妈妈，原来他今天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我等他哭了一会儿，平静了一点，继续问：

孩子，你告诉我，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大妈去帮你找回来。

你要是不说出来的话，不把那些人唬住，他们明天还会打你，你还小，怎么斗得过他们呢？

孩子又一阵抽泣，最终说出来事情经过。

原来，自从他母亲走了后，他父亲忙着做卤菜生意各个村子叫卖，顾不上照顾他。

孩子小，不知道收拾自己，每天都穿的乱七八糟去上学。

别看那些孩子才八九岁，却也晓得以貌取人，看他这副穷酸样，自然就要欺负他排挤他。

放学回来的路上，有人带头推了他一把，骂他是个没妈的野孩子，还说他父亲马上就要带个坏继母回家……。

这些话孩子是最不愿意听的，他一生气，就反击了回去，然后就被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揍了一顿。

我听完，心里十分生气，我想不明白，怎么孩子的世界也是如此黑暗？

我问：

你知道是哪几个打你的吗？

阿良回答：

知道的，都是我同班同学，有四个。

我安慰他：

明天我就去找你们班主任解决这事，你把眼泪擦干净，马上做作业，大妈先去把玉米推回来，然后再做饭给你吃。

孩子乖巧点头，去井台边压水去了。

阿良的母亲叫如菊，是个外地女人，长得娇小玲珑面目清秀，活着的时候，我们两人关系处得很好。

她临走时，特意抓着我的手拜托，让我以后多多关心一下她可怜的儿子，她说：

姐，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阿良，他还那么小，以后有了后妈，他可怎么办啊？

姐，我求你了，看在我们的情分上，请你多照顾一点他。

我点头，真诚许诺：

好妹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他不受委屈。

她听了我的保证，苍白的脸上才有了一点笑模样。

03

如菊的老公蔡国宾是做卤菜生意的，他每天很忙，大早上去买菜，争分夺秒打理干净卤熟，中午前与晚饭前，他就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走村串户叫卖，哪里顾得上儿子啊。

因此，这十多天来，阿良几乎都是在我家吃的饭。

我儿子比他大两岁，两人正好做个伴，这倒是让阿良失去母亲的悲痛心情冲淡了不少。

今天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无处诉说，回家看到母亲的遗像，怎么不痛哭失声呢？

把他安慰好，我走出他家，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有妈的孩子，真是可怜啊。

第二天早上，我扔下满地的活，跑去了孩子的学校找班主任反应情况。

当时的小学在另外一个村子上，大概离我们村三里多路，班主任是一个才分配来的小姑娘，看我一脸怒气，她十分紧张，立刻表态，会严肃处理。

我又嘱咐我儿子：

以后每天放学，你带着弟弟走，谁要是欺负他，你帮着打回去，打不过的话，告诉老师或者告诉我解决。

在这双重保护下，渐渐的，就再也没有同学找阿良的茬。

男人啊，最是忍受不了没有女人的日子，才不过一年时间，蔡国宾就娶回来一个离婚女。

这女人有两个儿子，自然跟她前夫一人分一个。

本来还算平静的生活，由于这个女人的到来，瞬间鸡飞狗跳。

那女人的儿子比阿良大一岁，有点混不吝，动不动就按住阿良打。

女人装作看不见，蔡国宾第一是太忙，第二也听女人话，也就忽略了自己儿子的处境。

阿良不敢反抗苦不堪言，受了委屈只能往我家跑。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找到蔡国宾道：

你不要总忙着挣钱，也要过问一下家里的事，阿良每天挨打，这事你知道吗？

他苦笑一声：

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我能有什么办法？嫂子你也晓得的，如菊看病，我欠了很多债，我要是不这么忙的话，哪天能把这些钱还上？

我知道阿良受了气，我也警告过他们母子，可是，我不能时常在家看着啊，唉！

说完，他就开始抱着头一阵唉声叹气。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毕竟不是自己的男人，也不是自己的亲戚，只是邻居而已，我没有立场去指责他。

04

阿良读书到初三，就被他继母吵闹着辍了学，跟在他父亲后面帮忙杀鸡宰鸭做卤菜。

当时我是反对的，特意找蔡国宾谈了这事，让阿良继续读书，让他不要耽搁儿子的前程。

可这怂包男人做不了那个女人的主，前脚答应了我的建议，后脚却让阿良背着书包回家干活。

可怜的阿良，跑到我家痛哭一场。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我强行阻止的话，他后妈非上门撕了我。

这么多年来，为了保护阿良，我跟她吵了无数架。

对于这件事，老公也挺有意见，他说：

阿敏，你是不是傻啊？那是人家的家事，你管得着吗？如果你硬要管，你不是送上门给别人骂么。

我无奈道：

可我就是舍不得阿良受苦啊，况且我是答应如菊要好好保护阿良的，我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老公沉吟片刻，支了一招：

阿敏你看这样好不？阿良辍学肯定铁板钉钉，我们不妨出主意让他跟着他父亲学做卤菜。

等他学成了，让他自己出来做生意，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脱离原来的家庭了，他的后母也就不能剥削到他。

我一听，这主意很好，目前也只能这样。

阿良很乖，他听从了我们的建议，开始跟着他父亲后面苦干，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这些成语用在他身上一点不为过。

三年后，他手艺学成，卤出来的菜跟他父亲比，青出于蓝胜于蓝。

那女人可高兴了，每天督促阿良干活，搜走他口袋里每一分钱卖菜钱。

某一天，他不辞而别。

他父亲与那个女人慌了，到处找他找不到。

也是啊，他是这个家的免费劳动力，啥事都他顶着，一旦没有了他，这个家也就塌了大半。

阿良是被我老公带去外地开卤菜店了，五年后他才回到老家。

那时，他父亲由于身体不好，卤菜生意做不成，家里一年比一年穷。

那女人眼看榨不出油水，还要服侍一个老病号，一番盘算后，带着她那不学无术的儿子离婚跑了。

危险解除，阿良去老家县城开了一家卤菜馆，生意好的很。

后来我介绍侄女雯雯跟他认识，不对，不是认识，他们打小就认识了。

两人自然而然谈起了恋爱，顺理成章结了婚，小日子过得很幸福。

阿良不忘我恩，只要一有空，就会提着各种好吃的来看我。

他不喊我姑姑，也不喊我大妈，而是直接喊我妈。

这一声妈，喊得我心里甜甜的。

终于苦尽甘来，终于盼着这苦命的孩子过上了好日子，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噗通落地。

如菊，我那苦命的妹子，看到自己的儿子脱离了苦海，她应该放下心了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