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岁月:怀念知青插队时的——那山那人那些事

晨曦与海的对话 2025-03-14 17:04:19

我叫吴丽丽,是当年西安市第21中学初66届毕业生。

为响应党中央号召,六十年末去原陕西宝鸡县新民公社大湾河大队第二小队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和小秦是同学,从小在一条街上长大。1968年底,我们从西安到宝鸡西边的深山里插队,那年我们才十几岁。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黄毛丫头如今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任沧桑如何巨变,当年下乡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却时常会浮现在脑海,许多人和事都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第一位是我们老队长的妇人家(这是山里人的叫法,绝不是夫人家)。她只有一米四几的个头,常年穿着一身黑衣服——冬天是棉衣裤,春秋掏了棉花就是夹衣,夏天则是里面拆开,做成两身单衣换洗,到了冬天,缝缝补补后装上棉花又是冬装。

她说她的脚小时候被缠过,所以走起路来左右摇晃。不知为什么,她缺了两颗门牙,说话总因漏风而不清晰,笑起来也因缺了门牙而显得憨憨的。看上去她比30几岁的年龄要老许多。

老队长两口子育有一儿一女,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我们刚下乡时,因为不会烧山里的柴灶,常常是队长喊上工了,我们还没吃上饭,这时老队长的妇人家会悄悄地走进我们的厨房,她教我们先用细枝干叶引火,引燃后再慢慢添大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等等。

不一会儿,我们被熏得手脸乌黑,眼睛疼也没生着的火,在她熟练的技术下欢快地跳跃起来。

那时缺油,最常吃的搅团会粘锅底,难铲又难洗。她教我们先用小火把锅烧热,再抓一大把麦草扎成一束,用麦草在热锅里使劲儿地来回蹭,锅就会光明发亮,像涂了油一般,不但不会粘锅,而且用小火炕干的锅巴还油香酥脆。

看到我们不会打搅团,她二话不说,挽起袖子,站在锅台前为我们做起了示范。

以她那样的身高,在我们的大锅台前做十几个人的一大锅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直到现在,我一看到街上的搅团、鱼鱼,眼前就会闪现出矮小的老队长妇人家满头大汗,两手紧握擀面杖,一脸认真地抡圆了双臂为我们打搅团时浑身肌肉都在颤动的样子。

有一次我感冒了,不想吃饭,浑身无力。大家都上工去了,我在昏睡。老队长的妇人家来了,她先看了看我,聊了几句,然后就到锅台前忙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进来。她用她那永远的小声说道:“挣着起来,少吃点儿!”说着,她扶我坐了起来。

几根苦苦菜,几段生葱花,外加几片肉臊子,虽然只有盐和醋,但那香味却极有效地调动了我几天来不曾有过的食欲。

看着那张没有门牙的笑脸,伴着满屋子飘着的汤香,和着感动的泪水,我一口气吃完了通做的酸汤挂面,顿觉身上有了气力。

要知道,那时可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细挂面是山里人的珍稀,肉臊子也是山里人每年腊月只做一次,藏在瓷坛子里难得用的佳肴啊!她却慷慨地拿来给我吃了。

以后的几年,老队长的妇人家经常出现在我们知青点,不是教我们淘粮食磨面,就是教我们做腌咸菜窝酸菜,高难度的旋苞谷糁糁也是她教给我们的。

她的到来,总会给我们带来欢声笑语和新的生活技能。要说的第一位是队上的老赵。老赵那时也就40岁左右,比起山里人的粗犷,老赵显得很斯文。

听说老赵的妇人家因难产死了,老赵和同样是好脾气的光棍哥哥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块生活。

那些年,时兴早请示、晚汇报。早请示时天刚蒙蒙亮,队长带领出工的众劳力,集合在毛主席像前。

首先由小队长带领大家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然后,小队长面对毛主席像说:“敬爱的毛主席,我们今天准备到瓦房沟去,把那几亩苞谷给点了(种了),顺便把那里的几棵核树整理一下。路远,中午就不回来了,我们带点子苞谷饼子,吃一下就行了。”

这是既有了形式上的请示,也算是给大家明确了当天的劳动内容。晚汇报是在晚上收工吃过晚饭后,大家必须集中在一起,先由小队长带领大家完成早请示中的套话,下来就是学习文件和一些过期的报纸(深山里邮路不畅,看到的都是过期报),也会讨论一些生产和生活上的问题。

但凡不来的人,当天的工分就会被罚。晚汇报的地点通常都是设在老赵的家里。十几平方米的厢房里一面大炕,早来的人坐在炕上,有的抽烟,有的打瞌睡,也有的在闲聊。知青一般来得晚,位置是炕沿上或地上的长凳上。

那天十分闷热,我们吃完饭走进烟雾缭绕的会场时,读报已经开始了。过了一会儿,我们队的知青李健一头闯了进来,还没坐下,年轻气盛的小队长劈头盖脸就说:“今天,李健迟到了半个小时,得扣他两分工!要不然以后的学习怎么进行?”

血气方刚的李健一听就炸了:“凭啥?今天你先扣个试试!”小队长自持有理,不依不饶,李健自觉无错,压根不买账。

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由于事发突然,大家还没回过神来。这时,好脾气的老赵慢条斯理地说话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干部要关心每一个战士,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咱们的家里都有人做饭,收工回来端碗就吃。知青回来冰锅冷灶,自己做呀、吃得就晚。

我刚听说,这几天背粪,李健的脊背磨破了,这天气又热,娃娃不容易。我看今天的工分是不是考虑不要扣了!”

老赵此话一出,剑拔弩张的双方立刻安静下来。蹲在地上的老队长拿开嘴边的旱烟袋,缓缓地说,“我也是才听说,今天这工分就不要扣了吧!”一切归于平和,学习重新开始。

老赵用他自己特有的方式平息了一场风波。我们知青和几户农民住在半山的一片坪坝上,吃水却要下山去挑。

每天挑水要走很长的一段山路,由于坡陡,挑上水就不能歇脚。轮到我们挑水时,我总是和小秦两人一起去,一个累了,另一个马上顶上去,这叫换人不歇挑。

有一天,我俩正气喘吁吁地挑着水艰难地走在上山的小路上,老赵背着一捆柴从更高的山坡上走下来。

他在一个小小的土坎上将柴捆靠好,背靠着柴捆对我们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任何时候,我们都要十分珍惜人力物力。”你们力气小,挑水不要挑得太满,一次挑半桶就行了,不敢使蛮力,小心将来落毛病。”

我俩故意问:“是毛主席说的吗?”他说:“那当然,不信回去查,在语录本的263页。”我们回去一看,好家伙,果然是。其实不管是第几页,他的这份关心已经很让我们感动了。

还有一次,队长带领我们在山坡上挖洋芋。队上两个小伙子因为家长里短吵了起来。因为其中有误会,又都在气头上,矛盾很快升级,两人各拿一把镢头,险些就要打起来。

这时,老赵一个箭步上前,以长者的姿态站在两人中间,一本正经地说:“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有话好好说!没听说过有理不在声高吗?不动脑子,光是嘴劲大得很!”大家也纷纷批评他们太冲动。

两个人冷静下来,自知理亏,也就偃旗息鼓了。我不知老赵怎样自学的文化,也不知他怎样在繁忙的体力劳动之余将毛主席语录背得滚瓜烂熟,我只记得老赵最爱引用毛主席语录,而且用得贴切、精准,在紧要关头张嘴就来。

老赵还喜欢音乐,笛子吹得不错。每当队上的知青们在劳动之余吹拉弹唱时,在围观的男女老少中总能发现老赵的身影。

他说:“有人说你们是“臭知识’,我看该把‘臭’字取了,就像毛主席说的一样:‘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要说的第三个人不在我们队上,他本来和我们的下乡生活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因为当时的特殊环境,我们和他以及他的家人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以至于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像亲朋好友一样地来往着。他,就是当时在坪头车站上班的铁路工人温师傅。

认识温师傅是在我们下乡几个月后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那天我和小秦从西安返队。那时西安到宝鸡的铁路还是单轨,列车经常晚点。上午10点的火车到坪头车站,会在下午的3点左右,加把劲儿走20多里山路,能赶到公社休息,第二天再赶20多里路回队上。

可是,那天列车严重晚点,到坪头车站的时候已经夜里11点多了。天气阴沉沉的,山风呼啸着从脸上刺过,冻得人浑身颤抖。

随着列车的离去,小小的车站一片沉寂,只有一盏灯在高高的灯柱上发出昏暗诡异的光。我和小秦两个人站在站台上不知怎么办才好。

走吧,风高月黑,连路都看不清,怎么走?留吧,几平方米的候车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留到哪?我们踌躇再三,最后只有站在车站值班室外边,借着室内透出的灯光给自己壮胆。

不一会儿,我们的手脚都被冻僵了。这时温师傅出来接车。他推开门,愣了一下,问道:“学生?”我们说是,放完信号后,温师傅又问我们:“上车还是下车?”我们说才下车。

他接着问:“哪个队的?”我们说:“大湾河。”

温师傅吃了一惊,他提高了嗓门说:“乖乖!大湾河?四五十里地呢,今天是回不去了!”正说着,天上又飘起雪花来。

大概是看着我俩一脸疲惫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吧,温师傅缓和了口气,说:“进来暖和暖和吧!”我俩很难为情地跟着温师傅进了值班室,顿时即被温暖包围。

室内灯火通明,大大的焦炭炉子里炉火正红,把整个值班室烘得暖融融的。还有一位师傅正在忙着,温师傅对他说:“老关,这是大湾河的俩学生,才下车,外边太冷了,让她们进来暖和暖和。”

关师傅说:“行!来吧,喝点水。”说着提起火炉上的大铁壶,拿了一个大杯子倒了一杯水给我们,接着就忙他的工作去了。

值班室里有各种仪器、仪表,两位师傅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电话不断,信号不断。开始我们还好奇,东瞧瞧,西看看,可是不久,因为坐了一天的车,又累又困,我们就打起了瞌睡。

看到我们累成这样,温师傅说:“丫头们,困得不行了?到我家去休息吧?”我们紧张地说:“不。”关师傅说:“我们家都离这儿不远,我家还有俩老人,人口比较多,温师傅家只有老婆和孩子,他也是个热心人,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去他家歇会儿,明天好赶路。”

我们紧张的情绪稍微松弛了一点儿,这时我悄悄地打量了温师傅:瘦高的个头,身子骨板直,动作干脆利落,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洪亮,话语风趣爽朗,像个可以信赖的人。

但因为不愿深更半夜地打扰别人,我们坚持说:谢谢,不去了!到了两三点,实在是困得不能自制,有一次竟然从坐着的凳子上掉下来。

两位师傅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温师傅说:“别硬撑着了,大丫头带着小丫头到我家去休息吧!现在有点儿空,我送你们俩去!”

那时胃里翻江倒海,十分难过,再说,坐在这里,两位师傅还得要不时地照顾我们,有碍工作。

于是,我们同意去温师傅家稍做休整。温师傅提起了《红灯记》里李玉和提着的那种信号灯,带着我们,顶风冒雪来到了顺山势而建的铁路公房。

在一排干净整洁的平房前,温师傅用钥匙打开了他家的门,对屋里说:“有两个后山的学生,晚上回不去了,你给腾个地方让休息吧!”说着他将我们让进了屋,随手带上门,又急匆匆地上班去了。

睡梦中的温师母开了灯。我们看到,房子不大,共有里外两间,温师母带着4个孩子睡在外屋床上,还有两个孩子睡在里屋的床上。

温师母睡眼惺讼地把里屋的两个孩子抱到外屋的床上,安排我们睡在里屋。

啊!太累了,太困了,太难受了!又太感激了!我们谢过温师母,倒头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雪映得房间里十分耀眼,屋里静悄悄的,我赶紧叫醒小秦。听到动静,温师母招呼我们:“醒啦?洗洗吃饭吧!”吃饭?素昧平生,我们怎么能又往又吃呢?

不行!洗漱完毕,我们坚持要走,温师母执意挽留:“不吃我可生气了,啊?”无奈,我们扭捏地坐在了小饭桌前。

温师母端庄大方,十分温和。她说:“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只有最小的在家。家常饭,你们别客气,快吃!我知道你们那路上的山可是大着呢,吃饱了才有劲儿赶路!”

我觉得,实在是太麻烦人家了。没承想,大麻烦还在后头呢!当我们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背包里装着的妈妈从全家人嘴里省出来的半斤菜油,因为盖子脱落而倒在了温师傅家的床上。

不但床单,连垫被都被油浸了一大片,而且还在蔓延。我们诚惶诚恐,窘得不知局面该怎么收拾。温师母却说:“不碍事,不碍事!”说着拿来了洗衣的大盆,将床单揭下来放进盆里,接着又拿来剪刀,把油浸的垫被剪下来扔了。

正在这时,温师傅下班回来了,他见状哈哈笑了,说:“咳!多可惜呀!下回队又没油吃了!”

从此,我们来去经常会碰上温师傅值班,有时我们也会抽空去看望温师母和家里的孩子们,渐渐就熟悉了。我们知道了:温师傅工作成绩突出,一直是单位的先进,他豪爽豁达,以助人为乐事,在周围口碑很好。

第二年,队里给我们分了菜籽。但要吃到菜油还得将菜籽背到坪头车站,搭乘火车到宝鸡的油脂厂,才能换来油吃。

于是,我们又见到了温师傅。那天他正好值班,因为时间紧,怕我们晚上回不来,他直接给我们要了个点(让本来不在坪头停靠的列车,因需要停几秒钟),将我们送上了车,一再叮嘱我们要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谁知到了宝鸡,才知道时值菜籽收获期,换油的人特别多,不但要排队,而且长队已排到三天之后了。

我们想,与其三天之后再跑一趟宝鸡,不如回家一趟方便。于是我们办完换油的手续后直接回了西安。

三天后,因为下雨,我正和小秦商量如何回队的事,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信是温师傅写给我爸爸的,大意是三天前两个孩子去换油,一直没见回来,是否回了西安?我们十分操心等等。

看完信,我们两家人都特别感动。那时电话还不普及,家长催促我们赶快回坪头给温师傅报平安。

1971年,我们告别坪头,到了宝鸡工作,去坪头的机会少了。有一天,和单位一个同事聊起了插队时的事。他惊讶地说:“温师傅?你也认识?那可是个大好人呀!我们周围很多知青都接受过他的帮助,关系好着呢!”

至此我们才知道,在坪头,温师傅帮过的知青遍布各个公社。后来,温师傅的家从坪头搬到了宝鸡马营的铁路公房。我们常会结伴去看他。

再后来,我的工作从宝鸡调到了西安,我们通过电话联系,我也会抽空和小秦去宝鸡看望老两口。

1995年,我们一大帮知青为温师傅过60大寿,场面十分热闹。最让人感动的是温师傅70大寿。那时,他已是子孙满堂,儿孙们个个都很出息。

当老两口穿着喜庆的唐装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家人、亲朋和我们一群知青共同为他贺寿。

温师傅说:“当年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就两个人。现在成了几十口人的家长,很满足;结识了这么多有为的知青,很荣幸;有这么多的亲朋好友相伴,很幸福。这辈子值了!”

三年,在人生漫长的道路上只是短暂的一瞬。今天所讲的,也只是我们三年下乡生活中的沧海一粟。

在我记忆的长河中,那三年里发生的许多事常常会激起反思的涟漪。三年里积累的精神财富,让我们一辈子受用不尽。

受那些人和事的影响,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我和小秦也会情不自禁地乐于助人,尤其是年轻人。看着他们克服困难后继续前进的时候,我们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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