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吴德平,是武汉二中1967届高中生,响应党的号召,于1968年12月下放到湖北宜昌县小溪塔区张家场公社鄢家河大队二小队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肓。
1970年9月招工进宜昌钢铁厂,后集体调入武汉石油化工厂工作至退休。
1971年2月,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清晨,田野里盖上一层白霜,溪流上结有一层薄冰,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春。
而我的精神世界,迎来了一个更为严寒的春天。大规模的招工告一段落后,昔日的同学好友一个个离我而去,我被那个时代的列车重重摔到地上。
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将我击倒,我的精神状态处于崩溃的边缘。同学的离去,带走了往昔的欢乐,空荡荡的房屋,只剩下我一人,我从精神上、情感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孤独与徨。
对人生的悲观,对前途的渺茫,对未来的绝望,充斥着我的大脑,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面对和安排今后的生活,成天沉浸在往昔欢乐的追忆之中。
正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我来到普溪河渡槽工地。我所在的营地位于群山环抱的一块盆地中间。一条小溪,从盆地中间流过,干涸的河床,上面布满了裸露着的大大小小鹅卵石。
我们的营房,就搭建在河床附近的一座小山坡上。刚到工地,成天搬运砖瓦沙石这些建筑施工的原材料,一挑一百多斤的担子,一走就是几十里地,一天下来,人累得筋疲力尽。
后来,水利一团来我们营里借人,去工地预制厂烧电焊,这样,我就被借到水利一团,当起了电焊工。
一晃就到了暮春三月。三月是梨花盛开的季节,有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田野里,山坡上,到处开满梨花,雪白雪白的,把大地装扮成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大自然的美景,抚慰着我受伤的心灵,给予我精神慰藉,让我逐渐走出低谷。在这里,我遇到了阿芳,我漫长人生之旅的一个小小的驿站,爱情之海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阿芳来自土门公社,土门是宜昌的另一个区。那时,在普溪河工地,施工单位都是按部队建制划分,一个公社是一个营,一个大队是一个连,她来自土门营。
阿芳在预制厂当小工,给我们帮忙,点焊时,需要人把焊件扶住,阿芳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阿芳长得小巧玲珑,甜甜的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在农村的施工工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们都是蓬头垢面,在这种环境里,阿芳的出现,让我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见面,我就喜欢上了她。也许是一种心灵感应,我隐隐地感到,阿芳也喜欢我。
在和阿芳的交往中,我逐渐对她多了些了解,阿芳生长在农村,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是农民,这种家庭条件在农村算是上乘,因此,阿芳也受到了较好的教育。
我对阿芳进一步产生好感,是由一本小说引起的。
一天中午,刚刚吃完午饭,我正在工棚里休息,阿芳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对于从小就喜欢看书的我,马上引起我的注意。
我从她手中拿过来一看,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这顿时引起我的兴趣,我有种一下找到知己的感觉。
我问她,你也喜欢看这些书,她点点头,我顿时对她刮目相看。于是,我和她聊起了这本书。
涅莉是小说中的一个主人公,她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暗中喜欢上了照顾她的男主人公。她暗恋男主人公,又不肯向他表白,这种情节让读者和小说中的人物一起受到感情上的折磨。
这个善良而虔诚的小姑娘患有癫痫症,最终病逝,这种悲剧结局,更是让读者的情感受到极大的震撼。
这本书是我们之间发生频繁接触的开始,但这本书悲剧的结局,似乎预示着我们之间的交往,也不会有好的结果,这或许是天意。
下农村时,我们带去了许多书,其中包括不少中外名著。杜良怀他们离开农村后,一些书也给我留了下来,从此以后,阿芳就经常找我借书。
在那个年代,男女之间为了增加接触交往,互相表示好感,用得最多最普遍的方式,就是互相借书。在借书的过程中,互相传递暗中滋生的情愫。
正当我在农村精神极度痛苦的时候,阿芳的出现,让我平淡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她经常到我的住处帮我洗衣,也经常把她从家里带来的农村自制的腌制品拿来给我吃。时间一长,我逐渐对阿芳产生一种依恋,如果一天见不到她,我就像失魂落魄似的。
她们的营房距离我们的工棚两里路,在我们对面的小山坡上,如果她一天没来,我一天都无精打采,我经常利用休息的空隙,站在工棚外,远眺对面的山坡,希望能够看到她的身影。
此时的我,二十多岁,生理上也完全成熟,对异性有一种本能的需求与冲动。只是在那个年代,这种正常的生理需求,被一种多年所受的禁欲主义教育所禁锢,用一种非人性的方式,压抑着自己的情感。
此时的阿芳,含苞待放,从她身上,也焕发出一种青春的激情与诱惑,我感到这是一种互相的的需求。
有时,我们在焊接的时候,不经意碰到她的手,我马上将手缩了回去,有一种触电的感觉,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我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让我不由自主地产生冲动。
我们之间的交往,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频繁,似乎我们之间有说不完的话。她虽然是一个初中生,但由于看过许多小说,也显得谈吐不凡,我们谈得十分投机。
但又由于她在农村土生土长,身上又焕发出一种在农村生活所养成的天然的质朴与野性,这种城乡二元品质的结合,显得她更加可爱又与众不同。
到了五月,已是桃红柳绿的季节,此时的工地,满山遍野开满桃花。
而此情此景,更加容易让人春情萌动。随着季节逐渐转暖,人们脱去臃肿的棉衣,阿芳身上成熟少女的曲线也呈现出来,这对我的视觉,产生了极大冲击,常常让我想入非非。
此时的我,在情感、生理需求与道德负罪感之间苦苦挣扎,我朦朦胧胧地期盼着发生什么,但又十分害怕发生什么。
阿芳经常来我的住处玩,有时玩得晚了,我就送她回去。我们之间相距两里地左右,中间隔着一大块农田,我们要从田埂上通过,然后又要爬一个小坡,她们的营地,就在小坡的上面。
有天晚上,我送她回去。此时,天上挂着一轮明月,银色的月光洒满田野,洒满山冈,我们仿佛置身银色的世界。
四周一片静谧,只有几只流萤在夜空中飞来飞去,闪闪烁烁。远处村落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打破山乡的寂静。
这真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时光。我们沿着田间小路,边走边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流逝。
由于田很窄,我们不经意间,经常发生肢体接触,或者在爬坡时,我要伸手拉她,每当此时,我的心里就产生一阵阵悸动,总会产生一种冲动,想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抱住,深深地吻她。
此时,出于直觉,我感到阿芳也有这种需求,感到她倒在我身上是故意的。有时候,我们很长时间一句话都不说,心猿意马,似乎大家都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某件事情的发生。
我们像是十里相送,我把她送回去,她又把我送回来,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两人的内心都在剧烈地跳动,我们都在经受着情感的煎熬。
我仿佛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体香。
但直到最后一刻,我们两人都没有跨出那一步,直到我把她送回她的营房,我没有吻她,哪怕一下。或许,她也想,但我没有那个勇气。
回到营地,我实在睡不着,一向不会写诗的我,胡乱写了几句:
曾经是一片爱的荒漠,一个被爱遗忘的角落。当爱逐渐地离我远去,我感到世界即将沉没。
孤寂的内心有如烈焰,燃烧得如此惊心动魄。一旦涉入到爱的海洋,情感的波涛波澜壮阔。
没有花前月下的细语,没有山盟海誓的承诺。在这群山环抱的夜晚,两颗相爱的心在跳跃。
沿着乡间的泥泞小路,时光消逝的不知不觉。月光洒下淡淡的光辉,群山被染成一片银色。
忽长忽短的两道身影,田野草丛里分分合合。真希望互相紧紧拥抱,共同涉过甜蜜的爱河。
真希望时光停止脚步,共同拥有永恒的时刻……
那晚,我失眠了。
正当我对未来充满希望与憧憬时,一场飞来横祸,将我的美梦击得粉碎。
一天,在她放工的路上,一辆满载着石块的汽车从她身边驶过,一块巨大的石块从车上颠下,正好将她砸伤,后送到医院急救,最终抢救无效,香消玉殒了。
得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痛不欲生,几天滴水不沾,我不知道那几天是怎样熬过来的。
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我没有这个勇气,就像我没有勇气吻她一样。
我们牵着的手,就这样永远分开了。
又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菊花,永远凋落在普溪河渡槽上……
(图片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