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杀人的刀不用太长，15厘米就够了。刀不能太薄……，捅进去之后，要旋转90度……”，在17年前那部名叫《朋友》的韩国电影中，刘五性饰演的元瑞对手下小弟们讲解相关技能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在元瑞口中，这样的标准不过是入行的基础。若以此来衡量，想来那位被称为“昆山龙哥”的纹身男应该是没有接受过这样的调教。

2018年8月27日，在江苏昆山市的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宝马车在欲拐入非机动车道时疑似追尾一辆正常等候红灯的电动单车，气势汹汹的宝马乘坐者竟嫌单车阻挡其变道，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对单车男一番呼啸。单车的表现是典型的那种老实人之举，虽有怨气但还是忍让，之后女子把单车男的电动车搬离道路，至此双方本该相安无事可以各自走人。

但此时那位原本一直坐在宝马车内的“昆山龙哥”突然以呼天喊地之势抢下车来，冲着老实巴交的单车男连续挥拳，单车男本能躲闪，接着三人开始对其围殴。几番挥打之后，“昆山龙哥”蓦然回首反身冲入宝马车内，再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寒气森森的大砍刀。

但人们很快发现，虽然“昆山龙哥”挥舞着手中80厘米长的砍刀时看起来异常强悍凶狠，其实却是连刀都拿不稳就出来混的主。在对着单车男头、颈、腿、背招呼了数刀之后，再次挥舞时砍刀竟然脱手飞出，落在几米开外的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在一片杀气腾腾中会突然发生如此滑稽之局面，“昆山龙哥”与单车男从各自的生命中抬起头，视线不约而同的汇聚在静静躺在身侧地面的那把长刀之上，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奋力扑向长刀，真是天佑老实人，单车男抢先一步抓起了长刀，他没有再犯脱手的错误：噗噗、擦擦擦，“昆山龙哥”倒地而毙。

看完整段监控视频，虽然画面中没有任何声音，但入镜四人的肢体语言已经足够清晰、足够表明每个人到底是哪种人。这几乎是一个撞车版现代牛二的故事。

在西安，一般将那些出来混社会的人称之为“闲人”。“闲人”们因做派、人品之不同又分为“老闲人”、“碎闲人”和“脏闲人”。这里的脏并不是物理意义上干净的反义词，而是指其人行事作风下三滥、没原则、欺软怕硬、撒泼耍赖等，就像地面上那人见人嫌的一口脏痰。牛二就是生活在宋代的这么一个“脏闲人”，在水浒中，施耐庵称之为：泼皮破落户。

牛二在死前最后一分钟的表现是这样的：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杨志道：“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怎么杀人刀上没血？”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只狗来杀与你看。”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甚么？”牛二道：“你将来我看。”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不是你撩拨的！”牛二道：“你敢杀我？”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一物不成两物，现在没来由杀你做甚么？” 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二道：“我没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我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杨志霍地躲过，拿着刀抢入来，一时性起，望牛二噪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古时讲究“街坊邻舍证见”，现代则有更为客观的监控视频，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在昆山警方于事发次日发布的初步调查通报中，其描述与定性竟然就当视频不存在一般。视频中，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宝马车车头已经违规开进非机动车道，另一个角度的正面视频显示宝马车突然变道撞上了等红灯原地不动的单车，通报中却称“双方因行车问题”；

视频中，清晰显示单车男子被三人围殴不断闪避，通报中却称“引发口角导致冲突”；视频中，纹身男手持长刀不断砍向单车男头、腿、背，面对利刃单车男内心之恐惧与忍无可忍的极限程度，相信看过视频的人都很容易心有戚戚而感叹一句“杀人不过头点地”。而纹身男挥刀脱手后双方拼速度捡刀，先拾起刀的单车男子本能地挥刀自卫，这些显而易见的视频记录在通报中却被描述为“冲突中双方受伤，刘某某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哪里是“初步调查”，分明是“初步掩饰”。想掩饰什么？目前公众还无从知晓，但从纹身男的生平事迹似可寻得些许轨迹。

昆山纹身男生平重大事迹如下：

2001年7月因犯盗窃罪被北京市东城区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六个月；

2006年9月7日因打架被江苏省昆山市公安局处行政拘留五日；

2007年3月因犯敲诈勒索罪被江苏省昆山市人民法院院判处有期徒刑九个月；

2009年5月11日因犯故意毁坏财物罪被江苏省昆山市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2014年5月13日因犯寻衅滋事罪、故意伤害罪被江苏省昆山市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二年二个月。

2018年3月5日因举报有人在昆山贩毒，助警方多方联动成功抓获贩毒嫌疑人而获奖金500元、奖状一张。

从中很容易看出，随着年龄、阅历、社会关系的增长，纹身男也从一个屡抓屡放、屡放屡犯的“五进宫”人员逐渐转变为可以为警方破获贩毒案而“出点力”的帮手，其余自行脑补。

在2001年上映的那部韩国电影《朋友》的最后，新入行的小混混按照元瑞调教的用刀方法不断刺入其朋友兼对头东素体内，小混混因恐惧与杀红眼交织而停不下手来，一刀、两刀...直至三十多刀，倒在大雨中的东素眼神空洞、凌厉消散，咯着血说道，“好了，你该走了，你已经刺得够多了”，虽死却也挺光棍。

2018年8月27日，在教训、围殴、刀砍、践踏完老实巴交的单车男子后遭反杀的纹身男，据称其倒地后口中呼喊的却是：“救命、救命”，而他的同伴此时却四散退去，电影与现实的距离就是如此遥远。—《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