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对世界上所有热衷于白日梦的芸芸众生来说，随着两位造梦大师的离去，大家不经意间就迎来了一个有关死亡的冬季。享年94岁的金庸与95岁的斯坦·李，一个以侠与情构造出江湖童话，一个以结合了动物与特异功能的超级英雄一次次拯救“平行宇宙”里的地球来制造出漫威传奇。他们生产的东西虽然本质上是给中学生看的白日梦读物，因影视等大众媒介力量的放大而席卷东西方社会之后，反过来也成就了二人不甘平凡的人生。但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2018年11月12日，金庸下葬的当天斯坦·李溘然长逝，不知是偶然还是命数。

但若要谈到死亡背后所蕴含的启示与意义，最近另一起个例则更为罕见、复杂、神秘、多面，这个人的特殊死亡堪称现实社会的罪与罚。他叫詹姆斯·巴尔杰、绰号“白鬼”、美国波士顿黑帮头目，10月30日被发现在西弗吉尼亚州一座监狱内疑遭暗杀身亡，这一天正是金庸离世之日。

“白鬼”巴尔杰既是臭名昭著的暴徒又是联邦调查局的顶级线人，大半生纵横黑白两道，2001年9.11之后被列为仅次于本拉登的全球十大通缉要犯。但这样的亡命枭雄却在逃亡16年后因一名过气二十多年的前冰岛选美小姐的举报而在82岁时被捕，让你只能叹服人生之无常与吊诡。

7年之后，巴尔杰在狱中惨遭暗杀横尸监房。“白鬼”的一生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整个社会藏在“桌子底下”的另一面，因此也屡屡成为各类文学艺术原型，从港版、美版电影《无间道》到约翰尼.德普的《黑色弥撒》，有关他的书更是多达“满满两打”。现在面对他的惨死，人们不禁再问： 仇恨、背叛与阴谋需要深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已经89岁高龄且被判终身服刑的人仍不得善终？这已成为 “白鬼”留给世人的待解谜题。

詹姆斯.约瑟夫.巴尔杰，1929年9月3日出生于波士顿罗切斯特，爱尔兰裔美国人。家境贫寒，兄弟六个，巴尔杰的弟弟后来成为马萨诸塞州参议院主席。巴尔杰在南波士顿长大，南波士顿地区类似西安的道北，巴尔杰于上世纪50年代起混迹黑道，入伙黑帮“沙姆罗克”，因一头白色头发获“白鬼”绰号。

开始他只是“小有所成”，先是因袭击、武装抢劫被捕进入少年犯管教所；后有成为银行劫匪，频频蹲监狱，他入狱之处包括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的“恶魔岛”监狱（即阿尔卡特拉斯岛监狱），这里是培养顶级罪犯的天堂，当然你得能活着离开。

巴尔杰在“恶魔岛”监狱的刑期约20年，但他巧妙地利用了政策漏洞，因甘当某种戒毒药物的试药志愿者而于1965年获释，这为期争取了十几年的自由时光。出来后便加入南波士顿爱尔兰“冬山”帮，他脾气暴躁、残酷无情，带领“冬山”帮实施放高利贷、赌博、勒索、贩毒和谋杀。

在扩大地盘过程中，“白鬼”巴尔杰再次展现出其善于利用法律政策的狡诈。1975年，他秘密投靠美国联邦调查局，充当FBI顶级线人。联邦调查局的官员通过他提供的情报不断收获打黑政绩，他则借联邦调查局这把利剑兵不血刃清除竞争对手，很快就在黑道做大，跻身美国黑社会主要人物之列。

在此期间，他的弟弟—民主党人威廉.巴尔杰亦在政坛步步高升，后在马萨诸塞州参院做了18年的参院主席（威廉的选区正好就在他哥哥控制的波士顿南部）。这使得巴尔杰家族在波士顿黑白两道一时权势熏天。

“白鬼”不断做大之后，开始动用银弹战术编织了一张覆盖联邦调查局等各级执法部门的庞大关系网。当年联邦调查局负责发展巴尔杰为内线的警官约翰·康纳利是巴尔杰的发小，他首先被巴尔杰拉下水，沦为巴尔杰的内线。据称巴尔杰一度收买了为数众多的联邦密探和地方警察为其充当内线小弟，其手法几乎就是港版无间道剧情。也正因为此，马丁.西科塞斯在翻拍港版无间道时就直接将主角原型定位“白鬼”巴尔杰。

从1975年起到1990年代初期，波士顿南部地区呈现出一派“警匪一家亲，普通民众要小心”的景象。仅巴尔杰手上就有19宗血案（后审判过程中证据确凿的为11宗），多名检察官说，他曾徒手勒死两名女子，折磨一名男子数小时后用机关枪朝他脑袋射击。巴尔杰的一名前下属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想要什么就拿走，借助勒索、高利贷、保护费赚到数以百万计美元。如果有人出卖我们，我们便除掉他。”

90年代初，当地媒体披露了詹姆斯巴尔杰的罪行。1994年，美国缉毒署、麻省警方、波士顿市警方组建的联合办案小组开始追查詹姆斯巴尔杰的犯罪行为，FBI为了挽回名誉也开始追查，但詹姆斯提前一年就听到风声。詹姆斯在转移好财产后与女友从容出逃，直至2011年才落网。美国执法当局也试图追究威廉巴尔杰包庇兄长阻碍司法的行径，但因抓不到具体证据而被迫作罢。

1995年，“白鬼”在联邦调查局的发小康诺利向巴尔杰通风报信，警告巴尔杰当心即将来临的起诉，“白鬼”遂走上逃亡之旅。他最初带着相恋30年的女友特雷莎·斯坦莉，但斯坦莉很快想回家，巴尔杰决定把她留在波士顿地区。他随后从众多女友中选择凯瑟琳·格雷格，再次从人间“蒸发”，一隐就是16年。

“白鬼”的逃亡之旅过得很潇洒，期间还到曾经服刑的恶魔岛故地重游，最后几年他与女友住在加州圣莫尼卡尤金妮娅公主公寓楼303室。邻居是电视剧女演员安娜·比约登斯多蒂尔，她曾是1974年的“冰岛小姐”。当时美国官方对巴尔杰的悬赏已经上升到了200万美金，这么过气多年的“冰岛小姐”偶然在看新闻时发现，自称“查理·加什科”的邻居原来是通缉犯，于是向联邦调查局举报。

面对执法人员，巴尔杰最初不承认，最后看大势已去便坦然说： “ 你知道我是谁，我是 ‘ 白鬼 ’ 巴尔杰。 ” 警方后来在他住处找出三十多种武器与80万美元现金。 2011 年 6 月巴尔杰正式落网， 2013 年 8 月由波士顿地区法庭裁定 11 项谋杀罪名成立。量刑结果是两次终生监禁和 5 年监禁。

但“白鬼”却未能在监狱中安然度过余生。2018年10月30日上午，89岁的巴尔杰被发现已经死亡，他的尸体被裹在一条床单里，监控摄像头拍到两名男子进入他的牢房，他死前遭到殴打至双耳出血，死前一天他刚刚从一处戒备森严的监狱转监到这处一直报告说“看守严重不足”的牢房，联邦调查局把巴尔杰之死视为暗杀。

2007年，马丁.斯科塞斯翻拍《无间道》的大量情节均是以媒体报道的“白鬼”案真实案情和人物性格为基础，电影拍成后虽然获了奥斯卡奖项，但波士顿当地有民众投诉，指责该电影拿老百姓的心头伤疤赚钱，还有人指责该电影对美国警方进行了美化，未能展现当年巴尔杰团伙与各级执法部门沆瀣一气，打着各种“保护伞”控制城市的混乱景象。

2015年，又有一部完全根据巴尔杰真实人生拍摄的电影《黑色弥撒》，但这部电影因为太写实而沦为流水账，唯一撑起全场的是约翰尼.德普扮演“白鬼”的精彩演技。

从影视文学的角度看，将《无间道》与《黑色弥撒》若能加以取长补短融合，由HBO拍成电视剧，应该是很过瘾的一部片子。 《黑色弥撒》中最震撼的一处其实不是暴力、阴谋那些桥段，而是“白鬼”巴尔杰与6岁儿子的一段对话。儿子告诉父亲学校里一名同学总骚扰自己，于是他就冲同学脸上狠狠给了一拳，但有可能老师会因此责罚他。

“白鬼”遂问道：“你因为打了同学一巴掌就觉得自己惹上麻烦了吗？”

儿子点点头。

“好吧”，巴尔杰说，“下面你要专心挺好我说的话，因为在你接下来的一生中你会不断碰到这样的教训，你得吸取”。

儿子瞪大了眼睛开始仔细听。

“真正的问题是，你根本不是不是因为打了那小子而惹上麻烦，的。你惹上麻烦，只是因为你是当着别的面打了他一拳。你需要学会的是，重点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什么时候，在那儿做的，还有对谁，以及和谁一起做的，听懂了吗？”，“白鬼”说。

聪明的儿子立刻心领神会，哗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要在没有人看到时打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走人”。

“对啦”，巴尔杰看到儿子开始入门后，他这才一字一顿地说出真正的重点：“如果没有人看到，无论你做了什么事情，都相当于没有发生”。

其实无论美国中国，无论黑道犯罪还是白道贪腐，都希望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惜事实证明，在充斥背叛、自私的社会里，这样的情况很难做到。眼下，国内正在轰轰烈烈的开展扫黑除恶，“白鬼”的人生故事值得送给那些在无间道上狼奔豸突的人们。—《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