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陈国历来最年轻的国师在祭典上卜卦。
占出皇室有一灾星,若灾星不死,陈国必将惨亡,浮尸万里,血流成河。
灾星命格为阴,是女子。而陈国皇室,只有一位公主。
宋兆占出这结果时,我正在宫内酿酒。
今年桃花开得好,不聚点花瓣起来酿酒,简直暴殄天物。
小琴莽莽撞撞破门而入,吓得我身子一抖,手下落了好些片花瓣。
“公主公主,不好了,不好了!国师大人今日在祭典上说您是灾星,要让皇上除了您!”
“本宫知道,慌什么。”我把桃花压在坛底,面上无甚表情。
小琴性子急,瞧我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嗓音瞬间带上哭腔:“公主您知道什么呀,国师在大典上说这样的话,纵是皇上想保您,也没法子,他如何向百姓交代!”
“国师真不是人,三天两头偷来我们这儿喝酒,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他比那个韩令更卑鄙!”
听她这么说,我瞥眼,好笑道:“你这丫头,有本事儿当他俩的面说,别一见到人就哆嗦,舌头都捋不直。”
“公主!您还打趣我,他们就是看您无依无靠,好欺负,国师和韩公公都不是东西!”小琴气得发抖,眼眶红了一圈。
我盖上酒坛盖子,浅笑:“好了,这宫内没人能问心无愧。”
“其实你的公主我啊,比他们更坏。”
小琴与宫内多数人都觉得我是史上最可怜的公主。
生母早逝,久居偏殿,吃穿用度与奴才无异,若不是顶着个公主头衔,怕早就被宫里那些寂寞的太监侍卫欺负死。
不过我陈昭灵能安然活到今日,不止亏了头衔,还有个朝野当红,权掌东厂的后盾,阉人韩令。
旁人都以为我是韩令看中的盘中餐,是他的人,所以不敢靠近。为此,生出诸多感慨我命运惨淡之言。
可他们不知,我与韩令,是我为豺狼,他是羊。
“公主,只要奴才在,一定不让旁人动您,皇上也不行。”
东厂内,我躺在韩令休憩的藤椅上,他坐一旁为我揉肩膀,声音低沉。
“韩令,你会死的。”我淡淡道。
“奴才死不足惜!”他停下动作,语色坚决。
“宋兆说我是灾星,你不怕吗?”
“公主是灾是难,奴才都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很满意他的回答,睁眼,从藤椅上坐起来,揽过他肩颈,轻轻吻在他唇角边。
“好,我相信你。”
“韩令,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在他耳边呼气,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空气变得浓稠稀薄,韩令眼底墨色肆意,望着我,嗓音低哑:
“记得,奴才要帮公主披皇袍戴皇冠,将天下踩在脚底。”
“很好,韩令,你真听话。”我笑意渐浓,攀上他的胳膊,手指拨开他的衣襟。
他却忽然抓住我的手:“公主您……”
往常我只会搂抱亲吻他,许是今日被他这份忠诚感动,想多做点什么奖励他。
“怎么,你不想本宫碰你?”我挑眉。
他喉结上下翻滚,眼光灼灼地看向我,齿间却磨出一句:“奴才还没洗沐……”
我收回手,端详他的羞敛,不自觉笑开,摸上他发红的耳垂:“韩令你怎么这么可爱。”
若现下还有旁人,必会惊诧得忘记言语。
东厂那阴郁冷峻,狠辣无情的韩公公竟会败在一个落魄公主裙下,还是一副如此甘之如饴,如痴如狂的模样。
临走时,韩令派了两位宫女送我。
我瞧着东厂门前新换的侍卫,觉得十分俊俏,一副意气少年样,便站在门前多看了几秒。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公主回去。”韩令呵斥宫女。
吓得两位宫女连连应声,低下头扶着我走。
而我不过才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两个扶着我的宫女脸色惊恐,往回看了眼,胳膊不停颤抖,脸也白了。
我不用看便知,韩令该是断了那两个侍卫的手,或者腿,又或者是直接砍了脑袋。
他最容不得我对别人感兴趣,即使几个眼神也容不了。
我深知这点,只是觉得今日有点无趣,便故意多看了侍卫两眼,借他的手,做点血腥事儿驱驱倦气罢了。
回到偏殿,我原本萧索的院落内人影憧憧。
萧皇后坐在红木椅上,身后站了一众宠妃、贵人。
还未走近,我膝盖便狠狠挨了一腿,一下跪在地上。
萧皇后翘着手指喝茶,指着我道:“昭灵公主可知,今日国师占出你是灾星,皇上已经在御书房与人商议焚烧你的日子了。”
“本宫趁你还活着,特地来看望,你说几句恩谢让本宫听听。”
她叫足了后宫有头有脸的人过来看我笑话。
我看着她那张对我刻薄的脸,只觉得这个女人真可怜。
只因为我长得像我生母,而她当初争宠争不过我母亲,所以现在想悉数从我身上讨回来。
萧皇后见我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哗”地扔下茶杯,起身,过来捏住我下巴问:“你笑什么,本宫让你笑了吗?”
她色衰的容颜依稀可窥见多年前的美貌,但她再美也从未得到过陈皇的心。
“我笑您来早了,皇上可不舍得杀我。”
“毕竟我生得像母妃,他怎么舍得?”
我话音才落就被萧皇后薅住头发,按头往地上砸。
“贱人,你这个小贱种,和那个死人一样厚颜无耻。她私通外人,你勾搭太监。都是贱人!”
一众宠妃、贵妃见皇后如此癫狂失控,赶紧上前阻拦。
我额角磕破了,鲜血自太阳穴流到下巴,扯了扯嘴角,用低到只有我和萧皇后能听到的声音说:“看不惯吗,可惜了,你比不过我母妃,也动不了我。”
萧皇后被我激得两目通红,但嫔妃们都知道我身后有韩令撑腰,不敢真惹出什么事,只好合力把她抬走。
小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给我上药。
“公主,您受苦了。若是韩公公送您回来就好了,便是皇后也不敢动您。”
我靠在床边,弯弯唇角:“你不是不喜欢韩令,说他不是东西?”
“那是他总……他总对您动手动脚。”小琴吸吸鼻子,“他只是和皇后她们比起来对您好点。”
“不,小琴,韩令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我比他坏多了。”
没人知道,韩令是为我才成为阉人的。
我是陈国宫内唯一的公主,却不是陈皇的血亲。
陈皇恃宠我的生母,可从未得到她的心。
我是母亲与情人私通生来的。
陈皇最初把我当亲生女儿养,给我万般宠爱疼惜,后来得知真相时,他差点在御书房将我掐死。
是母亲以死求饶,他才留我一命。
母妃去世后,他将我关在比冷宫环境更差的偏殿内。像对狗一般,不问我死活,任我被人欺凌。
韩令找到我时,我已经在偏殿待了四年。
四年日子,我学会所有求全自卫、谄媚讨好的本领。
他第一次来,我只当又是哪个公公耐不住寂寞来欺辱我了。
我低声下气地讨好恳求:“对不起公公,我身子染病了,没法儿碰您。”
“您自己来行吗,还是要我喊两声助兴,您……”
我还没说完就瞧见几滴晶莹的珠子落下来砸在地上。
我怔怔抬头,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韩令满脸是泪,面色仓皇又凄楚:“公主对不起,奴才来迟了,奴才来迟了!”
我看着他,一阵恍惚。
他是母妃在时,为我挑选的贴身侍卫。
后来母妃私通被发现,她服药去世的前一日,将所有侍卫侍女放逐出宫,让他们另谋生路。
那些人离开后,再没回来过,我没想到,韩令还会回来。
更没想到,这些年,宫女奴才私下传言的那位直上青云,无情冷戾的韩公公,是他。
韩令说,他听闻我过得不好,便一心进宫。
又听说我没有依靠,便去了东厂,打破头争着给前东厂公公做干儿子,最后总算熬出来,接手东厂,成为陈皇身边的红人。
他找到我第二日就大刀阔斧,直接砍了那些曾经拜访过我殿座的公公,将那些头颅挂在东厂门外,震慑得整个后宫的宫女奴才大气不敢出一声。
陈皇忙于朝政,无暇管理后宫。听闻韩令这做法,并未言语。
他听说韩令与我搞在一起也没反应。
大概是种矛盾的报复心理,他希望借着我的脸怀念生母,又不想我这个流着肮脏血液的人活得太好,所以任由韩令与我的流言沸沸扬扬。
我受了很多苦,我告诉韩令,我想谋权篡位做陈国的女帝,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他无条件地答应我,为掩人耳目,在外人面前总一副强占我的姿态。
不让别人知道,他对我,总是百依百顺。
我被皇后打到破额流血的事儿,当晚就传去了东厂。
听说韩令直接命人将皇后殿内所有的侍卫都杖毙了。
小琴打探消息回来时,两腿抖成筛糠:“公主,萧皇后趴在地上骂韩令阉狗,韩公公压根不理她。”
“那么多人啊,活活用杖板打死,韩公公……韩公公也太大胆了,都不顾忌皇上吗?”
小琴拉住我衣袖,声色在夜里显得隐秘又恐惧。
纵是久闻韩令杀戮残暴,为所欲为也甚为惊悚。
我拿起桌上酒盏,喝了口去年酿的桃花露,对着窗外浓烈的夜色轻笑:“后宫乱便是朝堂乱,萧皇后代表的不是她一人,你怎知道,皇上不是故意放纵韩令?”
小琴那简单脑袋想不清这些事儿。
她走后,我看着屋内烛火,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后窗动静窸窣,一道黑影忽然翻窗进来。
来人自带一身檀香味儿,他拿走我手上酒杯,声色仿如青灯下的云烟:“有伤口不宜喝酒。”
我抬眼,眼见着宋兆将从我那夺走的酒仰头喝掉,声色微冷:“国师心真大,敢喝我这灾星的酒。”
宋兆毫不在意地坐下,他看向我,平淡宁静面上的两道眉,担忧地蹙起。
“昭灵,我的办法不好吗。我帮你假死,你可以永远逃离这里。”
“焚烧祭在国师府进行,不会有人知道你还活着。这是你的重生。”
他清朗如月的脸满是郑重劝告的模样。
我压下眉毛,眼角上挑:“宋兆,我早说了,我不要重生。”
“我要的是再没人欺辱,我要高高在上,要权利无边。”
“你是魔怔了!韩令那阉人到底对你说什么了,他再有权利也是个阉人。昭灵,你别被他骗了!”
在宋兆看来,是韩令霸占欺辱我,对我灌输邪肆违逆的思想。
他虽是我自小认识的好友,但国师府的人整日都关在庄院内焚香念经,根本没实权,何况他们遵循誓死效忠皇帝的条令,所以我没对宋兆说过,韩令一直很听我的话。
“陈皇已经与我定下日子,五日后,将你押去国师府焚烧。昭灵你听我的话好吗?”
宋兆按住我胳膊,我淡淡望着他,并不言语。
陈皇从战场归来后,不知怎么染了病,上朝也止不住咳血。
宫内太医前去把脉,望闻问切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元气大伤,气血两亏,需要静养。
陈皇也听太医的话,一纸召书命东宫刚满八岁的太子登朝,让韩令护在太子左右,不得片刻稍离。
朝野一片哗然,这就意味着韩令这个公公是个听政的角色。
百官讶异陈皇竟对他如此信任,这韩公公如今不单能搅动后宫,还能睥睨朝野,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去东厂时,韩令正在看奏折。
太子那小孩已经累得在桌案上睡着。
我走近韩令,抱住他脖子:“公公如此繁忙,辛苦了。”
韩令将我揽入他怀中,下巴磕再我脑袋上,气息温热:“我不累。”
他长得俊逸,五官如刀削斧刻般挺立,眉眼总带些郁气,平添几分神秘莫测。
“韩令,再过两日我就要被烧了。你要怎么办?”
我隔着衣料在他胸前揉揉点点。
他握住我手腕,话音落在我耳边:“公主,皇上早已毒入骨髓,奴才现在可挟天子以令天下事。”
“你真愿意为我这么做?”我握了握他衣襟。
陈皇的病是韩令长年累月的下毒所致。
此毒一点点渗入陈皇的血液气脉间,逐渐侵蚀他精魄,到如今,连太医也只见其症,而找不出缘由。
“挟天子令天下”听起来是一切尽在掌控的卓越,可背后是危机四伏,一招棋错,韩令便会成为砧上鱼肉。
“奴才答应公主的,要将您送到最高的位子上。”
“公主放心,一切都交给奴才。”
韩令埋在我的脖间,温热气息染红了我的耳朵。
他忽然掐紧我的腰,声色低沉:“公主见了国师?”
我一愣:“是。”
宋兆最近常来找我,不厌其烦地叮嘱告诉我焚烧时到底该怎么逃走。
“你怎么知道?”
“公主身上有他的味道。”韩令声色喑哑,染上了些寒意,他低头吻住我,齿间模糊:“公主别再见他了,奴才……奴才控制不住自己……会杀了他。”
国师府的人需断情绝欲,若不是这点普天共知的事儿,宋兆早被韩令杀了几万次。
“我以前怎么不知,你醋劲这么大?”
韩令当初的模样,在我多年前的记忆里依然鲜活。
那时他冷峻挺拔,虽贴身保护我,但整日下来也与我说不上几句话,实打实的一个闷葫芦。
“奴才一直如此,只是以前忍着。”他靠近我的耳朵,话音缱绻:“公主,您会一直要奴才吗?”
“嗯,我一直要你。”
我要他在我身边,只有他能护我安全,让我享上万人仰望的目光。
韩令所言不虚,说话算话。
果然,我焚烧祭的前一日,陈皇忽然下旨说明,说国师夜观天象又详占一次,那灾星是帝王配偶,后位之人。萧皇后。
天下大悟,也对,上次只说在皇室,是女子,众人自然联系在举国唯一的公主身上。
但皇室理应包纳后宫。
何况萧皇后的哥哥,萧将军驻守边关不力,放纵外族生事,又不援助陈皇削藩。
谋逆之心,早有端倪。
说不定,就是她与萧将军里应外合要整垮陈皇,兴起战争,篡夺皇位。
韩令这招,一石二鸟,深得我心。
宋兆当夜来找我,月色下,他面色整肃:“昭灵你与韩令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牵扯无辜的人?”
“哈哈哈,好一个无辜。”我没忍住。笑了几声,转面,盯着他:“宋兆,这宫里的人谁都谈不上无辜,不过成王败寇,棋差一招就得乖乖去死。”
他看着我,眼内流露出难以置信:“昭灵,你何时变成这样?”
“何时?”我望着他,掀起唇角:“你当然不知何时,你整日星辰花草作伴,哪知道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要受多少屈辱。”
“你说萧皇后无辜,但你又怎知她曾逼我喝泥水,吃猪糠,把我与满屋蛇蝎关在一起过夜。”
“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你在国师府饮茶,你当然不知道。”
宋兆听了这番话,面色顿然失措。
“昭灵,国师府戒律森严,我……”
我上前,手指按住他唇角:“我知道,你当时出不来。”
最年轻的国师,教条严格,他也是近年苦学轻功才能来见我。
“我不怪你。但是宋兆,你不能放过萧皇后。要严格执刑,为我报仇。”
我牵住他的手,宋兆眼底动摇,对我点了点头。
他这人心慈手软,可我要他变成我的刀
隔天我让小琴搬了个椅子,坐在殿前等押萧皇后的队伍路过。
她被侍卫拖着,一身染脏素衣,面如死灰地喊叫:“让我见皇上,本宫是皇后,你们放肆,让我见皇上!”
路过我时忽然扑过来,一脸狰狞:“是不是你,你对皇上说什么了,你个贱人!贱种!”
侍卫过来拉住她,她张牙舞爪却伤不了我分毫。
我摇了摇头,挑着笑意看她:“你输了,真可悲啊,这辈子,你从没赢过。”
“不,我没输,我没输……我没输!”
她被人拖走,宫墙檐廊下不断回荡她撕心的叫喊。
小琴站在我身侧,给我递茶的手不断抖动,洒了好些茶水。
我抬眼问她:“怕我?”
她立马跪下:“不,奴婢奴婢……”
她嘴笨,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
我抬抬手,让她站起来。
摸摸她的手背:“别怕,本宫不会伤害你。”
萧皇后焚烧当日,百姓在民间烧香向神明祈福。
愿天神明鉴,灾星已除,佑护陈国。
当夜我去了陈皇寝宫。
他躺在床上,已经无法坐卧,见我过来,张口咿咿呀呀却无法言语。
我坐在他身边,眼色柔柔地看向他。
“父皇还记得我吗?”
他看着我,眼内交织着痛苦眷恋和无法言说的恨意。
我不管他,只是轻轻地笑:“对了,您不是我生父,我是您心爱的妃子与别人生的孩子。”
这层身份让他恼怒痛苦,也带给我无尽的黑暗。
我把他当成父亲,崇拜、依恋他时,他却恶狠狠掐住我的脖子,骂我脏东西。
以后我所遇见的无数恶境,都没这三个字带来的窒息多。
“我会让韩令一直留着你的命,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多年打下的江山被别人据为己有”
“要你和我当初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皇后被焚,陈皇不登早朝,太子年幼无知。
几日间,韩令成为权利之巅。
陈皇的命令由他转告,百官奏折由他批释。
才过几日,朝中一些大臣已然看不入眼,纷纷请求面见圣上。
韩令不胜其扰,用陈皇玉玺颁下一道不许探望的圣旨。
御书房内,我睡在他腿上。
摩挲着他精致好看的衣料,轻声道:“韩令,这日子过得好无聊,我们杀点人吧。”
韩令抱住我,语色温柔:“公主看不惯谁?”
我神色恹恹:“都可以,要不把萧皇后在京的族人都杀了?”
我抬脸问他,一副征询模样。
他手指卷上我的头发,应声:“好,听公主的。”
隔日,他宣读了灭尽城中萧族的圣旨。
几位老臣对太子反对道:“请太子殿下回去劝皇上三思,萧将军手握兵权,还在边关镇守,若是知道族人被杀,定会恼怒。”
“对,老臣也以为此举不妥。”
……
他们几位下朝还围在韩令身边,请求韩令给陈皇带话。
韩令冷着脸色,并不搭腔。
当晚京城萧家鲜血横流,灯火映红了萧家门楣,满街皆是血腥味儿。
彼时我坐在东厂的房顶上,喝了小酒。脑袋已经晕乎了。
韩令揽住我的腰,我倒在他怀里,呢喃:“韩令,我不是故意要杀他们的。”
“当初我母妃一族被萧皇后陷害,全都死了。受尽凌辱才灭口。”
韩令为我理好鬓角扬起的发:“奴才知道,公主不是故意的。”
许是喝了酒,我一下觉得心酸得难受,环住韩令的脖子:“你会觉得我特别坏,要离开我吗?”
韩令抚过我肩头:“奴才一直陪着公主,只要公主还需要我。”
夏夜星空璀璨,圆月星光尽数在天幕绽放,我看着韩令,声带醉意:“我信你。”
“韩令我要坐皇位,你想办法把太子弄走。”
“好,奴才想办法。”
于是没过几日,太子在东宫忽然遇刺,伤及命脉。当场亡命。
朝府大惊,没待追查真相,缉拿刺客,卧病在床的陈皇就颁出圣旨:简葬太子,命昭灵公主代理朝政。
“昭灵公主”四个字已然牵动无数官员记忆,他们想起多年前那桩凄惨喧闹的宫内丑闻。
没人相信陈皇能释然过去。联系陈皇久病不出,韩令和昭灵公主的流言,官员们大抵猜出了什么。
太监与公主合谋篡位,荒谬至极,闻所未闻。
可韩令大权在握,后宫前朝都是一把手,根本无法撼动。
加之其冷毒狠辣得出名,与他抗争无异以卵击石,定会粉身碎骨,
各官只能回自家隐秘哀叹,悲怆国家前途,不知路在何方。
他们凄楚哀伤时,我正在新宫殿乐得起舞。
新殿内的小池旁柳枝繁茂,落入水中窈窕动人。
我踩着假山石跳舞,水中影子与月光相应。
跳到一半我的手腕忽然被人扼住。
宋兆脸色青黑,急声质问:“昭灵你和韩令把皇上囚禁了?你真要做女帝?”
他修生养心,脾气素来很好,从未见过他如此急躁。
我挣开他的手,弯弯唇角:“国师这消息太慢了,我明日就会上位听政,你今日才来。”
“做什么,要恭喜我吗?”我挑着笑问。
宋兆却厉色盯着我,清淡眸子染上一片慎重:“你不能去。昭灵,那日我占的灾星就是你。”
“卦象阴阳颠倒,水泽溢四方,长女在天,四野哀嚎。我看到了卦象,却一直不信你真会这么做。”
“哈哈哈,为什么不信,我受了这么多,凭什么还要做当初那个傻子,凭什么不能让四野哀嚎!”
我甩开袖帛,转身要走。
宋兆抬手拉住我,抓紧我的手臂。
“昭灵,你醒醒,你这是逆天行事。四野哀嚎,百姓丧命,血流成河,你知道这对人的命格影响多大吗?”
“你不是天子,没真龙护身,若真让那么多人丧命,不出三年你一定病恶缠身,死后下鬼域,连来世轮回都没有。”
宋兆将我胳膊捏得吃痛,我脸上不动分毫:“国师大人,收起你那套神鬼论,我什么都不信。”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会回头吗?”
“病恶鬼域什么的,若是来,我通通受着!”
我挣脱宋兆离开,小池两侧花草相映,香气自然蔓延在这场不欢而散中。
被宋兆说得心烦,我喝了几杯酒准备休息。
小琴那踩着碎步从外跑来。
“公主公主,方才韩公公来找你,他看见你与国师拉拉扯扯的,现在把国师带走了。”
我一个机灵从床上弹起来。
宋兆虽然烦,但他好歹与我一起长大,我不想他死。
带上小琴,我火急火燎冲向东厂。
一路默念,希望韩令没把宋兆怎么样。
腿脚手臂都得留着,那家伙是国师,若是身子残缺,定会被天下人非议。
来到东厂,我闯进韩令屋子,却见他在桌案前看奏折。
我小心翼翼问他:“韩令,宋兆呢?你把他怎么了?”
韩令出乎意料地淡定:“公主放心,奴才与国师商讨您登位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没做别的事。”
“奴才没为难他。”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放心下来。
下瞬倏然觉得有点愧对韩令,他对我那么好,我方才却一直怀疑他会不会残恶至极,伤害宋兆。
我来到他身侧,握住他的手,嗓音轻柔地问:“那商讨什么了?”
“国师说吉时该往后退一个时辰,大殿侍卫应为阳数,龙椅上该垫个鸾鸟毯子……”
他絮絮说了大堆,我压根没听,只是慢慢蹭到他怀里,环住他的腰。
“别管宋兆,他学得太多,人都傻了,繁文缛节一大堆。”
韩令颔首,声色闷闷的:“国师知天文,下知地理。比奴才懂得多。”
我见不得他低落的样子,觉得心脏被针扎似的痛。
忍不住亲亲他的下巴:“韩令,说了多少次,在我面前,别自称奴才。”
他垂下眼眸,瞳内是平日见不到的晦暗:“奴才残缺,是阉人,奴才……”
我一口咬住他肩膀,感受他身子陡然颤动。
我趴在他耳边,嗓子干干的,心底说不出的酸涩:“别这么说自己。韩令,你不是奴才,你是我的神,是你拯救了我。”
他埋在我颈间:“只要公主不嫌弃,我做什么都行。”
我看不得他自轻自贱,手变得分外不老实,撩开他衣服钻下去。
他声色染惊:“公主,那里不能……”
我按紧,不让他动,嗔声道:“不许拒绝我,你若不同意,让我尝尝滋味,那我明日就找男宠。”
“不可……”韩令咬着牙闭眼,阴冷脸上落下一层汹涌红晕,“公主我怕脏了你。”
我凑在他胸前,解开他衣服:“你才不脏,韩令我最喜欢你了。”
他被这话刺激似的,翻身将我压在椅子上,抬手剥去我的衣衫。
忽然我闻到一阵血味儿。
我抓住他手腕,盯着他小臂上的伤口。
“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
那伤口很是诡异,在小臂上饶了一圈连成一个环,血迹鲜艳,好似刚伤不久。
韩令抽回去,简单用衣带捆住,面色无澜地欺身过来:“误伤,公主不必担心。”
我很想问问什么误伤这么奇怪。
窗外月色清朗,韩令声音在我耳畔旋绕:
“公主,这么多年,我很早便想尝尝您的滋味了。”
“公主……”
我登位那日,宋兆在侧,占卜后对众人宣布,昭灵公主福慧兼备,能承接国运。
他性子正直,除了这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再说不出任何溢美之词。
但这也够了,韩令早派人在市井宣扬神化我,现在陈国的百姓都认为我是天选之女。
有我,是陈国几百年的鸿运。
做了女帝后当真不同些。
朝中大臣对我毕恭毕敬,后宫妃子贵人也是见我如见如来佛,隔了一座桥也要行礼。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韩令的功劳。
是他听闻有大官对我不满,当即将人革职踢走;后宫有些妃子常议论我,也被他一群端了,惹得本来最八卦的后宫无人敢聚众聊天。
而我自从扳倒萧皇后和陈皇后,也没什么大脾气了。
直到听闻萧皇后的兄长萧衍要反叛时,才提起劲来。
我嫌他太远,不去找他,他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萧衍,若当初没他给萧皇后撑腰,母妃和我怎么会被整得那么惨。
上朝时,大臣们听闻我要选将军与萧衍作战,悉数跪下来求我收回成命。
“公主,那萧衍骁勇善战,又在边关驻守多年,兵强马肥,若打起来,不知要死多少战士啊!”
“是啊公主,虽早有传闻萧将军要反,但这些年,他一直苦守边关,从未逾矩。他上次没支援陈皇,听说也因被贼人困住了,自身难保。这次若不是族人被杀,他定不会生出谋逆之心啊!”
“请公主派人议和,收回成命。”
……
“请公主收回成命!”
看着一片落跪的人,我心下冷笑,怎么当初母妃族人被灭时他们就能一声不吭?
母妃的爹,是出了名的一生都在为民请命的阁老啊。
我执意出兵,大臣们一致跪在朝殿内不走。
韩令当即斩断一位私语怨言我的大臣的胳膊,鲜血飞溅,众人战栗,有些老臣见不得血直接晕了过去。
晚上,宋兆带着怒意来见我。
“此战必然浮尸千里,你就算胜了又如何,陈昭灵你当真一点不为黎民着想?”
我捏着糕点放入口中,语气闲散:“着想是有心人做的事,我的心早就没了。”
宋兆见我这幅模样,语带至极的失望:“也就韩令能这般放纵你。”
“陈昭灵,你会后悔的。”
他拂袖转身。
我抬手打翻桌边瓷盘。
捏成花瓣状的糕点滚了一地。
萧衍动作快,不过两日就从边关起兵。
我挑了三名老将之子,让他们各自带兵,包抄萧衍。
但我没想到,萧衍训练的兵那么强悍。
他势如破竹,每战每赢,朝中收到的战报皆是溃败。
十万大军对战萧衍的四万,不出一个月竟然频频要求支援。
奏折上都是控诉百姓受灾,民不聊生的文字。
我不甘心,又调三万兵将前去支援。
可萧衍用兵如神,又是夜袭又是围剿,我军输得一败涂地。
两方僵持期间,他竟派人送来议和帖子。
帖子上写若允许他进京入萧府安葬家人,他便投降,交付兵权。
大臣们知道后,喜极而涕,哭红了眼。
“死太多人了,萧将军这是不忍心了啊!”
他们兴高采烈地争着去议和,我却把那议和帖撕了,冷声道:“打,这场仗必须赢!”
朝野上下都说我疯了。
我一点都不在乎。
只有韩令一直站在我这边。但他不知怎么近来身体不好。
每次去见他,他都躺在榻上。
身子也是肉眼可见的消瘦。
我让太医给他开点补药,他摇摇头,说只想和我多待一会儿。
“你这手怎么瘦成这样?邪门了,到底怎么了?”
我握住他手腕,这手腕以前劲干有力,如今却瘦成皮包骨。
他没回答,却问我:“公主近来身体可好?”
我耸耸肩:“挺好的,我可能吃太多,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
说来也怪,以前我身子孱弱,如今每天都觉得精力旺盛。
“那就好……”韩令扯着嘴角笑了笑,然后竟然歪着脑袋睡着了。
我以为他生病太虚弱,便为他盖上被子,然后轻手轻脚离开。
宋兆和那些大臣一样,每日都要求见我多次。
我嫌他们烦,通通不见。
前线,萧衍又从来议和书。
我还没拆就看见小琴急匆匆跑过来。
“公主韩公公方才吐血昏倒了,公主……”
我心脏一颤,扔下那书往外跑。
太医诊不出个所以然,我忽然想到,宋兆也懂医术,他还会些奇门偏方。
我当即冲去国师府。
宋兆坐在一盏油灯前,只说:“陈昭灵,你不议和退位,我不会救他。”
我气得要将他拽起来打。
“退位?宋兆你区区国师而已,只会虚头巴脑地空谈,凭什么管我在不在位!”
“真以为除了你我找不到人救他?你太自负了!”
我撩开裙摆要走。
宋兆声色清淡,自我身后响起。
“自负、看不清、被困住的人是你。昭灵,他的命格是我换的,只有我能救他。”
我生生顿住脚步,转身看他:“换命格?你做了什么?”
宋兆起身,告诉我,韩令在我登位前日,听到了我与他的谈话。
韩令怕我真的气命衰绝,死后会下地狱,所以自愿用他的命格,换我的命格。
“他很在乎你,所以怕得很,当晚就找我放血做法。”
“他胳膊上有圈伤口,我需连续七日割破其上筋脉放血作符。七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陈昭灵他承载你的罪孽,又将气运给了你。我卜了卦,若你再不收手归位,他活不过十日。”
国师府很安静,四下无声,安静到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被人扼住了,再也没有声音。
“我不做女帝了,你把韩令还给我。”
我同意了议和书,让宋兆去见被控在床的陈皇。
他为陈皇驱毒,告诉陈皇已经将我与韩令抓在国师府。
陈皇想将我们关进水牢折磨问刑。
宋兆上议,说我与韩令都是不详之人,要在真龙归位之日立刻焚烧。
陈皇有所忌惮,便允了他。
这场焚烧不像之前萧皇后那次,弄得普天皆知。
国师府只有陈皇一人在场。
隔着燃起的烈火,远远的,我看见陈皇面庞苍老了许多,他眼眶红了,好像在落泪。
不知是又想起我母妃,还是有一点点,一点点舍不得我。
韩令在我身侧,火光在他脸上跃动,他已经有生气多了。
“公主,你后悔了吗,为了我,不值得。”
我轻轻摇头:“韩令,你是全天下最值得我这么做的人。”
我的命是他给的,是他拉我出深渊,是他帮我找回我遗失已久的善良。
三年后,我和韩令在山上采药,我忍不住问他。
“韩令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怎么这么爱我?”
记忆里我好像已经问他上百次了,但他这次还是弯起狭长的眼,望着我:“因为我见过最好的公主,知道你的本心是天下最好的。”
见他还是这么耐心,凑过去关心:“那韩令我们现在给宋兆的医馆帮忙,你每天接待那么多病人,会不会不开心?”
韩令抿了抿唇,点点我的鼻子,将一棵药草扔进篓子。
“阿灵我说了,我只是爱吃醋,性格不坏。在宫里那是护着你,才那样骇人的。”
“好好,我信你,你说我就信!”
夕阳落下,我和他披着霞光下山。
三年前那场大火是宋兆为我和韩令安排的假死。
借此,我与韩令摆脱了太监与公主的身份,按宋兆说的,在医馆行善补过,多积功德。
韩令一如既往地爱我,再回想皇宫那段日子,我恍惚以为那是上辈子的事。
原来我那样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幸好,韩令一直在我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