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 年 8 月 15 号凌晨，一声金属撞击瓦片的声音打破了紫禁城的沉寂。是一颗榴弹，击中了乐寿堂西偏殿的房顶。八国联军已经冲破了北京的外城，正奔着紫禁城来了。

根据慈禧贴身宫女蓉儿的回忆，这时候宫女和太监们早就起来了，正在给慈禧和光绪准备早膳。听到声音之后，只是齐刷刷地往房顶看，但是没有敢出声的。任何时候都不能坏了宫里的规矩。

其实子弹的声音早就有了，但离着紫禁城都挺远的。他们都没出过宫，根本就不知道外面的事，所以不少人都以为是野猫在打架。也有几个消息灵通的，说是井下珍妃的冤魂在叫蛆。这时候只有面色凝重的李莲英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嗓子“老佛爷，快起驾吧”，慈禧的大逃亡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今天我们就跟着蓉儿的回忆，一起聊聊慈禧西逃的故事。有人说李莲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提一个红色的包袱进来，里头包着汉民的裤褂、鞋袜、青腿带，还有一绺黑头绳，一应俱全。

且，李莲英还给老佛爷准备了个秘密武器，叫“蚂蚁蛋钻”。汉族妇女会把头发挽在脑后，然后用马尾巴捆成腰子形，涂上黑色的染料，中间掏个空，把发髻露出来，俗称“蚂蚁蛋钻”。这东西一别在头上，就真跟汉族妇女一个样了。据说这都是李莲英一条条地吩咐他在宫外的姐姐给提前准备好的。可见他是懂得下功夫的。不过这个“蚂蚁蛋卷”最后没用上，因为今天来不及叫专门给慈禧梳头的“梳头刘”了。李莲英怕自己弄不好惹着慈禧，所以只给他梳了个简单的盘羊头。

要说平日里每天化妆 3 个小时，一双袜子绝对不穿第二遍的慈禧，现在能不带一丝不情愿地换上满身的汉服打扮，这在蓉儿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可见慈禧提前很久就做好了准备。但这时候，蓉儿心里其实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的，觉得慈禧可能不会真走。直到慈禧下令剪掉了她留了几年的长指甲的那一刻，她才死心。

很快，光绪皇帝也换上了深蓝色的长衫，配上一条肥肥的黑裤子，头戴圆顶小草帽，活像个做买卖跑外的小伙计。另外几个被选上跟着一起出逃的，还有皇后、瑾妃、大阿哥溥儁、贝子溥伦、三格格、四格格，再加上慈禧的侄儿媳妇袁大奶奶。最后，就是李莲英和蓉儿在内的几个心腹太监和贴身宫女。

大阿哥溥儁需要着重介绍一下。他是端郡王载漪的次子，是载湉也就是光绪皇帝的侄子辈。光绪变法失败，被慈禧软禁在瀛台。为了让溥儁继承光绪的帝位，慈禧并没有选择把他过继给尚且在位的光绪，而是把他过继给了自己的亲儿子已经离世的同治皇帝。这对光绪来说绝对是莫大的羞辱。再加上刚刚失去珍妃，一路上他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只不过最后继承帝位的并不是溥儁，而是溥仪。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等他们都收拾好之后，门口也早早地停好了三辆马车。看上去都挺旧的，这样也比较符合他们现在的气质。其中两辆是坐人的轿车，慈禧和光绪皇帝一人一辆，溥儁、溥伦负责赶车。其他的人，就只能共用剩下来的一辆驮骡车，也就是拉货的大板车。据说车厢子都是用破木条钉的，车尾更是简陋得直接用芦席封起来的，活像是个鸡婆的尾巴在后面耷拉着。

蓉儿的身份，就只能坐在车尾放马料的笸箩上。盘着腿，勾着腰，硌着腚，咬着牙，不敢吭声，就别提多难受了。但为了掩人耳目，同时还要注意尊卑有别，这委屈他们也就只能受着了。

这次逃难，金银珠宝、大额银票，慈禧一律都不准带，只让包了些碎银子，生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这一点蓉儿表示非常佩服，因为他知道，要是带的金银财宝多了，那些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主子尊宝要露馅，说不定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尤其是大阿哥溥儁是最不懂深浅的，所以慈禧让他给自己赶车，还嘱咐他不准说话。

而紫禁城里剩下来的一众妃嫔和 3000 多个宫女、太监们全都不许出宫，只能跪在贞顺门给老佛爷和皇帝送别。他们每个人都哭的伤心欲绝，因为眼泪里有一半是留给慈禧看的，还有一半是给自己流的。那么此时的北京城外，又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呢？

“我们从教堂开向皇宫，传教士做我们的向导。他们怂恿我们屠杀抢劫。我们奉命在城中为所欲为，三天，爱杀就杀，爱拿就拿，实际抢了八天。”这是英国传教士保馥里在八国联军侵华回忆录中引述的法国媒体刊登的回国士兵的陈述，是联军大兵眼里的北京八日。

那么以一个中国人的视角，我们看到了又会是什么呢？《庚子记事》记录说：皇城之内，杀戮更甚。联军逢人即发枪毙之，常有十数人一护者拉出，以连环枪杀之，以至横尸满地，弃物色图，人皆踏实而行。

为了清剿义和团，天津、渎河、新河、塘沽的街道几乎全部被烧毁，人被整村整村的抓走处决。“塘沽一扫光，新河半拉庄”说的就是当时的情况。后来杀的差不多了，就改抓人了。

至于洋人是怎么区分拳民和平民的，别的不好说，但有两条是可以肯定的。一是穿红衣服的，二是作揖打招呼的。红衣服被洋人认为是义和团的团服，所以他们看见穿红衣服的就抓，连办喜事的新人都不放过。作揖的也要抓起来，洋人认为这是义和团的人在祈祷，基督徒在胸前划十字。当时天津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大年初一别作揖，一碰碰见法兰西，洋钱罚了两块一，你说点低不点低。”

在抢劫方面，各国士兵都有不一样的特点，可以说是国家特色了。美国人最爱现金，即便是抢来了些古董字画，也会尽快兑现。俄国人最爱珠宝，爱摔东西，只要看到满地的瓷器碎片，八成是俄国人来过。法国人最爱的是女性首饰，抢红眼了，连枪都不要。而风评最差的就是英国兵了，尤其是里面的印度兵。因为好东西轮不到他们，所以天津名门望族的墓地外面，总少不了他们忙碌的身影。相对而言，日本兵是最规矩的，一般不抢老百姓，专抢官府，他们最爱的是古董。对其他东西，总是给人一种兴趣不大的样子，但杀起人来却最有一套。打人一般不打心脏，不是不忍杀生，是不想让中枪的人痛快。

具体来说，各国军队在杀生方面也有不同的喜好。英国兵经常把义和团集中起来，用大炮轰击。而德国兵则喜欢刀砍和肢解。北京街头，到处可以看见他们砍下来的人头和肢体。天津和北京城里的女性，更是遭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非人对待和折磨，就不能具体描述了。

根据日军军事顾问布兰克利在日本邮报上的描述，在通州一地，这个中国未作一兵一卒抵抗的城市中，就有 573 名妇女因为不堪忍受联军士兵的侮辱，羞愤自尽。而至于各处皇家建筑、府库、衙门，无一例外，全部遭到了严重的劫掠和破坏，甚至连佛寺都不能幸免。按照文物专家的不完全统计，联军抢走的文物总数在 1600 万件以上，其中国宝级的文物至少有 30 万件。

但在城外的联军们忙得热火朝天，百姓们哭天抢地的时候，同样被占领的紫禁城里面，却展现出了难得的秩序。联军们为了争胜，哪国先占领了北京和哪国来驻守紫禁城这块大蛋糕，争得面红耳赤。为了避免内斗，各国都对自己的部队严加约束，不但没有实施抢劫，反而还有效地制止了宫里太监们的自盗和趁火打劫。联军军官们商议好之后，各国媒体也都齐聚紫禁城了。在媒体面前公然抢劫皇宫，就不大合适了。更何况他们这次进攻北京，是打着保护使馆的名义来的。至此，也就错过了大捞一笔的最佳窗口期。

虽然有组织的劫掠奇迹般的没有发生，但高级将领和将军们拿走一些纪念品还是可以的。至于底层的士兵，就只好把太和殿、保和殿两侧用来蓄水灭火的铜缸上面的鎏金刮走了。

那么这时候，已经逃出紫禁城的慈禧又经历了些什么呢？蓉儿说车出了神武门之后，就拿不定主意往哪个方向走了。后来遇见一个军机处的人，他把车队引到了德胜门，在北京城的西北角，还把自己的车让了出来。

到了德胜门之后，逃难的人就非常多了。路上的车也是五花八门，有大棚车、小轿车、骆驼车、小驴车，乌泱乌泱的。出了德胜门就更乱了，打了败仗的清兵在到处找吃的，和逃难的没什么两样。唯独义和团的人头缠红布，敞胸赤背，精气十足。

为了安全起见，车子一路都没敢停，能钻庄稼地就绝对不走大路。事后证明，慈禧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有一队德国人带头的 2 万多德法联军，一直在追击他们，最远竟然追到了陕西省平定县的娘子关，吃了败仗才退回北京。

逃难的队伍好不容易跑到了颐和园，才敢休息一下。但没休息多久，补充了一些人马之后，就又继续往西跑了。到了中午的时候，太监们才好不容易找村民买了点豇豆和玉米。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所以宫女们就只能用半生不熟的青玉米加上去年的老玉米或者豇豆熬成粥，再把青玉米棒子煮成汤孝敬老佛爷。吃完饭也不敢多耽搁，晚上跑到昌平才敢下车休息。

因为离着北京不远，村子里能逃的都逃了，剩下的人也都不肯收留他们。但他们又不能亮明身份，所以最后只能找了一间破败的清真寺，对付了一晚上。晚上太后吃的是崔玉贵跟当地人要来的水饭，是一种小米和豆子煮熟之后再用凉水投过几遍的吃食。大人们直到半夜才吃上饭，吃的还是中午那种豇豆玉米粥。那时候太后和皇上还没睡，也跟着吃了两碗。两个人忙着听追上来护驾的王公贵族们请安，也是累的够呛。

第二天到了居庸关之后，他们在一个兵营吃的午饭，吃的也不怎么样。蓉儿就只记得最后有一道粉丝黄瓜汤，太后吃得很高兴，吃出了一种逃出生天的感觉。结果一出居庸关就遇到了土匪，还冲着他们放了枪，把老太太吓得不轻。好在后面赶上来护驾的越来越多，土匪才没敢上前。

往后的一路上，慈禧走到哪都不敢久停。直到第三天中午，他们到了榆林浦的时候，慈禧才算放下心来。他遇到了一路上第一个接驾的官员，怀来县令吴勇。但吴勇手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只能用小米粥和咸菜来孝敬太后。不过太后心情很好，吃的很满意。吃完了还问吴勇，能不能给找几个鸡蛋来。吴勇派人到处搜罗，最后找来了 5 个。慈禧吃了 3 个，给光绪留了两个。他对吴勇非常满意，后来就让他跟着一路西行，还胡乱封了个凉台，让他负责给自己找好吃的。怀来算是慈禧西逃的一个分水岭了，再往后的一路就都有官员接应了。慈禧也是在这里换上了满人的装束，威严和排场也慢慢恢复了起来。

快走到山西太原的时候，逃难的队伍就已经鸟枪换炮，用上了嘉庆巡行五台山的时候留下来的仪仗。到了太原之后，一住就是 21 天。每天都有全国各地来请安的官员孝敬。后来因为安全考虑，加上太原周围闹饥荒，慈禧就又起家向西南走了。一个半月最终在离开北京后的第 72 天，到了此次西逃的终点陕西西安。

陕西巡抚端方早在慈禧抵达西安前的 14 天，就成立了支应局，专门负责制备御用器物。把巡抚衙门的北院腾出来作为慈禧的行宫，红墙金瓦，雕梁画栋，一切都仿照紫禁城的样式。门柱改朱漆，牌坊画以云龙，招名匠凿地砖为花鸟。

费不滋在吃的方面，西安寿善坊更是结合了北京寿善坊、寿茶坊、野味善坊的所有功能。有荤局、宿局、饭局、菜局、粥局、茶局、点心局八个局。每个局十几二十人，饮食的规格也基本恢复了在北京时候的水平。午膳晚膳的菜品有上百种之多。夏天要吃冰的，所以得有人专门从 300 里之外的太白山取冰。天凉了就得喝热牛乳，专门养上了 6 头奶牛，被当地官员当成神牛伺候。因为天气干燥，神牛食欲不振，还特意另辟牧牛院。负责管牛的官竟然都是正五品的官职。陪着慈禧从北京跑到西安的那几头牛，更是被叫做恩牛。每天披红挂彩的还有专门的侍卫保护，整天招摇过市，没人敢拦。

而此时的陕西呢，其实正在遭遇几十年未有的旱灾和冻害，赤地千里，甚至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但西安府却无力救灾，因为他们已经被吃的库仓空溃，竟成无米之炊。就这样慈禧在西安一住就是小一年，直到第二年的 9 月，确认了洋人把她从死亡名单上剔除之后，才决定返回北京。他怎么就上了洋人的死亡名单，又花了什么样的代价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呢？

慈禧原本想着借着义和团的手，除掉以康有为、梁启超为首的维新派，同时杀谢洋人，教训他们一下。最后再力挽狂澜消灭义和团，让洋人们知道，离了慈禧老佛爷，他们根本守不住在中国的利益。可惜他错误地估计了封疆大吏们对他的忠心。这时候他们早就把朝廷的兵当成了自己的私产，锦上添花还可以，雪中送炭的事就免了。

慈禧向十一国宣战之后，东南沿海的总督和巡抚们很快就私下和洋人们达成协议，不支持义和团和对十一国开战的旨意。就连一向擅长雪中送炭的山东巡抚袁世凯都选择加入其中，史称东南互保。

除了袁世凯之外，还有负责牵头的两广总督李鸿章、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闽浙总督许应骙。或许按土地面积来算还够不上半壁江山，但如果按照人口、钱粮或者军事力量来看的话，这几乎就是整个大清。

这时候看清了形势的慈禧，唯一想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把自己的命保住了。参与东南互保的大臣们，他也开罪不起。再说，还得指着李鸿章这些人跟洋人谈判呢。于是授予李鸿章“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签下了中国近代史上赔款数目最大、主权丧失最严重的条约《辛丑条约》。

赔款金额高达百银 4.5 亿两，相当于每个中国人赔一两，极具羞辱性的用意跃然纸上。清政府根本没办法一次性拿出这么多钱，所以实际操作上是以关税和盐税作为抵押，分 39 年还清本息，共计 982238150。当然随着大清的覆灭和一战之后国际形势的变化，赔款内容也有了相应的调整，这里我们就不细说了。

而比赔款危害更大的其实是条约的第五、七、八、九款。第五款禁止中国进口军火两年。第七款北京的大使馆区，中国人不得居住，各国可以派兵保护。第八款，大沽炮台以及北京到天津之间的炮台一律拆除，在天津周围 20 里内不得驻扎中国军队。第九款，外国人可以在北京至山海关之间驻扎军队。说从此以后，拱卫京师的武装力量和战略要地丧失殆尽，国家安全和主权完全丧失，中华民族陷入了至暗时刻。李鸿章在签署协议的时候，不禁感叹，原来天下最难写的字竟是自己的名字。

终于，慈禧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紫禁城。这时，面对房顶上对她大惊小怪的洋人记者，他已经没了往日的威严，只能苦苦的挥手致意。他知道规矩是给弱者遵守的，在绝对力量面前，失败的一方没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