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豪与农家乐
邢卓
近来,富豪李连天的脑袋瓜子里蒿草丛生,肺管子里烟腾火燎。钱是大把大把的挣了,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着。糟心事多呀。
期货交易市场上,一个不当心损失了七百五十万,巨款哪,听信了一则虚假信息,自家总资产的十分之一就这么荡然无存了;十八岁的儿子不好好读书,聚众飙车,撞进了人家山墙上,头破血流,还折了条胳膊,截肢大半,他老妈急得脑溢血,抢救过来,人也傻不唧了;税务局要查账,公司副总要辞职……乱套了。
李连天开着他的大悍马从乌烟瘴气的闹市冲了出来,天窗大敞,一路狂奔,飞驰的的车轮挟风掣电,宣泄着他郁结的情绪。百公里出去了,车速缓减下来。左右两旁是广袤的原野,小麦含滋饮露,绿绿油油,好是爽眼。
李连天顺一条土道将车子斜插入田野之中,刹闸,下车。早春凉润的细风扑上脸面,吸入肺腑,清神沁脾。富豪纵目穹空,见得白云悠悠,日光闪闪,脚下渠水潺潺,远方农舍座座,掩映在白杨翠柳之间,一派宁静祥和之态,令人心旷神怡,通体舒畅。
前方一位老农在引水浇田,看上去年纪在五十出头,和李连天基本同龄。老农持锨在田垅间拨来弄去,不紧不慢,似在画中流连。李连天好生羡慕,想想自己的愁肠百结,再看看人家这悠然自得,真是田园无限美,农家乐无边呀。人家是神仙的日子,自己是地狱般的生活,腰缠万贯,何如携一缕清风!
李连天走近农夫,递过去一支中华牌香烟,打着火机,帮他把烟点燃,找话说:“种着多少地呀?”
农夫伸出三根指头,晃晃。三亩。
富豪说:“家里几口人哪?”
农夫叉开俩指头,晃晃。八口。
富豪慨叹说:“你们的日子过得好哇。”
农夫喷一口烟雾:“有啥好啊。”
富豪说:“比我们强多了,吃新鲜粮食,新鲜菜,吃干净饲料喂养的猪鸭鱼蛋,吸新鲜空气,喝不加漂粉的水,宽宅大院,不赶班点,日间蓝天白云,晚上星光灿烂,没有乱哄哄的噪音,没有上道堵车的烦恼,多好哇。”
农夫使劲笑笑,不置一词。
富豪说:“我一到这儿就不想走了,今天到您家吃顿农家饭好不好?新鲜粮食新鲜菜就行,甭弄什么特别的,我付钱。”说着抻出两张百元大钞递给农夫,“快中午了,您也该收工了吧。坐我的车走吧。”
进入村庄,步入老农宅院。老农吩咐儿媳烙饼擀面,杀鸡磕蛋,院中央摆上矮桌,抱出一坛枣杠酒。李连天兴高采烈,豪嚼痛饮,脸热腮红,实在痛快,连声说着:“饭菜真香,酒味真醇,五星饭店里也吃不上这样的美味佳肴。今天真是享口福了,农家乐呀农家乐,农家的日子比蜜甜!”
主人擎起的酒杯顿在空中,随即有几声悲怆的叹息冲出口来。富豪感诧异,问:“有啥不顺心的事?”
老农咧嘴苦笑:“比蜜甜?甜在哪哟。”说罢仰面灌下一杯酒,眉头皱成一把锁。富豪瞅着他,很纳闷。
老农说:“你饱汉子哪知饿汉饥,农家乐,那门子乐呀,都快把人愁死了。”富豪瞪大眼睛欲听详细。老农往下道,“地里抛食的人家,苦巴苦干节衣节食,一年落不下几壶麻油钱,老伴儿得了肝腹水,住不起院吃不起药,在家躺着一天比一天没模样;前年大儿子开拖拉机拉车冬瓜去换钱,,在县城马路当间碾死了水利局长家的一条狗,人家说是德国种,让赔八千块,官司打了一年半,咱没钱没权,到了是个败;二闺女去年考上医学院,学费出不起,跑到城里饭店当了服务员,背地里老是抹眼泪,俺瞅着心里像有刀子剜……你说农家乐,乐在哪儿?”
李连天僵成了一根棍。
载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