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卓、纪实故事:死犯黄克功

浮生漫记 2023-06-03 17:22:15
死犯黄克功

邢卓

早秋的晚风挟裹着丝丝凉意,放荡无羁地飘扬在陕北高原宁静的黄土地上。  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青池塘样的天空,被那清澈的冷水洗濯得分外晶明。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六队队长黄克功静默在一孔窑洞中, 辛辣的烟雾在他的唇边幻成一幅梦的图景。他憔悴的脸上写着铁青的颜色,目光呆滞地盯着墙壁上那幅陕甘宁边区行政区域图。突然,这目光颤抖了一下,两粒浊重的泪珠悄然淌落……

他拧死了一炮烟火,又抖抖索索地卷起一炮叶烟,凑近油灯罩口,燃着,深吸一口,顶上来一阵咳嗽,蓦地又将烟炮掷在地上,眼里射出冷峻森寒的光芒。

他痛苦地唉叹了一声,站起身,在窑洞中踱步。

警卫员小钟推门进来,将一碗热腾腾的苞米粥、一碟滴了菜油的白萝卜咸菜丝放在白板桌上,小钟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黄克功躁躁地挥了挥手,小钟退了出去。

大半天没吃什么东西了,腹中没有丝毫的饥饿感。他的嘴角撕扯来一抹自嘲的冷笑,是笑自己自作自受,自己把自己推进这炙皮烤肉的炭坑。

刘茜这个叼人心魂的小妖精,此时此刻正安安稳稳做她的好梦呢吧,这可恶的小妖精!

十年前,秋收暴动的狂潮将他带入了动荡不安的战境。跟着毛泽东,一路征尘,杀到井岗山;喘息未定,蒋介石数十万兵马围攻剿杀;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二万五千里疲于奔命……冲拼突闯的日子里,他的精神处于不歇的亢奋状态,翻山涉水,忍饥受冻,追歼野伏,枪伤刀创,可谓饱尝困苦,但却从来未像今天这么沮丧过;到了延安,生活相对稳定了不少,精神也松弛了下来, 这时就有崭新的念头爬上脑际:该建个小小安乐窝了!

去年冬天,,他当时所在的四大队里进了个来自江南城市名叫刘茜的姑娘。 刘茜肤皮白皙,身姿窈窕,明眸皓齿,语音甜润,一头乌黑油亮短发,一身青春朝气。黄克功对这位女学员颇多注意,寻机会与她接触交谈。刘茜在大队长 面前也无拘无束,机灵洒脱,愈得黄克功好感,恋情悄悄产生且越燃越旺,以 致夜不能寐。

黄克功作定了娶她为妻的决心,又不知如何往下进行,他既自负又自卑, 既坚情如铁又心慌意乱。奔来延安的青年们普遍对老革命们心怀崇敬,大多数姑娘愿将自己的终生托付给经过血与火考验、革命立场坚定的战士,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尤得青睐。这方面的条件他黄克功充分具备;而在年龄上,与小刘茜却有十二岁的差距,仪表面貌、文化程度上黄克功也自知处于劣势,这只醒目耀眼的小百灵能接受自己的爱情么?

情绪憋闷日久不能释放,黄克功的焦躁终于溢在外表。曾在黄克功部下任过营长,现任抗大后勤部助理员的徐显成与黄私交甚笃,黄首先将心底秘密泄于他听,徐显成表示要帮助他达到目的。接下来,徐显成找到教授马列主义课程的教员赵谦吐露“天机”,赵教员慨然担承了与刘茜谈一谈的任务。谈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刘愿意接触。

初春的一个夜晚,黄刘被安排在城郊延河边会面。潺潺流淌的延河水录下了两人的这次谈话。

“长征路上你们可吃了不少的苦。”刘茜冷静的音调。

以前黄克功以谈思想的名义曾把她单独叫到过办公室;也在大庭广众面前跟她对过话,那时她精神清爽明快,顽皮活泼,而今却很有几分拘谨,双手捏弄着衣角,呆板地与他拉着距离。

“参加了革命队伍,脑袋都掖到裤裆里了,苦还能不吃些?”黄克功稳重的声音。

“我们来延安寻找真理的青年,都挺羡慕你们这些有革命资历的同志。在杭州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过红军长征的事,可知道的一点也不全面,报纸上全是胡话,来了延安才……”

“你父母同意你到延安来?”

“他们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走的时候写了封信塞进了车站邮筒,说是到外面闯闯大世界,过三五年回去,现在他们也不知我在哪。”

“你是怎么想到来延安的呢?”

“我们女子中学的教务长是地下党员,我和另外两位有进步思想的学生曾商量投奔延安,教务长把我们介绍给了一个人,现在想来那人可能是党组织的领导,他帮我们确定了出走的时间、路线,可是后来,有一位同学因事未能成行,只来了我们两人。”

“听说你的父亲很有钱,在当地商界有些影响。”

“并不是很有钱,他是搞造纸业的,以前进过大学。”

“他的思想怎么样?……共产党人闹革命的最终目的是打倒剥削阶级, 劳动人民当家作主,你父亲这样的……”

“共产党不是讲抗日统一战线么?我父亲是痛恨日本帝国主义的。”

“但是,有些方面的界限也要划清,你身在革命队伍了,要努力把自己改造成坚强的无产阶级战士,你写了入党申请书,这很好,组织上入党是一方面,从现在起要以共产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不断提高自己的思想觉悟,对党的事业忠诚不二。”

“记住了。”

“在政治学习上有什么弄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我的革命资历比你长一些,受党的教育比你多一些,在这方面还能当你的教师。”

“记住了。”

“同志们知道了你和我的关系,难免会对你有些另眼相看,你一定要保持 谦虚谨慎的作风,不能脱离群众哟。”

“知道。”

…………

学校熄灯的时间快到了,他们匆匆回返。

刘茜躺进被窝,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写下几页日记,主要记载了与黄克功的交谈内容,末了有这样一段话:黄队长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对我的政治进步十分重视,在这样一位有着光荣革命经历和丰富斗争经验的同志身边工作学习,一定能学到不少好的东西,我要按他的要求努力去做,争取早日成熟起来,加入党组织。

次日,黄克功向组织递交了欲与刘茜发展关系的报告,上级有关部门批准了他的的请求,他俩的恋爱关系公开了。

许多人向刘茜表示祝贺,一些女青年显出羡慕之情。刘茜同所有的纯情少女一样为初恋的热火燃烧着,象只雀跃的小百灵,整日唱呀跳呀,很是欢快。 她拆了自己的毛衣毛裤,为身骨宽阔的黄克功打一件厚毛衣;学习时间很紧张, 织这件毛衣多一半时间是夜晚在全班安寝之后,悄悄起身,摸着黑儿,一针一针极小心极细致地完成的。那时候,人搞得好疲惫。黄克功对她也同样关心,从一位农妇那里为她订做了一双底子很厚,帮子很挺的黑布鞋,还托人自外面买回一瓶凡士林,让在干燥的春天养皮护肤。

黄刘二人虽然常能见面,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却并不很多。谈情说爱也有无 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之分,卿卿我我,昵昵粘粘不是革命战士的风格。黄克功身负重责,又在革命事业处于艰难困苦时期,自然要多理大公而少顾小私了。 这种特殊情况的上下级关系似乎与彼此都不太有利。刘茜就转到了陕北公学,不久黄克功也因工作需要调六大队任职。

聪明伶俐的小刘茜确实太招人喜欢,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带股子魅力。黄克功忙于公务,心里头却腾出不少地方装着小刘茜,一日见不到就想得慌,又不能显露出这种情绪,抑着忍着,等待星期六晚上的一见。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延河两岸的夜色越来越令人神怡。黄克功对刘茜的爱情热度与日俱增,可是刘茜那边的回应却没因时日的流逝而热烈。起初他并不很介意,以为她工作学习中有什么不顺遂又不愿讲的事,慢慢会自然消除。谁想,刘茜的情绪越来越冷,以致发展到约她出来,她托故不来,来了,也言语不爽。为什么会这样呢?谁惊吓了昔日的小百灵?

原因究竟何在,让我们在刘茜的日记里找一找线索吧。

一九三七年五月一日

今天是国际劳动节。延安各界都搞庆祝活动,学校里改善了伙食,晚饭后有文艺、舞会活动。

本来与黄克功约好明天在老地方见,不想晚上他突然跑来了。我和同班的刘征正跳舞,他见到不太高兴。叫我出礼堂后,问我为什么跟别的小伙子在一 起就喜气洋洋。我觉得此问实在没有道理,也很不高兴。平时他总说工作忙,我不好常去打扰,所以除约定的时间外不破例找他。再说跟别人跳跳舞又有什么不对,值得大惊小怪?

今天与他在不快活的心情下分手,他的思想境界根本不是在会议上作政治报告时那么高尚。大道理他什么都懂,也承认跟男同志跳舞是正常事,可就是 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不就是自私狭隘么?他说以后不许我再参加舞会,我反驳了他,中央领导都跳着,为什么不许我跳!出来参加革命是为了争取自由,不是寻求被人毫无道理的管制来了。他说有权力为我负责,我认为这不是为我负什么责;他说管我是爱我爱得深,这可能,我承认,可我不欢迎发号施令的爱都是革命同志应该平等,难道以后在家庭中还搞上下级之分?

一九三七年六月四日

……

今晚又和黄克功发生了口角。我发现他远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样胸怀开阔、 气贯长虹的英雄。真不知当年他是怎样带率兵打仗的。这半瓶子醋的水平居然还能打胜仗。跟他在一起一点也觉不到乐趣,原以为这种沉重感是由于他太严肃之故,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他没读过书,也没有思索习惯,对事情认识浅薄,谈起话来总是那么点内容,张口长征,闭口围剿,自吹自擂,好为人师,也不嫌烦!

他说,听别人反映我私下在读<<红楼梦>>,不知反映的人是谁,什么目的,黄克功为什么如此注重这个反映。其实,我读<<红楼梦>>并没瞒谁,书是从家里带出来的,当时正读了一半,就带在了身上,现在是第二遍翻阅,黄克功说读这种书是和革命战士的思想感情格格不入的表现,我感到好笑,顶撞他:毛主席说过,他就喜欢读<<红楼梦>>,谁不喜欢<<红楼梦>>谁就不是中国人。黄说我造毛主席的谣,我告诉他这是事实,是毛主席当着贺龙同志的面对徐海东同志说的,我告诉他,消息来源于吴亮平同志。有一回吴老师给我们讲完话, 同学们围着他闲聊时他说的。我说完后,黄克功有些窘,吭哧吭哧讲不出话, 还有点恼的样子。

分手前,他的情绪平稳了些,作了几句自我批评,似乎很诚恳,我受了些感动,谁也不是圣人,不可能事事都对,我不怪他,但以往对他的那种依恋之情,日后恐怕是永远不会有了。

三七年七月十二日

虽然努力想和黄克功处得好些,做起来却不大容易。他这人太缺乏温情,过于自负,感觉也粗糙得够呛。除此,身上好象还缺不少东西,说也说不清,反正跟他在一块不痛快,分开多久也不让人想,爱情就是这种样子吗?

的确,目前日本帝国主义全面发动了侵华战争,中华民族的命运处在危险时刻,个人的问题不能考虑得太多,要集中精力学习好,工作好,为不久的来日奔赴抗日前线作好准备。但,事情的缠绕又怎能除得去呢?近来心情越来越糟,脑筋越来越乱,常常失神走神,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继续将关系保持下 去?只进行了这么个开端已觉味同嚼蜡了,如果真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滋味?不错,黄克功是一位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的好同志,在阶级事业上是坚强勇敢的,但,作为爱人,他跟我不合适……一刀两断最好!断,断,断!如何向他说呢?他一再表白爱我爱得很深,我提出来断,他接受得了 么?

原以为到了革命中心延安,一切会无忧无虑,以为有共同革命理想的同志在一起定会步调一致,谁想......别人还羡慕我;果子是酸是苦只有自己知道。

一九三七年八月九日

……

隐隐含含向黄表露结束关系的意思,他却并不解我深意。近来,我有意失了两次约,他对我动了肝火,说我对不起他。今天索性就向他讲明了心愿。黄听我说完,很吃惊。其实如果他是聪明人就不该这么吃惊。我平日的话语中表达的已经不少了。他问我是不是有了另外喜欢的人,是不是喜欢上了陕北公学的那个小白脸儿(他指得是文化教员石杰,他来找我,曾见到我和石教员在一起。仅凭此,就做那样伤人的推测,让人哭笑不得,他是有点气急败坏了)。 我不向他作什么解释,由他去瞎说,太无聊。要说叫人喜欢,石教员真比他黄           克功强得多,起码人家肚里真有墨水,又幽默又大度,如果不是队里好几个女同学盯着她,不是和黄克功有恋爱关系,也许我真要攻一攻、试一试呢!

黄克功见我对他所说石教员的事不发话,可能以为他捕的影子真有点准了呢,动脾气,斥责我污辱了他的感情,我请求他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实在有点承受不住,洒了不少的眼泪,心被他刺得太痛了。黄克功不能理解人,体谅人,更甭说关心。我决心已定,与他分开,跟他谈不通就找组织......

三七年九月九日

……

黄克功问我为什么这么绝情,我告诉他:不好说清楚。他认为说不清就是移情别人,就是对他的污辱。我解释,给他举了个小例子,譬如有一次,他嗅到我身上有膏脂的香气,就说我有资产阶级小姐气,嫌我对他送的凡士林不重视。这类无稽之谈有过很多次,每次我都深感委屈,都默默地忍受了。我深深地感到彼此的性格、习惯、思维方式太不一致了,很难趋同,若结合在一起,对两人都会是痛苦的。听我讲了这些,黄责骂我是小题大作,强词夺理。他认为只要有共同的革命理想,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唉,心底的这汪酸水怎么才能使他一望到底?他对事物的理解就那么偏执、浅薄,怎么办呢?

九月十四日

下午,向学校领导汇报了自己的思想情况。陈主任让我慎重对待这个问题,说了一大堆劝导的话。我强调自己的理由,结果倒好象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 近来,同学中有觉出我心事重重精神不爽的,我不好向他们说什么,只跟最要好的晨素透露了一些,晨素很理解我,但她不同意我采取断然的行动,说慢慢降温为好。我已经是极度忍耐,慢得够劲儿了,心思纠缠在这上面,如何学习得好?

还是快刀斩乱麻好。我觉得自己很孤单。前两天黄克功威胁我说要找石杰老师,凭我对他的了解,他会做得出来的,简直有点蛮不讲理,跟这种人还能继续保持关系?想提醒石老师让他有点思想准备,又觉不好启口,人家平白无故的,干嘛要背这包袱。

学习、操练、劳动都打不起精神,再不决断,怕是要毁在这事儿上了。

……

刘茜病了,在床上躺了三天,也苦苦思虑了三天。她越发明白这个事实: 恳求、解释、回避、冷漠都不会达到摆脱那人的效果。他迟纯、粗鲁、自私,决不会顾及别人的痛苦而高抬贵手的,他只为自己!现在,她对他不仅是厌烦, 且已经开始有愤恨之情在心中了。她的一颗痛极了的心,终于麻木成一块石头,  她要用这块硬石来对待不通情理的黄克功!

黄克功来看她,她拒不会见。黄克功进屋来了,她冷若冰霜一言不发。黄约她到外面走走,她一口回绝,任黄克功愤怒也好,温存也罢,她抱一定之规,做一块石头!

黄克功终于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了,终于觉出这柔嫩娴雅的小姑娘骨子里的铮铮铁气了,内心不由阵阵颤栗,怕将她永远揽在怀中的美梦真不得实现。

然而,他黄克功决非无能之辈,更有着铁般的意志。他的这意志体现在与国民党反共派一次次大杀小战中,体现在雪山草地的万里跋涉中,在这婚姻恋爱问题上,他的意志自然也能体现!

虽是意志如铁,而刘茜那顽固不化的态度真也实实着着折磨着他的精神。一次,在陕北公学刘茜的宿舍里,黄克功被刘的冷漠刺激得大发雷霆,情急之下,还用恶毒的语言骂了她,一向忍辱负重的小刘茜这回开始勇敢地反抗,向抗大领导报告了黄克功的野蛮行为,抗大政治部主任胡耀邦同志把黄找去,好一通批评。

黄克功心头好上火,干着急却是手足无措。凶横也发了,该说的软话也三回五回地讲尽了--他黄克功一向是喜欢打硬仗的,在这娘儿们面前真例外了;可化解不了刘茜的铁石心肠,昔日之温情,如隔山隔水的烟雾,可望而不可及了。

说实在的,此时的黄克功手心儿里发烫,心眼儿里痒痒,眼不得把这“水性杨花”的女人打个皮开肉绽,让她哭爹喊娘求告和好。他恨她,但与她对他的恨有本质的区别,他是爱极了的恨,他要那身体皮开肉绽,是为了能够把这身体紧紧搂进自己的怀里;革命队伍中的严明纪律抑制着他的怒焰,束约着他的手脚。

现在回到本文开头所讲述的那个夜晚。

经过半夜煎熬的黄克功作出了一个狂热的决定,这是他分析了各种手段而认为是走投无路中最可一用的一招:威逼!他不相信有哪个正常人不惜爱自己的生命,哪个正常人肯作不光荣也不壮烈的牺牲。他要……

他从挂在墙上的皮套中取出了心爱的左轮手枪。这只德国货是他在第二次反围剿中的战利品,黄克功对这支小武器爱不释手,经批准归他所用了。这精巧玲珑的小东西绝不如二十响驳壳枪威风实用,所以它也一直只是收藏物,到了延安,战事暂休,它才取代驳壳枪佩在腰间。

明天,这支左轮手枪将要派上用场,这黑洞洞的枪口将要威逼出昔日那只小百灵甜润的叫声,让她从此不敢再提什么分道扬镳,永做自己的掌中之物了; 先降了她的身,再虏她的心,慢慢会好的。

他急不可耐。第二天晚饭后来公学找刘茜。

刘茜推说晚上有功课要做,不跟他出来。

黄克功心头窜火,表面平和,央求说谈最后一次,如果谈不拢,以后一刀两断。

刘茜切盼这一刀两断的结果,就答应谈。但说手头确实有功课要做,怕到熄灯时候无法做了,(也许是怕黄克功纠缠时间过长--此刻离熄灯还有三小时--有意找的借口)定好,一小时后在老地方见,黄克功就离去了。

一九三七年十月四日八时许,陕北公学学员刘茜,来到距学校三里之遥的延河岸边,见到了等候在这里的黄克功。半年多前,就是在这儿开始了他们的恋爱史。

此时节的延河水比冰雪刚刚消融、春情剧烈涌动的那时舒缓沉静得多。

“茜茜。”黄克功尽量作出温柔状态,一只手拉住了女人的臂膀,“我们在这里会面有多少次了?”

刘茜扭动身子,脱开他的手,瞅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这段时间,你我都不冷静,都很苦恼,这又何必呢?其实,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嘛,痛苦是自找的,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一切不愉快的事都能过去的。”

“克功,近来我一直是很冷静的。真的,我们做夫妻不合适,确实不合适……”

“我就那么配不上你?你对我就真没有一点感情?在这地方,我们一次又一次会面,你对我说过的那么多话,都是虚的假的?”

“那时候我景仰过你,爱慕过你,可是,现在,我觉得……”

“现在怎么样?你喜欢上那个小白脸了不是?他用什么手段勾引你了?你 就这么轻贱,这么飘浮?”皓皓朗月照耀着黄克功恶毒的神色。

“黄克功,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刘茜气得胸脯起伏。对方愚蠢得让人恶心。

“事实就是这样嘛,你还不承认!你的这种行为是对我的污辱,对革命战士的污辱。这是你的出身你的意识决定的,这辈子我黄克功还没受过这样的污辱!”

刘茜的眼里溢满了泪水,蓦地掉转头,跑开去。

“你给我站住!”黄克功厉声吼叫,左轮手枪从他的腰间拔出。

刘茜被他变调的声音震住,停步,回转头,见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黄克功慢步逼近刘茜,他的脸板得铁死,眼睛里喷射着杀气:“刘茜,我 告诉你,今天你要给我个明白话,咱俩的关系是进行下去,还是至此了结,要是进行下去,我黄克功一辈子不会亏待你,革命胜利了,好日子有你过的,你要是不走这条路,今晚咱俩就哪儿也别去了,一辈子睡在这儿!”

刘茜抹了一把纵横在脸上的泪水,目光硬硬地抵撞向黄克功眼中的冷光:“卑鄙,可耻!”她愤怒地抛出这四个字,挺直了自己的躯干,“来吧,开枪吧!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今生今世决不嫁你,任你使什么花招,用什么手段,也休想!”

一个嫩弱娇柔的女人竟有如此雄壮之气派,是黄克功万万没有想到的,他 从她豪迈的气概中觉到了前途的冰冷,他彻底颓唐了。此时,他并没有因为事态的明朗、企图的失败而狂躁,相反却相当的冷静。这天仙般姣美的女人无论如何不会归属于自己了,那散发着沁脾清香的圣洁肌肤决不会安卧在自己的怀里了。可爱的小宝贝,价值连城千金难换的小宝贝,从此就要归属别人了,一 想到别的男人会拥有她的事实,心就榨干了血似地疼痛。不能,决不能让她走掉,我黄克功得不到,这世界上谁也甭想得到!

垂下的枪口又缓缓地抬了上来,他的手抖得厉害。面前这个女人如一塑尊神,令他迷醉,使他倾倒。又正是这深醉的痴迷,驱动着他险恶的邪念。手指贴住了扳机,心一颤,又松离了,女人的嘴角忽闪着轻蔑的笑纹,甩了一下头发,大踏步朝背他的方向走。

“让她去吧,让她走吧。”他的心唠叨着,“何必呢,随她去吧……”

突然,黄克功的脑际又闪出一个清醒的认识:这样放去了,明天她一定会把今晚这场闹剧捅露出去,一个参加革命多年的光荣之身会被这丑闻搞得声名狼藉,会成为人们的笑柄,会遭受党纪惩罚……一不做,二不休,让今天这一幕永远埋葬在这里吧!

黄克功用力唤叫了两声刘茜,她没有回头。黄克功激愤地追撵了几步,刘茜听到后面的步声,也紧跑了起来。左轮手枪的扳机被黄克功粗壮的手指抠动了,尖锐的子弹呼啸着穿过姑娘的胸膛,她晃了几晃,口中不知叫了一声什么,栽倒了。

黄克功握枪的手垂直着,双腿发绵发软,似乎要支撑不住瘫散的身躯。她像经过了一场刀飞剑舞的恶战,疲劳至极,僵呆木然。深远墨蓝的高天上飘着一池好星星,一轮皎月把自身的一派银辉洒向原野,洒向无垠,洒进滔滔而去的延河水,洒进一声枪响之后的万般寂静之中。

他把心爱的左轮手枪掖进腰间的皮套,茫然一番四顾,不见一人一畜。他踉踉跄跄走近那年轻的尸体,尸体胸膛的创口还淌着粘稠的血。此刻,他的心房颤动得格外厉害,死者那惨白的面容同冰雕玉塑般庄严。他爱这张脸蛋,这条身躯,过去爱,现在更爱!

黄克功跪在了已死的恋人的身边,祈求着她的宽恕;之后在她冰冷的脸蛋上一阵狂吻,他呜咽了,泪如山洪奔涌。

自远方扫荡过来的夜风,含带着凄凄寒意。他不忍心让她睡在这冷风中,搂起她,踌躇了许久,决定让她沉入水底。寻了一堆石砾,塞进她灰色军上衣内,用裤带扎紧军衣下部,他抱起了沉甸甸的她,投放到柔软的水波中。

黄克功心怀忐忑地回到自己的住所。警卫员小钟过来关照,问要不要什么吃的。他挥了挥手,强打精神与小钟讲了几句话,便一头倒在了床铺上。他感到浑身发冷,用棉被裹紧了身子,又感到头很疼,刘茜的影子满屋间晃动。他起了身,卷纸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直到天光大亮。

忽然,他发现自己军衣上有血,急匆匆要另换一套。平日他的外衣总是警卫员给洗,洗好后由警卫员收藏,所以一时还找不到替换的衣裳。他叫来了小钟,吩咐他拿套衣裳来,军装送来了,小钟要把脏的取走,他没让;衣裳塞在床下,准备找空儿亲手洗涤。

一个上午,黄克功惶惶不安,忽坐忽卧,昨晚惊险的一幕像怪兽的利爪撕扯着他的皮肉。他预感到自己面临灭顶的灾难,也藏着一点侥幸的意念。

刘茜整夜未归,这虽严重违反了校规,却被认为是和黄克功呆在一起,就没有认真追究。中午,有消息传来,一老乡在延河里发现一具死尸,经有关方面查证,乃为刘茜之身。

陕公、抗大的保卫部门及边区保安局携手侦查此案。

黄克功曰:昨晚七时,确去陕北公学找刘,因刘有事情要做,未能邀出,此后就不知她的情况了。

虽然黄克功一副颓唐绝望状,却未很引起调查人员及公众的怀疑,以为他神志的反常,乃刘茜之死造成巨大悲恸所致。

没有什么线索。延安保安局发出通告,请广大群众协查此案。

保卫部门接待了黄克功的警卫员钟宁。小钟如实托出黄克功那夜的归时及黄不让其洗衣的疑点,并谈出那夜之前黄克功焦躁的表现,小钟言:杀害刘茜的很可能是黄克功。

抗大罗瑞卿副校长召黄克功到办公室。黄形容憔悴,筋乏力软,精神上显然饱受折磨。

“十月四日晚上你到底几点回的住处?”罗瑞卿问。“记不太准了,大约是十点来钟。”“你不是七点离开陕北公学的吗?又到什么地方去了?”“去了河边。”“和谁?”“自己。”“自己?做什么去了?”“我很苦恼,散散心。”“为什么事苦恼?”“个人感情上的事。”“因为刘茜?”“是。”“你们的关系处得不好?”“开始很好,后来她变化了。”“你到河边,有谁看到了,遇见了什么人没有?”“遇到了。”“谁?”“……刘茜。”“她也到河边去了?”“去了。”“你几点见到的她?”“八点多钟。”“谈话了吗?”“谈了。”“把你们见面后的情形讲一讲。”“我们……谈着谈着吵起来了……后来……后来……”“后来怎么了?”罗副校长目光如电。“她要走,我没让,叫不住她,我就……动了枪。”“刘茜是你打死的?”“是我。”“你,竟敢……”罗副校长拍案而起,怒恨交集。“她污辱了我,罪有应得。”“……!”

这桩以鲜血点染的桃色新闻很快传遍延安城。厚墙加铁条的囚牢禁闭住身经百战的黄克功。此时,他大彻大恨,明白自己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犯了多么重大的罪过。此时,他对自己热扑扑的生命格外地留恋起来。

囚室外,一个小个子看守背着根沉重的毛瑟枪不止步地徘徊。白天换了三班岗,看守们对他的态度都不坏,去厕所由他随便,不作次数的限制;午餐给的是小米饭、大蒜炒肉,还有两个煮土豆。傍晚时候,他被带到高等法院刑庭,庭长雷经天对他进行了审问。他做到了襟怀坦荡,对事实真相供认不讳。

夜晚的凉风自没有遮拦的铁栅窗扫进屋来,衣裳略觉单薄。望着高空遥远的星斗,心头感慨万端。他感到腰间的一处枪刀在隐隐作痛。这是他在大小上百次战斗中所受七次伤中最重的一处,也是想来就窝囊堵气的一次。三五年九月,中央即要到达陕北,在正宁一带,黄克功所率师团与胡宗南的堵截部队进行了一场激战。情场上愚蠢无知的黄克功在战场上确是智勇双全,这次的对手是国民党精锐七十四师113团,团长是骁勇善战的张宗灵。张宗灵,西安市人,一九二六年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步科。此人好狠斗勇,作战相当剽悍;自幼崇拜拿破仑,军事上很有一套。

两虎相遇,必是一场恶斗。张宗灵自恃有精良的装备,训练有素的兵马,不把黄克功的疲惫之师放在眼中,叫嚣要活捉黄克功,擒下彭德怀。黄克功盛气在胸,立誓击垮张宗灵,气死胡宗南。

战斗展开,黄克功率部迂回至张宗灵左侧,不料,张已有所提防,在山腰设下一只口袋,袋口突然紧收,打了黄克功一个措手不及。战士虽个个英勇,却因地势不利准备不足,伤亡惨重。黄克功腰部左侧中一弹,迫使他上了担架,退下战场。虽然整场战役以中央红军大胜结束,但从局部上看,黄克功损兵折将被张宗灵打得不轻,这使性情桀骜的黄克功深感耻辱;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败得如此惨重他黄克功还是一回。口头明白干革命奔的是解放全中国的大目标,而个人输赢恩怨又不可能不窝记在心。他立志要报这一弹之仇,盼望有朝一日与张宗灵再作较量。然而,今年五月,他惊讶地从来延安采访的美国女记者海伦.斯诺口中晓得,张宗灵已被国民党当局逮捕了,原因是:杀妻。 经祥细了解得知情况如下:

三六年九月,蒋介石对陕北苏区的侵犯屡遭失败后,又摊出精锐第一、第八军。张宗灵的团队开上前线,他的家眷留在西安。一天,张的朋友、兄弟团的一名团长回西安探亲毕返队,张宗灵问他:“见没见到我的太太?”朋友跟他开玩笑说:“见到了,在电影院门口,你太太穿着旗袍,还有一个小伙子,西装革履的,俩人可亲热哩。”张宗灵听罢怒火中烧,一连几日狂躁不安。实在经受不住这情感的浩劫,向胡宗南请假回家,得准后,他身佩短枪,赶回家中。太太见到久别的丈夫十分高兴,精心梳洗打扮,愈发光彩照人。张宗灵从妩媚的妻子眼中看出了邪恶的淫荡,对她说:“我有好长时间没吃饺子了,你给我包一顿吧。”妻子即到宅院那片菜畦割韭菜,张宗灵尾随在后,当其妻刚蹲下身,他拔枪对准女人后脑就是一击,妻子栽倒,当即身亡。张宗灵对尸首没做任何处理,马上返回部队了。

张宗灵枪杀妻子的消息传出,西安各界妇女表示极大的义愤,联合上书全国妇女部长宋美龄,要求严惩凶手。蒋介石闻知大发雷霆,命令胡宗南将张押解南京。胡宗南无奈,将此爱将送至首都,蒋介石将他关进模范监狱,声称审后严办。由于延安消息闭塞,事过数月黄克功才辗转得知,那时他觉得与张宗灵一决雌雄的愿望要化为泡影了。

今天,身陷囹圄的黄克功更觉万事空茫,他惊奇的是自己与张宗灵的命运竟是这般相似。张宗灵杀妻犯事至今已经一年多了,没有什么消息表明他是仍在牢中还是已成了刀下之鬼,而黄克功却要为自己争一条生路。他的几个好友来囚室看他透露:有不少人为他能得到宽大处理而努力着。中央在研讨此事时据说也意见不一。黄克功心中闪烁着希望之光,他决定给党和军队的最高领导人、熟悉自己、爱护自己的毛泽东主席写一封陈情信。

夜暗声沉,灯光摇曳。情思浮动的黄克功笔走纸间。

敬爱的毛主席:

您好。我鼓起勇气给您写这封信时,心中非常惭愧非常后悔。早在秋收起义时,我就跟在您身边,整整十年了,您对我有过许多亲切的教导和嘱咐,可惜全让我辜负了。在个人恋爱问题上,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在大敌当前的时候,陷在个人感情的小圈子里不能自拔,并且头脑发热,私心重大,给党造成了极不好的影响,我有罪,我的心情非常沉痛,感到对不起您和党的培养。我出身穷苦,是共产党给了我生活的希望,自打参军以来,我就抱了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决心。我恳求您,如果我的错误不能饶恕,就让我死在和敌人的战斗中吧,让我到前线去,我愿倒在战场上,请主席恩准。

黄克功

一九三七年十月七日

信交上去了。黄克功紧张地等待回音。他不知毛泽东对此事有怎样的态度。 他黄克功是毛泽东的忠实战士,秋收起义奔往井岗山的途中,毛泽东的这支队伍处于朝不保夕的险境,不少人因看不到前途而心灰意冷,开小差的天天都有。 部队到达三湾,毛泽东描绘革命前景,同时说:革命是自愿的,有不愿走下去的可以回老家去。确有一些人与革命分道扬镳了,他黄克功没有走,跟着毛泽东上了井岗山。五次反围剿中,他战功显著,深博毛泽东的喜爱;长征途上,张国焘企图以武力挟迫中央改变行进路线,毛泽东就是把他黄克功一团留在身边,以防不测的。

一九三七年十月十日,黄克功被带进了公审会场。会场设在陕北公学的操场上。各机关、部队、学校近一万人参加。黄克功入场后面对群众,背后,党中央总书记张闻天在座。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刑庭审判长雷经天宣布开庭。

此刻,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陕甘宁边区苏维埃政府主席毛泽东同志在彻夜工作后的黎明小憩中醒来,目光投在桌案黄克功写来的那封信上,他想到正在召开的公判大会,凝神片刻,突然摊开纸笔,疾书一函,封毕,令卫士火速送达公审会场……

审判会按程序进行着,起诉人与证人陈述黄克功犯罪经过后,各单位代表发表了对这一事件的群众意见,接下来由黄克功陈述其简历,交待犯罪经过。 黄克功直言不讳,没有为自己辩解。当审判长问他有什么要求时,他说,如果是被判死刑,希望死在与敌人作战的战场上,要求给他一挺机关枪,由执法队督阵,他去与敌人拼杀。雷经天审判长驳回其请求,庄严宣布:根据刑律,判处黄克功死刑。宣判后,整个会场一片骚动。黄克功听罢,神色既不紧张也不消沉,也没有显出任何的抵触不满。他举起双手,高呼:中华民族解放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随后,在刑警队押解下向刑场走去。

黄克功一行已接近执刑地,忽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骑者近前,翻落鞍下,气喘吁吁,传达法院指示:将黄克功带回会场。

黄克功心中陡然一颤:有变化!心头希望之火骤亮,随刑警队返回。

法庭是遵照毛泽东同志这封亲笔信的要求召回黄克功的。毛泽东请雷经天 同志当着黄克功本人的面向大会宣读此信。

当黄克功知道毛主席有信要作宣读时,脸上呈现出兴奋感激的表情。他屏息静听。

雷经天同志:

你的及黄克功的信均收到。黄克功过去斗争历史是光荣的。今天处以极刑, 我及党中央的同志都是为之惋惜的。但他是犯了不容赦免的大罪,以一个共产党员红军干部而如此卑鄙、残忍的失掉党的立场,失掉革命立场,失掉人的立场的行为,如为赦免,便不可以教育一个普通的人。因此,中央与军委便不得不根据他的罪恶行为,根据党与红军的纪律,处他以极刑。正因为黄克功不同于一个普通人,正因为他是一个多年的共产党员,是一个多年的红军,所以不 能不这样办。共产党与红军,对于自己的党员与红军成员,不能不执行比较一般平民更加严格的纪律。当此国家危难革命紧张之时,黄克功卑鄙无耻残忍自私至如此程度,他之处死,是他自己行为决定的。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黄克功为前车之戒。请你在公审会上,当着黄克功及到会群众,除宣布法庭判决外,请宣布我这封信。对刘茜同志之家属,应给予安慰与抚恤。

毛泽东

1937年10月10日

黄克功深深地低下了头。人们看到,他是以驯服的态度离开会场的。总书记张闻天发表讲话,题目是<<民主、法制与共产主义的世界观>>……

远方,一声肃穆的枪响,挟带着一个颤抖的灵魂,在黄土高坡正午明媚的秋光中久久回荡。巍巍宝塔目视着红军中的一员战将扑倒下沉重的身体;血很浓,很红,流着,淌着,像一汪出炉的铁水,凝结在衰草飘摇的田野。

也是在此仲秋时季,重庆方面,在胡宗南、王耀武所谓爱将惜才的恳请下, 蒋介石秘密释放了罪不容赦的张宗灵,为掩国人耳目,张宗灵更名张灵甫。

张灵甫感激涕零,举拳发誓要为党国的最终胜利奋勇拼杀、竭力疆场。且不说十年后他在孟良固战役的惨败,就在此时,国共两党两军究竟孰胜孰负的结论,不已经清清楚楚展示在历史的莹光镜上了么?

载《传奇故事》201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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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简介:文学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