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卓
王高明现在的日子真是无忧无虑美满幸福。57岁在高级讲师的位子上退了休,薪金待遇很是不错,温顺贤惠的老婆早他五年退休于一座效益至今不错的工厂,唯一的漂亮女儿大学毕了业,在银行做职员,找了个才华横溢的好老公,奔忙了一辈子的老王如今真没什么愁烦事了,优哉游哉,安度晚年了。
丰衣足食美满幸福的老王在洒满阳光的大阳台上喝龙井的时候情不自禁回忆起四十年前在陕北农村插队落户时的日日夜夜,夏滚三伏,冬战三九,屋不遮寒,食不果腹,受得真是汤水里泡,碱水里煮的苦哇,不过这苦中也是有着一星半点的甜滋味的,如今细细品来,有一股清清溪水荡漾心头。溪水是李梅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是李梅唱起《龙江颂》的好嗓音。李梅,被岁月风尘蒙蔽得有点模糊的身影此时被亮晶晶的溪水冲洗得清晰明朗起来了。
李梅是王高明初中同学,当年一起去农村插队,在一个生产队摸爬滚打,王高明喜读善写,“知青”群中的才子;李梅军干出身,气质娴雅,品貌非凡,两人彼此爱慕,有终生相伴的意愿,而李梅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往情侣方向发展,理由简单明确,王高明的出身成份是小资本家,两个家庭属于不同的两个阶级,而这两个阶级本是你死我活水火不容,李梅也知道如果嫁入王门,今后的日子会有太多的苦难;王高明深知自己背上驮着的黑锅有多么沉重,不忍再把心爱的人罩在锅下,这激荡的爱情之火就伏埋在了倒扣的锅膛之中,虽热度未息却无见光影。
如今乾坤已是天翻地覆,两个阶级已握手言和。可一对有情人已失去白头偕老的机会,他们各自有了家庭有了子女。忙忙碌碌间也多年不知了对方的音讯。王高明退休一闲才又慢慢去拂扫岁月尘烟,又把李梅从风雨迷蒙中拽到眼前。于是辗转着在另一位老同学那里拿到了李梅的手机号码。
这天午后,灌了四两六十五度老白干的王高明拨通了李梅的电话,那边李梅清音一送,王高明的心竟然怦怦乱跳,舌头打卷了,说:“听,听出我,我是谁了吗?”李梅很没耐心,把音讯掐了。王高明怔了片刻又把电话拨过去,上来就自报家门:“我是王,王高明,还,还记得我吗?”李梅“哇”了一声,急急地问了句:“你在哪儿呢?”
遂后两人见了面,忆起往事,唏嘘感叹。王高明说:“步入晚年了,又都空闲了,常联系吧。”李梅说:“我倒没关系,我们那口子前年过世了,孩子也不在身边。你媳妇不管你?”王高明说:“她人贤惠得很,也通情达理,老同学叙叙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李梅说:“见了你真有说不完的话。”王高明笑道:“我们就是有共同语言嘛。”
回到家,王高明的欣喜之色仍在脸上。老婆玫玫问:“遇啥美事了,眼睛里全是光。”王高明说:“见着老同学了,有三十年没见了。”玫玫说:“男同学女同学?”王高明说:“我以前好象跟你说过,那个叫李梅的,我们一起插过队。”玫玫“唔”了一声,说:“她挺好吧?也退了吧。”王高明说:“挺好。退了。”老婆说:“人还那么漂亮?”王高明说:“一般,一般,老了,老了。”
与聪明典雅的李梅接触交谈令人心旷神怡。王高明好象年轻了几岁,腿脚也添了不少力气。两人在公园、在茶馆常有约见,每次见面王高明都向老婆如实汇报,老婆显得很大度,说:“只要你高兴,只要有利于健康我没意见。”王高明很欣慰,夸赞玫玫,说她宰相肚里能撑船。
春来了,王高明和李梅去郊外观赏桃花,行前问老婆:“你不介意吧?”老婆说:“不介意。”李梅过生日,王高明给送了一块大蛋糕,问老婆:“你不介意吧?”老婆说:“不介意。”初夏的一天,王高明和李梅在滨河公园聊到深夜,回家来见老婆还在灯下等待,他说:“晚了点,你不介意吧?”老婆盯着手中的一封信说:“不介意。”王高明说:“哪个来了信呀?”老婆笑笑,没回答,把信折叠了塞进信封。半月后,小区传达室又有玫玫的信摆在那里,王高明把它拿回家。玫玫读了信,眼睛里放出异彩。王高明问:“谁来的信?”玫玫笑笑,没回答。以后,接二连三有寄给玫玫的信来,王高明就有些食寝难安,从信封标注的地址上看,信寄自山西太原,而老婆以前可是在山西插过队的。王高明觉得这云里雾里似乎裹着什么秘密,没有窥探别人隐私习惯的王高明突然有了要瞅一瞅妻子信件的想法,修养良好的他不能截拆未达妻子之手的信件,可信件一经妻之手,全被死死锁进抽屉,再也无法获得。奇呀,怪呀!谁来的信呢?由于思虑过度,他彻夜失眠了。
利用单位组织退休人员外出旅游的口实,王高明偷偷跑了趟太原,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雨吉胡同185号,在一处小独院里见到了一位年愈花甲的老太太,他以为找错了地方,询问下来,才知道没有找错。老人告诉他,自己一直在集贸市场摆摊卖鞋,去年有一位从不相识的妇女找到她,交给她三十份封好信皮写好地址贴好邮票的信件,请她在每月的5号、25号往邮箱塞信一封,老人说:“她给我付了500块钱。受人钱财为人做事。俺按时发信,一封也没落过。”
返家的火车上王高明给李梅发了短信,说:“以后我们不再交往了吧。”李梅回电问:“为什么?”王高明叹口气说:“我老婆不乐意了。”
载《天池小小说》2010、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