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圈坡村(二)

伏生散文 2025-01-13 21:53:35

随着夜幕的降临,雨势愈发猛烈。那片被雨水滋养的草原,每一个低洼之处都变成了小型湖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清香。铅灰色的云层布满天空,草原仿佛被笼罩在一片凝重的氛围中,唯一的亮色,便是那些在草丛中默默开放的菊科小花。我独自一人,来到一个转弯之处,雨水汇集成了小溪,流淌在低洼之地,我的鞋子早已被雨水浸湿,袜子也湿漉漉的,鞋内更是积水一片,行走间,只觉脚底滑动。环顾四周,那片草原、那些野花、那些灌木丛……十几分钟的停留,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眼神交流,一种心灵感应,构建了我与这片土地的联系。

当我返回时,团建的喧嚣已经散去,零星的旅人也已离去,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在辽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孤单。我们选择在一个宽敞的方形大帐内搭建了我们的四顶小帐,作为今夜的避风港,帐内炉火熊熊,温暖而又不失野趣。陈总编夫妇,因初次体验露营的乐趣,未及购买睡袋,只以弹花被抵御寒意,面对即将到来的寒夜,他们却显得格外从容,直言毫无畏惧。在这片高纬度的土地上露营,既是对身体的挑战,也是对心灵的交付与融入。草原,这片大地的腹地、肚脐与髋部,承载着我们对于远方的无限向往,以及内心深处那份隐秘的激动与颤抖。

李毅烹煮羊肉,香气弥漫,任校长则精心卤制猪蹄与猪尾。我则启封了携带的两瓶陈年陈酿,与大家共饮,帐内更添几分暖意。挂起的电影荧幕上,《台儿庄战役》的烽火连天未能吸引众人目光,转而播放的秦腔《游龟山》则让众人沉醉其中。火光映照下,我们一边享受戏剧的韵味,一边烘烤着湿透的鞋袜,笑声与暖意交织成一幅温馨的画面。

这次露营,或许是一时冲动,也或许是冥冥之中有缪斯暗示,还也许是与各位的一拍即合。这些年来,有许多不顺心的人与事缠绕,加之还有几年的时间就要退休了。所以,有时候就想放下,就想我行我素,就想低调的埋头走路,不去理会旁人的眼光和唾沫。有时候,也会听到别人在埋怨,而我则不想怨恨任何人,要怪就怪自己基因不够好、萌力不济。而今,我曾经拥有的春气、酒气和自诩为半吊子文人的神经兮兮之气早已消失殆尽,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在温暖的夏夜里,睡在大地上,看挂在油菜花田野上空的接近圆满的明月。当然,还希望听到有人在夜色里朗读这样的诗句:“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胡子就长出来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也许这是几十年来我一直喜欢的北岛的原由。

思绪飘远,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被时间风干或熔铸成化石,难以一一细数。正是这份对文字的热爱,让我得以记录下这些珍贵的瞬间。从QQ空间到博客,再到微信与自媒体平台,我用笔触勾勒生活的点滴,日积月累之下,竟也汇聚成近百万字。有时,重读往昔文字,那份感动与泪水依旧鲜活如初,仿佛昨日重现。

“羊肉已熟,诸位请品尝!”李毅的呼唤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由于午宴丰盛,大家腹中尚有余粮,加之羊肉过于酥烂,众人浅尝辄止,留下大半锅美味。任校长的卤猪蹄亦未能吸引众人目光,女同志们笑言食材准备过剩,每每如此,却总难改初衷。

圈波深处就是祁连山腹地,草原以其超凡脱俗之美令人流连忘返。雨后的草地纯净得近乎神圣,仿佛遗世独立,不惹尘埃。无论是登顶远眺的壮阔,还是漫步栈道间的浪漫,都让人恍若置身仙境,忘却尘世烦恼。

暮色渐深,天际却突然放晴,晚霞如织,金光穿云裂石,洒落人间,将整个世界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而且彩虹也不失时机的显现在山的上空,许久没有见过了,是那么的亲切与自然。而那些沐浴在露水中的野花与小草,更是晶莹剔透,展现出一种既清冷又诱人的美态。

我与任校长向店家讨取柴火,店家收取营地费用后,慷慨相赠,并嘱咐我们注意安全。我注意到他们所住的房间内,两面木板墙已被烟火熏得黢黑,结了厚厚一层甲。头顶的木板也是黢黑。在我看来,这黢黑也是时间,是经过烟熏火燎之后成了灰的时间。

我们取回一袋子木柴,在帐篷外燃起一堆小火,围炉夜话,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温馨。随着夜色渐深,四周被黑暗吞噬,而我们的心却因这份相聚而愈发温暖明亮。此时,我真希望圈坡是个被世俗遗忘的地方。其实,在当下,被遗忘是一种幸运。被遗忘才能得以保存;被铭记、被发现,就意味着被打造、被践踏、被毁灭。我突然想起了阿来在他的散文《留住中查》中的一句话:“一个恍若隔世的山谷,几座高低错落的村庄,没有景区兴奋拥挤的人群,唯一的声音来自潺潺流淌的溪流。”但让我不安的是,圈坡已经被发现,这份清静将不复存在。太美的东西往往如此,在展现美丽的同时,也呈现出悲剧性。

李毅又在选片,我看到他的U盘上许多战争片,我突然想到了西路军,不知道他们退入祁连山后,是否有人来过这里。我想在梨园口分兵后,王树声、杜义德的那个7人小队应该经过了这里。历史与现实相连,就像发面一样被擀开、拉长,曾经刀光剑影的圈坡变成了如今的世外桃源。当然,我还想到了圈坡那些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宗教的、文化的、意识的,比如游人的目光、声音、抚摸、足迹与爱意,比如还有如任校长、纲诗人、淡月如眉这些迁客骚人的笔触和心仪……

第二天清晨醒来,鸟鸣啾啾,拉开帐篷走出来,天已大亮,远处祁连山雪峰清朗,皑皑白雪上飘着几缕雾霭,霞光中的灌木、帐篷顶上的红旗、远处的栈道,都如镜像般美丽。我去山坡间撒尿,露水又打湿了昨夜烤干的鞋袜。坐在小椅上,均匀地呼吸着,目光越过狭长的沟谷、充满梦幻的野花,望向天边的雪山,心中默默念叨、祈求。还有半山腰处的那些灌木林,能晒到太阳的青草坡和晒不到太阳的青草坡,怎么看都看不够。眼前除了草地,还有高山蒲公英,叫不出名字的紫红色、黄色花心的菊科植物,叫不出名字的细枝长叶多花簇的黄花,它们是精灵,孤独而绝美,令人陶醉。我爱这些小花,还有野草。长茎白瓣的,长茎红瓣的,长茎白瓣红底的,还有短茎紫瓣的……它们生长在山间草地上,被人忽视,被壮美所遗弃。若不是露水太大,我就会卧倒在草丛中观赏它们、嗅闻它们、拍摄它们。我发现与我内心相呼应的,恰恰是这些短暂存在的精灵,而非壮美永恒的高山。

几个女同志已经在生火做饭,男人们则在收拾帐篷。我收拾相机,再次翻看昨天一路上拍下的照片,又一次被打动。我只能说,祁连山如此神奇,圈坡如此迷人,这里没有时间的变化,或者说原本就不存在时间,有的只是我所看到、拍下的青色的永恒。这种永恒感在从圈坡村到甘州的路上也曾出现过。说是永恒,其实也是一瞬间、一闪念。

这一切都沐浴在早晨嫩嫩的阳光中,饱含着水汽。驾车离开时,我只想说,圈坡,你是今夏命运赐予我最好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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