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日子过得很快。“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在读懂这句诗之前许多年,就已经记熟了它。记的,前些日子,窗外的阴凉处还有大片的积雪,但几天时间,它便消融得无影无踪。它到哪里去了?天空和地下有它们的消息。不过你马上会发现,这是另一个季节的故事了。
立春,雨水。春天的降临如同一个童话的开始,这个童话弥漫着冷飕飕的风里。一年中的第一场春雪从天上落下来,润湿了、松软了冻结一冬的土地。冬至当日长三刻,迈进“春分”的门槛,白天就和夜晚一样长短了,就像两间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屋子。但很少有人会细心品味这一点。
在上班的途中突然就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其时,我正开车行驶在新区大道上,忍不住轻踩刹车,让车子慢了下来。
“布--谷--,布谷”
“布--谷--,布谷”
鸟声是从道路一侧的树林中传来的。循着声音望去,远远地,见几只鸟儿正站在杨树枝头,不停地跳跃着、鸣叫着。久居城里,我有多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鸟声了?突然觉得,那些钢筋水泥筑起的城市丛林,已把我屏蔽了太久。一瞬间,有什么,自心底漫溢,一种柔软,触动了心怀。惹得我眼角潮热。
想起了故乡,想起了故乡的鸟鸣和童年故乡的春天。记得故乡的春天是有很多鸟的。喜鹊、麻雀、猫头鹰、布谷鸟等。而在春天里叫得最欢的是布谷鸟。它会叫得柳绿花红,它会叫醒乡亲们在地里开始一年的忙碌。村里的牛羊被牵出来了,牛哞羊咩,猫狗跟着跑出来了,蹦蹦跳跳。脚印、车辙印、驴蹄印,在细长的小路上重叠着。地里的肥堆越积越多,天空中的太阳也越升越高,渐渐有了火力。这时,驴车里的土肥、驴背、汉子的头顶都丝丝地冒着气。赶牲口的汉子索性把棉袄脱了,搭在肩膀上。在节气的催促下,人们忙活得忘记了说笑。欢喜的是我们这些遍布在沟畔挖野菜的小孩童们。左臂挎着精致的柳条筐,右手拎着小铲,在沟畔上寻寻觅觅。每发现几棵野菜的嫩芽儿,总是忍不住惊喜地叫嚷着,跪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挖起来。在我们小小的心灵中,春天,就是一筐筐嫩生生的野菜芽儿。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荷锄莫道春耘早,正是披蓑化犊时。”前几天,去九公里园艺场,由于春种还没有开始。园艺场内显得空旷、安静,那些沟渠的背阴处还有残雪,黑黢黢的。但春日的阳光照下来,每根光线都清亮、温润,织成整个鲜亮的白天。林间乡道上,少了车声人声的喧杂,只有芨芨草在猎猎春风里舞动。那里田野间的桃树,梨树一点动静都还没有,草也没有出来。柳树的花苞似乎有点萌动,颜色变深,像初孕的少妇。路旁边,有几个老人把自己裹在厚棉服里缓缓行走,闲聊,有夕阳晚照的光芒和从容。还有一个年轻点的女人跟在后面,也不应声儿,抱着孩子只管走着。
风依旧寒凉,但毕竟是春天了。“春风、春暖、春日、春长,春山苍苍,春水漾漾。春荫荫,春浓浓,满园春花开放。春色好,春光旺,几枝春杏点春光……”清代大文学家郑板桥的这首《春词》就生动描绘了踏青时节的美好春光。在湿地公园,在润泉湖,在芦水湾,在中心广场……人们走出户外,孩子们的笑声也飞扬起来了,无忧无虑,空旷而响亮。而随之变化的还有晨昏之间天色、温度的变化,会闻到炊烟的味道,会听到不同的鸣禽昆虫发出疾徐高低各各不同的叫声。而我也是每天例行的散步,喜欢金张掖大道那栽满幼小树木的林子,喜欢那些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一如既往。
春天的道路,也褪尽了冰雪和行走的小心,愈发显得宽阔了。这几日气温又跃升6到8度,最高气温在15度左右,最低温度也在0度以上。寒凉是暂时的,春花的开放也是很快会出现的。一切都会是那么迅疾。就连春天里的惆怅,春天里的一切病症也都将是迅疾的。也许四月一到,就整个儿安坐在真正的春天里了。
二
时令变化虽不能准确到读妙,但大抵不错格儿。
回看桌上的日历,春天已过去半个。节气从立春开始,过了雨水和惊蛰,春分便在不日几天。虽然在夜里,寒意依旧猖獗,偶尔还有冰凌,但到底,是春天了。蛰伏了那么久,路边的树木,田里的草丛,都明显感觉到生长的痕迹。其实,节气和生活一样,有时无需太多规划,顺着走就行了。
早晨起来,但见院子的花池里,有一株蒲公英竖起一小片一小片青中带绿的小叶片,叶片边沿的小毛刺也须毫分明。心里想,终于逮住它刚冒芽的样子,一小片叶子,弱弱的,冒出土来,不用心很容易被看过去了。还知谁说过的,有一种美总叫人心悸。
其实,半年冬季6个月取暖期的纬度,对春天的感受,也与树木花草一样,敏感于光线的变化,日影的短长。而真正的春天只意味着五一前后,一场春雨,绿色奔涌,桃红梨白开到极至,就一步踩进夏天的地界了。
周六,冷风凛冽。下午约了朋友去郊外看另一位友人。半路开错了道,对方发微信地址才寻到。友人妻子正在灶边炒菜,自家大棚里种的菜,还有草芽鸡、卤的凤爪和大肉。开餐时,他执意开了瓶酒,由于我开车,他们三人分了,象喝水一样用一次性的塑料杯大口的喝酒。入乡随俗,不矫情,随心随意,只为了坐一块说说话。
这种关系不浓不淡,四五年了,不时常惦记也不会忘记,偶尔想起聚一聚也不陌生,总有不重复的话题,挺好。他原来是村书记,却憨厚朴实,偶尔也写诗和散文。浮躁的现世还有这样的人,唯恐过于真实而受伤害。前些年当书记时,一件事情没有处理好,由于种种原因,使他成了替罪羊。但他身在其中,并不以为然,或许伤害了,他也竭力承受,自己内化并不显山露水。
村子里,很安静。乡村的惊蛰,惊的不是虫子,是外出干活的人。村里的人几乎走净了,空了大半个村子。前几天,堂弟要去新疆打工之前,来看望我的父母。和他坐下攀谈,说了许多家乡的事,然后他和我谈起新农村。他说,你会认为以后的乡村会是一个什么样子?
我说,也许不远的将来,所有的村庄在政府的帮助下都会进行新农村建设。乡村道路整洁,通讯与城里一样便捷,卫生等等各个方面都进行了有效的管理,那些差不多要消失的民俗得到恢复,文化科技等方面都会得到政府的指导帮助,所有农民能享受到医保等各项待遇,所有人都能自由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往来。许多进城务工人员学到了技术和管理回乡创业,等等等等。堂弟用一双狐疑的眼睛望着我。而我向他描绘的乡村盛景,会仅仅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希望么?我也不知道。
春天是不能生病的,午间在单位休息,没有关窗户,就有些伤风。夜里,总是睡不踏实,就读书。朋友送了他新出的书,书名叫《回望焉支》,朋友是区上的一位领导干部,亦书亦官,书气重于官气。文字都是写他家乡人和事,语言叙述非常到位,随时翻开哪一页,都能读下去。可见,这种写乡情的语言多么重要。躺在床上,先是觉察胳臂酸麻,翻个身又是腹部胀满,夜梦都被抛至脑后,翻覆一阵子酸麻消失,却更觉察到胃腹的存在。想到中医学提到的种种分析,想到在这个夜里同样不舒服的爹娘、朋友或是陌生的人。处在同种界地下的人总因有着类似体验而更容易相互理解。想想,人生也如风景,看过一季是一季,此花谢了那花开,看着看着,就把日子过下去了,不至日日留白。
今春几乎无雪,多少有些失落。早上起来,但听风声弥紧,天气预报上说,最近又要降温。春天的脚步似乎放缓,但依然如万骑奔行的马蹄。
三
风,总是从一阵紧似一阵的。
一年中风声最响的就是春天。长久以来只知春风柔和轻拂杨柳面,殊不知它还有比秋风便劲道的一面。东环路的柳树,远望去,仍和冬日里一样,但凑近了看,柳枝上绽开了无数细小的眉眼,是一个个叶苞,只等春风来裁剪。“不知细叶谁裁出,三月春风似剪刀。”春风,从来都是最有耐心的裁缝。其实,节气和植物,像一对恋人,配合的那么默契和自然,丝丝入扣。一分春雨,一缕春风,仿佛是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温暖的手势。他什么也不说,她就已全然懂得。那样的隐秘而美好,怀揣着春天,怀揣着爱情,暗自欣喜。
昨日去芦水湾,看到有人在岸边垂钓。有野鸭子在不远处嘎嘎叫,钓者沉默不语。他钓的也许不是鱼,是自己一颗静如流水的心。他钓着钓着,春天可能就会如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被他钓上来了呢。芦水湾是我常来的地方,每一次经过这里,都能在细微处看到变化,它如一个低调做事的人,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大起大落。一百多年前,在那本有名的《瓦尔登湖》里,梭罗记下了这样的思想:每一个人,一年中至少应该有一次,放下手头的劳作,来到一片未受袭扰的田野或湖畔,静静地站上一会儿,直到清新的空气注满他的肺部。在今天,这些话依然适用。
晚饭后出门,古城笼罩在一片明媚的夕阳下,傍晚六时的光线像秋天那样饱满柔和,涂了一层釉似的特别温暖。此时正是下班高峰期,金安苑十字车流穿梭,行人攒动,各有各的步伐各有各的方向,不疾不徐,一切是笃定从容的。二中校门口的孩子们穿进穿出,他们自身带着一种蓬勃的朝气。一辆公交车从南环路拐过来,在仁和广场站点停住,下来一个黑衣女子,她四下看看便掏出手机来,只听旁边一个男子朝她大叫一声“在这里!”浓重而闷闷的声音,听起来像等太久了有些不乐意的意思。那女子走过来抱着男人的腰,俩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哒嘀嘀”风似的转眼就没见人影了。路边的一家烧烤店,一股油炸“臭豆腐”的味道弥漫过来。我望过去,是一对老年夫妇架着油锅做小买卖。不远处原二七医院响起了音乐声,几个妇女们随着音乐,跳起了广场舞。尽管天色还没有褪去白天的喧哗,但她们已固定的开始了夜的生活。
我拣一处石台阶坐下来,享受片刻的宁静,也静静的晒晒无法言语的心事。夜色漫漶下来,空气中有了青草的气息。三月将近四月在即,真正的春天似乎离我们只有二十公分了。对于生活而言,又一段旅程即将启航。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愿意陪着自己,去看看前面又会是怎样的风景。哪怕累一点,必是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