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回忆,台儿庄战役时有人为偷一爿猪肉,不要命潜入日军驻地

晚上回忆这百年 2023-12-17 06:01:02

1937年“七七”事变全国震动,12月川军将领王铭章率部在运河南岸构筑工事。不久,韩复榘弃守济南、黄河、泰安和汶上至济宁的运河防线,38年1月24日在武汉被蒋介石枪决,地方形势日趋不稳。

38年旧历2月16到4月16三个月里,峄县全境内24个乡长有23个不干的,只有花山乡乡长孙承才还坚持着。

王铭章在运南驻防几个月,军队装备很差,但纪律很好。孙承才白天协助部队工作,夜间还要向逃反来万仓的老百姓发放粮食,安顿生活。

38年2月王铭章将军在滕县壮烈殉国,两下店相继陷落。2月17峄县沦陷,运河两岸战事吃紧,两军以运河为界成对峙局面。同日,日军进攻台儿庄、顿庄等沿河要塞,顿庄暂时失守,不几天又被蒋军夺回,重修工事,增兵拒守。3月上旬,日军又进攻台儿庄和顿庄,在台儿庄巷战数日,日军败北,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战。此后蒋军撤退,运河南北陷入日军魔掌。

38年旧历五月初十下午两点左右,日军轰炸涧头集。一架黑色的飞机在天空盘旋数周后投下十几枚炸弹,炸死多人,其中多为逃难者。涧头集有一座德国办的天主教堂,教友视教堂为保险地,多聚集在那里。然而日军的飞机专以教堂为轰炸目标,光教堂内就被炸死十四人。

5月12晚上八点,孙承才到涧头集北郊向北一看,目光所及,到处火光冲天,大批蒋军垂头丧气地从运北开来。

其中有个青年军人说:“孙乡长跟我们走吧!我军用血肉换来的台儿庄放弃了,日寇马上要过来了。”

孙承才问:“你们的仗不是打得很好吗,为什么一声不响地撤退了呢?”

他说:“日军南北几路对徐州形成了包围,不退就要全军覆没了。”

孙承才说:“我不能跟你们走,还得通知老百姓逃反。”

他回到涧头,立即通知老百姓:“日军要渡运河占领徐州,从何处渡河,走哪条路不清楚,我们逃向哪里各自选择。”

他又和自己合伙的酒店的负责人张玉田商量:“日军过涧头去徐州,不经过杜安集就得经黄邱,绝不会向正南去,我们北去许阳,那里有熟人,又隔着李山口。”于是,他们用牛车拉着粮食衣物和二十多支步枪向北许阳迸发。走了一夜,到北许阳时天已大亮,找到熟人,住在了那里。

第二天傍晚,又有逃去的人告诉他们,鬼子正在北面不远的李山口。事情大出意料,孙承才慌了,一边出村躲避,一边找人埋枪,其他东西就顾不上了。忙活了一夜,他跑到北许阳庄东的麦地里躲了起来,卧倒后,拔了几棵麦子,盘个圈戴在头上以便观察情况。

不久见北边过来一队穿黄呢子军装的军队,掺杂着一阵阵的说笑声。一个骑在马上的军人喊着一千米放,八百米放……的口令。随着口令声,一发发炮弹落到了西山上。三发炮弹响后,孙承才想,鬼子怎么喊中国口令,是不是孙连仲的二十六旅?二十六旅也是一色的黄呢子军装。但二十六旅没有这么多的人啊!后来走近了,吱嘎吱嘎的皮鞋声,使孙承才确信是日本鬼子了。

不断地有鬼子到麦地里搜索,前两次都没碰到孙承才。他身边带了只小狗,狗出奇地乖,一声不叫。为防止它乱叫,他还要小声地唤着它。孙承才就这样唤着狗在麦地里爬着,躲着,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鬼子第三次终于搜索走到孙承才的跟前,他只好站了起来。鬼子问他多大岁数,他多说了三岁,说四十一岁。鬼子又问他哪里有花姑娘,他向东一指说都在那边山上。鬼子走了,孙承才吓出一身汗,因为他身上还藏了一把手枪,若鬼子搜身,他就难以幸免了。

他还是顺着麦垅向前爬,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合适,既被发现,再爬怕引起鬼子的怀疑,可站起来也不合适。正在两难,突然有头牛从东边跑来,后面跟着夫妇二人和一个小孩。孙承才乘机装着逮牛,站起来追着牛向东南跑去。

一气跑到新集子,见到了他村里一同逃出来的人。这天夜里孙承才全家和同村的人住在东朱古,第二天夜里住在大吴家,第三夜住孙楼,第四夜住在郝楼不远的核桃园。逃难路上,他亲眼看到,他郝楼的家和他与张玉田、褚思恕贷款在涧头开的酒店,被鬼子烧得精光,酒店里的缕缕浓烟还在不住地冲腾。

1936年3月,孙承才和褚思恕合伙用五百元钱买了涧头集孙李氏的一处房子,开了个木厂,张玉田又伙同他利用信用社的贷款开了个酒店。蒸酒很赚钱,用一斤粮食蒸出的酒能卖二斤干粮食的钱。当天出的酒当天卖光,又不纳税,每天都有千余斤粮食的收入。

可孙承才好打麻将,赢的钱都输掉了,两头生意都没余下钱。那两人却办了不少事,褚思恕买了一片宅基场园和一百多亩地,张玉田用来送了一场大殡。现在他的两处产业和家园都被鬼子化成了焦土。

夜里住在人家的打麦场上,因为吃饭要紧,白天孙承才就到核桃园北一里多路自己的地里割麦子,运来搓掉想办法吃。十几天后他才回到郝楼,仍然提心吊胆,吃饭时端着碗面朝北瞅着有没有鬼子,发现鬼子丢下碗就往南跑。

鬼子在万年仓开始是用帆布桥过的河,两天之内在万年闸搭起一座木桥,坦克、汽车都可以通过。大部队过后仍留部分鬼子看守,一住二、三十天,直到韩庄的铁路桥修好才撤走。这些鬼子不敢单人行动,出则至少两人,且出没无常,村民们常常是一日三惊。

一天上午,三个鬼子从万年闸向郝楼走来,全村男女老少扶老携幼,拎包袱抱孩子,一齐跑出了村,紧跑慢跑,一气跑到核桃园南的新河涯,直到看不到鬼子了,大家才敢坐下来喘口气。

日军沿途烧杀淫掠,灭绝人性。烧的事例不胜枚举,所到之处,房屋几无所剩。仅孙承才所知,十五里内就有十八位无辜百姓惨遭杀害。顿庄岳邦峨兄弟四人被杀了三个,万年闸有刘公道等四人,刘庄有刘恒一,万年仓有一个姓冯的,杨闸关一个卖豆腐干的。

逃反的人被杀了多少不好统计,只知在涧头附近的一棵大柳树底下,一家三口全被杀死。男的身边有一副挑子,里边放着锅碗瓢勺等吃饭的家什。女的像是牵一头驴,驴也被刺刀刺死,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始终不知是哪里人。淫,更不用说,日军不管到哪里都要问“有没有花姑娘”。抢,日本军阀实行以战养战的野蛮政策,所过之处,十室九空,粮食、鸡鸭、猪羊、牛驴一概不能幸免。

孙承才从自己亲历,知道日本侵华蓄谋已久。至少有三件事可以证明这一点。

其一,日军在万年仓架帆布桥的地方,是韩庄到台儿庄运河段最浅的地方,连当地人都不十分清楚。

其二,从万年闸到徐州,当时只有李山口能通过坦克,日军径直奔赴此处,无半点踌躇。

其三,日军烧他的家和酒店不是盲目的,是因为他作了抗日的准备。台儿庄大战前,日军从顿庄败回峄城,孙承才曾在运河里捞出十几箱“六五”子弹,此前他还从徐州李明扬处领了十几箱“七九”子弹。后来孙承才在枣庄看到日军的档案中有这样的记载:“峄县第六区地方有力者,第一王荣宣,第二张兆棠,第三孙承才。”可见日军侵华的谍报工作做得何等全面、细致、周密、准确。

这次事变也暴露出农民的愚昧,使孙承才彻悟教育群众发动群众的重要。

万年闸西四里杜庄有个人,外号于傻子,信奉天主教,脖子上挂块领喜牌子,对日军千方百计的讨好。鬼子一进村,他都要杀鸡摆酒,敬如上宾。群众恨之入骨,他本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到1940年2月杜庄战斗中,他又提着酒去奉承鬼子,结果被鬼子刺死。兵乱之年,思想安居乐业,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不能乞求。

万年闸的刘公道见于傻子如此办理能暂得一时安宁,也步其后尘而效尤,向逃反到万年闸的百姓筹款,买了口肥猪,杀好刮净劈成两半,又买了五十只小鸡,一篓子鸡蛋,找人挑着随他送给日军。适巧站岗的日军去大便,刘公道等四人擅越警戒线被当场杀死。

后来找人去抬尸,没人敢去。有人想了个主意,求天主教堂的神甫带去。神甫为显示面子带着十几个人去了。离涧头半里之遥的大柳树下,有个站岗的日军,神甫没理睬,径直往前走,被站岗的日军抓住,动手就要杀,幸被同去的人以手势说明来意才放开。

刘公道等四人的尸体抬回的当天,正巧下了小雨,孙承才正在涧头集和张玉相等四人打麻将消遣。几个人在边上看热闹,其中有个王平仲。他看了这家的牌再看那家,还乱指点。此人胆小如鼠,出名的吝啬,凡为公益,他是一毛不拔。

张玉相看他这样有点生气了,不显山不露水地说:“平仲啊!你要想弄几个钱很容易,就怕你没有这个胆。”王平仲没听出弦外音,问:“怎么弄法?”张玉相说:“还要说吗?你没听抬尸的人说,刘公道送给鬼子的东西还在那里。别的东西就不说了,光那两劈子肉你有种扛来,煮一煮卖给在场的这些人,不马上就来钱了?一个钱的本都不要花,干赚。”这些话都是戏谑他的。

王平仲一声不响,孙承才他们忙着打牌也不知他什么时间走的。八圈麻将过后,已是半夜了。万籁俱寂,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大家都庆幸一夜的平安。

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大家一惊,忙问是谁。有人在外面应道:“是我。”大家听出来是王平仲的声音,才放下了心。门打开一看,只见王平仲弯身曲背极费力地端来一个直冒热气的大盆,进屋后说:“猪肉来了,趁热趁热。”

大家都惊得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为不使他过于难堪,只好每人都买点。张玉相问王平仲:“你扛猪肉时看见鬼子了吗?”王平仲说:“鬼子可能在柳树底下,我没看见。到那里我看见发白的东西,一摸,是猪肉,扛起来就来了,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我一歇没歇,一气走了七里路。”

张玉相十分后怕,也十分庆幸,若王平仲万一碰上鬼子是绝对不能生还的,他就不好对人交待了。

对这事,孙承才曾反复地捉摸过,王平仲一下子哪来这么大的胆,因一句玩笑话,竟能不顾生死?他觉得只有四个字能解释:利令智昏。孔子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当国家民族遭此奇耻大辱的时候,这些人想的些什么呢?孙承才虽然真的“三月不知肉味”,但那天晚上的肉实在咽不下去。

守桥的鬼子走的那天下午,郝楼的苗振标被鬼子抓去送青菜,到了万年闸,又被逼着带路。苗振标倒是幸运地回来了。

他回来后跟人说,鬼子从峄城带来很多民夫,把他抓去也是充数的。看起来一百多人,实际只有几个鬼子。鬼子临出发前,把子弹箱都扔进了运河里,也许是为保密,在路上见到人就用机枪扫射。孙承才却觉得这事让人深思,百多人被几个鬼子所驱使,还听其杀人,假如这百多人有觉悟、有组织,有一个人振臂一呼,一齐行动,几个鬼子岂能是对手呢?

这个思考让孙承才痛心,也让他意识到一种责任,促使他决心投入抗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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