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7年10月,东北人民解放軍发动全面的秋季攻势,取得輝煌胜利后，接着又发动更强大的冬季攻势。两次战役歼灭蔣軍約二十万。蔣軍被迫收縮在沈阳、长春、錦州三个孤立地区，作垂死挣扎。

蔣介石企图打通錦州、沈阳交通线，并巩固錦州和关内的交近,派范汉杰任东北“剿总”副司令兼錦州指揮所主任,統轄錦州至唐山間的蔣軍。我和孙渡是云南部队，孙任东北“剿总”副司令兼第六兵团司令,我任第九十三軍軍长，归孙渡指揮，駐在錦州。范汉杰于1948年1月由秦皇島进駐錦州后，第六兵团归入范的指揮序列。大約在3月間,范汉杰要我兼任錦州警备司令，副軍长盛家兴兼任副司令，我說:“这个任务很麻煩,干不了。”孙渡也說不要干。后来还是服从范的命令，接受了这个任务。范即由指揮所派高参王育生任参謀长，沈阳“剿总”高参派駐錦州指揮空运主任楊兆銘兼任督察处长,其余人員由指揮所和九十三軍派人兼任,参謀长和督察处长負实际責任,警备司令部就这样組织起来。

第六兵团原来仅指揮九十三軍.卫立煌到东北后,即将云南軍队六十軍所属一八四师楊朝綸部归第六兵团指揮，并命孙渡成立暫耀五十五师，孙派其参謀长安守仁任师长。孙渡对我說,卫立煌的意見，可以另編一个軍，拟調六十軍一八二师师长白肇学任軍长。我說这样做，全軍可能都会高兴起来了。大約在6月間,蔣介石調孙渡任热河省主席,我接任第六兵团司令。孙对我說，蒋的意見,你們的部队可以調热河。我說如果实現就好极了。孙并說,以后的战爭是决战阶段了,你們要小心些，可能的話，照顾五十五师的补充。

孙渡离开第六兵团后，一八四师和暫編五十五师在自然的情况下,就由錦州指揮所直接指揮。有一天(日期忘記了),一八四师师长楊朝綸由錦西来向我說，指揮所范汉杰命令一八四师即日开山海关,編入八十五軍建制,問我怎样办。我問他願意还是不願意去?他說不願意去，所以来报告。我說既是这样，你向范汉杰辞职，并写信与卢汉說明事情经过。我即电蒋介石，并将电稿給他看,大意是說明一八四师不宜編入八十五軍的建制,請暫时仍归第六兵团指揮，蔣复电照准,并令一八四师开至錦州。

范汉杰在錦州积极整訓部队,在当时看来,的确起了些积极作用,并且也有权能整理。范的参謀长李汝和对我說,新八軍和八十五軍軍长人选,范汉杰保荐两人，卫立煌保荐两人，范保的蔣介石准了刘云瀚,卫保的蔣介石准了沈向奎。

范汉杰正在加紧整训部队之际，卫立煌和美軍顾問先后来到錦州视察防务和部队。卫立煌說:“錦州是东北的大門。”美軍顾問說“錦州是东北阶梯。”卫立煌很重视錦州的防务，在回到沈阳之后,即派东北“剿总”工兵指揮李賢来錦州主持加速构筑防御工事，将錦州外围防御工事构筑成立体形一线式的钢筋混凝土碉堡。这些碉堡当时被认为是蒋軍传統的防御人民解放軍的办法。卫立煌人为凭借工事是守錦州的物质力量。但是,这座东北天門,或者說是东北的阶梯,英勇善战的人民解放軍在不及半月的时間内,即将困守錦州的蔣軍全部歼灭，我和范汉杰均被俘获。謹将錦州蔣軍被歼情况,就記忆所及,概述如下。

(二)

錦州蔣軍防守兵力及部署:

新八年(軍长沈向奎)轄五十四师(师长黄建鏞)、五十五师(师长安守仁)和八十八师(师长黄文徽)。

开日九十三軍(軍长盛家兴)轄暫編十八师(师长景阳)、暫編二十师(师长王式高)和暫编二十二师(师长李长雄)。

第六兵团直属一八四师(师长楊朝綸)。

七十九师两个团(师长姓名忘記了)，該部系由沈阳空运来錦州的援軍。

錦州指揮所直属野炮营、一零五榴弹炮連(五十四軍拨来)和日式战車連。

十八蔣軍守錦州的兵力計七个师,守义县的一个师，共計八个师。上列部队中的五十四师、五十五师(約四千人)、八十八师、一八四师均系被解放軍打垮歼灭后新成立的。

錦州指揮所于1948年大約8月間,下达了錦州防御兵力部署，一直到10月錦州歼灭战中,都沒有大的变更。其部署概略如下(当时新八年尙未組成):(1)五十四师担任锦州东面紫金山至东南面松山的防守任务;五十五师于9月末始担任南山防守任务;七十九师(缺一个团)于9月末空运到达，担任笔架山(女儿河东侧高地)防守任务;八十八师为指揮所总预备队。(2)第六兵团直属一八四师及九十三年(缺暂编二十师)担任錦州西面自女儿河車站西侧高地起向西北延伸至一八八高地经二郎洞至东面合成燃料厂、黑山团管区前緣高地及配水池、旧市政府前緣之线防守任务;暂编二十师原駐义县，担任該地防守任务。

第六兵团根据指揮所的防御部署,下达如下的概要指示(暂編二十师担任义县防守任务;暂編十八师担任自女儿河車站西侧高地至一八八高地防守任务;暫編二十二师配属一八四师一个团担任自二郎洞向东经合成燃料厂、黑山团管区前緣高地并延伸至配水池、旧市政府前緣之线防守任务，与五十四师陣地相结合;一八四师(缺一个团)为兵团预备队。

錦州四面环山，东西两面稍为开闊，陣地环绕約百华里，形成处处防守,处处薄弱。

(三)

在辽沈战役序幕正式揭开之前,錦州外围人民武装甚为活跃，蔣軍已无力控制錦州郊区，城内居民愈来愈认识蔣軍所作所为与人民利益背道而馳，打破了对蒋政权的幻想，人民对蔣軍惧而远之。蔣軍内部嫡系部队与云南部队之間很少有联系，而是一般的同路人。当时，錦州市物价涨，燃料和軍队副食的来源几乎断絕。在这些复杂交錯的情况下,蔣軍虽然控制着錦州市,实际上如一叶孤舟，风雨飘摇。蔣軍对人民解放軍的今年攻势究竟指向何处,大家都在議論紛紜,莫衷一是。

1948年大約是8月間，第九十三軍軍长盛家兴从义县觀察防务回来，知道了人民解放軍第三纵队到了义县西北面北票地区,义县至阜新的公路也修复了。我們对这个情报进行了研究，判断第三纵队是有名的旋风队,一向駐在辽东，現在来到辽西，是一种战赂集中态势，可能是准备进攻义县和錦州。我立即打电报耠沈阳卫立煌总部,并請求将防守义县的暫編二十师調回錦州,卫立煌复电仍不准調。大約8月下旬，解放軍两个纵队(可能是八、九两个纵队)从黑山地区突然向西移动，将錦州、义县間交通截断。在当时，郑州仅有的兵力无法支拨义县。范汉杰拟由山海关将八十五軍刘云瀚部調来錦州,企图支援义县，撤回暂編二十师，而刘云瀚部以沒有接防部队,受到牵制,不能調动。刘云瀚部既不能来,9月24日夜解放軍(可能是八、九两个纵队)突然奔袭駐在薛家屯、葛文碑地区奉命掩护秋收(实际上是帮助地主收租)并企图支援义县的暫箱二十二师李长雄部及軍属騎兵团。解放軍相继进占了錦州东北面的五姓屯、白老虎屯、冒山屯一带。李长雄部損失严重，团长章学舜受伤,軍属騎兵团全部被歼灭，团长王耀云被俘，暫編二十二师被迫退守旣設陣地。

,9月25、26日,冒山屯发生了激战。冒山屯原来沒有布置在錦州防御陣地之内,在8月間解放軍到了北票地区之后,才决定冒山屯构筑据点，派九十三軍軍属工兵营及暫籍二十二师工兵营担任构筑工事任务。在构筑工事任务还沒有完成之际,解放軍突于24日夜袭击暫編二十二师,进占冒山屯,两个工兵营被歼。卫立煌认为解放軍控制着飞机場的炮兵陣地系在冒山屯，所以打电报严合收复冒山屯。錦州指揮所派总预备队八十八师黄文徽部及一八四师楊朝綸部归九十三軍軍长盛家兴指揮，向冒山屯进攻。经过一昼夜激战,进攻不下，而卫立煌仍然打电报来要坚持收复冒山屯。但是，出击的兵力已占去錦州守軍的約五分之二，不可能再增，继因兵力不足,又估計解放軍炮兵陣地可能在二郎洞北面,乃停止对冒山屯的进攻。

9月初，守备义县的暂二十师师长王式高电告义县外围发生激烈战斗,得悉解放軍有一个炮兵纵队轄两个师，配有日式加农炮、臼炮、野炮，各步兵师配有炮兵营，軍容甚整，每兵携带三日干粮是机制餅干等。这是不时想像不到的。义县在孤軍无援的情况下,经过約一个月的战斗，于10月1日全部就歼。义县解放，师长王式高及副师长韓潤珍均被俘。在暫編二十师被歼灭之后，蒋介石还打电报来嘉奖,說暂編二十师完成了战略任务。事实上，那时蔣介石对錦州作战的方針可能还沒有作出最后的决策。这个师被歼之后,駐錦州的九十三軍感到不安。盛家兴說,当初建議守义县不如守塔山和虹螺硯山，現在暫編二十师完蛋了，影响了錦州作战。

(四)

正当解放軍进攻义县和攻占錦州、錦西間的塔山之后,卫立煌企图由沈阳空运两个师到錦州增援,从9月27日开始空运，到28日晚只空运了四十九軍七十九师約两个团。29日晨，錦州机場为解放軍炮火控制,空运被迫停止。这时錦州情况紧张,范汉杰召开了一次軍事会議,由錦州指揮所情报处长王某(記不起名字)作报告。王某說据情况判断，解放軍将进攻錦西而不是进攻錦州。会上沒有作出什么对策,也沒有人表示同意或不同意这个意見。

10月4日，解放軍进攻錦州的序幕展开了。范汉杰命新八軍归第六兵团指挥，并派其参謀长李汝和与兵团部参謀人員組织続一指揮机构，指揮作战。我們当时判断可能是八纵队先攻下錦州东面第五十四师黄建鏞部守备之紫金山,然后轉向松山进攻。10月5日，九纵队先攻錦州西而暂糯十八师景阳守备之一八八高地未下,旋轉向南面与八纵队会合，向笔架山、南山、松山进攻。蔣軍各部队一再要求补充弹药,而绵州兵站旣无机步弹，又无炮弹，参谋长李汝和大駡負责后勤的第三处处长(姓名記不起,听說次日即逃走了)。据第三处处长說，弹药粮秣运到葫芦岛,即由沈阳“剿总”控制，直接运到机場，即空运沈阳，所以錦州沒有屯弹。錦州兵站分监黃炳寰說,錦州粮秣只能吃到10月20日左右，另外还有美国救济总署面粉一部分,数目不詳。10月6日、7日,錦州东、南、北三面围攻的解放軍同时展开进攻。而蔣軍急待解决的各种弹药,尤其是炮弹,毫无办法补給。錦州炮兵指揮黃永安說，沒有炮弹，暫时停射。在这个情况下,沈阳“剿总”每天空投弹药,大部分都投在錦州西北角和北面的解放軍占領地区。松山、南山的守軍经过几天激战后,于7日晚伤亡頔众,要求援軍和补給弹药。范汉杰只有将指揮所的总预备队八十八师增援七十九师，一八四师两个团增拨五十四师及五十五师。经两次反攻,因无应有的炮兵支援,沒有进展。当时还成立了督战粗，派高参彭树基为督战官到前线监督作战。因七十九师潰退,以八十八师沿小凌河一带防守,五十四师及五十五师退入市区,凭借土围作战。

这时,东、南、北各方激战甚紧，范汉杰认为情况愈来愈不利，10月8日夜对我說，决定放弃錦州，命令全軍向西南突围，企图撤出后与拨軍会合，并說放弃錦州的責任由他个人負責。各軍正准备撤走之际,范汉杰忽而又收回成命，說是顾祝同的指示，决定坚守錦州,等待拨兵。 錦州蔣軍遂陷于守也不能、退也不准的情况。而两路拔軍被阻,东北数十万蔣平的命运,已完全为人民解放軍所掌握。10月9日,錦州正在退守两难之际,我接蔣介石来电,天意設錧州关系全局，請吾兄坚守待援等語。我将原电送给新八軍軍长沈向奎看,問他怎样守为好,沈向奎說:“蒋老头(蔣介石)到沒有办法的时候,就来称兄道弟,这就是蔣老头的办法。我来錦州只有十几天，看不到有什么好办法。”我随即又找第九十三軍軍长盛家兴周他的意見。盛家兴說旣不能撤走，西面飞机場一带陣地应立即放弃,将守軍暫編十八师撤回守旧城，作为核心据点，要我斟酌。我又問錦州指揮所參謀长李汝和关于援軍的情况。李汝和說廖耀湘兵团和范汉杰无联系,指揮所只是同七十一軍軍长向凤武有联系。向凤武来电說,廖耀湘部打彰武去了。李汝和搖搖头接着說,靠不住,好在錦西援軍广东部队多些，侯鏡如与范汉杰有感情，希望多些。他又說,暫編十八师守旧城,可抽調八十八师一同負責,五十五师也还有千多人派到飞机場去。我向李汝和說:“外路援軍的情况既然是这样无把握,請你向范主任說,我們还是照他的原定計划撤走。”李汝和說:“当初蔣老头到有意要我們撒走,那时沒有撤,現在各路援軍已动,不可能了。”我认为以旧城为最后核心据点的办法虽好,但是旧城内外人口稠密，射界极端不良，这是难于处理的問题;内心里还是想撤走，保存几分力量。有关錦州的軍事，范汉杰与我向来也沒有开誠布公地交换过意见,我只是奉命行事,既然他的参謀长李汝和也有守旧城的想法,可能他会向范汉杰汇报,我还是等待范汉杰来作决定为是。便叫盛家兴将暫編十八师控制在兵团部附近构筑工事待命,但盛家兴心里很不同意这个办法。

(五)

10月10日起,战况已进入最后阶段,整个陣地都被解放軍的炮火所控制。蒋军防御工事受到解放軍强大炮火的猛烈攻击，钢筋混凝土的碉堡反而成为暴露陣地的目标，錦州东面和北面的前进陣地相继失守。11日,解放軍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由坑道前进,攻下暂編二十二师第一团所守配水池陣地。团长王振伟在装甲汽車掩护下率部反攻未逞,并被击毙。幅重团长何象尧负重伤。12日，合成燃料厂和黑山团管区方面解放軍攻势更猛。該方面地区复杂,蒋軍集中各种不同口径的迫击炮約百門向之射击,并有空軍支拨,仍不能阻止解放軍的前进，陣地相继失守，蔣軍残余全部退入市区,凭借土围抵抗。13日，解放軍发动全面总攻，其主力指向东面，而指揮所总预备队及第六兵团预备队則陷于南面，通訊被炮火打断,与新八軍軍长沈向奎失去联格。这时，解放軍已由南面、东面先后攻入市区，防守旧市政府的暫編二十二师第二团团长王重基被击毙,油庫被击中燃烧，通訊全部中断，陷入瘫痪状态。范汉杰、李汝和等来到兵团指揮所和我商議后,决定率領暫編十八师突围。但是这个师的主力已被盛家兴在战况失利之际，投入前线战斗。当时并得知暂編十八师第二团团长楊藩已被击毙，只得于仓皇中率領不到两个营的兵力,与范汉杰、李汝和等向南突围，企图逃走。但在人民的天罗地网下終于被俘。事后了解到，暫編十八师和八十八师残部在市区继续顽抗,到15日晨全部被歼灭,錦州即告解放。

我在被俘之后，时刻想到我与人民解放軍为敌，打了几年内战,现在被俘获,还有什么希望呢?但是在被俘之次日,即得到林彪的接見,他态度和藹地向我說,“曾派人坐馬車送給你一封信，沒有收到嗎?”我說沒有收到。他又說:“你可以与六十軍通电。”我即拟好給六十軍曾澤生軍长的电报,大意是告知錦州蔣軍全部被歼，希望不要再抵抗，也不可能再抗拒了。在当时物质条件困难的情况下，生活医药得到很好的照顾,我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次日即随同蔣軍被俘师級以上軍官范汉杰等解送哈尔滨。至今已十有余年,得到党和政府的寬大处理和长期的耐心教育和照顾,使我有了重新作人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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