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父兄》
我曾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这份幸福却因我而断送。
我父兄尸骨未寒,母亲却转嫁他人。
我因良善而救下的人,却害死我父兄!
他们每一个人,都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1
与犬戎一战,军中出了叛徒。
我父兄死了,马革裹尸。
而这个叛徒却是我亲手送到他们身边的……
看到来人,我的血液都在沸腾,滔天的恨意和悔意快要将我淹没。
我快速抽出薛庭的剑。
狠狠插进九皇子的胸口,双目充血地大喊:「涫忱!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我声嘶力竭地大吼,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犬戎的士兵、大隧的将领都想上来阻拦。
我用力拔出剑,涫忱闷哼一声,肩膀处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冒着血。
下一瞬,剑已经抵在涫忱的脖子上。
锋利的剑将涫忱的脖子划出一道血痕。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我喝退想要上前来的人。
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一夜之间,我失去了最爱我的父兄,失去了最信任的朋友。
而我却是这一切的导火索!
我心中无限悲凉,却恍惚间看见了涫忱眼中一闪而过的心疼。
我笑他,也笑自己……
「涫忱,你让我成为一个罪人。」
2
世人都道镇远大将军痴情专情,唯有嫡妻崔氏一人。
且子嗣颇丰,育有三子一女,个个人中龙凤。
前二子都从武,跟着镇远将军驻守边疆。
第三子从文,方才弱冠,便是连中六元,现任礼部尚书。
而我秦琯琬,是父亲的幺女。
是父亲盼星星,盼月亮,盼了好多年。
才在而立之年有了我。
他待我极好,捧在掌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的三位哥哥也不遑多让,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好物件都送给我。
父亲是镇远大将军,常年守在边境,两位哥哥早早地跟着父亲,一起去了边境。
我与三哥哥跟着母亲回了清河。
我生性活泼好动,不想困于这四方宅院,做那所谓的名门淑女,大家闺秀。
十岁那年,我一个人偷跑出了崔府,搭着商队的马车,去边境寻父亲。
在路上,我捡到了十六岁的涫忱。
他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像极了一个脏脏包。
我一时心生怜悯,便带着他去找父亲。
父亲见了我,先是惊喜而后是恼怒,狠狠地骂了我一通,说我冲动,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还令我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就这还不够,竟还让他身边混不吝的小子——薛庭,看着我。
父亲生气归生气,到底还是将涫忱留下了,给二哥哥当伴读。
3
父亲原本只想让我在边境住上一年半载,便让我回清河。
回到母亲身边,学些诗书礼仪。
可我不愿,撒泼打滚地求着父亲。
父亲心软,加上舍不得我,到底还是应允了。
我在军营待了七年,跟着父亲学兵法,学剑术。
薛庭那小子,深受继母虐待。
一次偶然的机会,被我父亲遇见。
便收了他做徒弟,父亲常说,这小子天资过人。
大哥二哥都不及他。
我才不信,在我心中,大哥二哥是最最厉害的人。
所以我很是看不惯他。
总想着要打败他。
每次只堪堪学了点皮毛的剑术,就马不停蹄地跑去挑衅他。
他并不理睬我,总将我视作空气。
我却是越挫越勇,就爱黏着他,缠着他,非逼他同我切磋。
夜间,薛庭掌灯读书。
我双手撑在桌案上,扯过他手中的书。
「薛庭,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和我打一架。」
薛庭的眼睛很黑也很亮,就那般直直地看着我。
眼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我莫名有些怵了。
又死要面子,强撑着对上他的视线,继续挑衅:「生气了?生气了就和我打一架。」
薛庭却不理,拽住我的手腕就将我扯到他身旁。
一张帅脸压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睫毛不停地抖动。
空着的那只手,不停地掰着薛庭的手。
「你……你……你弄疼我了。」
闻言,薛庭松开我的手腕,端正坐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好像刚刚发狂的人不是他一般。
语气平平:「既然害怕,下次就不要凑上来。」
我逃也似的跑了,再也顾不得任何的脸面。
4
跑出薛庭的小院好远,我的心却仍怦怦地跳个不停。
早在薛庭盯着我看的时候,我的心脏就控制不住地剧烈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
我脸上燥热得很,慌不择路就想回房。
却不巧,看到二哥哥房里的灯还亮着。
我左思右想踌躇许久,这才下定决心去向二哥哥讨教一二。
远远听见压抑着的呜咽呻吟声。
好像……
是涫忱的声音。
我鬼鬼祟祟地摸去门窗旁。
却猛然看见一幕永生难忘的场景。
二哥哥竟然抱着涫忱亲吻!!!
我登时愣在原地,下意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声。
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手捂住嘴。
却还是迟了,被二哥哥发现了……
我素日里瞧见二哥哥和涫忱形影不离。
只当他们二人关系好,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涫忱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整个人都在发抖。
接着扑通一声跪下:「琯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二公子。」
二哥哥赶忙去拉他,涫忱却怎么也不愿意起来。
我想了一会儿,也想通了。
我是女子,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学兵书剑术。
不愿困在后宅中,相夫教子,依靠着男人而活。
我讨厌世俗偏见,讨厌世间对女子的束缚。
我勇敢地选择了对抗……
二哥哥和涫忱又为何不能在一起呢?
他们的爱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就算违背了世俗,那又怎么样呢?
生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我扶起涫忱,打趣道:「哪有嫂子给小姑子见礼的,哥哥可折煞我了。」
5
这件事成了我们之间的秘密,自从知道涫忱与哥哥的关系后。
我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送一份给涫忱。
毕竟,我瞧着涫忱哥哥应该是下方的。
男子承欢本就有违自然规律,受着的人最是容易受伤。
二哥哥又是个粗心的,我便大发善心多照拂一二。
自那次从薛庭那落荒而逃后,我便有意无意地避开薛庭。
他却一反常态,凑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手腕,将我带到书房。
「秦琯琬,你喜欢他,为什么他都可以,我不行。」
我茫然地啊了一声,根本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生怕这人疯起来伤到我,于是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薛庭扣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扳到他面前。
我猝不及防撞进他漆黑的眼眸,内心轰然发烫。
怦怦,怦怦,怦怦。
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
我突然笑了。
好似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
主动捧着他的脸,得意扬扬地道:「薛庭,你喜欢我啊。」
薛庭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耳尖登时就红了。
我忍不住生出些逗弄的心思。
「薛庭,你吃醋了,看到我对涫忱好,你不开心。」
我语气笃定,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就在刚才,我想通了。
我是喜欢薛庭的,因为喜欢,所以总爱逗他,引起他的注意。
我想要他的眼里心里只有我,所以一次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
薛庭跑了,堪称落荒而逃。
6
父亲最终还是知道了二哥哥和涫忱的事情。
勃然大怒,痛骂二哥哥。
二哥高声呛回去,说不管怎样,他都不会放弃涫忱。
父亲气得大骂逆子,却也拿二哥没办法。
让二哥跪在门口,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涫忱陪着二哥一起跪,却被二哥赶走了。
只得来寻我。
我让薛庭看着点他,不要让爹爹把人带走了,我去寻大哥。
「哥,你去劝劝爹爹嘛,二哥此事虽然荒唐了些,但好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何以不成全。」
大哥走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秦琯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心虚地绞着衣裙,低垂着头不说话。
大哥瞧我这模样,哪还有不懂的,拿着书就往我头上敲。
「好啊你,还学会欺上瞒下了。」
我委屈地揉了揉额头,顺势揽上大哥的手。
「好哥哥,你就陪我一同去找父亲吧。」
抵不过我的软磨硬泡,大哥还是去了。
只是父亲怎么说都不愿意接受,打定主意要送走涫忱,给二哥娶妻。
我也恼了,冲到门外就和二哥一起跪下。
二哥瞧见我气鼓鼓的样子,反倒还笑了。
我白他一眼,朝着屋内大喊:「父亲要是不同意,我就和二哥一起跪着,跪到您同意为止。」
这期间许多人来劝,我都不听,只当他们是空气。
跪了一天一夜,水粮未进,父亲每次路过,都气得拂袖而去。
我也不在意,不甚老实地拔着周围的花草。
我生来体弱,练了武术剑术后,身体才好起来。
如今跪得久了,便有些晕乎乎的,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二哥哥倒没什么,身体好猛如虎。
「琬琬,快去休息。」
我摇头,苍白的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哥哥,就是要这样,我病倒了,爹爹才会心疼,才能松口。你这身强体壮的,这招对他没用。」
二哥忍不住骂我:「你这混球,我的事再怎么着,也有办法,你要是出事了,让我怎么安心。」
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模糊间看到了哥哥一张一合的嘴,声音却是一点没入耳朵。
正当我努力听清时,却是两眼一抹黑,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7
据二哥说,他可被我吓死了,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被惊动了。
大哥、爹爹慌慌张张地请大夫。
管家、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爹爹连骂他都顾不上。
我整整烧了三天,也昏睡了三天,梦中总是呢喃着:「爹爹,爹爹。」
叫得爹爹的心都软了。
甚至刚醒就抓着父亲的手撒娇耍赖道:「爹爹,你就让二哥和涫忱在一起嘛。」
爹爹瞧我这病恹恹的样子,都心疼后悔死了,哪有不同意的。
当即便拍板同意下来。
我满意地笑了,转头去看二哥。
却见二哥平日里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儿郎,此时却是双眼通红,还泛着泪。
我很是取笑了他一番,说他是铁汉柔情。
二哥却十分严肃,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插科打诨。
「秦琯琬,下次不许这样了,你可差点把你老哥吓死。」
我点头如捣蒜,连连答应下来……
往事历历在目,而眼前的人和事。
实在讽刺。
8
我像个疯子一样哭笑着,锋利的剑锋丝毫没有留情,狠狠地往涫忱手臂划。
血肉大开,鲜血淋漓。
「涫忱,下一次见面,我一定会杀了你。」我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人,咬牙切齿道。
旋即一把将涫忱推出去,转身就走,再不走,我怕我会克制不住杀了他。
士兵们低着头,没有一个上前阻我。
他们真的无力再战了,也是真的想父母妻儿了。
或许他们心中是有愧的,愧对我,愧对我父兄。
可是这场仗,真的打得太久了,所有人都累了。
所以我不能怨,不能恨。
他先是大隧的镇远大将军,然后才是我的父亲。
9
三年后,清河。
我母亲是清河崔氏的嫡小姐,自父亲死后,便一直居住在清河。
我也回到母亲身边。
崔氏与卢氏是世交。
卢清风是卢氏嫡孙,他拱手示意。
「不知可有幸,请小姐去娴雅阁一叙?」
他笑意盈盈,表面上亲和儒雅,实则阴狠偏执。
看到他的一瞬,我就明白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心中充满着仇恨。
娴雅阁是清河最有名的高雅之处。
上到高门大户,下到商户布衣都喜欢来此处饮茶品诗。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你父亲的死吗?」
我双手紧握,面上却镇定:「什么意思。」
卢清风摇着扇子,嘴角轻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秦大将军,武艺非凡,就算兵防图泄露,他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你说,他为何会死得如此轻易。」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提溜起来。
眼睛充血,无数的恨意顿时涌上胸腔:「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快说!」
卢清风无所谓地笑着。
「三日后,随我去一个地方,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10
卢清风带着我来到了普宁寺。
从后门的禅院处溜过来,普宁寺的背后竟然还有一个庄子。
卢清风突然抓住我的袖子:「你可想好了,进去了,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我甩开他的手,无所畏惧。
我的心早就死在那场战争里了。
这天下还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呢?
卢清风耸了耸肩,在前头带路,戳开窗纸。
两具白花花的身子缠绵纠缠在一起,低沉喑哑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传出。
我的瞳孔突然放大,差点就要惊呼出声。
那是崔媛!
我的……母亲!
卢清风赶忙捂住我的嘴,将我拖拽着离开。
我不可置信地呆愣了许久,才急急地喘了两声。
终于从一种濒临窒息的深渊中活了过来。
「另一个人是我父亲,卢秉烛。」
他们二人本是青梅竹马,早已私定终身。
是皇上乱点鸳鸯谱,将崔媛许配给镇远大将军秦殊。
十年前,崔媛回到了清河,与卢秉烛旧情复燃。
时不时就在这普宁寺厮混,他们不愿意当一对野鸳鸯。
崔媛买通了接生婆,倒转我母亲的胎位。
使我母亲胎位不正,难产而死。
我母亲尚且如此,你说你父亲呢?
你父亲,秦大将军,可是大隧的战神。
就算是兵防图泄露,他也有足够的本事凭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说到一半,卢清风轻佻地用扇子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秦琯琬,你父亲的身体早就虚空了,就算没有那场战役,他也活不长了。」
「崔媛送给秦将军一罐茶叶,是寒殊草,久服便会从肺腑开始腐烂,表面却看不出来,你若不信,自可去查。秦将军那样钟爱崔媛,定会选择收藏一二。」
11
我翻身上马,一刻也不停,快速疾驰去往京城。
连跑了七天七夜,马都跑死了三匹。
才终于到了京城,我拿着剑就冲进将军府,小厮赶忙拦住。
「大胆,哪来的疯婆子,也敢硬闯将军府。」
我抽出剑,架在小厮的脖颈间,大喝一声:「让开。」
侍卫们赶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整个人都被背叛和仇恨充斥,根本顾不得其他,满脑子都是恨!
我是真的动了杀心。
「做什么!」一声低沉且威严的嗓音从前方传来。
侍卫们都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是薛庭。
看到彼此的一瞬,我们都愣住了。
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赶了数日的路,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薛庭却冲上前来,一把将我揽入怀中。
温热的触感让我有一瞬的恍惚。
眼泪随之落下,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我回抱住薛庭,委屈地在他怀里呜咽出声。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林叔瞧见是我,激动道:「小姐,是小姐吗?」
看到父亲昔日的故旧,我满腔的委屈和痛苦再也忍不住。
浑身开始颤抖:「林叔,是我,我要父亲所有的东西。」
12
「将军的旧物都在这里了,三年前,将军战死,这将军府就被拨给了薛将军,这里的布局,薛将军一点也没改,都保存得很好。」
我翻找着,果然找到一罐茶叶,顾不得其他,拿着就要走。
薛庭拉住我,抚上我眼底的青乌:「琬琬,先去沐浴休息。」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了,又或许是我真的累了。
我任由他拉着,去洗漱、吃饭。
睡梦中,先是父兄惨死,画面一转,又是普宁寺与人私会的母亲。
我的眉头紧皱,嘴里不停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眼角划过一抹泪,滴落在枕头上。
薛庭一直守着我,抬手替我抚平皱起的眉头。
半夜,我忽然惊醒,雪白的里衣被冷汗打透,胸口剧烈起伏着。
好一会儿,才看到一旁撑着手臂睡的薛庭。
才慢慢把梦境和现实割裂开来。
我伸出手,细细描摹着薛庭的面部轮廓。
他瘦了,却更俊美了。
单看着,更像个矜贵的公子哥。
满身的少年骄矜。
感受到我的手,薛庭缓缓睁开了眼,四目相对。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我突然用力一扯,将薛庭扯上床,压在身下。
看着他耳尖、脸颊染上绯红,我低低地笑了。
我什么也没做。
只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剧烈有力的心跳声,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