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时因家贫无法读书，加之乡间匪患严重，难以谋生。托亲友说情到县衙承发房学当收粮员，干了三年多，我己十九岁了。看到各房老公务人员大都吸鸦片，敲诈老百姓，心里实在气愤。临颍县驻着三支队伍:樊老二、靳云鹗、金奎斌，三家驻军不断磨擦，发生枪战，闹得城乡鸡犬不宁。我决心不再干县衙收粮工作，想办法另谋生路。恰好冯玉祥带着西北军来到临颍，打散了那三家军队，社会秩序才安定下来，当时正是国共合作第一次北伐，要扫除吴佩孚、张作霖等军阀势力。我参加了西北军，在十四师四十二旅二营六连当兵，那是一九二八年二月的事。

冯玉祥任平汉线总司令，韩复榘任前敌总指挥。一九二八年四月韩属第十四师四十二旅由临颍开到河北彰德府北安阳桥袁家花园一带布防，与张学良的东北军对峙，第二天夜间十点左右向东北军发起攻击，战斗激烈，时进时退的拉锯战，争夺村落战，白刃战，枪声、炮声彻夜不停。一直战斗到天明。双方伤亡很重，韩部两个师长受伤、中下级军官更多，我连六个干部伤亡四人，士兵三十七人，部队休息三天,稍为整顿。

韩复集同张学良定下决战条约，三天内把张部作战阵地夺过来，否则把部队撤回黄河南岸，黄河以北地区全部让与张学良。张学良答复说三天内能攻破我的防线，我让出北平撤回关东。双方一定按条约办事，不得食言。

韩复榘当夜挑选一个步兵团为敢死队，团长谢书贤勇敢善战,他率敢死队作为机动部队由韩复亲自指挥为了夜间好辨别敌我，部队翻戴军帽，拂晓前全线出击，主力部队猛攻东北军统帅部，韩复榘命令敢死队拿下敌指挥部，准进不准退，并亲自督战，连声大喊着，“千万别停止!”团长谢书贤一手提大刀，一手握枪，身先士卒，冲向敌指挥部，经过五个小时的激战，拿下了敌指挥部，东北军全线撤退，打扫战场后，即跟踪追击，直达顺德府暂停，休息了一天，韩复集集合部队，总结战役情况，勉励全军官兵继续追击，勇敢完成任务。次日追至河北霸县，经过韩庄，这是韩的老家。韩弃车步行，他的乡亲出来迎接，我团当晚即在韩庄宿营。此时张作霖已退出北京撤回关外，我们进驻北平以后，驻扎在南苑整训。八月调河南，驻豫西的陕州、灵宝、潼关等地。

一九二九年四月，冯玉祥在华阴县召开高级将领会议，会上训斥了韩复榘一通，并罚他跪下，散会时也没让他起来、韩自己站起来出门坐汽车走了。回到陕州、召集所属团以上干部会议，传达冯玉祥的命令。韩在会上说:“命令我部撤到关中，要官兵每人背一袋面粉,以备军用。现在河南、陕西遭旱灾，陕西更甚，这批粮食还得由河南出，现在农民吃的都没有，我们怎能火上加油，去逼迫老百姓呢?最后会议决定，队伍撤到开封，电告蒋介石。队伍到达黑石关，与冯部西撤部队庞炳励部发生战斗，韩令绕道向南经临汝、禹县前进。到达开封后，蒋介石派宋美龄等人来谈条件，蒋任命韩复榘为河南省主席兼第三路军总指挥。这次冯部倒向蒋的有石友三全军和席延池的骑兵师等部队。 一九二九年夏季，蒋介石命令阎锡山出兵打韩复榘;又命韩复榘出兵打阎锡山。韩将部队扎在黄河南岸，阎锡山老奸巨滑没有行动，蒋介石的渔人计划破了产，韩复渠从此对蒋介石的看法改变，对蒋介石的举动引起了警惕。同年冬，蒋介石令石友三部赴江西剿共，石友三到达蚌埠后考虑过江不利，就把蒋介石停在蚌埠的一列车军服扣留下来，分发各师，下令部队北撤。蒋介石闻讯后派兵追击，韩复榘立刻派兵截击，从此开始了蒋、韩的明争暗斗。

一九三零年蒋介石调韩复榘任山东省主席兼第三路军总指挥。韩率部由开封出发沿陇海路东进，先头部队行至柳河东站停止不前，据报有部队占领商邱车站，无法通过。韩复榘乘铁道钢甲车到柳河站，经侦查，是驻守归德府的孙殿英部，奉命阻击韩复集东去。韩复榘大怒，当即命令廿师五十九旅攻打商邱车站。五十九旅轻装前进，中午到达目的地随即发起攻击，二个小时击溃敌军，占领商邱车站。为了安全东进，韩复榘决定将驻守在商邱城内的孙殿英消灭掉。当天夜里以两个步兵师，两个炮兵团的力量攻打商邱，炮声隆隆，火光满天，步兵在大炮掩护下冲破层层防线，直向城内推进，孙殿英从南门逃跑，战斗顺利结束。

商邱一战，使得韩复平安到达济南，当时山东情况复杂，鲁东栖霞、牟平等地驻有张宗昌旧部廿一师;鲁东南沂蒙山区有著名匪首刘桂棠(刘黑七)的万余名土匪队伍，那个一一师师长名叫刘年珍，是奉蒋的命令，监视韩的行动的。韩复己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处在包围圈内，自由不得了。

一九三零年夏五月，山西的阎锡山派了五个军经过河北向山东攻打韩复榘，阎锡山是受了蒋介石的密令才行动的。先头部队三个军由王靖国，李生达，傅作义等带领，到了山东北面章邱县台子镇渡黄河，韩复渠闻报即赶到章邱，命令驻该地五十九旅堵击，旅长徐桂林率部向台子镇跑步前进。赶到台子镇、敌军过了河尚未布防，韩复榘即下令猛攻，山西兵仓惶失措，进退无路，全部缴械。阎军得报先头部队失利消息后，大部队齐集济南北面洛口桥渡河攻打济南，韩复榘为保济南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就放弃了济南，沿胶济线向东撤退，到达潍县后留下一个旅牵制敌军，其余驻扎在坊子、胶州一带。韩向蒋介石告急求援，蒋令李包水军坐军舰于青岛登陆，按兵不动。时值大雨连绵，道路泥泞，行军困难，韩复榘此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万分紧迫之际，石友三在河北抄击阎军的后路，并掘开徒骇河，平地水深丈余、切断阎军后路，军火、粮食无法接济，军心大乱。韩复榘下令反击，他身着便服、背着饭包，身先士卒冲向敌军防线。阎军丢下辎重车辆向西败退，行至潍县又被徐桂林旅截击，腹背受敌、溃不成军。残兵退至东昌县以东的大圩河,河上无桥，阎军架起帆布桥渡河，败军争先抢渡，挤落水者不少，此时追兵又到，用炮轰死的成堆，其余全部缴械。逃过黄河的阎军又被石友三部消灭，这次战争使阎锡山丢了三个军，蒋介石挑起战端，坐观成败，最后得利。他的目的是用各种手段打击和消灭异己力量，积极培植嫡系宗派，他派李包水军名为救援，却在青岛按兵不动，就是实证。

韩复榘收复了济南，仍任山东省主席，这次战争使他取得了莫大的教训，他下定决心整顿军队，充实力量，彻底肃清山东境内的敌对势力。首先要除掉的是廿一师刘珍年，不能消灭掉也要赶出山东，其次是土匪刘桂棠。一九三三年秋季出兵向栖霞、牟平两县盘居的刘珍年部举行扫荡，经过两个多月，刘部向南逃窜，蒋介石乘机下令将刘调往江南。一九三四年春进兵沂蒙山，围剿刘桂棠，刘匪久居山东，地理熟悉，化整为零到处流窜，大兵追赶不利。韩复榘发动群众与地方民兵配合清剿，刘桂棠处于绝境，无处藏身，最后派人到济南请求归降。韩复榘允许投降，命刘桂棠将人马集结在黄河北岸临清县接受整编。三个月后韩用电话通知临清县长，要他转告刘桂棠，按定好的日期，韩亲到刘部检阅。恰巧刘桂棠正与县长谈话，听到韩主席亲来检阅点编，心中不安，就于当天夜间把队伍拉出了山东地界，到各省流窜，就如同过街的老鼠，到处挨打，以后队伍自散，刘桂棠窜到天津，住进外国租界内。

蒋介石几次阴谋削弱韩复榘的军事力量，未能如愿，又在经济上做文章，原定每月五十万元的军饷不照数拨付，武器装备更不按时发给。韩复榘不得己，便截留山东税粮款项作军饷，以后又把津浦线南自山东临城车站，北达德州这一段客运列车售票员全部接管，客运收入由山东省自用，这样一来，老蒋对韩复榘更加憎恨了。

多少年来，人们都知道韩复榘是不抗日，丢失土地被处决的，这里我把我所看到的韩复榘对日本人的态度作一回忆叙述。日本驻济南领事馆勾结中国人的败类，贩卖毒品、走私武器军火，严重地损害了中国人民的利益，南京政府睁一眼闭一眼，并不干涉;韩复却不容许日寇如此行径，他派了很多便衣在日本各洋行附近进行监视，凡从洋行出来的中国人一律检查,遇到带有毒品或违禁物品的立即拘禁,每周由韩亲自审问,被审人员站立两厢,审问完毕，该杀的杀，该押的押，该放的放，只要韩复榘一摆手、执行人员就知道是怎么执行的。省府有一辆八号汽车，是专门处决人的，济南商民有句口号“谁不讲理叫他坐八号汽车。”为此，日本领事馆非常恼火，曾邀韩商谈此事，韩复榘到日领事馆赴约，日本领事提出韩对出入日本洋行的中国人不得进行盘查，并取出拟好的协议书要他签字。韩复榘说:“我检查中国不法商人是我的责任，我又没在你领事馆内检查，与你什么相干?至于签订协议的事，你们可向中国政府交涉，我无权代表国家签署国事。”日本领事欲挟韩复榘就范，韩看了看手表后对日本人说:“我来时已下令省府和济南驻军，如果我十二点回不到省政府，你们在济南和胶济线日本人的生命财产将全部毁灭。”韩复榘说罢起身便走，日方见状亦不敢阻挡，任其自去。

一九三六年老蒋在江西剿共失利，蒋介石要韩调一个整编师到江西听用，韩对此令不肯执行，但又无法公然抗拒。就派新编的七十四师去应付。临行前嘱咐师长李汉章到江西要谨慎用兵，千万不可粗心大意，要记住这几年的教训。所以李汉章到江西剿共不力，也是蒋介石怀恨韩复榘的一条原因。另外，“双十二”事变的次日，济南报社发出号外，大字标题刊登张、杨劫持统帅，韩复榘又发出马日通电，响方张、杨的号召。蒋介石对此更是恼断了肝肠，对韩是早存心机了。韩复榘虽倒戈反对过冯玉祥，但后来他对冯玉祥是很尊敬的。九一八事变后，冯玉祥、马占山等在热、察，绥组织抗日义勇军，被蒋介石设法解散，冯玉祥来到山东闲居，韩复榘仍以部下的态度对待他。请他住在泰山樱桃园寺，这里风景优美;戈拨一个营的兵力交给冯玉祥的军长魏凤楼带领，保卫冯的安全。这样一来蒋介石又不放心了，连派高级亲信到泰山对冯进行慰问，又任冯玉祥为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并敦促冯到南京政府任职，冯玉祥根本不理。蒋又派蒋伯诚等几位中委来泰山接驾，写到这里，我把我见到冯玉祥作一简介。那是一九二八年北伐军打到彰 德府，击退东北军，开到保定于家庄，冯令韩部暂停休息一天。早饭后部队集合听冯司令讲话，他穿着粗布灰军服，和士兵一样。散会后就地会餐，部队吃馍喝开水，冯司令从自己背的饭包里掏出两个蒸馍，一大块咸菜，摘下身上的水壶自饮，官兵们大为感动。一九三四年我团驻防泰安县，紧靠泰山南麓,星期日在泰安街上看到冯将军,身穿一套蓝粗布棉衣，腰束一条黑布腰带，头戴黑瓜皮毡帽，没有保卫人员,象普通老百姓一样，这样的高级将领、如此的生活作风，堪为部下楷模。

七七事变不久，山东划为第五战区，蒋介石因常同韩复榘磨擦，怕韩不听指挥，任命冯玉祥为战区长官司令，指挥韩部军队。当时韩复榘有五个正规师，一个手枪旅，加上两个民兵指挥部，总计不足十万之众，把守南自连云港，北达鲁北的沾化、利津等县，长达一千多里，其中还有青岛、咸海、烟台、龙口、德州等海口军事要地。以不足十万之众，驻守千里长防，能否保证安全无虑，实在很难把握。蒋介石硬说韩一枪不放逃过黄河，一九三八年秋韩复集在黄河北临邑县前线指挥，在城内与日军巷战，伤亡惨重，韩来一个手枪营突破包围冲出城外，向长官部告急求援，亦未见一兵一卒增援。部队撤到黄河南岸，转移至鲁西南巨野、单县等地暂停整顿，蒋介石电令韩复渠封开封参加军事会议，韩接电后立刻就准备动身，省府民政厅长李树椿，军事参谋长刘书香等人不同意他到开封去;韩复不听劝告，他召集省府军政官员讲话说:“这次战役没打好，委座不满意，还有谣言说我与日本人有连系，我若不去开会，这顶汉奸帽子算戴定了。至于这次战役结果，胜败乃兵家常事，抗日战争是长期的，三五年结束不了，但是我肯定，日本是亡不了中国的，蛤蟆吃不了牛，希望大家鼓足勇气，争取最后的胜利”。散会后他带着一个手枪营，乘铁道钢甲车赶到开封，被蒋介石扣留，后押解武汉处死。

事后蒋介石怕韩部起哄，派西北军老将领鹿锺麟、张之江、于学忠等人到山东抚慰人心，并升任甘师师长孙桐萱为十二军军长，甘九筛帅长曹福林升任五十五军军长。手枪旅旅长吴化文不服蒋介石，带领该旅走了，其余部队奉命到兰封县北三义寨参加消灭日军土肥原部的战役，以后又调往郑州。蒋介石掘开黄河堵挡日军前进，结果没挡住日寇，却淹死无数豫、皖、苏的老百姓。谁是谁非，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

1988年5月

本文章摘抄于“临颖文史资料”第五辑，有李凌霄编写，文字少有更动，图片来自网络，㑴权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