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当事人经常会对我说：张律师，拜托你多用心，这个事情对我非常重要。我总是回答：我一定会用心，但你要知道，打官司是各方力量汇集的复杂性事件，决定事情结果的最主要因素是证据，并不是我的用心程度。这样的对话，在整个漫长的案件进程中可能要重复很多次，甚至有时候我会直接找出之前的信息发给当事人，而他们并不会察觉。

我其实很能理解当事人的心情，同时我又是一个非常不愿意让别人扫兴的人，尤其是当心情急切的当事人坐在我的对面，默默等待着我看完材料，终于抬起头，面对他们满脸的期待---真的很难克制住想要给他们力量和安慰的欲望。所以我一直在提醒自己，要努力克制把事情往乐观方面描述的欲望，要“丑话说在前面”。因为我知道这样做后患无穷，因为人们往往会忘记或淡化不利的负面描述，而只记得正面描述。一旦出现与正面描述不符的情况，会平白增加无数解释成本。而在目前司法实践中，这种情况的出现，其实相当的高。律师的累，大部分是解释成本过高带来的心累。

行为经济学上有个常见的理论，叫做损失厌恶，是一种人们普遍存在的心理状态，意思是同样大小的损失和获得在人们心理上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等量损失带来的心理感受比等量获得更为强烈。比如，丢失100块钱的痛苦远远大于捡到100块钱的快乐，科学研究结论是2.5倍，也就是说，丢失100块钱引起的痛苦必须捡到250块钱才能填平。

所以，如果事情发展比预期的更差，人们感受到的痛苦将远远超过事情发展比预期好带来的快乐。所以，降低预期非常重要。

但这对于律师谈案子来说又是个难题。给的预期太低，当事人可能不愿意找你，你都觉得官司打不赢了，人家怎么会找你？但给的预期太高，又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甚至招致投诉，得不偿失。所谓“上山一时爽，下山火葬场”。

我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说实话。分析各种可能性，以及我对各种可能性出现概率的判断，以及可以采取哪些措施和如何采取措施，把事情引导到我们希望发生的那种可能性上。这样做开头可能费点劲儿，因为要把问题考虑得很全面很细致，而全面和细致的程度，更多取决于律师多年的实践经验而不是对书本上法律条文的掌握。但一旦当事人同意你的方案，认可你的分析判断，办了委托之后就会进行得很顺利，没有那么多解释成本。

说到底，任何提供专业知识和经验的服务，最重要的还是信任。因为这类服务是无形的，不像一件衣服一个包包，好坏一眼就能看出。而且这类服务不能七天无理由退换货，不能保证任何结果，一旦决定之后反悔成本巨大，基本没有重来的可能性。

但很多律师不愿意这么做，因为觉得在没有确定能办委托能收费的时候就花那么多时间精力不值得，得见了兔子才撒鹰。这么想也没错，确实也有很多当事人就喜欢到处咨询律师，收集各方意见，然后为了省钱自己做。有律师朋友开玩笑说遇到这样的当事人，就给他错误答案，反正是免费咨询，没有什么法律责任，想要正确答案得付费。不过我倒是觉得，如果真遇到这样的当事人，就让他们自己去做好了，大部分情况下，法律适用和法律程序其实都相当复杂，如果某件事真的简单到不需要请律师，也不必强求。

何况，在目前律师行业如此内卷的情况下，付费咨询已经不太现实。律师事务所里付费咨询的最低标准差不多是500元每小时，如果是执业年限较长资历较高的律师得1、2000千，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太高。说几句话就要付那么高的费用，不符合大部分人的心理预期。何况，人家有的是途径找免费咨询。

记得刚执业不久，经验丰富的老律师曾经给我们传授过谈案子的秘诀：就是要“折磨”当事人。不停的给当事人各种信息，事无巨细都要让当事人决断，这样做一来可以体现律师的“用心”，二来可以免除律师的责任。但是这么做会让大家都陷入无意义的忙碌之中，对解决问题并没有帮助，我个人觉得没有必要。陷在焦虑状态下的人们，总觉得需要做点什么才能缓解焦虑，这是一种很普遍的心理，但要清楚这是错觉。如果非要做点什么来缓解焦虑，有一件事相当有用，那就是运动。

回到开头，应该如何判断律师有没有对你的案子用心了呢？其实就是看案子在多大概率上按照律师的思路发展。用心的律师，不会时时刻刻“骚扰”你，但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在特定的时间点提醒你，对你的信息及时回复和响应，不会因为时间长就忘记你案子的细节。

毕竟，请律师是为了解决你的麻烦，为了替你分忧，不是为了让事情变得更麻烦，让你时时刻刻陷在焦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