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阿落【完结】

圣杰谈情感生活 2025-01-20 16:3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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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桑落,是桑家的异类,或者……确切的说我是桑家的不祥之人。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京城御史桑家诞下双胞胎姐妹。

长姐出生时,红霞满天,百鸟齐鸣,父亲满心欢喜。

而我降生时,太白星逆行,父亲面色阴沉。

国师首徒突然出现,断言我们姐妹命格相克,一贵一贱,此生如参商永不相见,否则只能存活一人。父亲信了。

那时溺死女婴不吉利,我便被送到郊外农庄,由仆妇抚养。

大夫人厌恶我,严禁任何人与我交流,将我囚禁在狭小房间,连窗前的一株草都不许有。

六岁前,我懵懂无知,不识文字,不会言语,更不懂喜怒哀乐。

地上有些纹路,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并模仿它们,用手指在地上勾勒,竟与原图无异。

每天仅有一顿饭,送饭的嬷嬷蒙着眼,将饭食放在窗台上便走。

没有餐具,我只能用手抓食。

某日中午,我病得浑身滚烫,蜷缩在床上痛苦呻吟。

送饭的阿嬷闻声摘下眼布,狠狠地将食盒砸在窗前,恶狠狠地说:“你怎么还没死?”

这句话,成了我学会的第一句话,毫无感情。

眼中闪过细微波澜。

那是我初次感到好奇,便模仿对方言语,懵懂问道:“你怎么还没死?”

随后的日子里,

这成了我枯燥生活中的一抹乐趣。

疼痛难忍、用餐就寝,乃至心血来潮之时,我总爱这么说上一句。

一日,嬷嬷送饭来,

见我静坐地上发呆,突然自言自语:“你怎么还没死?”

这话不带情感,透着孩童的天真无邪,不懂何为恶意,小腿晃来晃去。

本是平和场景,却莫名让人心寒。

她吓得连退几步,回过神来,狠狠踹向墙壁,骂道:“真是个妖星孽种,克亲克家的扫把星。”

于是,我又学会了个新玩意儿。

2、

十岁那年,我初见萧宴之。

那时,同父异母的阿姐桑甘华在京都备受宠爱。

她唇红面白,眉眼娇柔。

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享受着无微不至的呵护,院中所有棱角都被软纱包裹,生怕她有所损伤。

圣人也对她宠爱有加,

张开双臂,抱她坐上金銮殿,用胡茬逗她:“甘华,皇伯伯有十九个儿子,你最喜欢哪个?”

琴棋书画,经文百篇。

阿姐闲坐于金琼枝林下,

只需伸手,西陵最好的女夫子便会为她逐字授课。

听两句便觉耳累,随即有人奉上清茶。

再过半盏茶时间,又有人为她梳头整衣、熏香拭汗,一下午能学两句已是难得。

如此尊贵的身份,养在深闺,造就了她娇弱任性的性格。

那年盛夏,

圣上立六皇子为储,月末,又为阿姐与太子赐婚。

废后之子萧宴之在册封礼上显得极为尴尬。

典礼上,十岁的阿姐含泪说:“没事,只是想起家中幼妹,我们从未见面。如今我要嫁入皇家,她却还没归宿……”

圣人问阿姐怎么办,阿姐说:“五哥他……”

圣人眼神锐利,笑问:“谁教你这么说的?”

众人惶恐下跪,但圣人并未责罚。

片刻后,圣人淡淡道:“就让两姐妹分别嫁给两兄弟吧。赐婚五皇子萧宴之和桑家幼女,及笄后立即完婚。另外,因国师说你们不能相见,就封萧宴之为燕王,镇守边南,即刻启程。”

那天,我有了名字——桑落落,是爹随意从诗集中选的。

也是那天,萧宴之推开尘封的红门,将阳光和世界带给我。

我那时坐在昏暗的屋里,面无表情,纯真又懵懂。

他比我大五岁,像座小山。

他低头靠近我,身上带着寒梅香,笑着说:“以后叫我阿宴。”

我跟着重复:“阿——宴——”

从此,那些昏暗凄凉的日子都成了过去。

在西陵,男女之防并不严格。

阿宴带我去了边南,亲自照顾我。

春去冬来,我在燕王府已四年。

再有两三个月,我就要嫁他了。

他对我极好,前两年手把手教我识字说话,那时我连路都走不稳。

他教我写他的名字,坐姿端正,笑容温暖:“落落,再写一遍,将来怎能写不好夫君的名字呢?”

纸上墨点斑驳,我写出扭曲的“阿宴”。

他笑得更欢,为我擦去脸上的墨痕。

后来战事紧张,我长大些,他请了夫子和嬷嬷教我。

李嬷嬷曾是好人家的娘子,战乱中被阿宴救下,对我忠心耿耿。

她常提起与我年纪相仿的孙女,还总投喂我,摸我的头。

我学着她的样子,摸摸她的肩。

3、

那年冬天雪大,我和阿宴奉旨完婚,京城只派了个掌礼太监。

许多人同情我们,说五皇子真可怜。

国师府势大,有二女不能相见的预言,他此生恐再难进京。

我不这么认为,阿宴怎会孤苦?

我们有彼此。

行礼时,兵卫闯入,惊恐道:“敌袭!”

寒冬大雪,大月氏因缺粮断水,终于发起攻击,士兵来抢粮食了。

阿宴扔下红绸,提起枪匆匆离去。

他临走前嘱咐我,在婚房等他。

说蜡烛烧完前,他必归。

我应了声,平静地掀开盖头,送走宾客,端坐在喜床上,凝视着红烛,看它滴落的蜡油渐渐堆成个小世界。

这夜,府中陷入混乱。

偏院起火,家丁们忙着提水救火,四处奔走,呼喊声此起彼伏:“燕王战死了,快跑!”

“大月氏要攻进来了,快跑……”

各种传言纷飞,一片狼藉。

连李嬷嬷也失了分寸,冲进房间,要带我逃离。

我未动,眼神清澈:“阿宴让我在这等,我答应了。嬷嬷,月氏若真打来,我们逃不掉的。”

话音未落,有人推门而入。

是守宅副将卫某,曾因酗酒被贬三级。

今晚的乱子,定与他有关。

他猛地扑向我,将我压在床头,双手乱摸,企图撕扯我的衣裳。

我不明所以,冷冷地看着他。

直到嬷嬷拿起花瓶砸他,被他推倒在地惨叫,我眼中的光芒才微微闪动。

他抽出匕首,转身刺向嬷嬷。

鲜血四溅,染红一地。

嬷嬷手指被砍断,仍抱住他的腿,对我大喊:“快跑,夫人!”

我未动。

他冷笑,将匕首扎进嬷嬷肩膀,将嬷嬷钉在墙上。

他满脸的厌恶与轻视:“萧宴之贬了我,他的女人,我替他享用。你对那短命鬼倒也忠心,就看着我怎么玩弄你吧。”

我沉默。

见他一步步逼近,撕开我的衣服,露出大片肌肤。

他喘息着。

我趁机摸到他腰间的匕首。

瞬间,他惨叫一声,我狠狠地将匕首扎进他的右手,鲜血喷涌。

我学着他的样子……我砍断他所有手指,鲜血喷涌,溅满脸庞和双眼。

我随手抹去眼中的血,继续用匕首刺入他胸膛,将他牢牢钉在床上。

整个过程,我心如止水。

满身是血的我,想去解救阿嬷,想像她曾经抱我那样拥抱她。

但嬷嬷却躲闪开来,那张苍白而沧桑的脸满是惊恐,盯着我血淋淋的手,半晌才颤声说:“夫人好身手,只是下手晚了些,也太狠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连忙改口:“夫人,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心中疑惑:阿嬷,我现学的杀人手法,哪里不对吗?

后来,管家来报,一切已平息。

小丫鬟扶着阿嬷去处理伤口。

我天生感官敏锐,隐约听到阿嬷在窗下低声说:“夫人太残忍了,杀人跟杀鸡一样冷静。这样的怪物,我真担心会给王爷带来灾祸……”

我无动于衷,只是拨弄桌上的烛芯,看它发出“嘶”的一声,火星四溅,烧红了我的手也浑然不觉。

4、

蜡烛燃尽时,阿宴回来了,他没有骗我,只是身受重伤,血迹斑斑。

原来是心腹中郎将背叛了他,那一战异常艰难。

他穿着被划破的正红锦袍,露出多处伤口,未及洗漱便匆匆赶来,紧紧抱住我。

那是一个充满血腥气息的拥抱,他眼神忧郁,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

“太子还是不肯放过我,中郎将是他安排的卧底,跟了我十五年,那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若非我躲过,现在我已是一缕孤魂了。”

我静默不语,手抚上他肩上冰冷的伤口。

他凝视着我。

他深情地望着我,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灵魂深处:“桑落,皇宫中人心叵测,无人可信。但你不同,你拥有纯真的心,最纯净的灵魂,我只信赖你。”

“与我并肩,永不背叛。”他紧握我的手,既坚定又带着恳求。

我轻轻点头,几乎无声。

三月后,阿宴身体康复,我们圆了房。

他让我帮他沐浴,却反握住我的手,轻吻掌心,一股暖流涌来。

望着我眼中的清澈与不解,他低声说:“等你再长大些,桑落。”

我年幼无知,他日后需慢慢引导。

……

边南的桃花比京城晚开。

至六月中旬,我才等到花开。

我素来喜静,连李阿嬷也不太理会。

阿宴担心我闷出病,让我每日清晨摘桃花,送至书房。

这日,他正作画。

我躺在窗前的竹榻上,看他专注描绘,嘴角挂着浅笑。

侍女前来续茶,步履轻盈,我不由多看了一眼。

她稳稳提起茶壶,瞬间将沸水浇在阿宴头上,烫得他视线模糊。

紧接着,她从袖中抽出匕首,闪着寒光,直刺阿宴咽喉。

她身手敏捷,阿宴虽躲过匕首,却被紧紧扼住咽喉,几乎窒息。

我虽冷漠,但想到阿宴让我摘花的情景,不愿他死。

于是,我奋力掰开侍女的手,她却又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阿宴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想起曾见过的场景——

阿宴曾被大月氏可汗的忠奴刺杀,有暗卫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我效仿暗卫,在匕首无法躲避时,伸手握住,瞬间鲜血四溅。

刀光闪过,照在我和阿宴脸上。

手腕一痛,刀竟卡在其中,无法拔出。

屋外侍卫闻声而入,迅速制服女婢,反押在地。

阿宴视力恢复后,紧抓我的手臂,目光呆滞。

我手臂上,一条恐怖的伤疤蜿蜒扭曲,肌肤细嫩如雪,伤疤却如蛇般狰狞。

他泪水滑落,誓言道:“桑落,此生我必不负你。”

5、

两年后,圣上驾崩,因丹药过量,遗体不腐,散发异香。

八月,太子登基,首要之举便是削藩减爵。

一日,京中传旨太监被扣,阿宴闭门不出,拒绝饮食。

李阿嬷备下食盒,让我前去探望。

推开浓翠斋的门,阿宴孤身坐在黄花梨木椅上,背影透出无尽的落寞与孤寂。

我凝视他,问:“老皇帝已逝,却阻你进京吊唁。阿嬷说你难过,为何?他从未善待过你。”

他紧握我的手,仿佛陷入深渊。

片刻后,他突然拥我入怀:“落落,你可知?他竟下旨剥夺我所有爵位,仅留百里王宅,无诏不得离。我本是嫡子,最有资格坐上那皇位。”

他沮丧地将头靠在我肩上:“落落,我该如何是好?”

我茫然:“为何问我?”

“你的路,需你自己抉择。”

我轻按他胸口,目光清澈,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况且,阿宴,你心中已有定计,为何还要问我?”

………………

那年秋,阿宴起兵。

他一刀割断传旨太监的咽喉,高举为父守孝的旗帜,挥师进京。

因儿时经历,我情感淡漠,六欲不通。

所以,当阿宴在寒夜紧拥我,反复低语:“落落,你受苦了……”时,我仍然无动于衷。

我不解,为何金碧辉煌的王府是享福,而军营的简陋帐篷便是吃苦。

于我而言,并无二致。

又有一次,李阿嬷中毒箭,痛得满地打滚,哀号着求人斩她中箭的手臂。

我手起刀落,砍断了那只中毒箭的手臂,她痛晕过去。

阿嬷醒来后,她再也不敢与我目光相接。

我心中疑惑,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

…………

十二月,灵州之战,是阿宴遭遇的最艰难一战。

在国师府的鼓舞下,士兵们士气如虹,誓言“三日之内,必斩敌首”。

然而,阿宴的主力部队被月氏牵制,我们至少需要坚守城池一个月。

到了第七天,城池几乎失守。

阿宴连续数日未眠,紧锁眉头,凝视着城防图。

我如常为他送去鲜花,闲躺在竹榻上,嚼着酸涩的野山楂。

见他满面愁容,我托腮说道:“你以老皇帝之名起兵,他们亦以老皇帝之名攻你。既然老皇帝的名头如此好用,为何不多加利用呢?”

阿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仿佛整个星空都映照其中,他欣喜地将我抱起旋转:

“落落,你真是天才!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天才。”

于是,我们连夜赶制了几百个先皇牌位,次日悬挂于城楼之上,全城一片缟素。

敌军因此望而却步。

毕竟,射中先皇灵牌,乃是大不敬之罪,按律当受极刑。

灵州城得以保全。

此地曾是国师出家时的修行之所。

望着城中心那座辉煌壮丽的国师塔轰然倒塌,化为尘土,我失控地流下了眼泪。

这是我此生唯一一次失控。

很久以前,桑家诞下两女,国师预言,一贵一贱,难以共存……

阿宴身负重伤,从军医处走出,半边肩膀裸露,白绷带上渗出血珠。

他俯身为我拭去泪水:“怎么哭了?”

“不知道。”我茫然地看着指尖的露珠。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郑重承诺:

“落落,我向你保证,我会教你如何去爱,如何去恨。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

他还说,这世上有些人,生来便历经坎坷,只为走到另一个人的身边。

若心如浮萍,终有归宿。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阿宴,我信你。”

然而,当我终于懂得爱恨之时,那个少年郎却已不在身边。

二十岁的阿宴,会心疼我的一切。

在浓情蜜意之时,发丝轻扬,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愿此生与你共白头。”

6、

四十岁的帝王,多情却凉薄,疑心重重。

他不断纳妃,宫中佳丽如云,皆是青春年少,如花似玉。

他贪恋的太多,新欢旧爱,难以取舍,于是旧人便被他遗忘,弃之一旁。

未到十月,京城已飘雪。

夜半醒来,我独自倚在长春宫的窗前,望着雪花纷飞。

这曾是我们最爱的时光,雪天里,他总会紧紧拥我入怀。

红泥小火炉旁,我们品茶谈天,共度半日悠闲。

那时的阿宴,笑容温润如玉,伸手拂去我头上的雪花,轻声说:

“落落,这样的天气总让我想起我们老去的日子,那时我们白发苍苍,依然依偎在一起,品茶赏雪。”

雪依旧在下,我睁开眼,思绪飘回往昔。

曾经的甜蜜,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陌生?

还记得他登基那日,册封我为皇后。

红鸾帐暖,金线描边,喜烛摇曳,圆月高悬。

盖头之下,我反复练习着笑容,酒窝浅浅:“阿宴。”

他愣了片刻,笑容未达眼底:“皇后典礼辛苦了,以后该称我为陛下。”

那晚春雨绵绵,我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却不明所以。

他毫无察觉,只是拍着我的肩,语重心长地说:“桑落,现在已不是从前了,你要学会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不久,他开始纳妃,宫中繁花似锦。

他夜宿各处,我难得一见,日子久了,连他的模样都模糊了。

无人告诉我何为合格的皇后,我便在漫长的等待中静心抄写《宫戒》。

虽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只要我照做,或许就能算合格吧。

然而,有个宠妃打翻了我的墨盘,玷污了阿宴曾为我画的画。

她俯身道歉,我选择了原谅。

但依宫规,我还是罚她在门口跪了两个时辰。

夜幕降临,陛下怒气冲冲地闯入我的寝宫……他怒斥我:“毒妇!你安的什么心?她已怀胎两月,那是朕的长子!”

“我不明白……”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碎片划过我的额头,鲜血滴落。

他暴怒:“整天你你我我的,进宫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记住,你是皇后,也是朕的奴仆。谋害皇嗣,德行有亏,朕当初怎会选你?”

我凝视着他,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心底涌起阵阵寒意,就像十四岁那年。

我嫁给他,无聊时开窗接满手雪花,久久不化,最终变成冰冷的冰水,贴在脸上那般寒冷。

我终于明白,人心如此珍贵,又如此善变。

我被囚禁在长春宫半年,陛下不许任何人与我交谈,我不再抄写戒律,甚至将已抄好的付之一炬。

那时,我已深谙寂寞的滋味。

日子苦不堪言,唯有名叫小周的小侍卫,敢在无人时与我低语,讲述外面的趣事。

7、

次年春,我被释放。

陛下携后宫众人浩浩荡荡前往扬州,我也在其中。

浪头打来,船身摇晃,陛下不慎落水,连带着小周侍卫一同坠入水中。

瞬间,金吾卫纷纷跳入水中,争先恐后地游向陛下。

而小周侍卫这边,却无人问津,还被越挤越远。

他显然不会水,呼救声越来越微弱。

我命令两个护卫下水救人,他们面露难色,并非不会水,而是觉得救一个低阶侍卫有失身份。

直到我提出要亲自去救,他们才不情愿地将小周救了上来。

我还没来得及吩咐宫人请御医,就被陛下急召进内舱。

他已换上干净的衣袍,身边围绕着几位娇美的妃子,有的斟茶,有的按摩,有的擦汗,有的调笑。

见我进来,陛下脸色一沉:“朕落水,宫中妃嫔皆心痛,愿以身相替,唯你,吾后,却与侍卫纠缠不清。”

我欲辩解:“并非如此,只是……”

话未说完,他一巴掌已狠狠落下,几乎打出泪花。

他怒吼:“说,你是否与那侍卫有染?”

阳光直射而入,我面色惨白。

身为女子,被夫君疑心不忠,此乃奇耻大辱。

我痴笑回应:“陛下身边佳人如云,日夜相伴,而我仅有一侍卫,偶尔交谈,为何陛下可行,我却不可?”

又是一掌,我倒地,嘴角渗出血丝。

随后,小周侍卫被押至慎刑司,饱受十日酷刑,体无完肤,终证我清白。

而小周侍卫,最终竟落得尸骨无存,被恶犬吞噬。

自此,我足未出长春宫半步。

…………

岁月流转,陛下四十五岁,迷上丹药。

正如屠龙者终成恶龙,英雄亦会迷失。

少时陛下厌道士,今却步其父后尘,求长生不老。

我曾遥望,他面色泛红,异常之态。

御医私下告知,陛下外强中干,命不久矣。

我淡然摇头,心中无澜。

人老易怀旧,陛下亦不例外,常绕道长春宫,凤鸾春恩车铃声回响,似在唤我。

他终忆起,我是他明媒正娶之妻,欲引我醋意。

然我总是不愿相见,即便偶遇,亦只是淡淡一笑:“恭喜陛下又得一红颜。”

他面色阴沉,不悦:“皇后真是大度。”

非也,二十五载光阴,我已学会宽容。

非我所愿,而是世事使然。

风过,往昔美好,终成云烟。

终究不过是一场虚幻,如镜中水月,空留余叹。

如今,在对手心中,我已无迹可寻。

有言云,童年失去之物,终将缠绕人一生。

他不信,可陛下似乎深陷其中。

宫中流传,我非陛下挚爱而难以相见之人,他所纳嫔妃,皆以我为模。

越像我,地位越低。

萝歌处理了多嘴宫女,向我禀报时,我正品尝莲子羹。

听闻此事,我淡然处之,只问她:“宫外书院近况如何?”

8、

岁月流转,陛下沉醉于美人温柔乡,而我独守长春宫,与书为伴。

世间有些大人,生来寡言多情,机智过人,被子女视为福星。

我深知,他们只是某方面不及奇才,本质上并不坏。

于是,我创办书院,收养弃婴,教他们读书明理,成长为人。

萝歌便是最早一批学子,她情感丰富,唯独对我另眼相看,遂入宫伴我左右。

“娘娘放心,无情书院已遍布各地,即便漠北,也有我们的足迹。”

我含笑低头,望向这片四方天地。

身陷囹圄,心向自由。

何必拘泥于儿女情长,天地广阔,大有可为。

可惜,陛下并不这么想。

那年冬日国宴,他强令我出席,目睹百燕争艳,柔情百转,却满是无趣。

他瞪着我,眼中仇恨如毒虫般恶心。

“皇后,如今朕见你一面,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他老了,曾经如墨般顺滑的黑发已染霜雪。

与童年时,已判若两人。

我略显慵懒,未予理会,只顾品尝桌上糕点。

他更怒了,随意搂了个与我五分不像的卑贱之人,耳鬓厮磨,情深意浓。

他温柔地给怀中娇弱的女子喂葡萄,女子微微一笑,顺从地将桌上的果盘递给他。

然而,果盘不慎被打翻,怀中的女子被掐得泪光闪烁,瑟瑟发抖。

皇帝怒目圆睁,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喊道:“皇后!”

此时,并无刺客来袭,场上的舞女们突然伏地,袖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那一击,皇帝本可轻易躲过。

但皇帝却推开了怀中的贵女,直直地盯着我。

我有些疑惑,难道皇帝想让我为他挡刀?

那可是很痛的,真的非常痛。

我打小的情感淡漠,五感迟钝,小时候曾经替阿宴挨过一刀,疼了整整两天,疤痕至今犹在。

于是,我别过头去,不再看皇帝。

刀砍在了皇帝陛下的手臂上,鲜血滴落,皇帝陛下满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没有侍卫冲上前来护驾,皇帝陛下独自挡在刺客前面。

然而,皇帝却全然不顾,只是嘴唇发黑,艰难地说道:“落落,你……”

我冷声打断道:“陛下,您还是先止止血吧。”

瞬间,御医和妃子们将他团团围住。

阿宴身边的人总是那么多,如同繁花似锦的烟火,拥挤不堪。

既然挤不进去,那便不必强求。

我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那一刻,瘫坐在地上的萧宴之突然想到,很久以前,我懵懂无知,眼中只有他一人。

为了给他找治伤的雪莲,我曾经不顾一切地爬下万丈深谷,手上膝上都磨出了血泡。

第二天,我眼含笑意地将雪莲递给他:“阿宴,吃了它,你的伤就会好了。你快躺下休息吧。”

那时,皇帝将我紧紧搂在怀里,深情地吻着我。

可是,自从那他处置了,那个所谓的与皇后娘娘有染的小周侍卫以后,我的身影就与他渐行渐远,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

终究,他不是皇帝,不是阿宴。

世上,再也没有阿宴了。

9、

当晚,皇帝陛下带伤闯入长春宫,脸埋在女子颈间,满身酒气。

他低语:“落落,看看我,吻吻我。”

我不理不睬,不念不看。

他猛地掐住我的脖子,迫使她看着自己,却又突然哭笑起来:“对,就是这样……现在你不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

一滴泪,落在我的肩头,黏腻让我很不舒服。

他又说:“吻吻我,落落,我们很久没像普通人那样在一起了,不是皇上和皇后,只是男人和女人。”

我不动亦不反抗。

他发了疯,险些将我身边的侍女萝歌掐死。

我冷声说:“萝歌放手,我会没事的。”

萝歌也劝:“娘娘,您先冷静,陛下一会儿就走了。”

不久,他无力地垂下手臂,转身离去。

里面传来一声巨响。

我让萝歌扶起自己,看着陛下在夜色中踉跄,喃喃自语。

皇帝如同着魔了一般说:“没有人是真心爱朕,她们只爱朕的身份地位,换个人也一样。只有你,我一直以为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离开,可你太好了,看你越久,越显得我不纯洁……”

“朕错了,落落,我失去你了。”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哭腔儿。

却没人理会他。

萝歌扶着我去洗漱休息。

次日,陛下赌气般地将怀中吃葡萄的贵女晋升为妃,让那女子协理六宫,并赐予了女子的凤印。

可谁会在意呢?

宫中柳絮飘飞时,我的姐姐,桑甘华去世了。

我看着传令太监跪下的身影,站着,仿佛外面在下雪。

陛下退位那年,念及与我的情分,并未将桑氏全族抄斩,只是改判流放。

我的姐姐,本有机会再婚。

但她坚决不肯。

废帝死后她不肯改嫁,小夫人用棍棒打断她的双腿。

桑甘华她依旧不肯改嫁,她以头抢地,在皇帝陛下面前痛哭流涕,声称,〔贞女怎能再嫁,罪妾自愿为废帝守陵。〕

那年梅雨季节,连绵细雨下了数日。

废帝陵墓被冲开,姐姐未曾再见的夫君,已成白骨,暴露在荒野。

姐姐找遍了荒城的百姓,没花多少银子重做一副简陋的棺材。

回程时,她被两个地痞糟蹋,忍辱向他们索要二两银子,表面还故作高谈阔论。

次日,桑甘华艰难地拖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棺材,为废帝尸骨送行,随后撞棺自尽。

鲜血洒在白骨之下,并非什么诡异的妖象。

往年这时,此地应是山花烂漫。

这个秋天,异常炎热。

桑家并非显赫之家,连帝国的战将子女,阿姐都未曾见过。

当初,桑家人竟无一幸免,全都在流放路上或荒城坟墓中丧生。

10、

我叹了口气,托萝歌将废帝好好安葬。

日落时分,养心殿传来陛下吐血的消息,前去请敌的小太监跪了一地,其中一个把头都磕破了。

我被召见。

陛下形容枯槁,日渐消沉。

他握住我的手,却被轻轻甩开,落寞地垂下眼帘:“落落,你阿姐的事我听说了,你们桑家都是痴情种。”

他咳出血来,却毫不在意,眼眶泛红:“我最近总是想,如果现在败亡的是我,你也会像你姐姐对待废帝那样对待我吗?”

他紧紧抱住,高声忏悔:“朕错了。你知不知道,朕一直宠爱的蕙贵妃,竟在朕的丹药里下毒,等朕察觉时,已经晚了。朕终于明白人心的可贵,朕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再抱抱你。”

一段如烟的往事闪过。

专宠十二年的蕙贵妃,为陛下诞下三子一女。

那年,她弄脏了我的画,又闪烁其词,倒打一耙的本领,更是满宫无人能及。

幸好我的身体还算强健,倒是这位蕙贵妃先我之前病逝了。

死前陛下,还曾问她有无遗愿。

蕙贵妃回光返照般微微一笑,轻声说:“陛下,臣妾只舍不得您。”

我从萧宴之怀里挣脱出来:“别碰我!”

其实内心激动不已。

我其实早就知道,蕙贵妃下毒的事了。

蕙贵妃在后宫得宠的那几年,我这个所谓的皇后娘娘权利被架空,我的日子并不好过,但最终我还是熬过来了。

太医院里无人能敌。

我凝视着他,很想说一句:“陛下,下毒的不是她。”

但太医院隐瞒不报,你可知那长期服用毒丹之人是谁?我最终没有说出答案。

陛下大口吐血,却仍强撑着安慰我:“落落,他们不会伤害你。别怕,朕会保护你。”

抱歉,我并不爱慕你,早已将你遗忘。

11、

边关敌情,陛下病体初愈时,坚持要亲自迎战。

边关征战半年后,陛下的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萧宴之如今身体消瘦,已不复当年健壮,身上再无那种帝王独有的尊贵气息。

他白日里在长春宫外坐着,不愿离开。

他喃喃自语:“落落,你说想养猫,我们还没养呢,怎么这辈子就快要结束了?”

我没有理会他,转身进了另一间房,埋头抄写书籍。

西陵藏书丰富,但许多珍贵典籍都被束之高阁,宁肯尘封也不愿惠及百姓。

我便抄录一些普通书籍,每月十五借萝歌出宫之机送往书院,作为教学材料。

我忙于诸多事务,哪有心思听一个将死之人的呻吟?

直到萧宴之说:“落落,你叫我一声阿宴吧,再叫我一声阿宴。我废了隐太子,改立十三皇子为储君,好不好?”

我眼神微动,停下了手中的笔。

隐太子是蕙贵妃的长子,虽无大才但为人坦荡、光明磊落。

无论谁继位,我都是圣母皇太后,且已在府中安排了两位良娣,后路无忧。

但十三皇子不同,他生母早逝,在皇子所长大,缺乏照料,又无军功,性格懒惰恭谦。

萝歌也摇头表示反对。

于是我推开窗户,与絮絮叨叨的陛下隔窗相望。

陛下呆呆地望着我,随后让内监拿来铜镜,整理已略显斑白的鬓发。

病痛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曾经多么权倾天下。

陛下曾有些慌乱无措,他说:“落落,再看看我。”

他老了,你何必在意那些年岁……

〔陛下,您若想找些美好的回忆,就看看童年的照片吧……〕

人们常说,士为知己者容。

其实,这并不分男女。

我慵懒地托着下巴,喊了他一声:“阿宴。”

那天,不知皇帝想起了什么。

他笑了。

嘴里轻声念叨,我听见,他说:

“落落,我在呢。阿宴在呢。”

很多年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学会说话写字,写的就是他的名字。

写得歪歪扭扭,像孩童的涂鸦。

他总是在一旁,带着几分慵懒回应:“哎,我在呢。”

太远了,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那些遥远的记忆逐渐淡出脑海。

没想到,很多年后,再次叫出“阿宴”,已不仅仅是出于习惯。

12、

皇帝陛下最近很烦心。

在册封太子之前,他找各种理由将蕙贵妃及其族人迁出宗谱,依附在其他王储名下。

这当然不是为了仙逝的蕙贵妃。

只是他太厌恶蕙贵妃了,恨不得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连同蕙贵妃身后的族人,萧宴之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我放下笔,回头对萝歌说:“萝歌,你信不信,只要我出言揭露皇帝陛下磕药的秘密,那么他中毒的事就再也瞒不住。我也会像那位贵妃一样,被他怀疑,被他仇视,甚至更惨。”

萝歌帮我揉着抄书酸痛的手,没有说话。

我眼神飘向窗外:“萝歌,从知道他开始磕丹药那天,我就预测他的余生会都活在痛苦之中,曾经,我想过规劝的,可惜呀,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萝歌,宫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看看为了那个长命百岁,修炼成仙的梦,我们的皇帝陛下,能做到什么地步。”

我和萝歌出了门,绕过御花园的荷塘。

竟然与皇帝擦肩而过。

走动间,我腰间的玉佩掉进了池塘。

皇帝陛下见了,立刻命令内监停下寻找。

萝歌适时添把火:“听说,娘娘这块玉,是从姻缘庙求来的玉,碰过它的男女便能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娘娘这块玉,是那位主持开过光的吧?”

皇帝的眼神暗了下来。

他低声命令,让所有内监停止寻找。

皇帝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被侍从搀扶着下了河,他不顾一切地在水中摸索,折腾了半个时辰。

萧宴之才停手,拿起玉佩上岸后递给我,声音颤抖地说:“落落,你看,找到了。”

当夜,皇帝陛下发起了高烧。

皇帝身体愈发虚弱,却仍坚持前往长春宫。

他以为只要找回那块玉,就能改变过去,让我们重回从前。

然而,却见我随手将玉扔在地上,玉碎成两半。

萧宴之咳嗽着,指缝间渗出鲜血,面色苍白地质疑:“落落,你为什么要摔了它……”

我反问:“它裂开了,坏了的东西,留着干什么?”

皇帝陛下垂下眼,不敢再看我,喃喃自语:“不怪你,桑落,不能怪你,你天生不懂这些情感……”

若非无情无感,六根清净,我又如何度过那二十多年的凄冷岁月?

可即便懂情,我也只余憎恨来得更深。

当时他的狠辣,我一分不少地承受着,学会了忍耐一切。

犹记得那天船舱外,当我被皇帝陛下空口无凭、就指控我与小周侍卫私通的那天,我差点落泪。

后来,皇帝陛下大口吐血,泪流满面。

御医们慌忙救治。

皇帝喘着粗气,捂住胸口倒下,只说出“桑落”二字,便再无声音。

我言辞淡漠地说:“来人,将陛下带回养心殿吧,别放我这儿,免得当误了陛下的病情。。”

稍后,长春宫又跪了一排小太监,说陛下不行了,想让皇后娘娘去看看。

我抬头抄书,没有理会。

一个传信的公公哽咽着说,〔陛下快不行了,想知道娘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墨晕脏了纸,我团起扔掉,从头再抄。

没什么好说的呢?

现在,我识字说话都是他教的。

只要学到新词汇,就迫不及待地等他回来,叽叽喳喳地讲给他听。

那是我每天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我入了宫,宫里真冷啊。

到处都是兵不血刃的厮杀,血雨腥风的激战,以及虚情假意的栽赃嫁祸。。。

那时的我渴望萧宴之能时常陪伴在我身边,却只能独坐西窗,看他一个又一个的纳新人入宫。

可当皇帝最想倾诉时,我已不在他身旁。

曾经,我们之间无话不谈,如今,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

内监磕头至伤:“娘娘,您体谅一下这凡人的心吧,愿陛下也能安息……”

我抄写良久,握笔的手异常沉稳。

书页翻完,我才缓缓抬头,声音平静:“愿陛下在阴间,仍能拥有万里江山,享受世间无尽繁华。”

话音刚落,丧钟响起,绵长回荡。

养心斋内,陛下驾崩。

丧事处理后,我辅佐新帝登基,朝堂初稳,我搬入慈宁宫。

忙碌之中,转眼已是今夏。

书院又开了两家,老一辈官员与常人无异,无论在位与否,都面临嫁娶生子的平凡烦恼。

宫里未见雪花飘落。

萝歌陪我在御花园漫步。

雪覆枝头,脚下踩雪,发出清脆声响。

清醒时,我又回想起那个上午。

二十岁的阿宴在我身边山盟海誓,他的声音尚在耳畔:“落落,到那时,我们白发苍苍,两鬓染霜,还要依偎在一起品茶赏雪。”

不需要了。

从今以后,余生,我与梅花两白头。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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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杰谈情感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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