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扬州路、佛狸望江南”——宋文帝北伐那些事

史实记录彬彬 2023-11-03 11:13:03

前文讲了公元430年,宋文帝刘义隆第一次北伐无功而返。

这次北伐失利,主要是因为刘义隆识人不明、用人不当,他的心腹大臣到彦之身为主帅却畏敌如虎、应对失据,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此后刘宋和北魏各有各的家事,没有再轻启战端,双方维持了一段长达二十年的和平光景。

虽然在巴蜀也发生过一些局部军事冲突,但真正撸起袖子以命相搏的大战没有出现。

直到二十年后,南北朝才再次爆发大规模战争,史称“元嘉二次北伐”。

一、战争背景

在和平相处的二十年里,南朝和北朝各有两件值得一提的大事发生,分别是檀道济之死、刘义康之死和太武灭佛、崔浩被诛。

(一)“自毁长城”和“帝、王之争”

宋文帝刘义隆军事能力虽然拉胯,但文治能力绝对一流。

史书记载刘义隆“仁厚恭俭,勤于为政”,施政风格不疾不徐、不偏不倚,循序渐进、中正平和。

他遵循法治却不滥用刑法,容纳错误又不宽纵错误,治国理政极为英明睿智。

这一时期,刘宋境内四海升平,家家户户安居乐业,人口不断增长,租税连年翻番。

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犬相闻、岁月静好,是南北朝乱世中难得一见的治世。

司马光就曾盛赞:“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之言政治者,皆称元嘉焉。”

不过在元嘉治世中,始终贯穿着一个隐忧,那就是天子刘义隆的健康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刘义隆的身体一直不好。登基之前还算是亚健康状态,登基后也许是操劳国事,再加上过于节俭,省吃俭用,导致营养不良,居然连生大病,几度收到病危通知书。

由于刘义隆是从权臣手中夺取的权力,所以对臣子专权极为提防,如今重病缠身,又必须放权给别人,就看中了自己最年长的弟弟——彭城王刘义康。

刘义康是刘裕第四子,自幼聪慧过人,他虽不喜欢读书,却记忆力惊人,什么事听人说一次就不会忘记,堪称最强大脑。而且不计尊卑,礼贤下士,颇有贤名。

刘义隆病重期间,刘义康衣不解带、亲奉汤药,通宵达旦地服侍哥哥,令刘义隆深为感动,就逐渐将权力交给了刘义康。

刘义康也没有辜负皇帝哥哥的信任,执政期间任劳任怨、雷厉风行、勇于任事,将刘义隆的治国理念贯彻落实得很好。

可以说,元嘉之治的出现,刘义康功不可没。

但权力这个东西,天生具有强烈的腐蚀性,会在不知不觉间侵蚀人的心灵。

刘义康巅峰时期,一度官至侍中、司徒、录尚书事、南徐州刺史兼领扬州刺史,刺史一级的官员都由他任命,权力之大,已到了一言九鼎、言出法随的地步。

每天早晨,数百辆官员的车马就云集刘义康府前,排着队向刘义康汇报工作、请示政务。久而久之,刘义康也深深地爱上了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义康有一个心腹叫做刘湛,自然跟着水涨船高,成了刘宋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刘湛最大的心愿,就是病秧子皇帝刘义隆早早归天,自己的主子刘义康更上层楼,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将入相了。

刘湛最敌视的朝廷大员有两个,一个是文官之首、尚书仆射殷景仁,一个是武将之首、司空、江州刺史檀道济,因为这两个人极有可能成为刘义康上位的绊脚石。

对殷景仁,刘湛虽多方中伤构陷,可惜殷景仁深受刘义隆信任,自身又极为低调韬晦、老谋深算,刘湛始终奈何不了他。

但对檀道济,刘湛却成功了。

檀道济自追随刘裕以来,为刘宋效力疆场已达二十年,百战百胜、所向无敌,是刘宋军界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也是刘裕死前指定的四辅臣中唯一还在世的一个。

但威望崇高、功勋卓著恰恰是檀道济的死因,当时就有人私下传言说:“谁知檀道济以后会不会变成司马懿那样的人。”

道济立功前朝,威名甚重,朝廷疑畏之,或曰:“安知非司马仲达也。”——《南史·卷十五·列传第五》

刘湛向刘义康进言,说檀道济在军中威望无人能及,他的部下薛彤、高进之并称“当世关、张”,他的儿子都极有才干,这样的人在世,万一陛下突然驾崩,大王恐怕很难驾驭他,不如趁早除去!

刘义康觉得有理,就去向刘义隆进谗言。而刘义隆也早就对兵权在握的檀道济心存忌惮,再加上病得死去活来,脑子也有些不清楚,就同意了刘义康的意见。

坐镇江州(今江西九江)的檀道济很快接到朝廷招他入朝的旨意,他的妻子隐有预感,说:“你威望这么高可不是好事,如今无故召你入京,恐怕要大祸临头。”

但檀道济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还是毅然赴京,结果被刘义康关入廷尉府,然后编了个谋反的理由将其杀害。

临刑前,檀道济怒发冲冠,目光如炬,将整整一斛断头酒一饮而尽,然后将头巾掷地,悲愤地说:“你们这是自毁万里长城呀!”

至此,跟随刘裕打天下的一大票名将,如王镇恶、檀道济、沈田子、朱龄石、朱超石、傅弘之、胡藩、毛德祖,一个不剩,全部死光。

消息传至北方,北魏上下无不欢欣鼓舞,都说:“檀道济已死,宋人再也不足为惧了!”于是便有了南下攻宋,饮马长江的图谋。

道济见收,愤怒气盛,目光如炬,引饮一斛,脱帻投地,曰:“坏汝万里长城。”魏人闻之,皆曰“道济已死,吴子不足复惮”,自是有饮马长江之志。——《南史·卷十五·列传第五》

而檀道济死后,彭城王刘义康的欲望进一步膨胀,越来越飞扬跋扈,忘乎所以。

他手下刘湛一帮人更是极力为刘义康摇旗呐喊,还多方搜集历史上兄终弟及的案例,大肆宣扬造势,提前烘托氛围,就等着刘义隆归天。

深宫养病的刘义隆也感受到了这种极不正常的氛围,他本就是一个政治敏锐性很强,颇有手段的厉害人物,只是被病情折磨得有心无力而已。

但这时,一个奇迹却在悄然发生——刘义隆的病情开始莫名其妙的好转了。

有一次,刘义隆在吃柑橘时奇怪地说:“现在的柑橘品质下降也太多了,又丑又难吃。”

而刘义康却随口说:“今年的柑橘明明很好啊?”就命人回府取来上好的柑橘给刘义隆品尝,果然个个香甜,比宫中的柑橘还大上三寸。

上尝啖柑,叹其形味并劣。义康曰:“今年柑殊有佳者。”遣还东府取柑,大供御者三寸。——《南史·卷十三·列传第三》

刘义隆这才知道,下面人竟然把最好的贡物都给了刘义康,剩下劣质的才给自己。

所谓一叶知秋,显然臣子们眼中只有这个弟弟,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这让刘义隆暗暗下定了决心。

元嘉十七年,逐渐恢复健康的刘义隆突然下旨,逮捕刘湛等刘义康所有党羽,并将刘义康软禁在中书省,准备将其处死。

幸亏刘裕的长女、刘义隆的大姐、会稽长公主出面为刘义康求情,所谓长姐如母,刘义隆被迫对着蒋山上刘裕的陵墓发誓,不会杀刘义康。

此后刘义康被贬为江州刺史,但其实也是监视居住,形同囚徒。

七年后,会稽长公主一死,刘义隆就迫不及待地处死了刘义康。

虽然刘义隆重新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也开启了刘宋王朝手足相残的序幕,从此,刘宋皇族内部屠杀愈演愈烈,登峰造极,堪称历朝之最。

(二)太武灭佛与“张良”受诛

让我们把目光移向北朝。

与这一时期刘宋王朝突飞猛进的文治不同,北魏则是在武功上遥遥领先。

这二十年间,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斗志昂扬,锲而不舍地向漠北、河西、关中、陇右、凉州用兵,曾经强盛一时的柔然被打得魂飞魄散,节节败退,虽然根基尚在,但再也不敢南下入寇。

而西北的胡夏赫连氏、西秦乞伏氏、北凉沮渠氏也一个接一个地被鲜卑铁骑征服,北魏兵锋直抵玉门关外,西域诸国竞相来朝,北魏国势如日中天。

此时,除了困守龙城(今辽宁朝阳龙城)的弹丸小国北燕冯氏外,曾经乱哄哄走马灯似的十六国基本都已归于尘土,北中国重归一统指日可待。

北魏之所以能取得如此成就,固然与皇帝拓跋焘的武勇有关,但最大的功臣,还是北魏最杰出的政治家和军事谋略家崔浩。

在整部《北史》中,除了元宏、高欢、宇文泰、杨坚、杨广这几个皇帝,个人传记篇幅最长的就是崔浩,连堂堂的天柱大将军尔朱荣的传记都只有他一半的篇幅,可见其在北朝历史中的分量。

崔浩出身赫赫有名的清河崔氏,据说他皮肤洁白、貌如美妇,又博学多才、见识出众,因此常自比西汉张良。

崔浩刚参加工作时,在北魏道武帝拓跋珪身边当一个小吏。

晚年的拓跋珪因为迷恋嗑药,性情大变,动辄杀人,侍候他的官员无不心惊胆战,避之尤恐不及,唯有年轻的崔浩始终守在拓跋珪身边,恭敬勤勉,任劳任怨,从不谄媚阿谀。而拓跋珪也从未对崔浩发过脾气,堪称异数。

公元409年,拓跋珪被次子拓跋绍刺杀,太子拓跋嗣登基,即北魏明元帝。

拓跋嗣非常迷信,痴迷于阴阳五行术数之类的东西,而崔浩虽是儒生,却非常推崇道教,对这方面极有研究,于是深得拓跋嗣的信任。

崔浩这个人,很善于借助道教玄学来推行自己的主张。他每次提建议之前,都要引用一段五行理论或者星宿天象作为开场白,很有些神神叨叨、不明觉厉。

当时的鲜卑人求知若渴,也分不清佛教、道教、儒教中的精华和糟粕,常被崔浩唬得一愣一愣。

但崔浩最后的意见建议往往又都是正确的,几乎只要听了他的意见就成功,不听他的就失败,这就更给他披上了一层“未卜先知”的神秘光环,官自然也越做越大。

明元帝去世前,崔浩已经和拔拔嵩、达奚斤、安同、丘穆陵观、丘敦堆这几位北魏开国重臣并驾齐驱,并且是其中唯一的汉人。

拓跋焘登基后,对崔浩的信任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每当拓跋焘有了疑难问题,面临抉择时,必然请教崔浩,崔浩便是一番长篇大论。

如果“魏主从之”,一定马到成功,如果“魏主不从”,必是徒劳无功,然后“魏主悔之”,这种记载在史书上俯拾皆是,不胜枚举。

正是有崔浩的辅佐,拓跋焘东征西讨、拓地千里,无往不胜。

这里简单比较一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三大谋臣:后赵张宾、前秦王猛、北魏崔浩。

这三个人的共同点很多,比如都是以汉人身份辅佐少数民族君王成就大业;都谋略过人,洞见万里;都善于制定政策,建章立制;都深受帝王信任,对他们言听计从等。

但这三人也有些不同:张宾偏向于军事参谋,他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比如在石勒与王浚争霸河北时,献上离间、诈降、偷袭三合一的连环计,使石勒以极低的代价轻易擒杀实力强劲的王浚,尽取幽燕之地。打个不严谨的比方,张宾与《三国演义》里的贾诩颇为类似。

王猛则是另一种风格,他不仅善于出谋划策,而且更善于亲统大军,征战沙场。他率六万前秦军东征,在潞川(今山西长治)一举击溃前燕三十万大军,虎吞河北。王猛集谋臣、统帅于一身,堪称“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全能型人才,这是张宾、崔浩不能比的。

而崔浩则更偏向宏观战略层面,在确定战略方向和战略谋划上更得心应手。他的事迹太多,无法详述,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高瞻远瞩、料事如神。

如果说崔浩强过张宾、王猛,当然是不妥的,但我认为崔浩对中国历史的影响,远在张宾、王猛之上。

因为崔浩做的事,是张宾、王猛没有做过的,那就是——改造民族。

不管是张宾对石勒的羯族,还是王猛对苻坚的氐族,都只是辅佐和影响,而崔浩则是像一个外科大夫那样,对鲜卑民族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造。

他的目标是要把鲜卑族改造成汉族的模样,按照汉族世家大族的样子,整理、分别和规定鲜卑部族的高下,即“齐整人伦,分明姓族”。

我们后人说到“士族门阀”,总是想到它不好的一面,其实,在科举制发明之前,士族门阀体制对传承文化、选拔人才、稳定统治是有其积极作用的,只是发展到后来日趋僵化,才被世人诟病而已。

但汉人世族的品级高下是数百年来缓慢发展,约定俗成的,崔浩想凭借一己之力完成对鲜卑部族高低品级的划定,注定吃力不讨好,几乎把大大小小的鲜卑贵族得罪了个遍。

崔浩才大如海、志比天高,勇于挑战高难度动作。所以,他也是三大谋臣中唯一不得善终的一个。

说到崔浩之死,又与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太武灭佛”密不可分。

中国佛教史上有“三武一宗”之祸,即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后周世宗柴荣开展的灭佛运动,其中最惨烈的就是太武帝拓跋焘灭佛。

北魏太平真君六年,即公元445年,北魏境内爆发了规模浩大的民族起义,为首的是匈奴、月氏、羯族、氐、羌的混血民族——卢水胡人的首领,名叫盖吴。

北魏由于扩张太快,境内几乎成了民族博物馆,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少数民族简直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

北魏虽然没有在民族政策上故意歧视这些少数民族,但民族磨合终究需要时间,更要忍受阵痛,在磨合完成之前,民族矛盾非常激烈。

盖吴揭竿而起后,关陇一带各族豪强风起云涌,积极响应,很快便占据了长安。

拓跋焘也对起义声势深感震惊,立即亲率精兵猛将前往镇压,在崔浩的协助下,历时一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回长安,将起义镇压了下去。

义军仅剩一支小部队,在一个猛男的带领下,逃去了南朝,至于是谁,后文再讲。

拓跋焘收复长安后,手下将领去参观长安佛寺,无意中发现佛寺中藏有大量兵器铠甲,立即禀报拓跋焘。

拓跋焘担心起义死灰复燃,下令彻查,结果又意外发现,寺中还设有密室,里面囚禁了不少女子,供僧人淫乐。拓跋焘勃然大怒,准备严惩这些不守戒律的僧人。

这时,素来崇信道教的崔浩建议——举国之内,尽杀僧侣,捣毁寺院,焚毁佛像,烧毁经书,彻底禁断佛教。

不知道为什么,拓跋焘果断听从了崔浩的建议,于是,一场宗教迫害席卷北方,佛教陷入无边浩劫。

后世北周武帝、唐武宗、周世宗虽然也灭佛,但出发点主要是与佛教争夺人口和财富,并没有大面积诛杀僧人。

相对而言,崔浩这种极端的宗教思想和过激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这也为他的死埋下了伏笔。

平定盖吴起义后,拓跋焘自认为功业极大,志得意满,就命崔浩为北魏修一部《国史》,把拓跋鲜卑一族筚路蓝缕、可歌可泣的创业历程写出来。

这也反映了鲜卑人在文明道路上迈出的重要一步,毕竟从匈奴、柔然到羯、氐、羌各族,即使在他们最强大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修史。

崔浩作为当世大儒、百官之首,当然义不容辞,立即组织了一批文人开始修史。

但与拓跋焘想象的不一样,崔浩以春秋史官的态度,把北魏此前发生的种种弑父、弑君、乱伦、谋逆的丑事全部写了出来,暗黑指数直接爆表。

在汉人看来,修史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歌功颂德,而是让后人吸取前人的教训,所谓“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就是这个道理。“不溢美、不讳恶”是最基本的原则,史笔如钧、秉笔直书,历来如此。

崔浩作为总编,看了手下文人送上来的文稿后,表示非常满意,就在书稿上批示:“拟同意,呈陛下御览。”

但崔浩手下这批文人史官政治敏锐性极差,又想出风头,而且这么多年崔浩同意的事,皇帝好像从来没有反对过,就认为大功告成,完全没意识到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竟提前将文稿刊刻在石碑上,供所有人观看。

鲜卑人听说朝廷把自己祖辈的事迹整理出来了,初时也很兴奋,就兴高采烈地去参观,接受革命传统教育。

结果看完后简直是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看着一桩桩丑事,鲜卑贵族无不尴尬脸红、心惊肉跳,随即恼羞成怒,一齐去向拓跋焘告状,说崔浩这是疯狂攻击、污辱、抹黑先辈英烈,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拓跋焘也正对着书稿心惊,如此赤裸裸地把那么多不光彩的事写出来,这鲜卑人的脸往哪里搁?再加上群情汹汹,族怨沸腾,就下旨将崔浩下狱。

鲜卑权贵早就深恨崔浩,原因有三:第一,崔浩强分鲜卑部族品级,是对他们自尊的践踏;第二,鲜卑人大多信佛,而崔浩鼓动灭佛,是对他们信仰的摧残;第三,崔浩权势极大,独断专行,是对他们权力格局的挤压。

如今崔浩失势入狱,当然要落井下石,置之死地而后快。

拓跋焘原本只是想敲打崔浩,并没想杀他。但鲜卑贵族如此强烈的倒崔浪潮也让他措手不及。还在犹豫之间,太子拓跋晃亲自出面,要求处死崔浩,这才让崔浩彻底陷入绝境。

北魏是历朝历代中,最重视继承人的王朝,不仅给予良好的教育,而且实施残酷的“子立母死”制度,为太子将来登基铺平道路。

同时非常注重树立太子的权威,历来北魏太子都很早就担任监国,参与处理国事,享有极大的权力。

拓跋晃的意见,拓跋焘不能不听,终于下旨诛杀崔浩及其宗族,同时诛杀与崔浩有姻亲关系的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全族。

这是鲜卑人的野蛮基因向文明进化过程中的一次反动,既血腥残酷,又令人无奈。

可怜崔浩当时已七十高龄,临刑前押送兵士一齐站在囚车上向崔浩撒尿,狂呼乱叫,声闻全城。

史书称:自古宰相被杀,没有比崔浩更惨者,都说这是崔浩灭佛的报应。

卫士数十人溲其上,呼声嗷嗷,闻于行路。自宰司之被戮辱, 未有如浩者,世皆以为报应之验。——《北史·卷二十一·列传第九》

二、战争爆发

(一)悬瓠(hù)保卫战

就在崔浩被杀的公元450年,即刘宋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拓跋焘率十万步骑南下攻宋。

史书没有记载这次北魏主动攻宋的原因,我个人认为,拓跋焘既然杀了崔浩,当然要扭转崔浩长期坚持的“北攻南守”战略,以此证明即使没有崔浩,自己一样可以向南发展,建功立业。

北魏大军来势汹汹,刘宋颍川(河南许昌禹州)太守郭道隐、南顿(今河南周口项城)太守郑琨惊惶失措,望风而逃,北魏大军兵临悬瓠(河南驻马店汝南)。

代理汝南太守陈宪临时镇守悬瓠,城中士兵不满千人,但陈宪毫不气馁,指挥士兵严阵以待,誓与悬瓠共存亡。

魏军昼夜攻城,先是起高楼,居高临下向城中射箭,箭下如雨,宋军就背负门板拒敌,死战不退。

魏军改用冲车撞城,冲车前端装有倒钩,又撞又拉,南城城墙立时崩塌。陈宪迅速在后面修建新墙,墙外树立栅栏,阻挡冲车前进。

魏军又改为人海战术,步战攻城,陈宪登城督战,守军奋勇刺杀,短兵相接,杀伤魏军无数,尸体堆积几乎与城墙等高,魏军甚至踩着尸山就能冲上城头。

陈宪指挥若定,守军以一当百,战意高涨,魏军攻城四十二日,死伤过万,悬瓠却仍巍然不动。

此时,刘义隆派出的大将臧质从寿阳出兵,来救悬瓠。拓跋焘命大将乞地真阻击,被臧质击溃,乞地真被臧质阵前斩杀。

拓跋焘见势不妙,只得放弃悬瓠,班师回撤。

这场战役,显然是北魏吃了亏。刘义隆因此信心大增:“拓跋佛狸,你以百倍的兵力都攻不下一个小小的悬瓠,可见就是个纸老虎,看我怎么收拾你!”

其实拓跋焘没了崔浩,脑子果然有点秀逗。他选择三月南下,正是春夏之交,春季雨水多,夏季气温高,又湿又闷的天气对这些习惯了阴山脚下干燥凉爽气候的魏军简直是苦不堪言,十成本领发挥不出一成,表现自然无比拉胯。

但刘义隆只看到魏军拉胯的战绩,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原因,北伐的念头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就整天把北伐挂在嘴边。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立即有一大批官员随声附和,其中最积极的,就是彭城太守王玄谟。

王玄谟出身顶级士族太原王氏,很早就跟在刘裕麾下打酱油,但一直表现平平,从来没有什么突出业绩。如今名将凋零,他矮子里面拔将军,脱颖而出。

见皇帝向往北伐,王玄谟就频繁上书,把北伐前景描绘得一片大好,刘义隆看了以后心潮澎湃、心驰神往,叹道:“看了王玄谟的上书,不能不令人涌起封狼居胥山的豪情呀!”

彭城太守王玄谟尤好进言,帝谓侍臣曰:“观玄谟所陈,令人有封狼居须意。”——《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完成过封狼居胥山(今蒙古国肯特山)壮举的,只有四人:西汉霍去病、东汉窦宪、唐朝李靖、明朝朱棣,而且无一不是靠中原大一统王朝强大的实力做支撑才完成的。

以当时刘宋的半壁江山,居然会有“封狼居胥”的豪情,只能说无知者无畏吧。

但当时也有几个人看出了问题,比如太子刘劭、护军将军萧思话、左军将军刘康祖、太子步兵校尉沈庆之就对北伐非常不看好,纷纷上书反对,但都淹没在一片“北伐”的欢呼声中。

(二)三路伐魏

悬瓠保卫战结束三个月后,公元450年7月,刘义隆正式向北魏宣战,分兵三路,全面北伐。

东路军由青、冀二州刺史萧斌率领,宁朔将军王玄谟为前锋,从徐州北上,攻黄河渡口碻磝(今山东聊城茌平),然后向西进攻滑台(今河南安阳滑县);

中路军由刘义隆第四子、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率领,太子左卫率臧质、安蛮司马刘康祖为前锋,从寿阳出发,攻许昌、虎牢、洛阳;

西路军由刘义隆的六弟、雍州刺史、随王刘诞率领,中兵参军柳元景、建武将军薛安都为前锋,从襄阳北上,攻弘农(今河南三门峡灵宝),然后从西面围攻洛阳。

同时,刘义隆命自己的五弟、太尉、江夏王刘义恭为三军主帅,坐镇徐州,节制各路军马。

但这次北伐基本属于临时起意,人力、财力、物力都准备不足,于是刘义隆下旨:王公大臣各自捐献财物。

捐赠这种事,一来全凭自愿,很多人嘴上高喊北伐,真要拿钱却一毛不拔;二来货不对路,即使捐了些杂物,对军事也毫无帮助。

刘义隆无奈,索性开始耍流氓,他命扬、徐、兖、江四州财产在五十万钱以上的富户,财产在二十万钱以上的和尚尼姑,全部拿出四分之一借给国家,待打了胜仗后归还。

有司奏军用不充,扬、徐、兗、江四州家赀满五十万,僧尼满二十万,并四分借一,事息即还。——《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而且北伐兵力又出现缺口,只好临时三丁抽一,拉了不少壮丁,同时向国内外招募会骑马射箭的武士,作为雇佣兵,这才勉强凑齐了三路北伐军。

要不辛弃疾怎么说“元嘉草草”呢,就是这个意思。准备了二十年,居然连军费和部队都要临时拼凑,那么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但不管怎么说,刘义隆这次北伐声势倒也足够惊人,北魏边境守将心中打鼓,纷纷向拓跋焘请求援兵。

拓跋焘此时已经对杀掉崔浩非常后悔,又想起了二十年前崔浩对自己的建议,就下旨边境守将:“如今马瘦毛长,河南的秋老虎又很厉害,实在不宜出兵。如果你们守不住,尽管撤退就是,我不怪你们。等到十月入冬,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有了这道命令,北魏守军抵抗意志当然不会太高,东路宋军顺利攻克碻磝,紧接着又攻克乐安(今山东东营广饶),东路军主帅萧斌在碻磝设立大本营,然后命王玄谟火速西进,围攻滑台。

滑台北魏守军却不能撤退,因为滑台身后,就是河北第一大城市邺城,万万丢不得,只好据城固守。

就在东路军旗开得胜、顺风顺水的同时,中路军和西路军同样进展极为顺利。

中路军主帅、南平王刘铄贵为皇子,当然不会亲临一线,不过他手下的刘康祖很能打,兵出伏牛山,从悬瓠突入北魏边境,连续收复许昌、颍川、南顿,魏军一触即溃,纷纷向洛阳和虎牢关一线收缩,刘康祖乘胜前进,兵临虎牢关下。

西路军主帅、随王刘诞麾下的柳元景、薛安都更是生猛,翻越熊耳山,东出崤函道,一举攻克弘农,生擒北魏弘农太守李初古拔。

以上说了不少人名,读者可能会觉得比较陌生,但记不住没关系,只有两个人需要注意一下。

一个是薛安都。他就是前文盖吴起义失败后,从河东逃往南方的义军将领。

薛安都出身河东薛氏,在历史上知名度不高,但后世隋朝的薛道衡,西秦霸王薛举、薛仁杲父子,初唐名将薛万钧、薛万彻兄弟都是他的后人。

当然,最家喻户晓的还是他的嫡脉六世孙、“三箭定天山”的唐朝名将——薛仁贵。

另一个是李初古拔。

新旧唐书中都有一段记载:“高祖皇帝讳渊,陇西成纪人也。其七世祖皓据秦、凉以王,是为凉武昭王。皓生歆,歆为沮渠蒙逊所灭。歆生重耳,魏弘农太守。重耳生熙,金门镇将,戍于武川,因留家焉。”

据陈寅恪先生考证,这个弘农太守李初古拔就是唐书里的李重耳,此战被俘后归降刘宋,出任汝南太守。

后来北魏反攻,他又重新投降了北魏。他的儿子李熙出任武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武川)镇将,定居下来,李氏一族就跟宇文泰、独孤信、杨忠这些人走到了一起。

(三)滑台攻防

在刘义隆北伐的战略部署里,中、西两路都是陪衬,真正的主角是东路军,也就是正在围攻滑台的王玄谟所部。

王玄谟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那是相当志得意满。他手握五万大军,而且攻城器械精良,按理说拿下滑台易如反掌。

但王玄谟此后的表现,却堪称车祸现场一般的惨烈。

这个人极为贪婪。

当时滑台城内都是茅草屋,宋军将领建议用火箭射入城内,魏军肯定会被烧得受不了。

可是王玄谟却来了一句:“滑台唾手可得,城内的财富都是我的,怎么可以说烧就烧呢?”

好家伙,打仗时惦记着保护战利品,这脑回路有够清奇。

结果城中守军意识到不妙,急忙撤出茅屋,在地下开挖防空洞和地穴居住,火攻的良机就一去不复返了。

初围滑台,城中多茅屋,众请以火箭烧之。玄谟曰:“彼吾财也,何遽烧之!”城中即撤屋穴处。——《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还有更绝的,当时河南一带的老百姓对刘宋故国心存怀念,都纷纷带着粮食赶来支前,又自发组织民兵助战,如此大好的形势对宋军那是相当有利。

可是王玄谟却把人家的民兵建制打散,编入自己的部队,这就很令人讨厌了。百姓一村一乡都有自己的领导人,你把人家全部拆散,人家心里会怎么想呢?

尤其恶心的是,王玄谟给每户百姓各派发一匹布,要求百姓用八百个大梨作为交换。

我就搞不懂了,王玄谟要这么多梨干什么,也许是拖回建康去贩卖赚钱,这商品经济意识倒是挺强。

但你用区区一匹布就换人家八百个大梨,显然是巧取豪夺,占人家便宜,这下滑台的百姓彻底凉了心,对宋军失望至极。

河洛之民竞出租谷、操兵来赴者日以千数,玄谟不即其长帅而以配私昵;家付匹布,责大梨八百,由是众心失望。——《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靠着王玄谟的一通骚操作,孤城滑台硬是守了九十多日,仍岿然不动。

时间来到十月,拓跋焘果然言而有信,终于来了。

北魏骑兵来得极快,宋军还在犹豫是向前阻击还是转入防御,拓跋焘已亲率前锋进抵滑台以北二十里的枋头(今河南鹤壁浚县)。

拓跋焘命关内侯步六孤真率死士突破重围,进入滑台,鼓舞士气,然后在城上巡视宋军布防,再突围而出,把宋军的虚实回报给拓跋焘。

拓跋焘当机立断,命全军出击。当时魏军号称百万,金鼓之声震天动地,气势惊人。

王玄谟怂货本色完全暴露,竟弃军而逃,于是宋军大溃。魏军全力追击,斩杀宋军万余人,堆积如山的军资器械甚至包装都完好无损,就全成了魏军的战利品。

围困滑台的还有一支刘宋的水军,由钟离太守垣护之率领,在石济(今河南滑县西南古黄河畔)游弋。

垣护之最先探听到魏军南下的消息,急忙飞骑前往求见王玄谟,心急火燎地说:“当年武皇(指刘裕)攻南燕都城广固(今山东潍坊青州),伤亡惨重尚且坚持强攻,最后将广固拿下。如今形势危急,岂能顾虑伤亡,请下令城破之后,允许兵士屠城劫掠,这才能激发斗志!”可惜王玄谟依旧不听。

如今宋军溃败,王玄谟连招呼都不打,只顾跑路,垣护之的水军就被魏军包围。

魏军对宋军舰船很是眼红,毕竟北人不会造船,就用三重铁索封锁河面,想困死垣护之。

垣护之却临危不惧,命全军起锚,沿河东下,命军士用长柄斧斩断铁索,突出重围,魏军在水上毫无作为,只能眼睁睁看着垣护之安然离去,只损失了一艘舰船而已。

魏人连以铁锁三重,绝护之还路。护之中流而下,每至铁锁,以长柯斧断之,魏不能禁。唯失一舸,馀皆完备而返。——《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王玄谟狼狈逃回碻磝,萧斌气得七窍生烟,就要斩杀王玄谟,还是沈庆之劝阻道:“拓跋佛狸威震天下,控弦之士百万,那里是一个王玄谟能抵挡的呢?还是算了。”这才保住了王玄谟的狗头。

萧斌面对来势汹汹的拓跋焘准备固守,沈庆之认为碻磝城防低矮,防守不易,而且魏军完全可以绕过碻磝东下,固守毫无意义,建议退守历城(今山东济南),扼住魏军南下咽喉。

这时,刘义隆却派使者来到,命萧斌死守碻磝,不准后退。萧斌进退两难,与众人犹豫不决,沈庆之大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在千里之外,哪里知道这里的实情。大人有我这样的范增却不能用,在这里浪费时间有什么用!”

萧斌这才下定决心,率军退回历城。

(四)猛男安都

就在东路军被拓跋焘打得溃不成军之际,西路军却打出了难得的高光表现。

西路宋军攻下弘农后,面临两个选择,是向东攻击洛阳,还是向西进入关中,去取长安。

此前,刘宋曾派遣将领庞法起秘密潜入关中,暗中煽动关中百姓起义,此时大见成效,庞法起已经在卢氏(今河南三门峡卢氏)拉起了一支游击队,而且偷偷摸摸穿插到了潼关附近。

西路军主将柳元景觉得关中的群众基础比较好,可以迅速打开局面,就决定向西进发。

但从弘农去潼关,必须走崤函道,而崤函道的入口——陕城还有魏军防守。

此图不够精确,示意而已。

柳元景当即命薛安都、尹显祖攻打陕城,夺取入关通道。但陕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宋军连日强攻不克。

这时,北魏的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军两万从东面包抄上来,准备与陕州守军一起,将西路军歼灭于陕州城下。

魏军骑兵突如其来,来势如风,冲击力极强,宋军腹背受敌,无法抵御,渐渐陷入被动。

薛安都怒气勃发,解下头上的兜鍪和身上的铠甲,又把战马的具装全部脱下,只穿一身红色单衫,怒目圆睁,纵马持矛,单骑冲阵。

薛安都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减重,增加机动性。

只见他来去如电,所向无前,魏军多次组织弓箭兵对他进行密集攒射,都无法射中,任凭他四次突入阵中,杀伤魏军不可胜数。

魏人纵突骑,诸军不敌,安都怒,脱兜鍪,解铠,唯著绛纳两当衫,马去具装,瞋目横矛,单骑突陈,所向无前,魏人夹射不能中。如此数四,杀伤不可胜数。——《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凭借薛安都的逆天表现,宋军才守住了阵脚,天色已晚,魏军只得暂退。

第二日两军继续对阵,宋军将领曾方平对薛安都大声道:“如今前有坚城,后有劲兵,我们可能真的是死到临头了。但今日正是我们为国尽忠的时候,如果你不前进,我必杀你!如果我有退意,请你杀我!”

薛安都也热血沸腾,大声说:“好!就依你之言!”于是两军再次交锋。

薛安都再次一骑当千,突入敌阵,奋力厮杀。由于杀的人太多,鲜血顺着长矛流下,竟将薛安都的手肘都凝固住了。后来长矛折断,薛安都换矛再战,神勇无比,彻底激发出宋军的斗志。

这一战从日出杀到日落,魏军在平地野战中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宋军将士,终于惊惶溃散,薛安都衔尾追击,将张是连提斩于马下,宋军斩杀魏军三千多人,俘获两千多人。其他魏军被挤落黄河淹死的,掉入堑壕踩死的,更是不计其数。

安都挺身奋击,流血凝肘,矛折,易之更入,诸军齐奋。自旦至昃,魏众大溃,斩张是连提及将卒三千馀级,其馀赴河堑死者甚众,生降二千馀人。——《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七》

陕城守军见宋军如此神勇,无不气沮胆丧,主动开城投降。

这时庞法起也开始攻打潼关,潼关守将弃城而走,崤函道彻底贯通。

此时关陇大地的豪强大族纷纷起义,不少当年盖吴的残部也揭竿而起,响应西路军入关,形势不是一般的好。

可就在此时,刘义隆见东路军溃败,对北伐完全丧失信心,急忙下旨命柳元景不得入关,尽快撤回襄阳。

可惜,西路军浴血奋战取得的成果,就这样毁于一旦。

而更糟糕的是,北魏皇帝拓跋焘要玩真的了。

他命永昌王拓跋仁从洛阳南下攻寿阳(今安徽淮北寿县),尚书长孙真南下攻马头(今湖北十堰郧阳),楚王拓跋建南下攻钟离(今安徽凤阳),高凉王拓跋那从青州南下攻下邳(今江苏徐州睢宁),而拓跋焘自己则率魏军主力从东平(今山东泰安东平)南下奔邹山(今山东济宁邹城),兵锋直指刘宋淮北第一重镇——徐州。

海雨天风,卷地而来,刘宋举国震恐。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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