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下，能清晰地看到，郑洞国的额头上，已经出了几粒芝麻大小的汗滴，对于一个搏杀疆场、九死一生的将军而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对生与死的抉择。卫立煌传达了蒋介石的密令，让驻守永吉的第60军秘密撤退到长春。

良久，参谋长赵家骧才说了一句：“也只有这样了。”

郑洞国举起右手，没有摇动，而是僵直地停在了那里，过了好大一会，又毫无感觉地放了下来，这才说道：“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些？我看了一下地图，第60的驻地分散在永吉周边，单单集结，恐怕都得一天时间。还有，梁华盛和他的省政府人员、杂七杂八的地方保守团队怎么办？随军家眷如何办？辎重物资怎么办？这个时候炸毁小丰满水电站，洪水泛滥了怎么办？新7军出去主力接应，长春城怎么办？大伟（赵家骧字大伟），怎么就没有一个可行而具体的方案呢？”

赵家骧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郑副总司令，我也是刚刚得着信儿，我想，此时共军正在全力攻打四平街，不可能注意到永吉的。即便是林彪部署的打援部队，我敢肯定，重点也是针对沈阳方向的，他们的北侧，不可能部署重兵，长春，不会有问题的。”

郑洞国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赵家骧的分析，可他仍然认为：“关键是老曾的这支滇军，军心不稳，士气低落，如此长途行军，不得不考虑周全了，不仅要防共军的阻击、突袭，更要防他们当了第二个潘朔端啊。”

卫立煌笑了，说道：“桂庭考虑事情周密，不过此事大可不必担心，老头子已经给他许了愿，梅河口丢失的第184师拉回沈阳整补，然后再给他补充一个师进去，还要给他升上一级，所有这些，对于他们这些杂牌军将领而言，那可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好事，他曾泽生是不会拒绝的。贪食之人，当以佳肴诱之，贪色之人，当以娇娘诱之，贪财之人，当以金银诱之，至于曾泽生这种贪图权力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保全他的家底，给他官做。呵呵呵呵，你们放心，撤退中途，他们不会出事的。”

郑洞国没有陪着卫立煌得意地笑出声音来，而是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是撤退，何不来个大踏步式的撤退，把新7军拉出长春城，会合第60军，趁林彪对四平以北预设阻击力量空虚之时，直扑四平街，以解第71军之围。然后三军合力向沈阳方向转进。沈阳方向，也派出得力之一部，给予接应。如此，数万部队得以保全，沈阳方面向锦州撤退，亦无后顾之忧矣。”

赵家骧眼睛一亮，看着卫立煌，没有立即说话。而卫立煌却愣在了那里，因为郑洞国的建议，赵家骧也说过，而且这一方案确实有诱人之处，更有可能实现。

郑洞国见卫、赵二人相视不语，以为他们在想沈阳部队的供应问题，本来猬集于沈阳城的已经有新1军、新3军、新6军、第52军、第49军、第53军、第71军大部及第207师等部队了，再加上新7军、第60军和第88师，确实又平添了数万张嘴，联勤供应所面对的，恐怕是难以克服的困难。于是话锋一转，又说道：“既然放弃永吉，长春就成了一座孤城，也就没有再守下去的必要了。他们距离沈阳主力那么远，一旦林彪在四平街得手之后，长春守军无疑便是瓮中之鳖了，被吃掉的可能性是极大的。与其将来被歼灭，不如主动提早放弃，而把他们撤退到沈阳、锦州之间，这样尚能战、能守、能退。还可保存一部分有生力量，为什么不行呢？”

卫立煌摇了摇头，说道：“这事，我也曾经跟老头子商量过，可他总是认为放弃长春对国际影响太大，而固守长春，足可以吸引一部分敌人兵力，减轻敌人对沈阳、锦州的压力。况且从长远看，今天放弃容易，将来要占领就困难多了。”

郑洞国心想，这仗难道是打给美国佬看的？又是老一套，死要面子活受罪，于是冷冷地说道：“我，保留我的意见。但，道理很明显，打了胜仗，不但长春可以收复，整个东北都可以占有；打了败仗，一切都完了，还谈得上什么国际影响？”

卫立煌见郑洞国软了下来，便又笑了起来，说道：“桂庭，对于老头子的命令，想开了，要执行，想不开，也要执行。我看就这样定下来吧，我给你们准备飞机，你们8号上午去，让他们于当日晚上开始撤退，一些具体的事项，这两天你和大伟兄好好研究一下。”

郑洞国心头一惊，这么重要的事，就这样几句话就定下来了，他面露难色地说：“总司令，这是吉林省的事，要不，让梁副总司令去一趟，连省府一并撤退也就是了，何必再让我越俎代庖呢？”

郑洞国的话还没有落音，卫立煌和赵家骧同时笑了起来，卫立煌说道：“桂庭啊，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梁副总司令和老曾之间那点破事，还用再提吗？算了，还是你和大伟辛苦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