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人吴天赐,出生后没多久遭遇战乱,逃亡途中家人无一幸存。当时吴母为了保护儿子,将他藏在一个茅房后面的草堆里。
有个姓蒋的妇人迷信寺院和尚说的话,听说从家门口往前走五十里右拐五丈远的地方埋藏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宝贝,得了它,余生便可大富大贵。
蒋大娘当天就坐了马车,弯弯绕绕地赶了好几天的路过去。下车后,就在茅房四周围寻寻觅觅。
神奇的是,被藏好的婴孩似乎知道这次来的是好人,早不哭晚不哭,偏偏等这位妇人靠近后才响亮地嚎哭起来。
蒋大娘看到这孩子便在心中念了几句佛,以为让她收养这孩子是老天的意思,因而义不容辞地将他抱回了家。
蒋大娘守寡快二十年了,突然得到一个孩子,自是有些手足无措。见其随身裹布上缝有一个“吴”字,便知这孩子本家姓吴。她给孩子起名为天赐,心中还对那和尚的话深信不疑。
吴天赐刚来到新家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嘴里吐沫,难受得哭泣都费劲。
一开始,蒋大娘以为是寻常小病,找邻居家要了一些草药熬水喂服。后来见病症变重,才急急地抱了孩子上街找大夫。
一些认识她的人看见寡妇突然有了个孩子,都忍不住好奇上前打听,蒋大娘就回说是自家远房亲戚的孩子。
不巧的是,她往常去惯的医馆门口排满了人,只得绕路去了另一家。没成想最近一家的人更多,看这样子得排到天黑。
正当她焦急难耐之时,耳边传来一阵狗吠声。
蒋大娘不经意间回头一看,见不知谁家的孩子闭眼躺在地上,像是陷入了昏迷。旁边一个六旬老汉跪在地上使劲磕头,恳求神医救他孙儿。
老汉疼惜孙儿的情意令人动容,不远处还有路人好心往地上放了几个铜板。
再说那神医究竟是何人呢?往前看——居然是一条黄狗!
有个男子正盘腿坐在黄狗的旁边,捋着胡子微笑:“当世神医就这么一位,今日能碰上,也算是诸位好运!”
此话一出,好几个路人驻足。
只见那黄狗往地上摆放的一群药包嗅了嗅,吠了两声,随即咬起其中一袋放在旁边。
老汉意会,上前取过药包,付过钱,仍将孩子抱了回家。
没过多久,下一位客人上门。
这回是一个犯了头痛病的老妪,听她说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找“神医”看病了。
“神医”照例嗅了嗅地上的药包,用鼻子拱出一袋来,吠了两声,老妪立刻感激涕零地上前接过。
站在一旁看了许久的蒋大娘动了心,忙抱着孩子上前要让“神医”看看。
年幼的吴天赐方才还在因病痛而昏睡,此时却缓缓睁开了眼。一睁眼就嚎啕大哭,嘴里嚷嚷着“饿”。
蒋大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小的孩子就会说话了?
吴天赐得不到回应,嘴里继续蹦出些词句。
“阿娘,饿……饿……”
这回蒋大娘听清楚了,就是自己怀里的娃娃在喊她,顿时笑眯了眼,一边应声一边试着从袖口内翻找些能吃的出来。
找到最后也只找出一块肉干来,这还是蒋大娘给自己今日在外准备的干粮,小娃娃自然是吃不了,现下也没别的吃食,只能拿这个给他舔个味儿。
忽然旁边一声激烈的狗吠,蒋大娘被吓得手一抖,肉干就这么给掉地上去了。
随即一道低矮的影子袭来,是那条“神医”黄狗,龇牙咧嘴流着口涎,擦着边上路过的一位大汉衣衫就要扑过来咬那块肉干,结果被那大汉猛的一脚踹到了墙角的药包堆里。
如今这黄狗哪还有什么“神医”的样子,活脱一个大众见惯的丢根骨头就来的土狗。
有人眼尖地发现那些药包上面有干涸的水渍,走上前再看,上面还沾有碎肉末。
“你们快看呐,这药包上面撒了肉汤!”
等着看病和围观的人都凑上前去,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怪不得嘞!我就说哪有狗会给人看病的嘛!”
“嚯!见着块肉就扑,跟我家门口的土狗有什么差别嘛!改明儿我也拉着我家狗出来挣点银子钱花花……”
众人七嘴八舌的讥讽,让原本悠哉坐着的男子十分难堪。自知骗不下去了,只得赶紧收拾东西拉了狗离开,打算换个远点儿的地方继续行骗。
人群渐渐四散开来,只留下蒋大娘在原地。她没忘记今日带孩子出来看病的事,既所谓的“神医”不靠谱,也只能回到医馆等候了。
蒋大娘一回头,见原本排得老长的队伍不知何时消失了,如今医馆里居然一个客人也没有。
她顾不上疑虑,忙上前让大夫给孩子看看。
大夫还当是这妇人得了毛病,结果听她说是孩子生病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孩子面色红润,气息平缓,见到他还在咯咯笑着,看起来健康得很。
可蒋大娘一直在重复说孩子病得如何如何厉害,大夫只得耐心再查验一遍。
最终确定吴天赐没有任何病症,只当这妇人是闲来无事戏弄他,不禁有了怒意:“走走走!没病你来我这医馆晃悠,没见人忙着呢!”
蒋大娘被赶出了医馆,脑子里还一片迷蒙:“咋的就没病了呢?咋的了呢?”
再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好像真没什么毛病……
蒋大娘如在梦中,抱着吴天赐脚步漂浮地回到了家里。
一到家,蒋大娘就立刻想办法喂饱孩子,心中祈求他平平安安的。
生怕孩子再有个什么事,蒋大娘几乎一夜没睡,隔一会儿就要起来看看孩子,确定孩子没有难受的地方,她才能安心地躺下。
此后接连有大半年,吴天赐都没怎么生病,且性子十分温顺,好吃好睡,让蒋大娘感到带个孩子也并不会给她增添什么负担。
后来,吴天赐还不满两岁时又生了一场重病,浑身通红似烙铁,吃不下也睡不着,就一个劲地狂哭,别的症状却是没有。
带去让大夫左瞧右瞧,都看不出是什么病。下了几服药,孩子倒是能吃能睡了,就是这一身红皮还是改变不了,相当怪异。
有一回,蒋大娘抱着孩子在路上散步。
一位村妇看到孩子的模样十分惊讶,凑近多看了两眼,回去后四处跟人说蒋大娘养了个猪妖,怪不得蒋大娘这两年长胖了不少,没准就是从猪妖身上捞了好。
起初还只有三两个人听过村妇的话,后面听的人多了,跟着编排的也多了。
有人劝蒋大娘赶紧把猪妖给扔了,免得殃及自身。蒋大娘就厉声呵斥对方,称自己的孩子不是妖怪,乃是福星。
见她态度如此强硬,村民们更是乱传,称孩子是蒋大娘和猪妖生下的。
村里有个姓钟的跛脚农夫,因过去照顾体弱多病的老母亲多年,对多种疾病都有点经验,好心要上门去帮蒋大娘看看孩子的情况。
快到蒋大娘家门口时,一个路过的村民看到了他,随口招呼道:“咋还跟猪妖走那么近!”
蒋大娘在里面听到了,气得红了脸,开了门一通乱吼,将农夫和村民都给吓跑了。
自此,村里说蒋大娘母子都是猪妖的传言就更多了。蒋大娘顾不上这许多,只想着让孩子早点痊愈,为此尝试了各种法子。
有人耍弄她,说这孩子身上这么红,必定是体内的阳气盛极,幼体承受不住,才会变成这副样子,需得求个有仙术的大师才能破。
蒋大娘听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信了一半。又问去何处寻找大师,那人就随意编了个地方。
蒋大娘信以为真,抱着孩子赶了整整一天的路,结果发现那是个荒地,哪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明白自己被人骗了,蒋大娘灰心丧气往回走。没走多远,忽然听见有人叫她。
回头一看,见是一位面容年轻的姑娘,只是头发如枯草一般,看着倒是跟这荒地十分契合。
姑娘一走上前就拉着蒋大娘的手嘘寒问暖,好似两人是多年不见的亲人。接着又对她怀里的孩子好心慰问了一番,这就说进蒋大娘的心里去了。
她忍不住诉说起这段时日的遭遇,以及对生病孩子的心疼。姑娘一边听一边拿出帕子擦脸,直夸蒋大娘心肠好,不会被老天薄待。
随即,姑娘突然打开自己的包袱,里面是一堆石头,说让蒋大娘从中选一块,老天爷将会从这上面赐福予她。
蒋大娘过去常到寺庙这些地方去,如今一听这话,心中料想对方不是大师就是仙姑。因而不假思索地按她说的去做,随意拿起一块石头递给对方。
紧接着,蒋大娘亲眼见着那石头变成了一块“金子”!她揉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真有“点石成金”的奇事!
最后,她揣着“金子”愣愣地回了家,脑海中回响起仙姑让她有困难再来的话。
回到家里,隔壁一位刚从城里回来的小伙来串门。小伙热情朴实,自小就爱上蒋大娘家玩。蒋大娘过去没有孩子,一直拿他当自家孩子看待,做了吃的也常常给他送点。
小伙和蒋大娘叙了会儿旧,发现对方心情很好,顺口问其原因。
蒋大娘便拿出今日在荒地得的“金子”给他看,还把遇到“仙姑”的事也说了。
小伙上下打量那块“金子”,末了凑在蒋大娘耳边说:“大娘,这是骗人的!这哪是金子啊,分明就是黄铜!黄铜是比较坚硬的……”
蒋大娘立即咬了一下那块“金子”,果然是假的!好心情立刻就没了。
小伙又耐心解释,说他在城里见惯了这种把戏。骗子会先给点好让你瞧瞧,后面就会诱骗人“发善心”,也就是出钱。要是真信了,最后被骗光家产的都有。
蒋大娘后怕不已,幸好有小伙拦住她,不然她今日没花钱,下一回就要带着全部身家去找那骗子了。
却说蒋大娘被好心的小伙及时拦住,可却自有人主动去碰厄运。
原来,上次骗蒋大娘去荒地的那人,看见蒋大娘回来后一副欢喜的样子十分奇怪,便趴在窗边偷看。
当看到蒋大娘掏出块金子时,那人眼睛都看直了,嫉妒得牙痒痒,心想这本该是自己的,当即回家收拾了包袱要去找那能点石成金的仙姑。
最后的结果正如小伙所言,贪心过度,最后连路费都被骗光了。早先换来的黄铜还值钱,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钱不值的土块,这回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而蒋大娘刚从荒地回来不久,又遭一难。深夜睡得正酣,屋外突然着火了,所幸邻居小伙过来帮忙,及时将她们母子救了出来。
而今屋子被烧得不成样,也不能住了,蒋大娘便带着孩子上了山,在一间小木屋里暂且窝一段时日,等房子修整好再说。
这木屋本是她丈夫过去为了方便在山上干活造的,后来丈夫去世,木屋就闲置下来,白天偶尔会有上山砍柴打猎的村民在此休憩。
这么多年过去,村民们陆续给木屋修修补补,住起来倒是没大问题,就是木板墙上有个洞漏风。
晚上睡觉时,蒋大娘感到凉风透过墙洞穿进来,初时还挺舒服,但后面就觉得有些冷了。
她拿外衣团成团堵上破洞,可没过一会儿外衣就被吹落下来。随即传来“咚咚咚”的几下,有什么东西跟着掉到了地上。
蒋大娘吓得坐起身来,只听又是“咚咚咚”的几声,又有东西顺着洞掉进来了。
蒋大娘举着火折子去看,只见地上一小堆金灿灿的石头,再照照洞外,却没看到任何动物或是人的踪影。
天刚蒙蒙亮,蒋大娘就起来了。鉴于有上次被骗的经历,她对这堆“金块”有了质疑,下山叫了邻居小伙来看。
小伙看着眼前的小金山难以置信,捡起几块咬过后便高兴大喊:“大娘,这是真金子啊!这回是真遇见仙姑了啊!”
蒋大娘欣喜,给了小伙一块金子。原先烧毁的房屋也不要了,另外盖了新的。相比外面繁华的地方,她更喜欢待在熟悉的村落里。
再说先前外出去荒地找“仙姑”的那人被骗光银钱后,还是蹭了顺路的牛车才回来的。
他一回来就把矛头指向蒋大娘,认为是对方害他如此,气得半夜跑去放火烧了人家的房子。心想就算后面被人发现,只需说是烧死猪妖替天行道,也就没人反对了,反正村里好多人都这么说。
得逞后他十分开心,结果喝醉酒说漏了嘴,被人知道火是他放的。在蒋大娘家的新房开始盖起时,他就被抓去见官了。
那人当堂拿出“猪妖”的言论来为自己申辩,县太爷听了感到十分荒唐,派手下去问当地人。村民们怕被牵累,都摇头道不知。那人最终没了希望,只得受罚。
而蒋大娘因意外得了一笔财富,自此带着孩子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过去吴天赐刚生病时,那位好心要来帮忙结果被吼出去的钟姓农夫,后来又拿了他在外地采来的草药送给蒋大娘,并教她如何给孩子泡药水。
蒋大娘受了对方的草药感激涕零,为自己过去识人不清而道歉,又包了足够的银钱回馈才心安。
吴天赐渐渐长大,对养母十分孝顺。人倒是憨厚实在,就是不擅读书。后得到养母的支持,学人经商,生意越做越大,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
随着泡药水的时日增长,吴天赐身上的红皮肤越来越淡。虽说和常人仍有差别,在人群中显得比较突出,但起码不像过去那般被人认作妖怪了。
而因着这一身红皮肤,再加上他有能耐,会做生意,人送外号“红元宝”。
难道“元宝”只有金银色的吗?村民们一致认为蒋大娘收养的这个孩子就是她家的“元宝”,给家里带来数不尽的财富。
蒋大娘也是这么想的,她去了寺庙还愿,对当初告诉她去哪里捡宝贝的和尚说,自己捡回来的这孩子的确是她的珍宝,是她此生的福星。
和尚笑着回道:“可谁能说你不是这孩子此生的珍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