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州尹祭酒的妻子,十分喜爱簪花。一天,有客远道而来,特地赠予一盘从各地搜罗而来的簪花发饰。
尹妻见了爱不释手,天天拿出来欣赏把玩,如同珍宝。每次戴完后,还会让仆人用绸布细心擦拭干净,小心存放。
时值盛夏,连日来暴雨不断,让人心情也跟着烦闷。
午间正下着大雨,尹妻昏昏沉沉躺在床榻上打盹,忽见一个两指高的黑色小人蹦跳着进来,一下就跳上了桌子,打开了箱奁,将里面细心收纳好的簪花都取了出来。
尹妻大惊,生怕惊动了小人,摔坏它手里的簪花,只得放轻了步子悄悄跟在后头。然而当小人跑进屋外的暴雨里后,尹妻便没了法子,只能喊来仆人去抓。
仆人冒雨出去找了一圈,回来说看见一只黑耗子背着簪花七拐八拐到了庭院的假山附近,再跟上去时就没影了。
主仆都认为是进了假山里边躲着。等雨一停,尹妻立刻喊来更多的仆人寻找。众人听说是夫人的心头爱掉到了假山的缝隙里去,都十分积极地想法子取出来。
然而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仆人们伸手或是用长棍都一无所获,还搞得身上灰头土脸的。
有人出主意说用火烧,里面的黑耗子就会被吓得跑出来。尹妻同意了。
结果,连山石都熏黑了,里面也没有一只活物跑出来。仆人干脆将火种也扔进去,尹妻怕里面的簪花给烧坏,但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干等。
过不多时,一股烤肉的焦味散发出来,也不知是什么肉,那味道一出来,又骚又恶心,众人被熏得直直往后面退,还驱赶不了那股身上沾染的奇臭。
后面又引水进去,依旧没有东西出来。尹妻最终只好放弃。
隔天,尹妻突然肚子疼,吃了药也不见好。尹公为此请了不少大夫,可都看不出是何病症。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尹妻依旧疼得打滚,连饭都吃不了,很快就消瘦下去。家里的仆人见此,都暗传夫人时日无多了。
这天,尹公的亲弟弟突然上门。
尹公心里觉得奇怪:过去兄弟俩因争抢家产而势如水火,早就没了来往,如今也不知是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出去看时,只见尹弟郎朗正正站在阳光底下,身着华服,乌发油亮,看来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尹弟一见他就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候,丝毫看不出对兄长有不满。
尹公问他因何事登门。尹弟答说是为了嫂嫂的病而来,除了他,天底下没人帮得了他们。
尹公一听,忙请他进屋。
尹弟来到嫂嫂的卧房,既不把脉,也不看病人,而是吩咐仆人去烧十盆炭火,烧得越旺越好,摆在这屋的各个角落,再关紧门窗。
家里的仆人听说主人的弟弟来了,还有妙方治病,都争着抢着在各个时段借机过来看上一眼。
尹弟也不赶他们,有人来看,他就放人进来。除非他让走,否则进来就要一直待着。
一天下来,府上进过这个蒸笼房的仆人都被榨出了半斤汗水。
与此相反的是,病床上的尹妻却舒服了不少,大有要病愈的趋势,如今都能坐起来和人正常说话了。
尹妻出身名门,温顺体贴,多年来深得尹公的宠爱。自出嫁以来,除了无法生育外,别的都没什么遗憾。
成亲第三年,她为丈夫纳入两个小妾,后来分别生下了儿子和女儿,总算是让夫妻俩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生下儿子的小妾姓温,温氏以子为荣,在府中恃宠而骄,尹公夫妻俩都没有多管,任由她去。
后来温氏意外落水,被人救起后昏迷了七天七夜。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态度变得恭敬有礼,也不再随意打骂仆人。
如今仆人们都在传夫人病快好了,温氏也感到好奇,寻了个少人的时候悄悄到尹妻房门口偷看。
结果她刚踏上台阶,里面的门就开了。尹弟微微一笑,请她进去。
温氏一进来就感到烈火朝天,浑身的毛发都要被瞬息点燃,紧接着皮肉就感到了被灼烧的痛苦。而此时距离她进门也不过一小会儿而已。
尹弟见她面色难耐,就问她有何感觉。
温氏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脚步机械地扭头想走出去。尹弟不给她碰到门的机会,反而将她推到最靠火盆的位置去。
温氏终于熬不住,倒在地上蜷曲起身体,一缩一缩的,在狐形和人形间迅速变幻。
尹弟顺势甩一下拂尘,道:“收尾了!”
温氏瞬间变作一只黑色狐狸,过高的温度令她难受得在地上翻滚,可地面却像烙铁一般,挨上去更使她灼痛。
家人都进来看,都对家里面住了一只狐狸而感到惊异。尤其是尹妻,她看到狐狸那身黑色毛皮,立刻就想到此前偷走她簪花的黑色小人。
问过之后,温氏全都招了。
原来,过去的温氏早就死了,被潜伏在水岸旁的黑狐狸占用了这具身体。
她们这族黑狐狸过去曾以自己身上价值最高的毛皮为代价,换取了变作人形成精的机会。
而今莫说是和一般的狐狸相比,就是比人类幼童的皮肤都要薄弱,尤其怕火烧,温度稍微高一点就难受得紧。
那天尹妻让人火烧的那只黑色小人,就是黑狐狸所剩无几的亲人之一。
原本黑狐狸常年待在自己屋里,与尹妻相安无事。哪知尹妻会突然挥刀相向自己的亲人,黑狐狸便使了点妖法要让尹妻活活痛死。
到最后,黑狐狸仍旧不知悔改:“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万不该烧死我的亲人,有一个还怀有身孕,结果一家子都被那把火烧没了……”
尹公愤声指责她道:
“本想看在过去的情面上,你认个错也能少受点罚。可你明知你的同族盗我家里的东西,却还要当帮凶!
实话跟你说吧,早在温氏落水后一个月,我们就已发现你不是原来的人了。要不是为年幼的孩子考虑,哪容你这妖魔在此白吃白喝过好日子,如今还要加害我的家人!
早知如此,就该趁早将你这白眼狼大卸八块喂狗去!”
黑狐狸终于知道害怕,趴在地上以头撞地,直把额头磕出血来也不敢停。
尹公不再心软,让仆人将她拖出去活剥了皮再丢进火堆里面烧死了。
等他回过头来想要感谢弟弟的帮助,却发现弟弟已经走了,对方只留下一封信。信上说黑狐狸虽已死,但恶行仍在。
尹公看完信后大吃一惊,怪不得自己近日总感觉昏沉疲惫,原以为是为了妻子担忧过度,这才知是黑狐狸在搞鬼。
不只是他,还有家中其他人也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昏沉感,做事总使不上力,十分嗜睡,一不小心就靠着门框睡着了,且越来越严重。
幸而尹弟道出根源,否则一大家子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昏迷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按照尹弟留下的法子,尹公吩咐仆人将先前留下的黑狐狸毛皮熬了一大锅汤水。
熬制的时候臭味难当,比那天火烧假山里面的狐狸时还要骚臭。府里臭气冲天,除了负责熬制的人,其余全都能跑多远跑多远。
熬了三天三夜,只剩下小半锅汤水,再加入灶台里的积灰搅拌均匀,这才算完。
府里每人都分到一口这样的汤水喝下。当天晚上手背和脚背都长出了黑色的狐狸毛,奇痒难耐,挠一下却又剧痛不已。
接下来按照尹弟的法子,每个屋里都烧一盆炭火,人人都上前烘烤手背和脚背,皮肤的瘙痒感很快就消失了。没多久,身上的狐狸毛也掉了,皮肤光滑如初。
隔天醒来,大家都感到神清气爽,干活有使不完的力,也不再动不动就昏睡了。
尹公大喜,命人去请弟弟,准备设宴感谢,可寄出去的信一直没有回音。
又派了仆人去送消息。仆人一去一回半个月,回来说尹弟十年前就死了,因欠债太多被钱庄的人打死的。兄弟俩二十多年不通音讯,尹公和家人竟都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