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二嫁》
作者:起跃
简介:
国公府嫡女韩千君,从小养尊处优一身荣华富贵,十六岁时更是一步青云,进宫成了贵妃,开挂的人生羡煞了旁人,但老天爷自来公平,一年后,皇宫里的一顶大轿原封不动地将其送回国公府,从此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妇。
韩家主母愁白了头,以陪嫁为诱替其物色下家,长安城里续弦的,纳妾的纷纷上门。
韩千君走投无路之下,相了个教书先生。
没钱没关系。
前夫给了她一笔可观的安置费,她养得起。
所有人都以为韩千君这辈子完了,直到见到了那位教书先生的真容,昔日等着看她被天爷公平相待的众人老天爷从未公平过。
长安城首富辛泽渊,前太傅辛家的大公子,生得玉树临风,还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奈何一双眼睛长在了头顶上,谁也入不了眼。
谁曾想竟找了个二婚。
家中姐妹都道韩千君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攀上了辛家,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门亲事来得尤其容易。
那日她拿着自己的嫁妆前去扶贫,“先生不要多想,我并非那等威逼利诱之人,对先生绝无所图。”
“你可以图。”
韩千君盯着他英俊的脸,在他极为鼓舞的目光下,终于鼓起了勇气,
“那先生能娶我吗?”
“可以。”
自认为很聪明的颜控小白兔vs看起来很人畜无害的大灰狼
精彩节选:
四月烟波春色,梅子青时节,轻风暖日最适宜染布晒纱。
昨日染匠入了国公府后院,架起一应用具,一日光景草茵上已飘满了轻纱绸缎,清风一动迎着春日缥缈宛如水墨。
高门大户平日里的添置都是些成货,并不常染布,染上一回府里怎么也得热闹一番,一早尹管妇奉了老夫人的令,挨个上门把姑娘们请出来赏布。传统的染布通常分为三缬,即绞缬、蜡缬、夹缬。每一种染法各有千秋,有的花样丰富,有的颜色鲜明,论不出好歹,全凭个人喜欢。可只要有人的地方总会有输赢,哪怕是喜欢也要分出个高低来。
十来道身影穿梭在纱海里评头论足,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二姐姐你来说,哪个好?”
二娘子韩芸慧乃二房二夫人所出,年岁比在场所有姑娘都大,原本两年前就该出嫁,谁知遇上了梁家郎子丧母,今年过了孝期已是十八,无论如何也要嫁了,半月前梁家派了屋里的一位伯母上门来,今日这番铺张,只怕已议好了日子。
陡然被架起来,韩芸慧脸上红晕还未消退,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也不......”
尹管妇贴心地替她接了话头,“到底哪个好,咱们说了可不算,要论好自是宫中的东西好,小主子们何不改日请个宫里的行家来评判一二?”
本是无心解围,可巧了,府上就有一个刚从后宫中回来的行家。
众人顿时齐齐转身,目光从轻纱绸缎的间隙里望出去,只见对面的石榴树下安置着一把躺椅,椅上迎面躺着一位小娘子,桃粉兼白的衣带垂下被风绞在半空中翩然起伏,一柄悬着白玉吊坠的团扇严严实实地盖在脸上,只余了半截白皙光洁的下巴在外,已有好半晌没挪动过,想来是睡了过去。
“这才早上呢,她倒能睡。”尹管妇提声唤道:“三娘子?”
院子不大,嗓音也不小,对面的人似乎是睡死了,没半点回应。
身后的四娘子灵机一动,扒拉开尹管妇,“嬷嬷这样怕是叫不应,瞧我的。”说完一嗓子叫了过去,“贵妃娘娘!”
果然,躺椅上的小娘子下一瞬便坐了起来,脸上的团扇滚落在地,头顶一簇石榴叶的斑驳光影投在她面上,抬眸间一双眼睛正好露在光爆中,照出琥珀色的瞳仁来,眸底一抹懵懂明显,似是不明白唤她做什么。
今日府上三个房里的姑娘都来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号人,哄笑声高低一片。
这一幕,尽数落入了坐在一旁抱厦内乘凉的国公夫人眼里,常年吃斋念佛的人此时也难免胸口起伏,手里的茶盖砸出一道清脆的声响,“瞧吧,成笑柄了。”
堂堂贵妃娘娘,被退货,古往今来,她是第一人。
正因如此,当初那个集风光富贵于一身的国公府嫡出姑娘,成为了人人都可以拿来谈笑的弃妇。
国公爷没纳妾,只娶了夫人郑氏一人,屋里的三儿一女自小养尊处优,其中又数最小的女儿格外娇惯,自落地起便被夫妻两人捧在手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半点苦楚都没尝过,十六岁时更是一步青云被封为贵妃,天底下哪个不羡?殊不知上天自来公平,半月前一顶轿子把人从宫中送了回来,进宫时有多风光,今日就有多丢人。
郑氏替她红了脸,韩千君本人则一脸风淡云轻,压根儿没觉得丢了人。
她们取笑,是因年少无知,不明白在四方城里杀出一条血路有多不容易,自己看似铩羽而归,实则捡回了一辈子的自由,堪称人生赢家。
试想盘古开天地,天下有了王朝后,有哪个姑娘被封了贵妃,还能全身而退,回到娘家?
没有,史无前例。
她独一人开辟了一条崭新的大路,往后宫中女子着实过不下去,也不止冷宫那么一条路,还能出宫重新再活一回,某种意义上来来,她也算是做了一桩功德,以供后人拿来借鉴。
这番话,从宫中回来那日她已跪在佛堂前同母亲郑氏推心置腹地说过一回,换来的是郑氏扯断了手中的佛珠,赤白着脸誓要替她谋一条活路,诚然她并没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瞌睡被搅没了,韩千君起身捡了团扇,扫了一眼飘扬的绸缎沙海,不理解有何可吵的,扬手对尹管妇道:“每个花样嬷嬷都帮我留一匹,份额外的折成银子记我账上。”
好看的东西她从不做选择,都要了!
阔气豪迈的做派,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她是贵妃娘娘。
她不尴尬,郑氏的脸是彻底挂不住了,打发阮嬷嬷去请人,“把那丢人现眼的东西带来海棠阁。”话毕起身先离开了后院。
韩家乃京城出生出长的家族,祖坟埋得好,每一代都会出一个人物,上一辈便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当朝的昭德皇后,太上皇的正妻,虽说太上皇禅位后,坐上龙椅的那位并非昭德皇后肚子里所出,但只要她在一日,国公府往日的荣光便能延续一日,一个府邸便占了皇城后门大半个胡同。从草茵后院出来,前面是一座赏景的凉亭,爬上凉亭另一侧以青色石板铺成了一条小经连着下方的园林,园林三面乃青砖黛瓦的连廊,天井里一颗参天黄木连,茂盛的枝叶罩上了屋顶,两旁大大小小的竹丛绕着水渠,延绵伸展到另一处庭院,又是不一样的风景,亭台水榭七弯八拐,到了郑氏的院子,已是一炷香后。
在连廊下韩千君便听到了隐约的说笑声。
屋里来了客人,郑氏正在招待。
守门的婢女见她到了,忙上前搀扶,伺候她褪了鞋再领着人入内。郑氏常年礼佛喜欢肃静,屋子里的陈设也以素雅为主,没几件亮眼的摆件,唯有漆木地板打磨得光滑亮堂,韩千君着长袜踩进去,待到了主屋的纱帘前,阮嬷嬷轻拽住了她胳膊,往她膝前放了一块蒲团,“三娘子就坐在这儿听罢。”
韩千君抬起头,面前是一块轻纱隔断,视线模糊但大致能看清里面的情况。
郑氏坐在右侧,脊梁挺如青松,大户主母的端庄全都体现在了她身上。左侧的筵上跪坐着两人,穿金戴银的乃府上的二夫人,她的亲叔母,另一位着深蓝色缎子头上戴一根银玉簪的妇人她不认识,但能猜出是为何事。
自宫中回来后,隔上两日便有人上门来说亲,不知今日来的又是哪一家。
昔日的贵妃不再是贵妃,做回了韩家的三娘子,生杀大权重新掌握在了父母手中,是祸终究躲不过,一年的宫中经验告诉她,实力悬殊之下万不可犯事,遂蹲下身乖乖地跪坐在蒲团上听里面的动静。
“今日我过来,家里还有人劝说娶女不当娶活汉妻,这都是什么话,咱们两家是什么样的关系?”说话的是那位妇人,嗓音比寻常人要响亮,转头看了一眼二夫人,笑道:“常听小姑子说国公爷与夫人治下严厉,膝下的儿女个个都养得好,若非这一遭三娘子只怕还轮不到咱们头上,要不说这都是命呢,咱们做父母的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三娘子如今身份确实棘手,但我余家不嫌弃,等三娘子将来进了我余家的门,有我做引导,不愁美名传不出去。”
韩千君不免好奇,想瞧瞧今日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奈何妇人的脸被二夫人挡了大半,五官瞧不清,只观其体型有郑氏两个块头大,说话时一对胸膛往前挺,气势十足,像极了庄妃身边那位讨人嫌的管事嬷嬷。
韩千君往身后瞧了瞧,冲一名婢女招手。
婢女走到她跟前,低声问:“三娘子,怎么了?”
“你去拿一盘绿豆糕,送给里面那位夫人,她喜欢吃。”
余家妇人来了这半晌,除了二夫人偶尔帮衬几句,其余功夫都是她在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猜不出来是哪种茶叶,只觉入口清香留齿,舌根还有一丝回味的甘甜,见婢女又送来的一盘绿豆糕,与寻常人家的也不一样,不仅模样好看,还能闻到一股甜香,暗道国公府虽不得圣宠,该铺张的一点都没省下,底子得有多厚。
今日有小姑子二夫人做媒,得了国公夫人亲自招待,余夫人心下笃定这门亲事**不离十了,没必要再见外,搁下茶盏后便直言道:“不满夫人,我身子骨不太好,家里的小娃是管不着了,正房屋里的一儿两女并着姨娘生养的两位哥儿,将来尽数过到三娘子名下,让他们唤三娘子一声亲娘,我余家也不是那等在乎子嗣繁衍的家族,往后三娘子不必自个儿生养了,省得坏了身子......”
一旁二夫人的一双眼珠子都快斜到了眶子外,余家妇人说得过于忘我,全然没注意到。
郑氏一向沉得住气,神色纹丝不动。
见郑氏不吱声,余夫人愈发觉得这门亲事稳了,不顾二夫人扯她衣摆,继续叨叨:“我余家世代几代书香门第,没旁的讲究,祖辈起便注重孝道,待日后三娘子进了门,每日来我跟前孝敬几杯茶水.....”
说话间伸手去拿盘里的绿豆糕,谁知竟碰到了一个软粑粑的东西,还在动。定睛一看,竟是一只白色的耗子。当场七魂都丢了,一声尖叫嚷开,人从筵上弹起来,一盏茶连带着茶叶全都泼在了自己身上,也顾不着了,那耗子如何都甩不掉,顺着她的衣袍爬上了手腕,眼见要往她袖筒内钻,赶紧同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二夫人求助,“快,快把它捉走!”
二夫人早认出来了是耗子,胳膊上的鸡皮都起来了,伸手缩手不敢真去抓,郑氏见状唤了几个婢女上前去驱赶,五六个人把余家妇人围成一团,上下其手,全身都被捏遍了。
里面闹得热火朝天,屋外韩千君掀开了纱布一角,一双眼睛看得正兴奋。
这白鼠,她在宫中养了一年,最喜欢吃绿豆糕,胆子小,一受到惊吓便往人衣服里钻。
不知道哪里来的死老太婆,鼻孔里插两根葱还当自己是蒜了,跑来国公府耍威风,要她端茶倒水,也不怕夜里尿频尿急。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好歹她也是做过贵妃娘娘的人,即便退回家也乃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姑娘,要到他余家去带孩子?他余家是祖荫蔽天,还是说他家儿子是个什么了不起的金疙瘩,身上的种还能生出哪吒不成。
等到余夫人出来时,全身没有一样整齐,头成了鸡窝,衣裳也皱巴巴的,临出门了还与郑氏抱怨,“偌大一个公国府,哪里都体面,怎连耗子都弄不干净?”
旁人瞧不出端倪,可国公夫人有一双火眼金睛,什么都看得清楚,一炷香后韩千君跪在了她面前。
郑氏对她已经没了任何指望,“我想明白了,你也只剩下会投胎一样本事了,以你的性子,怕是做不到两下里都欢喜,何必再费事,明日借你兄长的名头,把昭德皇后送来的那几幅画像上的公子都带上,你来挑,挑中了哪个,咱们尽管砸银子。”
虽说银子万能,但也得讲道德啊,韩千君不太赞成她这种做法,“母亲是说要我强抢民...民男?”
“你倒是找个愿意迎娶你的良家郎子来!”郑氏忍不住咬了牙槽子,目光在她那张粉嫩的脸上停顿片刻,实在想不明白,家世样貌都不俗,握着一手天牌,是怎样被她打成稀烂的。
国公夫人一言九鼎,待国公爷下朝后便与他提了这事,两人说话,韩千君依旧跪坐在外屋,没有资格参与。
薄薄一层纱帘影影绰绰,把人隔绝在外,谁能想到半月前里面的两人见了她,还得行君臣之礼。
能从宫中出来换回自由,韩千君早做好了有所牺牲的准备,脸皮这东西一旦丢尽了,便有了破罐子破摔的心,不外乎是一些无差别的言语攻击,她自来不放在心上,能不听则不听,移了移坐下的蒲团,索性看一旁的婢女架着炉火煮茶。
一家之主国公爷韩觅阳,此时身上还穿着官服,回来的半道上晦气地遇上了薛家人,彼此明嘲暗讽针锋相对了几句,水平尚未发挥出来,心头很不通畅,听郑氏说到一半,便怒声道:“老二媳妇安的是什么心?余家的种能配上我儿?那浑家年幼时曾跟着她父亲杀猪,挨门挨户地送过猪肉,她算哪门子的书香门第?不就借着余家攀上了咱家老二,水涨船高提了身份,她好意思反过来蹬鼻子上脸,跑我家来耍威风?也就你脾气好,今日是要是我在场,瞧我不打断她一条腿!”
当今天下的主子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甥,在朝堂上他能忍气吞声,对皇帝的母族薛家也能做到不撕破脸,可旁人,也就没必要忍了。
皇帝真要有心为难国公府,他再努力克制也没用,还不如趁着风光之时,让自己活得舒心。
郑氏没再提后半段白鼠的事,提了恐怕他得拍手叫快,夸那孽障做得好了。
郑氏把昭德皇后拿回来的五张画像递给了国公爷,言简意赅,“你去打听打听,什么价位。”
国公爷还以为是她看上了那块地要买,接过画卷展开,看是几个相貌上佳的年轻男子,愣了愣,当下明白了她什么意思,抬头看了一眼纱帘外跪得七歪八扭的人,身子挪了挪靠近郑氏,悄声问道:“到这个地步了?”
郑氏扯了一下嘴角,冷冷地道:“半个月内,上门来的倒有十余家,不是填房便是妾。”
曾经的贵妃即便被退回来,那也是皇帝的女人,有点名望的大户不会自找麻烦,只剩下一些不知天高的阿猫阿狗跳得欢。但也并非无路可走,世上不乏有困于囊中羞涩的良人,“我寻思着想要找个心甘情愿娶她的良家郎子是不可能了,总有缺钱财之人。”
这话国公爷不是很爱听,好像他堂堂国公爷的女儿嫁不出去,非得塞银子,且说这画像上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能过昭德皇后眼睛的人家世必然清白,但也太过于‘清白’了,一看便是些寒门书生,家里一穷二白,长得好看又有何用,如何过日子?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经历,再嫁得格外慎重,不用急于一时,韩国公迂回道:“还是问她喜不喜欢。”
郑氏一哂,讥诮道:“她喜欢皇帝,你再让她进一趟宫?”
进宫是不可能。
当初她进宫那会儿,韩家正被朱家检举贪墨灾粮,处在刀口上,他曾千劝万劝自己死了就死了,韩家的前程自有儿郎去争,不需要她一个姑娘去牺牲。
她怎么回答的?
“家世,样貌,父亲认为我哪点不如旁人了?女儿有那个信心得到陛下的独宠,你就等着做国丈吧。”
大情大义,一片孝心,还不是为了家族。
后来被皇帝退回来也并非她个人的错,皇帝同意韩家的人入宫,目的是想稳住昭德皇后,谁知昭德皇后并不买账,依旧与皇帝在宫中打起了擂台,皇帝一怒之下,把人赶出了宫门。
自己已过不惑之年,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养了十六年,养得珠圆玉润,进宫短短一年,便瘦出了尖下巴。
宫里有什么好?回来了才好。
思及往事,韩国公满腔懊悔,暗自咬牙道:“总归是咱们欠她的,这些年我也结交了些人脉,门下学生众多,我挨个去求,不信求不来一段好姻缘。”
郑氏冷眼看着他。
他韩国公自称有一双鹰眼,把朝堂上下看得通透,唯独看不清自己的女儿。
她怕不是为了什么家族孝心,当年昭德皇后大寿邀她去贺寿,回来的当日便生了进宫的念头,在那之前她喜欢过谁?先太子、秦家的大公子、范家儿郎,她都说过要嫁。这些人官职相差万里,但有一样长相都不错。
她懂什么是夫妻之情?她只会看脸。
堂堂贵妃被退回娘家,但凡换个长了心的,一条白凌早了结了,可瞧瞧她,这半月来红光满面,何时见她惆怅过?不过也好,心大的人总比多愁善感的强,若她三天两头的哭闹,一个不活了更难办。
郑氏不想再做无用功,打消了韩国公的念头,“你的几个门生里,稍微能看的都已成了家,余下的你满意了她不会满意,明日让世子先把人请过去,让她挑,挑上了你再收入门下也不迟。”
郑氏乃韩觅阳的先生之女,当年一块儿读书时学问不比他低,嫁入韩家后便成了韩觅阳的半个军师,话语权十足。
夫妻二人咬着耳朵商议出来的结果,还是得拿钱砸。
郑氏的意思,得赶在二娘子出嫁前把亲事定下来,待二娘子嫁过去后,不会因娘家有个被退回来的弃妇,被夫家看轻。
两人商议完,外屋炉子上的紫砂壶也沸腾开了,婢女进去奉茶前,先替跟前眼巴巴望了半晌的韩千君倒上了一杯。
都说宫里的东西好,实则并不尽然,一道道的关卡下来,等拿到手上已成了陈货,还是这般刚制出来的茶叶香气更浓,刚埋头品了一口,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二夫人换了一声衣裳,重新杀了回来,这回神色格外着急,顾不得同跪坐在外屋的韩千君打招呼,径直打了帘子进去,“阿嫂,听说兄长回来了......”
韩千君手捧着茶杯,往里望去,心道还不死心?
韩国公正记恨老二媳妇竟敢把余家那等杂碎配给自己的女儿,瞧见她人,没了好脸色,“千君的事,不用外人来操心,你还是回吧。”
二夫人自知有愧,受了他那声‘外人’的讽刺,迭声赔不是,“我原本也是好心,想着亲上加亲将来也好有个照料,谁知道冯氏这么多年了性子还是那个德行,一点也没改,一时心急办了坏事,不用兄长和嫂子责骂,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没脸再提这桩事。”
说话间人怵在屋子中心,都忘记了要找个地方坐。
郑氏看出了她有事,拿目光止住了韩觅阳接下来的毒言恶语,主动问道:“怎么,出了事?”
二夫人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便是想让国公爷替她拿主意,赶紧道:“郡侯今日进宫见了皇帝,是为袭爵一事,定的人选乃梁家的大公子。”可她的女儿二娘子将来要嫁的却是梁家嫡子二公子。
这事韩国公也听说了,但皇帝似乎没同意,说立嫡不立庶,给拒绝了。
消息听了一半,便庸人自扰,这会子韩觅阳看她怎么都不顺眼,不耐烦地道:“急什么,这不还没定下来吗?”
“等定下来只怕是晚了。”二夫人一脸凄然,“梁二公子丧了母,都说没了娘的孩子连根草都不是,二娘子若是嫁过去,头上有个继母顶着,身后再有个吹枕边风的姨娘,哪能过好日子,唯有吃不尽的苦头。”
听她这话,是想要退婚了,韩觅阳冷笑道:“二娘子今年多大了?”比府上退回来的那玩意儿,还长了一岁。
退了梁家的亲事,她上哪去再定一门好亲?
至于退婚后的出路,二夫人早想好了,也不再掩饰,直言道:“慧姐儿过了年方才满十八,十七岁进宫的姑娘,也不是没有。”
韩觅阳一怔,很不理解愚蠢之人的脑袋,为何非得挤破头去找死,冷言道:“原来你们是打了进宫的主意,怎么着折了一个,还想送进去第二个?”
“兄长这话说的,千君被退回来,我韩家姑娘都不能进宫了?”说起这事,二夫人心里也不舒服,“当初昭德皇后要韩家挑个姑娘进宫,大娘子彼时已成了亲,该轮也是轮到二娘子头上,若非千君哭闹,死活要进宫,如今韩家在宫中也有个人在。”
这类说辞韩千君在宫中听得太多,上到她这个贵妃娘娘下到伺候茶水的宫娥,都曾做过类似的美梦,你不行就让我让,万一我是个特殊的,皇帝独独爱上我了呢。
要挨骂了。
果然韩觅阳微黑的脸慢慢被气血冲红。
简直放屁!
文人也有威风,在官场侵染久了,韩觅阳一双眼睛看人时自带锋芒,一嗓子提起来,“你的意思是,你家慧姐儿进了宫就不会被退了?”
二夫人被他一道呵斥声唬住了,顿了顿喏喏道:“也,也不是这个意思,要不兄长先问问昭德皇后,这万一可行......”
“那可不一定。”韩国公还在为适才的话耿耿于怀,打断道:“若是换做慧姐儿进宫,指不定是什么凄惨结局,可别指望她能完好无损地回来。”抬手一指,指向纱帘外的身影,“你以为个个能像她一样,被人退了还有心喝茶看戏?”
韩千君:......
韩千君及时缩回了一颗探出去的脑袋。
暗自叹道,她已说过无数回,她不是被皇帝退回来的,而是看清了局势主动向皇帝请辞,不想再做贵妃了。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不撞南墙不回头,当初还是太年轻,非得往那火坑里走一遭,方知不听长辈的后果。没想到还有人与她一样愚蠢,本打算继续听下去,瞧瞧二夫人是如何挨的骂,郑氏冷不丁地掀开纱帘,把手里的一卷画像丢给了她,冷声道:“明日一早收拾好,你兄长去接你。”
韩千君搁下茶杯,乖乖地捡起画像称喏,“好的,母亲。”
起身穿好鞋,抱着画像原路返回,在廊下才转了个弯,便瞧见二娘子韩芸慧一人立在柱子后,紧握着拳头踱步,撞上韩千君的目光后,怔了怔,眼底闪过一丝歉意,想说些什么,嗫嚅一阵,又惶惶垂下头去。
韩芸慧的性子天生懦弱,不喜与人说话,韩千君则完全相反,总喜欢往人群堆里凑。
一个是夜里幽静的月光,一个是白日里的太阳,自小玩不到一块儿,关系并不亲密。
韩千君本想劝她一句,皇帝已有了宠妃,容不下第二个女人了,转念一想,怕她觉得自己是在故意阻碍她高升的道路,遂闭了嘴,与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一趟宫回来,她原先所住的院子早被人占了,现下与韩国公夫妻两人住在了同一片屋檐下。
郑氏特意把隔壁的书房开辟出了几间上房,明为收容,暗里实为拿捏,住得近才能供她随时监管与传唤。
哪个姑娘又能在娘家住一辈子,迟早得出嫁,一嫁不成功,这不二嫁立马给安排上了,本是个临时的住所,韩千君没在意,也没赶占了她院子的人出去。
回到屋里,把几张画像铺在书案上,打算找几个人来问问意见,转过头,便见贴身婢女鸣春正拿着一枚银针,在木几前挨个挨个地试着碟子里的糕点。
韩千君:......
看来一年的宫斗生活,已在她脆弱的心灵上留下了挥不去的阴影,总觉得有贱人想害她主子。
自己刚进宫那阵,各宫的人都来贺喜,个个没安好心,若非鸣春心细,自己不知要遭多少罪,去年冬季庄妃陷害她伤了皇子,被皇帝罚跪,冰凉的夜里跪了一个时辰,鸣春一直陪着她跪,自己膝盖下有软垫,她却什么都没,当时的自己满腔委屈,只顾着哭闹,并没留意她有多冷,鸣春一面跪着,一面还得给她讲外面的趣事,逗她开怀,后来晕倒在地,险些没熬过那个寒冬。
韩千君同鸣春招手,叫她到跟前,捏着她的手,有心安慰道:“咱们已离开了四方城,这里是国公府,你放心,不会有人再害我,以后这些不必再做....快过来帮我瞧瞧哪个好......”
话没说完,只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到了门口,一名婢女立在门槛外,鞋都没来得及脱,伸长脖子往里禀报道:“娘子不好了...四,四娘子说,千君阁的那颗老石榴树挡了屋子里的光线,要差人把树砍了。”
占了她院子的正是四娘子。
那石榴树是韩千君出生时国公爷亲自替她种下的,她有多大,石榴树便有多大,从小到大,替它浇过的水,比自己饮的还多。
砍了?
她想死吗。
“这个贱......”同样没适应过来的还有韩千君自己,‘贱人’二字是语言记忆,那拍桌子的动作便是肢体记忆。
在宫中的一年过得实在太过于丰富深刻,以至于回来的半个月很多习惯都改不过来,继她大放厥词,“来人!”,“放肆!”,“竟敢惹怒本宫!”,“拖下去!”之后,院子里的婢女奴才个个都对她毕恭毕敬,此时被她一巴掌动静,吓得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韩千君:......
果然学坏容易,好人难做。
好歹也是做过贵妃的人,不能急躁,万事要沉住气,韩千君缓缓收回桌案上的手掌,理了理衣袖,唤上鸣春,“走,咱们去瞧瞧。”
内宅争斗再高明,也比不上宫里的万分之一。
上门挑衅几乎乃每个嫔妃具备的本领,也是后宫的必修课业,不用去回忆,贵妃的一言一行早刻进了韩千君的骨子里。
人要多,气势要足!从姿态上先压倒对方。
到了对方的地盘后,也有讲究,挑选一处明朗的地方站好,确保所有人的目光都能看到自己,再仰起头环顾四周,目光中含着淡淡的不屑,接着微微歪头,抬起胳膊扶一扶头上的珠钗,最后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目标人物的脸上,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有人要砍我的树,是哪个不想活了,站出来让我瞧瞧。”
权势财富能养人,高门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含着富贵出生,玉一般温养出来的人,贵气随着骨头一道长大,举手投足间的优越旁人学不会,也模仿不来。
韩千君的脸乃鹅蛋形偏圆润,长相并不明艳,入目却很干净舒服,身形也不似府上其他娘子般骨瘦如柴,体态健康,有血有肉,一双葡萄眼灵动有神,站在太阳底下,整个人活力四射,是所有家庭都盼着自家闺女长成的类型。
当初昭德皇后能同意韩千君入宫,便是看上了她身上的活力和蛮横劲,蛮横点好,蛮横的人进了宫才不会吃亏受委屈。
事实证明,昭德皇后是对的。
进了一趟宫回来,没被刮掉一层皮,人还是那个人,谁也别想欺负。
四娘子韩媛是二房的庶出姑娘,生母乃姨娘蒋氏,蒋氏不仅貌美还天生一颗玲珑心,进门不到一年便把二爷哄得服服帖帖,一年内大半日子都歇在了她屋里,加之二夫人脑子是个愚蠢的,同二爷吵过几场后,不仅没把人劝回来,还愈发推得远了,才造成如今宠妾灭妻的局面。
姨娘得势,养出来的孩子也不是个良善之辈。
韩千君还未进宫前,一山不容二虎,她四娘子再跋扈,也没那个胆子舞到她面前,后来人走了猴子称了霸王,日子一久,大抵也觉得自己是个能与大王叫嚣的小狮子了。
要砍了石榴树,确实是四娘子的主意。
没有旁的原因,只觉得石榴树的枝丫把她窗户的光线挡了。
一颗石榴树罢了,砍了就砍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难不成她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这院子早已不是她韩千君的了,就算如今人回来了,祖母也不可能让她久住,退回娘家的姑娘是耻辱,府上哪个不盼着她早些嫁出去,家里的一草一木,与她又有何干?
听婢女禀报人来了,四娘子还一副镇定地看着她刚从后院挑回来的几匹染布,不急不慌地回来,打算回上一句,“砍颗树要死人了?”可对上那么一双倨傲睥睨的眼睛,愣是没说出来。
府上有三位爷,主人却只有国公爷一个,国公爷膝下三子一女,这位三娘子的威风已深入每个人的骨髓,即便如今不是贵妃娘娘了,一句话也能要了她们的命,四娘子不吭声,院子里的丫鬟更不敢抬头。
这就成哑巴了?韩千君最看不起既贱又怂的人,胆子小便少惹点事,又问了一遍,“问你们呢,谁要砍树?”
四娘子被那一眼的震慑力压了半晌,回过神来替自己壮了胆,“眼下春季来了,院子里的树木繁翳,挡了好些光线,今日我想着修剪些枝丫,让屋子亮堂起来,怎么,三姐姐是觉得我修剪花草都不对了吗?”
猫逗耗子,也得要耗子动得起来,韩千君眼睛亮了亮,颇有兴致地看着她。
鸣春记得没错,早上在后院便是这位四娘子嘲笑的主子,一等着她开口,便呛声道:“四娘子说错了,院子是咱们娘子的,让给您住,您就安心地住着,操心花花草草作甚,哪里不如意了,来同咱们知会一声,娘子自会来替您治理。”
自打韩千君回来,四娘子最怕的便是她来同自己抢院子,这院子她住了一年,朝向好,屋子又大,哪里舍得搬,脸色白了白,自知硬碰硬她是赢不了,只能另辟蹊径,眼眶里的眼泪说来就来,拖着哭腔道:“当初三姐姐入宫,伯母亲口发话,让我搬来这院子,如今三姐姐回来了,来要院子,理应我搬出去,我这就去与伯母禀报....”
鸣春皱了皱眉。
这一幕倒是熟悉,在宫中庄妃娘娘也是这个德行,斗不赢了便大声哭喊,“贵妃要谋害本宫,陛下,救命.....”说得好像主子真能要了她们命似的。
如今地头换了,又换成国公夫人了。
以为主子怕?
身后的韩千君眨了眨眼,回忆起国公夫人那张冷艳的脸,是有些怵,可既然来了,便不能白来,在四娘子哭着找上门前,先撂下了狠话,“找谁都没用,明日之内搬出这儿,我要住,搬不走的,我便砸了。”
要哭明日再去哭吧。
借此她要搬出国公爷夫妻俩的院子,过上真正自在的日子。
说完便提起裙摆,步伐矫健地下了台阶,身后一众仆人毕恭毕敬地跟随其后。
那架势,活脱脱的贵妃娘娘出宫微服啊,四娘子看得眼珠子都绿了,待彻底不见人影了,才跳脚大怒,“瞧见没?还以为自己是娘娘呢。”她想不明白了,“陛下为何要把她退出来,怎就没把她打入冷宫,老死在宫里!”
这问题不仅她不明白,所有人都疑惑。
当夜四娘子便跪在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让那瘟神早些嫁出去,最好明日就议好亲,嫁个穷酸人家,看她往后还如何威风。
四娘子的许愿,翌日就灵验了。
韩千君一早出发去世子爷的樱桃园,坐在马车上,还在看那五副寒门子弟的画像,照模样看,应是寒门里的门面。
做过一回贵妃娘娘,再嫁也不会赛过往日的荣光,倒不如找个听话的嫁了,一辈子活得自在。
不得不说昭德皇后挑选出来的五副画像放在一处,极为养眼,似乎把世间男子的美色都包揽在内了,但要她选出其中一个,便有了一种逛首饰店看完了琳琅满目的珠宝之后,无论买了哪样,都会有的遗憾。
还是出宫了好,在宫中哪怕她看个俊俏的太监看久了,都会暗中盯住,治她一个水性杨花的罪名,哪能想有朝一日还能这般随性看男子的画像。
鸣春见她把那画像翻来覆去,迟迟拿不定主意,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娘子心里可是还念着陛下。”
韩千君摇头。
无论是东西还是人,只要是过去了的,她都不会再惦记。
当初她争着要进宫,图谋的也只是皇帝容颜,可进宫一年,见过皇帝的次数一只巴掌都能数得清,后来她连皇帝到底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最后一次请辞时倒是见到了真容,然而对方应承的太过于爽快,以至于让她生出了挫败感,没功夫去留意他的长相。
马车快要驶入闹市,韩千君把画像收起来搁在了膝上,“画像也瞧不出来好歹,反而挑花眼了,还是看本人最真实。”
出宫后头一次出来街市,韩千君打算好好感受一番重获的自由,刚撩起帘子,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打马声,接着一道声如洪钟的嗓音入耳,“千君,是你吗?”
阔别一年,那嗓门韩千君依旧能认出来。每个姑娘身后都有一二拥趸,她的忠实追求者便是与她一道长大的皇家子弟,太上皇的幼弟,年岁与他侄子皇帝相当,人嘛,哪儿都好,唯独块头肥。
这人是个死脑筋,儿时办过一次家家席,便认定了自己就是他媳妇。
先前两人不可能,进宫当了一回贵妃更不可能了,前妻给自己当婶子,她愿意,皇帝也不愿意啊。
韩千君不想惹麻烦,忙催促车夫:“赶紧走。”
来人却不死心,紧紧跟在屁股后面,一面追一面喊。
“千君。”
“千君,在里面吗。”
“千君,千......”
前面便是闹市了,就他那嗓门喊下去,所有人都知道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前贵妃,脸要丢大了,千君不得不让马夫先停下。
小王爷翻身下马,端端正正地立在直棂窗外,看着露出帘子外的半截手指,嗓音克制不住的兴奋,“千君,你不用担心,本王愿意娶你。”
她担心什么,嫁不出去?还真不用他操心,她手里正捏着五个公子呢,千君本不想出声,不得不开口,“多谢王爷好意,我不配。”
“你配,你配得很。”小王爷一腔真情,激动地道:“千君,你不知道我等这一日等了有多久,我日日都在盼着你能出宫,专程请了云山寺的师傅在家中塑了一尊菩萨,日夜叩拜,上天有眼,总算如愿了。”
韩千君:......
有这么咒人婚姻的?怪不得她在宫中诸事不顺。
“千君,你出宫那日我便去找过你,国公夫人说你身子抱恙,不知道是哪儿不舒服?”
韩千君心道,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国公夫人又不蠢,就算自己的女儿将来没人要,她也不会让你进府。
小王爷显然会错了意,“我早说过,宫中的日子不适合你,呆久了容易伤身,近日我寻了一些药材,风寒,头疾,都能治......”
再这般纠缠上去,今日估计相不成人了,后果是国公夫人会吃人。
“不必劳烦王爷。”惹不起她躲得起,过了闹市,下一个路口再上马车也行,韩千君同鸣春使了个眼色,在她耳边悄声交代了待会儿碰头的地方,偷偷把手撤回来,换上了鸣春的,再与她交换位置,挪到了马车侧门边,轻轻推开门,卯着腰,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身后的小王爷还在继续叨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不必如此客气,咱们还是像儿时那般相处......”
千君忍不住腹诽,要说同样都是先皇的儿子,太上皇做了那么多大事,为何你就不成气候呢?脑子太简单,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谁还愿意同你牵牵小手过家家,没听过男女大防?生怕被他察觉,脚下不敢多停留,走了一段才发现她把画像也一道顺了下来,当下一手夹着画像,一手提起裙摆,健步如风,速速远离麻烦之地。
右侧是一条胡同,穿过去拐几个弯,便能回到前面的街道。
穿过暗巷,进入了一片开阔的天地,刚捋直了腰钻出去,还没走几步便撞见了一位老熟人。
对方见到她也愣了愣,面色从震惊到怀疑,再渐渐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嘲讽和兴奋,“哟,我没认错吧,这不是贵妃娘娘吗?”
韩千君恨不得翻白眼,国公夫人选日子怎就不看看黄历,送走了一个麻烦,又来了个煞星。
遇上的人正是国公府的死对头,庄妃的亲妹妹,薛家二娘子。
薛二娘子今日同薛夫人出来选料子,在铺子里呆得无聊便自己出来逛,谁知会遇上韩千君。
半个月前便听说她被陛下一顶轿子送回了韩家,心中不知多高兴,为庆祝此喜讯,特意与家中姐妹开了宴席,还邀上了同薛家交好的几户人家的小娘子,好生聚了一场,一顿饭从头到尾只为嘲笑她,薛二娘子很想瞧瞧她是何等惨状,奈何迟迟找不到机会,今日逮住了人,都不敢相信有如此好运,再想起上回在宫中自己对她下跪的情形,仿佛看到了天赐的报应,讥讽道:“瞧我这记性,韩三娘子已不是贵妃了,该称弃妇才对,这活着走出宫的贵妃,我还是头一次见,新鲜得紧。”
嘲讽的话韩千君听多了,没什么攻击性,本着不想生事的原则不愿搭理她,奈何薛家二娘子却死死堵在了她面前,不让道。
韩千君凉凉地看着她。
薛韩两家同样都是京城里的大户,出身却相差千里,前者倒腾狗皮膏药起家,后者乃百年书香门第,薛家上下无一不讨厌韩国公一家子的自视清高,薛二娘子也不例外,对她的冷眼嗤之以鼻,“都不是娘娘了,威风给谁看呢?国公府不是一向拿名声做门面吗,怎么就留下了你一个污点,不怕沦为笑柄?”
笑你老母!
看来今日是避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韩千君扫了一眼她身后的丫鬟,故作软下语气,“不瞒二娘子,往日的事我确实有些后悔,要不,二娘子先把人遣开,我给二娘子道个歉。”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也有她韩千君认错的一日,薛二娘子看着她颓败的神色,‘噗嗤——’一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韩千君没理她,往身后的巷子里退,手里的画像也放在了一侧。
薛二娘子道她是见不得人,笑够了,倒也把丫鬟都打发走了,大摇大摆地跟了进去,“好了,你道歉吧,我听...啊,啊...”
韩千君没等她说完,两拳头已狠狠地砸在了薛家二娘子的腹部,没给她半点缓神的功夫,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
打架这事,韩千君从小天赋异禀,不顾薛二娘子的痛呼,拽着人往巷子里拖。
薛二娘子没想到她都落到这般境地了,还敢打人,痛得弯起腰来,去护自己的小腹,头发又被她拽住了,反应过来再不还手,自己就要被打死了,一面忍着痛抽手也去抓她头发,一面痛骂,“韩千君,你竟然敢动手,你这个粗鄙的泼妇,难怪陛下要把你给废了,你的廉耻礼仪喂狗了...啊,啊...”
“贱人敢尔!”韩千君顺着她扯头发的力道,把人压在了巷子里的砖墙上,旁的地方不打,专撕她的嘴。
宫中的妃子为何个个惧怕她,是因她不仅嘴上说,“贱人找死!”,她还真会动手。
薛二娘子的个头比韩千君高一些,但力气没她的大,动作也不如她敏锐,一张脸要被撕烂了,想去抓韩千君的脸,头发却被她死死拽住,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狠狠地薅她头,痛骂道:“你个泼妇,啊...我要去陛下那告你,让你们韩家满门陪葬.....”
韩千君一般不动手,一动手便会让对方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这些年你们薛家告得少吗?我韩家不也好好的活着。”
最好她今日就去告,皇帝正对自己的主动退出感激涕零,想着法子补偿呢。
薛二娘子脸都被她掐麻了,嘴角尝到了点点血腥,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想起了要搬救兵,“来人...呜...”
韩千君撕扯着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喊破喉咙也没用,有本事惹是生非,就该想到要付出的代价,往后见了我,你最好绕道走,否则,见一次我打一次.....”
薛二娘子的惨叫声,还是把人引过来了,不是薛家人,只是个路过的。
薛二娘子先看到有人经过,顾不得去看对方的脸,犹如见到了救星,忙唤道:“快,快过来帮一把,把这泼妇拉开,打死她也成,后果我负。”
韩千君的头发被薛二娘子拽住,正眼冒金星,抬不起头,只看到了半截衣摆,和一双青色的布鞋,认出来了是位男子。
今日真不是个黄道吉日,但天底下没有无利益的买卖,韩千君咬牙开价,“十两......”
薛二娘子大惊,她怎如此不要脸,是她在打人!惊恐之下正欲竞价,嘴角被韩千君狠狠一掐,疼得张不了嘴。
来人青色的衣摆在她的视线内渐渐放大,韩千君紧紧地盯着对方的鞋,这类布鞋,她只在府上烧火婆子的脚上见到过,但不如这般干净,一时竟还有闲心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走路一尘不染的。
正寻思他要是敢对自己动手,她保证立马玷污了这双鞋,对方突然开口道:“都松手。”
嗓音低沉清润,看来是位年轻男子。
可他的话,没有半点成效,两个姑娘依旧扭成一团,薛二娘子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先松!”
“你先松......”
对方沉默了片刻,许是看出来了不出手不行,道了一声,“得罪了。”
话音刚落,韩千君便感觉到拽住她头发的手一瞬松开,紧接着薛二娘子的怒骂声传来,“你揪住我干什么呢,打人的是她,你快放开我....”
薛二娘子被那人一个剪刀手擒住,动弹不得,韩千君终于能抬起头,起身扒开脸上凌乱的发丝,满意地看着薛二娘子被撕烂的嘴角。
带着这身伤去告御状,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她嘴贱,以此也能杀鸡儆猴,少嚼点自己的舌根。
薛二娘子一对一都吃了亏,更何况二对一,顾不得骂人了,敞开了嗓门哭喊道:“救命...”
此时不走还待何时,韩千君捡起地上的画卷,便往外跑,逃时还不忘带上自己的帮手,没问对方愿不愿意,拖住他的衣袖,闷头便往巷子里窜。
活了十七年,韩千君曾无数次地庆幸自己有一个能吃能跑的体格,关键时刻从不会拖后腿。
身后彻底听不见动静声了,韩千君才停下,一屁股坐在巷子内的柴堆里,连连喘气。
并非薛二娘子战斗力薄弱,打人不痛,而是她能忍,此时安静下来,整个头皮火烧火辣,不知道被那贱人薅去了多少头发,得亏她头大,发丝浓密,被薅乱的头发此时竖立头顶上,蓬松如同鸡窝,倒也看不出少了。
被她拽过来的人体力也不错,一直立在她前方,很安静,一句话也没说,想必还在等着她兑现承诺,付那十两银子。
韩千君:钱多能使鬼推磨,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