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话一吨”,不如“微言一克”丨戴海斌的2024年阅读札记片段

信息周末 2024-11-24 01:16:13

时近年末,蒙编辑注念,询我“今年看了啥非虚构类的好书”,并嘱“有值得推荐的,略加评点,写个年度书单”。我读书杂而乱,向少章法,整年来在学校中囿于“耳学之制”,匆匆碌碌,几无力自拔,平心静气地正经读书反而寥寥,此最为恨事,又岂敢学了“评点家”做派一通批点识别,甚而大胆老脸开起单子来?以下文字,就本年较认真读过且印象深刻者,略择数种,稍为敷说,只能算是抄书备忘的“札记”之属,并无“荐读”的深意,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一、《中国历史研究入门》

日本学者砺波护、岸本美绪、杉山正明合编《中国历史研究入门》中译本上下卷(邹怡译,中西书局2024年10月),新鲜出炉,书中附有我写于2024年2月28日的一段“阅读感言”。此书原版于2006年,我买了日文本,写文章有过参引。本年初,承出版社信任,见示译本,先睹为快,又重点重读了“近代”部分。

东瀛学界一向有隔一段时期编纂研究入门书的传统。此书由29位一线研究者共同执笔编写,算是目前关于中国史(从先秦至近现代)最近一种“入门书”。所谓“支那学”“东洋学”与当代中国史研究不乏共通的一面,当然也有不同的立场和方法,本书通过“视角”“研究”“史料”三个层面,呈现学术进展的整体样貌。书中对于“近代”的时期划分基本从旧,但充分注意研究理路的更新,如强调中国近代史超越“革命”的“连续性”一面、重视中国内生发展因素,等等。作者有清晰的主体意识——“日本的中国史研究是从他者视角入手的历史研究”,对日本而言,中国史归根结底还是外国史,反映在“研究进展”的解说上,无论是从“地域”视角清理明清以降社会内生制度及政治文化,抑或以“亚洲”为方法来为中国史定位,其共同之处落在打破绝对的“国家”框架。傅斯年论史,尝谓“本国人虽然能见其精细,然而外国人每每能见其纲领”。(《史料论略·本国的记载对外国的记载》)中国读者对于此类“研究入门”的运用,除了直接获取资讯,更大价值或在借助“他者的视角”反观自身可能存在的偏蔽。在此意义上,本书“近代”“现代”两章,最宜与第十二章“世界中的中国史”并看。

本书既为“研究入门”,对初学者十足友好,关于“研究法”和“史料”,各章均有“丁宁”(郑重其事、恳求周到的)解说。又专辟一部,从“目录学”“金石学·考古学”“地理学”三个方面详说“史料解读法”,并设附录,介绍资料收藏、文献检索等基础问题。日本人研究向以实证见长,但时代变化也在塑造新的学术生态,新一辈作者敏感到“史料与研究的巨大变化”——过去备受推崇的“旁征博引”是只有少数研究者依赖个人能力和研究条件方能具备的本领和特权,而“现在‘旁征博引’已成为一项稀松平常的工作”。本书各作者不同程度均在反思与回应这一命题。作者之一冈本隆司引用前辈学者市古宙三告诫之言:“将已知的内容振振有词地换个说法,只能算作随想评论,称不上学问研究。”(《近代中国的政治与社会 (增补版)》),感慨在当下“如此便利的时代”,史料的积累和驾驭反而成了问题,结果是“缺乏素养和自制的粗陋议论及著述竟大行于世”。(页383—384)东邻学界出现的问题,同样见于神州,由此引发士夫羞恶之感甚或过之。兹事体大,不可造次。冈本隆司有二语,辞近旨远,在此引录,愿读者三复斯言为幸——

“魔鬼藏在细节里。用简化的概念、模式、数值来替换、理解丰富多彩的历史事实,是一种求知上的怠惰,一种对历史的亵渎,一种知识上的傲慢。……概念、理论最终只能作为立论的参考和通过归纳得到的结论,而不能作为进行解释和演绎的出发点和公理。学说归根结底不是史料、不是史实。”

“在考察某一专题时,不能不顾及周边的其他专题,不能不考虑它在整体中所处的位置。在阅读史料和论著时,字面意思自不待言,还需吟味字里行间的话外之音。唯有如此,才能超越计算机式的机械工作。”(页384-385)

二、《中国沿海的贸易与外交》

费正清著《中国沿海的贸易与外交:通商口岸的开埠(1842—1854)》(Trade and Diplomacy on the China Coast:The Opening of the Treaty ports1842-1854)中译本在2021年1月推出上卷,时隔三载,下卷出齐(牛贯杰译,山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7月)。这一部在博士论文基础上经历二十年修订完成、1953年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刊行的名著,是美国的中国近代史,尤其是中外关系史研究领域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典范之作。余英时尝指出费正清的诸多著作中,有两部特别具有代表性,其一是《美国与中国》,其二即《中国沿海的贸易和外交》,“这两部书都是他自出手眼的精心之作,前者代表了他对中国史和美国对华政策的整体见解;后者则代表了他的史学专业上的造诣”。(《费正清与中国》,1992年)后者虽然为史学专题的上乘作品,但以影响而论明显不如前书;再则,由于全书篇幅甚大,而分析甚细,除非专门研究者,一般读者通常望而生畏。距离初版七十多年以后,今始有完整的中文译本,确乎予人姗姗来迟之感。中国读者所面临“旧籍新读”的困惑,在西书译介出版空前“繁荣”的当代语境下并不稀见,仿佛“涛声依旧”之中,还有必要追思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新的客船?

《中国沿海的贸易与外交》出版之际,书前专门表达了“对H.B.马士的感恩与怀念”。作为马士(Hosea Ballou Morse)的学术传人(余英时论及费正清的中国研究“影响最大”的三个人,为马士、拉铁摩尔、蒋廷黻),费正清选择研究海关档案作为他的博士论文,决定了以中西关系为中心解释近代历史的视角,也不可避免暴露其限制,“那便是他在西方史料上的功夫远过于他对中国史料的运用能力”。该书出版次年(1954),费正清与邓嗣禹合编文献集《冲击与回应——从历史文献看近代中国》旋即问世,后来柯文(Paul A. Cohen)便借用这一题目作为批判费正清的标靶,将其研究取向概括为“冲击—反映”模式。

不过,“模式论”或包涵了锐利的洞察,同时也存在着极大的化约风险。费正清自己说过,美国史家研究19世纪中国有一种向“内、外”两方面反复摆动的现象。如果说马士的《中华帝国对外关系史》基本上是一部“以外国文献为依据的蓝皮书式的历史”,强调“对外的战争与条约,外国人在中国做了哪些事”,那么到1930年代出现了一种“反动”,一代新的中国问题专家想了解中国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引导人们去研究中国对西方的“冲击”作何“回应”,开始向“内”的方面摆动。连柯文也不能不承认,费正清本人正是“这一代专家的带路人”,他们对内部因素的兴趣“更进一步发展,不仅研究‘近代化’问题,而且研究主要的传统制度,本土的叛乱,省一级的发展,思想史,等等”。(《在中国发现历史——中国中心观在美国的兴起》,中华书局2002年,页111)费正清论文的主题一开始在于探讨1854年海关税务司的创立,至1953年成书时,“作者的目标变得更为宏大,超出了海关税务司的创建,尽管其仍是本书最重要的核心内容,进而去探讨更广阔的那些塑造中国近代史的制度因素”。(傅高义《费正清的〈中国沿海的贸易与外交〉中文版序》)本书“结论”部分在“中国制度史的背景下审视不平等条约”,将“条约代替朝贡制度”过程反溯至中国文化传统,并直接指出“帝国主义理论”并非揭示近代中外关系的唯一途径。也就是说,他将“条约制度”解释为中国把西方容纳在中国传统世界秩序的一个方法,相应的,清政府容纳洋人(外国海关税务司)于中国的权力架构(Power Structure)之内,亦不过传统的“中外合治”的一个新例而已。(另参《条约下的共治》《中国的世界秩序中的早期条约体系》等文)本书译者特别指出:“遗憾的是,学界对费正清‘冲击—反应’模式之间固有联系的认识仍然存在。”

雄心勃勃的柯文虽然掀起“学术造反”运动,但仍钦佩费正清的“为师之道”,后来尊称他为“无法被超越的费正清”。(《走过两遍的路——我研究中国历史的旅程》,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页75)费氏本人曾经说过,每一代学者必须完成他那一代人的创造性工作。直到两代人之后,另一位哈佛大学博士毕业的方德万(Hans van de Ven)在2014年出版了一部重要著作——《潮来潮去:海关与中国现代性的全球起源》(Breaking with the past:The Maritime Customs Service and the Global Origins of Modernity in China,有山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中译本),书中修正了费正清的部分结论,或可参看。

三、《当代历史学新趋势》

《当代历史学新趋势:理论、方法与实践》(蒋竹山主编,四川人民出版社2024年6月)一书,源于2015年本书主编蒋竹山与黄宽重、吕妙芬在台湾学界进行的“历史学门热门及前瞻学术研究议题调查计划(2010-2014)”,在此基础上总结出十个热门及前瞻议题:一、情感史;二、阅读史、书籍史与出版文化;三、文化相遇;四、历史记忆;五、全球史视野;六、帝国与国家;七、环境与历史;八、科学、技术与医疗;九、新史料与历史书写;十、大众史学与公共史学。2017年,召开“当代历史学新趋势:热门与前瞻议题”工作坊,与会学者以台湾中青年世代的历史学者为主,又邀约一些大陆和旅美研究者,经过“从工作坊到专书编写”的历程,全书格局由此奠定,2018年在台湾出版了繁体字版。主编“导论”开宗明义,揭出“新文化史”和“全球史”是近几十年来欧美史学领域出现的两种主流研究取向,而中文学界也明显受此影响,继声势壮观的“文化转向”之后,正在掀起一波对全球史的关注,可谓一种“全球转向(global turn)”。全书收入15篇文章,分为五部:第一部(感觉史/情感史/阅读史/新文化史)、第二部(思想史/概念史/性别史/历史记忆)、第三部(全球史/跨国史)、第四部(科学史/医疗史/食物史)、第五部(数字人文/新史料与历史研究)。

由于作者出身及教育背景使然,全书探讨的所谓“新趋势”主要从台湾史学界的视角出发,而各篇主旨往往“不在提供全面性的学术史回顾,而是在试着从近年西方的研究中归纳出几个重要的课题与观点”,也使得书中阐述的“理论”“方法”远多于“实践”。有读者总结该书的多数报告呈现出一种“介绍欧美学界经验+讨论华语学界的可能性”的结构式,更有甚者其中一些文章直接点明了“英语世界”“欧美史学界”“英文学界”的范围限定,使得报告全然变为了关于域外研究进展的“文献综述”。(某羊《史学文献综述·生鲜版》,豆瓣网站)

作为“近年来的第一本较为全面地在台湾谈当代史学新趋势的专书”,对于有意破旧趋新而“预于此潮流者”来说,此书可以当作一种简明版的当代西学《书目答问》,足供他山之助,惟“弁陋者当思扩其见闻,泛滥者当知举其流别”,寻求入学门径的同时,更需要在纵贯方面,剖别源流,在横通的方面,比较差异,避免盲目地为潮流裹挟。“理论旅行”与“在地实践”之间充满了张力,非有充分的研究经验,且具备高度“反思”精神者,往往莫名其妙也。中国近代史研究中的“碎片化问题”,是目前学界所乐道的话题。大陆学者张仲民执笔《问题与反思:中国的新文化史研究》一章,指出这里所谓的“碎片化”,多属望文生义或有意无意的误判,同西方史学语境中的碎片化“显然并非同一问题”,且恰恰是西方语境中的微观史学所极力反对的。他引用著名英国文化史家托马斯(Keith Thomas)的话,“要将微观史做好,你还得真有点天分才行”,在实践上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此种“南橘北枳”的观察,被主编认为“相当有批判力”,个人亦深有共鸣,以为可供在学之人警惕“时趋”而“扶偏救弊”——

“很多著作,要么是材料堆积,要么是空论充斥、乱引社会科学的理论,要么角度单一、结论却宏阔,或兼而有之,加之歪曲或忽略证据者比比皆是,此类现象自然会贻人‘碎片化’的口实。但类似情况不应该归为历史研究的碎片化问题,而是低水平重复与拙劣模仿的问题,是缺乏自我反省和过于依傍他人的结果。”

“抑有进者,特别是针对中国史学界一些假大空的研究来说,主张新文化史语境中的碎片化研究取向,或许可以针砭当前历史学研究中存在的弊端,有助于培养朴实、沉潜的学术研究风气。”(页128-129)

如此看来,对于热衷建构“理论话语体系”或输出“文明”的当代中国学界来说,新文化史语境中的“碎片化”研究取向反而具有某种“解毒”的作用。此处重温钱锺书关于“严密周全的”思想哲学系统与“零碎的”片言只语的精妙议论(《读拉奥孔》),更使人相信“重视废话一吨,轻视微言一克”,那不仅是浅薄庸俗的看法,而且可能是懒惰粗浮的借口。

四、掌故两种

中华书局的《掌故》丛刊,自2016年印行以来,我几乎每集都看,一转眼,今年已经出到了第十一集(严晓星主编,中华书局2024年9月)。一位年轻的“掌故家”,也是《掌故》固定作者之一,还出版了文章合集《掌故家的心事》(宋希於著,中华书局2024年10月)。一种以书代刊的连续出版物径以“掌故”为目,封面揭橥宗旨——“有一代人的心史,就有一代人的掌故”,自树一帜,独标高格,或也可窥知当代学术“风会”之一斑。据主编自陈,“掌故就是了解沿革、记录事迹、留存轶闻,用宏大叙事中多余的素材,做一点并不多余的事情,反映的都是历史关节、人生片段、世相掠影”,而在写人和叙事之中,尤其“强调文人高雅的趣味与不俗的境界”——这一点“正是掌故区别于其他历史文献的重要特征”。(严晓星语)已出各集之中,实皆不乏“探历史之幽奇、照人物之襟怀”之佳作,读后每有所获。

不过,今人“说掌故”,已然不同于所谓“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的情态。新一代“掌故家”也在与时俱进。胡文辉便区别“掌故”与“掌故学”(对掌故的讨论),自我认同落在后者,他为宋希於新书作序,强调“我们终究受了现代学术的洗礼”,“我们不是谈掌故,而是做掌故的考证”,做文章取“实证主义”,而非“拿来主义”,“虽不采取学院式论文的格式,但实质上属于考据文章”。(《胡文辉序》,页2)这让我想起钱锺书颇引西人“历史是一个大掌故”“我只喜爱历史里的掌故”之说,而揶揄史家的故步自封:“在史学家听来,这是文人们地地道道的浅见薄识,只追求小‘趣味’,看不到大问题……要是现在的文人肯承认兴趣局限于掌故,他多少得赔着笑脸,带些自卑的语气。”(《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此语或含文史分野的潜台词,但不得不承认,历史学在人文科学里确是最具“科学性”的一门,它对于“掌故”“趣味”的态度,很可以反映当代学术的“舆论气候(climate of opinion)”。我以前说过,所谓“学院中人”相较于言“掌故”者,最比不了的,可能便是后者文字间氤氲的那一种无须理直、便可气壮的 “别趣”。今日看来,新世代的“掌故家”早已预“现代学术”之流,甚至在“e掌故”的探索和运用方面,走在了一些学院派的前面,而其言语之中“我们”与“他们”的隐微区别,似乎也暗示了掌故派内部的分野与走向。

出于学科本位,我常读并喜读笔记、掌故,除了领略故人“高雅趣味”与“不俗境界”,更直接或现实的原因,在于历史研究的目的。1940年代,瞿兑之在北京以《中和》月刊为阵地,打出“掌故学”的旗号,已经跳出“人情”“家学”“故事”的窠臼,而提出“通掌故之学者是能透彻历史上各时期之政治内容,与政治社会各种制度之原委因果,以及其实际运用情状”,他以掌故名家徐一士为例,总结“治掌故学的能力”应包括“富于综合研究的能力”“能博收材料”“极忠实的天性”“绝强的记忆力”“侦探的眼光”。(《一士类稿·瞿序》)此处之于“掌故家”的能力要求,其实同样适用于任何历史研究者。近代中国正值“陵谷沧桑”“变风变雅”之际,对研究者来说,尤其需要在传统与现代、义理与考据、感觉与方法、文与史、思与言之间取得一种适当的平衡。学者当然先视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但好的研究必要有适当的比例感,各人应循其力之所至,以充其量之所能极,此于学院内外之人皆然。处理清季民初历史任一专门题目,凡政教、制度、学术、文献、人物、胜迹、风会、掌故诸端,彼我缠绕,触类旁通。目力所及,一些新的研究如杨琥《清末民初的思想与人物》(四川人民出版社2022年)、陆胤《变风变雅:清季民初的诗文、学术与政教》(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年)、韩策《江督易主与晚清政治》(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潘静如《末代士人的身份、角色与命运——清遗民文学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4年),从各自专题出发,而在视野与取材上致力于打通畛域,注意其间“彼此系连,交互映发”,从而把握时代的政治及社会状况,均值得一阅。

以上皆就正式出版的纸本阅读而言,实际上,在数字资源爆发式增长,以及强大的微信公众号营销与传播威力之下,个人投入“读书”的时间和精力已到“自忧不足”的地步。当“电子阅读”或“在线阅读”成为很多人的主要选择之际,我在网上得到信息的比例也越来越高。最末稍微补说一句,2024年有几种平时浏览较勤,也得到许多实际教益的学术公众号:一是“西泠拍卖”,拍卖市场出现的日记、书札、稿本等“原始文献”之利用大有空间,学界认知似尚不足,惟诉诸实践尚赖“历史学家的技艺”,文献识读与鉴别均需专门训练;二是“旧影志”,历史影像学者徐家宁的个人公众号,专注于“介绍中国早期摄影史和老照片后面的故事”,作者是老照片发烧友群体中的“技术流”,读图证史,心细如发,识别历史人物尤称一绝;三是“胡适评论”,迄今逾二百篇文章多属原创,资料披露与研究发覆颇足可观,质量不下于正经发表的一般论文,“二三好友,聚众读胡”,竟至于有如此局面,“民间学术”所凝聚的能量与体现的公心,让人感佩。(作者为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戴海斌

责编 刘小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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