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爸爸的最后一张照片
人们常说,照片是时光的驻足,是记忆的容器。但有时候,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却能重新连接起被岁月割裂的亲情。
我叫李小梅,今年42岁,在县医院做护士。从小跟着妈妈长大,对爸爸的印象只停留在五岁那年的一场大雪。记得那天,天空飘着鹅毛大雪,整个院子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爸爸穿着那件深蓝色的确良外套,背着一个帆布包,站在门口说要去南方打工。
当时我还小,不懂事,缠着爸爸要他带我去看热闹。爸爸摸着我的头说:“等赚了钱,就给你买好看的裙子。”说完,他转身走进了纷飞的大雪中,那抹深蓝色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了雪幕里。
那是1987年的腊月,从此以后,我和妈妈再也没见过他。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是个话不多的人。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天黑透了才回来。他总是蹲在院子里抽旱烟,烟雾缭绕中,看着锅台上升起的炊烟发呆。
我们家住在江城县城边上的槐树村,那时候村里人大都住土坯房,我家的房子是爸爸一砖一瓦亲手垒起来的。妈妈说,爸爸为了盖这个房子,整整攒了三年的工分。
生活过得清贫,但也算安稳。直到那年腊月,爸爸突然说要去南方。妈妈没有挽留,只是默默地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包在一个蓝布包里。那时候,南方开始改革开放,不少村里人都往那边跑,想着能赚个快钱。
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收到过爸爸的只言片语。起初几年,妈妈还常常托人打听,后来也就不再提起了。村里人背地里说,肯定是在南方另组家庭了。妈妈听了这些闲言碎语,总是沉默不语。
日子还得过,我跟着妈妈,一天天长大。妈妈做些零工补贴家用,供我读完了卫校。1998年,我进了县医院,成了内科的一名护士。
日子久了,我们也就习惯了这个家里永远缺个人的状态。偶尔和同事聊天,说起家里的事,我总会含糊其辞。我不愿意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更不愿意人们在背后议论我们母女。
直到那天,我在医院遇到了那位老太太。
那是今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我正在病房查房。推开2103病床的门,看到一位老太太正在织毛衣。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愣住了。
“你…你是不是李根生的闺女?”老太太颤抖着声音问道。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李根生,这是我爸爸的名字。
“我认得你爸爸,那时候在东湖纺织厂,我们住一个宿舍区。”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毛衣,激动地说,“你长得真像你爸爸,特别是这个眼神。”
我连忙坐到床边,追问当年的事。老太太说,爸爸在纺织厂开铲车,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后来厂里效益不好,很多人都下岗了。爸爸在那之后就再没见过。
“你爸爸常说有个闺女,在家里等着他。每次发工资,他都把钱攒着,说要寄回家。”老太太叹了口气,“那时候厂里效益不好,工资都发不出来,发些厂里的布票充数。”
这些都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原来,爸爸真的去过纺织厂,不是像村里人说的那样,去南方后就人间蒸发了。
我开始寻找东湖纺织厂的线索。那是一家老国企,在改革开放后因为效益不好,早就倒闭了。我托人打听到,有些老职工后来去了敬老院养老。
从那以后,我开始了漫长的寻找。每个休息日,我都会去城里的敬老院打听。一家接一家,问过了整整八家敬老院,都没有爸爸的消息。
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执着了。妈妈知道后,叹着气说:“你爸爸都不要我们了,你又何必去找。”可我就是放不下,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终于,在第九家敬老院,我遇到了一位姓张的老人。当我说明来意时,她的反应和之前遇到的那位老太太一样,仔细打量着我的脸。
“你等等。”老人颤巍巍地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个瘦高的中年男人,还有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旁边站着两个小孩。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虽然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但那双眼睛,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这是你姑姑,你爸爸的姐姐。”老人指着轮椅上的女人说,“她瘫痪了二十多年,一直是你爸爸在照顾。”
原来,爸爸不是抛弃了我们。他离开那年,姑姑因为一场意外瘫痪在床,家里还欠着一屁股债。爸爸是姑姑唯一的亲人,不得不去照顾她。他怕连累我和妈妈,才选择默默离开。
那些年,他白天在纺织厂上班,晚上还要照顾瘫痪的姑姑。工厂效益不好后,他就去建筑工地打零工。姑姑去世后,他的身体也垮了。
“他走的那年,总念叨着想见你一面。”张老人从柜子里又拿出一摞信封,“这些都是他写给你的信,每个生日都有一封,可惜一直没有寄出去。”
我颤抖着手拆开信封,里面是爸爸歪歪扭扭的字迹:
“小梅,爸爸对不起你。这些年,我总是偷偷去看你。看到你考上卫校,我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你上大学时的学费,是我托人送去的。你结婚那天,我在教堂外面看了很久,想进去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可我没有勇气…”
在姑姑的柜子里,我还找到了一个铁盒子。里面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有上学时的,有毕业时的,还有结婚时的。原来,这些年爸爸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的生活。
最后一张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字:“希望女儿原谅我的懦弱。”字迹有些潦草,像是用颤抖的手写下的。
张老人说,爸爸走的那天,握着这张照片,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把这些照片和信件带回家,却迟迟不敢给妈妈看。我不知道,这个真相会不会让她更伤心。那些年,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该有多不容易。
在医院的走廊里,我常常会想起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如果那时候爸爸说出实情,或许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有些路一旦走错,就再也找不到回头的方向。
那么,一个父亲为了不连累家人选择默默离开,是懦弱还是担当?如果是你,你会选择告诉母亲这个真相吗?或许,有些爱,注定是遗憾的完整。就像那场大雪,明明那么冷,却还留着一丝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