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袁振威9岁那年,由于母亲邱一涵工作变动,他跟着来到大连,在当地的“三八”子弟学校上小学。
下课铃声响起,作为新转来的学生,袁振威很快被好奇的同学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自己一些问题。
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都是干部或军中首长,他们对自己父母的身份感到骄傲,加上年纪小,心性不成熟,面对同龄人很容易生起炫耀心理。
于是,一场“父母职位大比拼”就自然而然开始了。
有人说自己父亲是司令员,还有人说自己父亲是部长,而袁振威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看着他们争论。
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是谦虚,只是彼时的他刚来到母亲身边两年,母亲未曾对他说过这些,也就对同学们口中的职位知之甚少。
有同学看他一直不说话,就停下争吵,转头看向他,问:“新同学,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袁振威听到问题后愣了两秒,想到当初他问母亲爸爸在部队的工作,母亲说是炊事员。
炊事员、司令员,都是员,应该差不多,就张口答道:
“我爸爸是炊事员!”
谁知同学们听完之后竟哄堂大笑,处在中心的袁振威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了令人发笑的话,只是敏感地察觉到笑声中的不屑。
那么袁振威的父亲真的是炊事员吗?
母亲的善意谎言为能全身心投入革命事业中,袁国平和邱一涵商议,决定将孩子寄养在乡下。
第一个孩子雅音从小被外婆带大,不幸的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外婆身亡。为了生计,她只得被送到别家做童养媳。
二女儿则是交由奶奶抚养,最终因为没钱治病夭折。
袁振威和两位姐姐一样,一出生就被送往乡下老家,交由奶奶抚养,直到七岁那年,才被接到母亲身边。
那年,邱一涵因病倒下,被安排在上海治疗。组织知道自袁国平牺牲后她一直深受打击,便派人将袁振威接到医院,希望儿子能为她带来一丝安慰。
袁振威被送来前,身上伤口感染长了一个大脓包,奶奶双目失明只能靠乞讨来凑钱为他治病,但讨来的钱实在少得可怜,只能干看着伤口慢慢恶化。
来接袁振威的同志找到他们时,可怜的祖孙二人正抱在一起,失明的奶奶感受到怀中孩子持续不退的高温,眼泪流干了,只剩心在滴血。
前来的同志看到眼前的画面也不禁默默流下眼泪,于是出钱将袁振威的病治好,再将奶奶妥善安置,这才带着袁振威回到上海。
而躺在病床上的邱一涵知道这一切时,顿感心痛,她紧紧抱着面前自己受苦受难的孩子,哭湿了孩子身上七年来买过的第一件新衣。
自那之后,她决定无论再苦再累,也要将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地看护着。
在初到母亲身边的那年,袁振威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就要与父母团聚,结果直到过年也没见到父亲的踪影。
除夕当天,他一早起来没顾上旁边放着的新衣服,就满怀期待地先看向窗外,结果却没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身影。
一天过去直到夜幕降临,母亲喊他吃饭,他看着桌上的两副碗筷,忍不住开口问道:
“妈妈,爸爸今天也不回来吗?”
听出孩子言语中的落寞,邱一涵不忍让孩子知道残酷的真相,便强压下内心的酸涩,撒下一个善意的谎言:
“爸爸是炊事员,今天晚上爸爸等着给部队里的叔叔阿姨吃得饱饱,好去干大事呢。”
“等到半夜你爸爸应该回来了。”为这一句话,袁振威躺在床上不敢合眼,一直竖着耳朵屏息凝神地听着,不放过门口传来的任何声响。
结果因为年纪小,最后没撑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慌慌张张穿上鞋就往外跑,妈妈像是早有预料,一把拉住他,告诉他爸爸一早又到部队工作走了。
期望落空,半大的孩子自然难掩失望,但爸爸已经离开了,袁振威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下次一定不要再睡着了,一定要等到爸爸回来!”
父亲的真实身份袁振威不知道也不在乎父亲是个什么职位,虽然自己从来没见过父亲,但他觉得自己的爸爸一定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不然怎么会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因此在同学问起他爸爸是做什么的时,他还很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个炊事员!”结果却被同学们嘲笑。
回到家后他一直闷闷不乐,等到母亲回来才不解地问:“妈妈,炊事员是个不好的工作吗?”
邱一涵不理解,但还是回答说:“当然不是。”转而又问道为什么这么说,袁振威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
知道事情原委的她很是生气,她蹲下来拉着儿子的手,严肃地说:
“炊事员也是一个光荣的职业,没有他们,就算是司令员也得饿肚子。
浣郎,你要记住,职业没有高低贵贱,只要是在为人民服务,为革命事业做贡献,那就是好职业!”
母亲的话解开了袁振威的心结,也让他撑过了父亲不曾回家的一年又一年。
在母亲的描述里,父亲每次回来时和临走前都会给睡梦中的自己一个亲吻,虽然因为自己每次都睡得太香,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但他想,那一定是很温暖的,属于爸爸的独特的亲吻。
直到十二岁那年,他无意当中得知了父亲早已去世的真相。
当时,一个在学校新认识的朋友告诉袁振威:“我爸爸跟我说,你爸爸早都自杀去世了。”
朋友的话让袁振威一直以来的信念崩塌了,放学后他顾不得身后朋友一起回家的邀请,径直背着书包飞快跑到家里找到母亲,站定后,气喘吁吁地问:
“妈妈,我朋友说爸爸早就去世了,这是他骗我的对不对!”
这么多年来自己从未见到过父亲,袁振威的心中也早有猜测,只不过今天猜测被戳破,明晃晃地摊在眼前。
而之所以问“对不对”,只不过是心中仍有一丝期冀,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见到父亲,希望母亲能够给予他肯定。
邱一涵也当然明白,因此她沉默着,思考如何告诉孩子这个她一直隐瞒着的残酷真相。
沉默良久,最终她还是决定将心底上着锁的匣子打开,将父亲去世的真相娓娓道来。
“1941年,那是你出生的第二年,父亲所在的新四军遭到敌人偷袭,叶军长被俘虏,副军长和副参谋长被杀害。
部队顿时失去指挥,战斗力直线下降,但敌人就在眼前,这样的状态最终面临的结果只会是全军覆没。
于是,爸爸决定站出来打头阵,带着剩下的战士突围,结果不幸被敌人的炮弹击中,将生命永远留在了战场。”
故事讲完,母子二人紧紧抱着,像是要从对方身上汲取能量,又像是要做彼此的依靠,却又哭得泣不成声。
父亲去世后的生活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悲伤、痛苦和愧疚发泄出来后,邱一涵感到心中轻快不少,她抬手擦掉满脸的眼泪,又放下来静静地抱着儿子缓解情绪。
等怀中儿子由痛哭转为低声啜泣,她才又张口说:
“儿子,你要知道,其实爸爸和妈妈一样爱你,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当面向你表达这份爱意。对于没能陪伴你长大成人,他肯定也很遗憾,但当时他有更重要的任务。
而且为革命事业抛洒热血,因革命事业而牺牲,对你爸爸来说一点都不痛苦,反而很痛快,很骄傲,妈妈也是,也为你爸爸感到骄傲,妈妈相信你也一样为爸爸感到骄傲对吗?”
袁振威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理解爸爸为国捐躯的革命热血,点点头,“对,我很骄傲!”
将真相吐露出来后,邱一涵再也没有回避过关于丈夫袁国平的话题,反而每次袁振威问起来时,她都兴致勃勃地跟他讲,也怕自己不说,久而久之再也没人记得。
“妈妈,长征的路那么难走,爸爸他们是骑马走的吗?”
“不全是,你爸爸倒是有一匹马,不过马背上驮着的是那么行动不便的伤员。”
“妈妈,爸爸牺牲那天本来有可能活下来吗?”
“没有,你爸爸那时候不可能不站出来,而且他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袁振威见过父亲的照片,但照片中的父亲不生动,所以他喜欢和母亲聊天,试图通过母亲的描述在脑海中拼凑出父亲,喜欢母亲故事中意气风发的父亲。
父亲的样子随着母亲的描述逐渐高大起来,但母亲的样子却随着故事的讲述逐渐衰老。
1956年,邱一涵因病去世。临终前,她拉着儿子的手,告诉他要靠自己去生活,长大后要报效祖国。
母亲去世时,袁振威还未成年,几个老战友一合计,决定轮流抚养他直至长大成年,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
袁振威也很争气,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国防大学,毕业后又被分配到海军部队,一直在为国家海军事业做建设。
四十六岁的时候,他虽转行任教,但所教也是与海军相关的专业。他将前半生的军事生涯实践与当下的科研理论相结合,开创出新一套海军作战指挥理论体系。
并且一直秉持着“不能擂鼓上前线,潜心躬身育英才”的理念,教出一批又一批年轻学员。
1993年他罹患胆囊炎,但当时他正准备接手一项海军重大科研项目,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将手术时间一拖再拖。
直到三年后发病晕倒在讲台上,被勒令休养,这才终于有时间做手术。
有人问他这么拼命图什么,他笑了笑回答说:“我不图什么,只图海军强大,扬我中华国威!”
结语父亲袁国平,奋不顾身为国平安;儿子袁振威,呕心沥血振海军扬国威。
父子二人虽未见过面,却透过时空接过无形的接力棒,在历史的长河中书写出属于他们的浩浩汤汤。
而邱一涵,作为伟大的革命女英雄,也作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她坚韧勇敢,在为革命事业无私奉献的同时,又能够独自一人照顾教育出一个优秀的孩子。
袁振威所走的每一步不仅有自己的努力,也深深烙印着父亲和母亲的影子,那是他对父母亲敬仰、尊重与爱的表达方式。
他们一家人的故事,体现是家国情怀,也是忠诚奉献,其中有大爱,也有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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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过冬】
【编辑|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