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书评|摆脱传统道德桎梏的人

王思站 2025-03-03 22:43:35

《背德者》是纪德的中篇小说,小说主要讲述的是主人公米歇尔从小接受严苛的宗教教育,虽满腹经纶,可是生活枯燥,情趣单调。后来,他奉父命娶妻玛丝琳,可他与她之间只有婚姻却没有爱情。

在去非洲度蜜月的旅行途中,米歇尔感染恶疾,妻子一旁呵护备至,不离不弃。终于,他从死的绝望中挣扎出来,由此,他开始重新自省生命。

他完全改变了生活方式和对生活的态度,开始无视任何道德。甚至喜欢上了一个同性,爱得很深。他的妻子为他担忧、痛苦,继而病倒,然而这位“背德者”不顾妻子的病情,仍旧我行我素,放荡如初,最终妻子病重而死。

很多文学评论认为《背德者》意指“不道德的人”,!实际上这只是字面的表象。“背德者”应理解为“背叛传统道德观念束缚的人”,小说主角米歇尔的疾病象征传统道德观念对天然人性的压抑,妻子玛丝琳象征传统道德观念。《背德者》宣扬的是作者纪德所主张的背德主义,即藐视一切道德观念,冲破宗教和家庭的桎梏,尽情满足人的本性,追求个人主义的人生理想。

早些年有一部电视剧《天道》,主人公丁元英(王志文饰)离经叛道,与世俗格格不入,遭到很多人的批责和谩骂。丁元英与米歇尔极其相似,均为某种意义上的背德者。

性别

我望望他,他似乎忘记身在何处。他光著脚,他的手腕与脚踝都特别漂亮....他的向下滑的外衣露出纤细的肩膀,我想摸它一下..

“窘迫感又回来了,我很疲倦又流汗,但我一定得承认使我最不舒服的不是孩子们的出现而是玛瑟琳的在场……在她面前,我不敢和小孩子们交谈。我发现她好喜欢其中几个小孩,我却故意喜欢另外几个。

米歇尔与玛丝琳结婚之后前往北非,米歇尔却患上肺结核。他们在不同的城市和国家间旅行,在旅程的同时,也经历了身体上的病痛和精神上的转变(自觉)。米歇尔在迁徙的过程中,接触到不同的文化及人群(不受制于法国中产阶级传统道德的束缚),渐渐的发展了他个人的性别认同。米歇尔的身体变化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与性别认同的自我意识密切相关。

米歇尔和玛丝琳成为夫妻,是因为他必须满足当代社会的期望米歇尔在婚礼上得到的感动是来自于亲友的祝福,而非自己的爱情。他和玛丝琳之间的关系充满了疑惑、犹豫及怜悯。而他对阿拉伯男孩拉莫里尼叶尔农场的农夫男孩产生欲望,使他原始的本能被重新唤起米歇尔与男孩们的亲密关系,使自己重新探索性别认同上的自我意识。

米歇尔凝视著阿拉伯的小男孩们,同时希望玛丝琳不在场,米歇尔骗她因疲惫而想坐下休息,告诉玛丝琳不用等他,实际上他只是想跟孩子们独处。玛丝琳作为道德的象征,如同传统道德的教条,她对孩子们只有怜爱之情:而 米歇尔在压抑之下,他的说词模糊摇摆,不敢正视自己对男孩的欲望。出于道德枷锁的束缚,他的欲望是暖昧含混的。

道德枷锁作为不可见的力量,无形的强加在米歇尔身上。19世纪末期,法国中产阶级的社会规范推崇异性恋婚姻、继承财产,米歇尔在父权的价值体系下成长,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念已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这迫使他与一个他不爱也不了解的女人结婚,只为了讨父亲的开心。他的自我认同几乎是由资产阶级的价值和标准所引导,而缺乏个人主体性。

异性恋男人发觉自身的同性恋倾向,使米歇尔受到折,对家庭价值的推崇使他成为一个聪明的男孩、一个负责任的丈夫、杰出的学者,而今却受到很大的威胁。家族的延续被告知是男人的责任,如果推卸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地位便将会受到威胁。

阶级

在巡视作物时他露出的某些微笑,使我很快怀疑土地的经营并不如想像中的好…我让他向我多谈,这孩子在实践中得到的智慧,给我带来乐趣。我们日复一日的长时间散步…

米歇尔作为一名无能的殖民者,需要他的农民帮忙解决日常生活的问题。矛盾的是,作为殖民者,他不能支配“被殖民者”,反而是“被殖民者”赋予他权力。他的农民不知何故的拥有比他更强大的权力。后来米歇尔在许多夜晚与农人、工人一起偷猎,他对这些阿拉伯男人的的看法与情感关系产生变化。在米歇尔心中,根植于法国中产阶级的、民族主义的意识型态崩溃,在文化、种族、阶级上的支配与附属之身份地位正在流动,米歇尔打破了严密的身份规范。

有些农夫在田中工作时会解开上衣,我看见他们露出美丽、褐色、太阳晒过的皮肤,我渴望变得和他们一样。有一天早晨,我脱去衣服端详著自己,瘦瘦的手臂,无法挺直的肩膀,最突出的是皮肤的苍白,完全缺乏颜色,使我感到羞愧,泪水盈眶。

第四天早上,我又到那里,心中早已有所决定..我不加思索地跳进去。冰凉的泉水使我发抖,我立刻跳起来,倒在太阳照射的草地上。附近有些百里香,我顺手摘了几片有香味的叶子,在手掌中搓碎,摩擦我潮湿而发热的身体。我很高兴的注视自己良久,现在不再感到羞耻。虽还不强壮,但是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已能够变成和谐、有感觉几乎是美丽的。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白色皮肤是一种耻辱。白色皮肤代表:受到过度保护的、与自然有所隔阂的,属于病态、丑陋、毫无生气的一类。这段在肤色外观(作为殖民者的符号)产生自觉的过程,是对于殖民者身份的反思。

一种疯狂的欲望,即将驱使我把所有的客人打发走。家具、材料、印刷品只要一弄脏,对我来说都没有价值。肮脏的东西是有病的东西,上面有死亡的符号。我想拯救它们,锁在橱子里供我自己使用。我想梅纳克没有财产是多幸运啊!我受苦的原因即我想保有一些东西。但这终究对我有何用呢?

在过去,他接受了资产阶级式的教育,即人应努力于创造并继承财富。而后米歇尔发觉自己是错的,他发现并享受没有任何负担的生活方式:抛弃所有权的概念。

疾病

“肺结核”是一种象征,它和法国中产阶级的意识型态有一些共通之处。肺结核具有传染性,如同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广泛传播并深植在中产阶级人们的心灵;肺结核不易察觉,一个患有肺结核或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人并不会知道自己身处其中,发病初期只会有似感冒的小征兆,人不会认为那将是一种具高度危险性的疾病,直到症状威胁到生命、健康之时,人才会开始寻求治疗。

米歇尔并没有意识到他被这个有问题的父权意识形态所影响,他认同异性恋的传统婚家价值,即使后来发现自己的同性倾向,也不敢直白的表明。米歇尔生活在一个充满伪造阳刚气息的世界里,传统的束缚抹杀了米歇尔真正的自我,他伪造自我,避免父亲及玛丝琳的担忧及质疑。

米歇尔的疾病其实就源于19世纪末的法国资产阶级社会,资产阶级以异性恋婚姻来确保财产的继承与再生产。这个由社会所导致的疾病已代代相传,病态的价值延续,它排除任何新的自我意识。法国资产阶级的价值观塑造了一个个相同而面貌模糊的人。

我想我清教徒的童年,使我憎恨屈服于身体的虚弱,我称它为弱。米歇尔时常暗示“我感到非常虚弱”

法国社会伪造、强加的羞耻感使他不能正视身体的感受。

重生

我已二十五岁,除了对书本或废墟有研究外,对人生一无所知,我从未想过我或许会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或者任何人都可以过一种迥然不同的生活。

我多想和他们一起滚到桌下,醒来时迎著第一线晨曦。他们的陪伴激发出我对奢侈、舒适生活的厌恶,在此之前我视之为促使康复的保护,现在我恢复健康,它便成多余之物了。

米歇尔恢复健康就像是重生,把以前的人生视为一种错误,在过去以一套错误的价值观为基础,而今法国中产阶级的观念被米歇尔察觉并一一丢弃包括:异性恋婚姻的仪式、家庭责任、所有权、土地财富、殖民者身份地位、权力关系等。他丢掉这些枷锁包袱后,成为一个自由自觉的个人。

我说不清我对生活的看法,说不清我之所以喜欢在户外漫游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是否仅仅是因为我在这感到局促不安,我想奥秘是:我了解死亡。我在人群中格格不入,像一个从坟墓中起来的人。最初我只感到痛苦和慌乱,但立刻产生了新的感觉。当我出版文章带给我赞美时,我一点都没有骄傲。现在那是一种骄傲吗?也许吧,但无论如何没有一丝的虚荣。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让我和别人有所区隔,是什么因素使我和他人疏远:别人不说,别人不能说,只有我自己能说,我有责任去说。

米歇尔向玛丝琳说:“他们都是一样的,当我向一个人讲话时,我觉得就好像在对全部的人说话。”马塞琳:“亲爱的,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与其他人不一样。

米歇尔在自我认同方面的焦虑被玛丝琳的评论所强化,米歇尔越是觉得其他人都一样,就越觉得自己与他们不一样。法国社会的集体意识复盖了人们的个人意识,过去集体意识主导了米歇尔的日常思维模式。而这也说明了,米歇尔何以在发掘自我特殊性后非常厌恶社交活动。

纪德在本书的序中即写道:

我将要说在这本书中所记载的人生戏剧其布局虽然发生在主角的心中,但它太富于普遍性了,以至于不能局限于其个人的冒险经历之中。我不敢擅自说这“问题”是我发明的,在我写这本书之前,它已存在,不论米歇尔成功或失败,这“问题”仍将继续存在,并且作者应避免把成功或失败视为理所当然。

收获

背德之人必被千夫所指,遭唾骂、不理解,其实这正是作者写作的目的。

传统道德并非法律,乃是行为标准。但是,谁制定的道德标准,自然就会倾向于制定者的利益。人们无法从中挣脱、跳出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任何时代,背德者都是让更多的人指责的。

比如我们受儒家文化所影响,孝道比天大。比如一个人的父母得了不治之症,医治费用高到无力承担,而医治的结果只是有限的延长生命,但是无数家庭宁肯卖房卖地,也要给父母治病,哪怕让他们多活一天……因为这是子女该尽的“孝道“。如果不这么做,即为不孝之子女。请思考:是谁制定了尽孝的标准?

墨子对儒家提倡“厚葬久丧,守孝三年“提出批评,就是因为厚葬会导致国家贫穷,人口减少,身体素质下降,社会管理紊乱,增加了亲人间与社会上的矛盾与斗争。

孔子出身贵族,对于西周的传统制度、礼乐文献,怀有深深的依恋、热爱并有继续发扬光大的决心;墨子则相反,身出于平民,他认为很多繁文缛节都不合理,没有用,是奢侈品,毫无实用价值。

墨子是站在民众的立场上提出道德标准,因为他与下层人民结合得很紧密,所以当时得到了大批下层人民的拥护。可是浩翰的历史没有给墨子对峙孔子更长时间的机缘,敢于抵制皇权的墨子及集团,自汉以后,影响就日渐衰落,他的铱钵传人也四分五裂,四面楚歌了。自汉以后,儒家道德标准在中国传承了几千年,直至今天。

无论是中国,还是外国,背德者都是与世俗势不两立,也无人理解,他们活在自己的宇宙观中,俯瞰众生。

背小德,即不忠、不义、不仁、不孝;

背大德,即为圣人贤哲,比如释迦牟尼、老子、耶稣。

任何一个背德者,在同时代都很难让人接受,背德者是活在未来的。

纪德说:“我给予本书的应有的价值,这是一个尽含苦涩渣滓的果实,宛似荒漠中的药西瓜。药西瓜生长在石灰质地带,吃了非但不解渴,口里还会感到火烧火燎,然而在金色的沙上却不乏瑰丽之态。“

这段话也是全书的引言开篇。一语道破了书中所讲的并不是一个让人阅读后欢欣鼓舞的故事。相反,是一个令人如鲠在喉,苦涩难咽的故事,但这就是它的价值和意义。

书中有很多石破天惊的论断,余不一一。只摘选一段关于知识的论断,颇引人深思。

后来我竟轻视我当初引为自豪的满腹经纶。我在学术研究之外生活了,多快活啊!我觉得作为学者,自己显的迂拙;作为人,我能认识自己吗?我才刚刚出世,还难以推测自己会成为什么人,这就是应当了解的。在被死神的羽翼拂过的人看来,原先重要的事物失去了重要性,另外一些不重要的却变得重要了。换句话说,过去甚至不知何为生活。知识的积淀在我们精神上的覆盖层同涂抹的脂粉一样裂开,有的地方露出鲜肉,露出遮在里面真正的人。

这段话立意很深,比喻形象,一针见血,可以说,这段话相当于此书中的书眼。

在作者看来,“知识”其实是各种“道德”。知识就像是涂抹在脸上的胭脂,只是用来装点门面。在道德的粉饰和包装下,人的脸久而久之变成了一张面具,遮住了本来的面目。只有挣脱传统文化道德的束缚,打破传统的观念,才会出现“自我”本然的样子。这是纪德的哲学观。

纪德在书中坦言,我生来的使命就是为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发现。我分外热衷这种探幽索隐。并知道探索者为此必须从自身摒弃文化、礼仪和道德。在所谓的城市中,我几乎只看到拘谨、世俗和未解,如果能把诚实当成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来珍视,我何乐而不为呢?

安德烈·纪德(法语:André Gide ,1869年11月22日-1951年2月19日),法国作家。纪德一生著有小说、剧本、论文、散文、日记、书信多种,主要作品有小说《背德者》《窄门》《田园交响曲》《伪币制造者》等,戏剧《康多尔王》《扫罗》《俄狄浦斯》,散文诗集《人间食粮》,自传《如果种子不死》,游记《刚果之行》《乍得归来》等。1947年,纪德获诺贝尔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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