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解读|第四十三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王思站 2025-03-05 18:26:33

读《红楼梦》第四十一回和第四十三回时,会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就是章回之间有着刻意的对比。第四十一回里,妙玉的雅致和刘姥姥的俗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妙玉爱干净到了极致,刘姥姥却显得有些“接地气”的脏。作者这么做,是想让我们看到人生的两个极端,还有怎么在这两端间找到平衡点。在东方哲学里,一直都很看重这种相对的关系,太绝对、太极端了,往往都不是好事。

第四十三回,对比就更有趣了。一边是贾家最风光的管家王熙凤过生日,唱戏、喝酒、吃饭,热闹得像过年似的;另一边,宝玉却偷偷溜出去,天还没亮就带着书童,跑到城外去祭奠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他说,就得找个冷冷清清的地方才好。这“冷清”和“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回的回目也很有意思:“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一边是金光闪闪的“攒金庆寿”,每人都要掏钱给王熙凤过生日,但那热闹可能是装出来的,毕竟王熙凤在贾家权势大,有人怕她,有人想巴结她;另一边,是“撮土为香”,在最不起眼的泥土里,寻找最真挚的情感。

第四十一回和第四十三回,作者在有和无之间,做了巧妙的安排,这两回在《红楼梦》中段可是非常重要的,用对比的方法,直观地展现了一种精神状态。

这个对比,到底在比啥?我脑袋里很模糊;或者说,作者没有交代清楚。也有可能作者希望读者自己去感受、去体会。通过这种对比,也许各有各的领悟。

人们常说领悟,哲学和宗教也都在讲领悟,但最好的领悟,不是靠语言说出来的。语言有时候挺苍白的,最好的开示是让你同时看到两样东西,然后你自己心里就会有个领悟。《红楼梦》里很多对比,就是因为曹雪芹既经历过最热闹的时候,也经历过最冷清的时候。他把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境摆在我们面前,让我们自己去感受。

闲取乐攒金庆寿

话说,王夫人见贾母在大观园里只是受了点风寒,吃了医生开的药就好多了,心里也就踏实了。于是,她把凤姐叫来,吩咐她准备些东西给在外地出差的贾政带去。贾政因为被派去当学差,王夫人心里挂念着,于是张罗了些东西,让下人给他送过去。

俩人正商量着,贾母那边就派人来叫了。王夫人赶忙带着凤姐就过去。一见面,王夫人就问贾母今天感觉可好?贾母乐呵呵地说:“今天好多了。刚才你送来的那鹌鹑崽子汤,我尝了尝,挺有滋味的,还吃了两块肉。”

人生病的时候,吃啥都没胃口,这小鹌鹑还没长大就炖了汤,可能比较清淡,所以贾母觉得特别好吃。王夫人听了,就把这功劳归给了凤姐:“这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平时疼她没白疼。”贾母点着头笑道:“难为她想着,要是还有生的鹌鹑,炸两块,咸咸的,吃粥的时候有味儿。”

贾母可真会吃。又说:“汤虽好,就是配稀粥不太合适。”凤姐听了,连忙答应,派人去厨房传话。

贾母这才跟王夫人说:“我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前两年我就想给她过生日,可总是赶到跟前就有事给搅和了。今年家里人又齐全,看着也没啥事,大家好好乐一乐。”从这里就能看出贾母有多疼爱凤姐,要知道,以前长辈很少给小辈过生日,觉得这不合礼数。

王夫人笑道:“我也正想呢,既然老太太高兴,就商量定了吧!”

贾母笑道:“我想,往年不管谁过生日,都是各自送各自的礼,这也太俗了,还显得生分。今儿想个新法子,既不生分,又能逗乐子。”王夫人忙说:“老太太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王夫人性格比较憨厚、呆板,没主意,相比之下,贾母就有趣多了。

贾母笑着说:“我想着,也学学那小户人家,大家凑分子,有多少钱就出多少钱去办,你说好不好?”贾母提议大家凑钱给王熙凤过生日,这就是“攒金庆寿”。

凑分子,会引出了好多问题,比如谁出多少钱之类的?

对别人来说要绞尽脑汁,对王熙凤来说,小菜一碟。等会,就能看到王熙凤的厉害,她既要面子,又想多拿钱;她让贾母少出钱,还想让别人多出钱。

王夫人笑道:“这个主意挺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凑法?”贾母听了,更高兴了,连忙派人去请薛姨妈、邢夫人,还有所有的姑娘、宝玉,以及贾珍的太太尤氏、赖大的母亲等这些有头有脸管事的媳妇和婆子。

众丫头、婆子见贾母这么高兴,忙忙地各自分头去请的请、传的传。没一会工夫,老的少的、上上下下,挤了一屋子。

借此机会,我们再捋捋这个家族里的女眷:只见薛姨妈和贾母对坐着,注意,薛姨妈永远跟贾母对坐,她虽然和王夫人同辈,但因为她是客,所以就跟贾母对坐。邢夫人、王夫人只坐在房门前两张椅子上,这是贾母的两个儿媳妇。再看宝钗姊妹等五六个坐在炕上,宝玉坐在贾母怀前,地下沾满了人。

贾母见状,就命人拿了几个小凳子,给赖大的母亲等几个年纪大、地位高的嬷嬷坐。嬷嬷就是伺候过主人的奶妈,她们的身份挺特殊。这也透露出贾家的一些规矩:服侍过长辈的用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这些年纪大的嬷嬷能坐,而尤氏、凤姐这些年轻的媳妇只能站着。那赖大的母亲等三四个老嬷嬷还告了罪,才坐在小凳子上。“告了罪”就是说她们本不该坐,因为她们是用人,但贾母发话了,她们只好坐在小凳子上。

贾母笑着把刚才的话说给众人听,贾母讲话,谁敢不听?众人都凑这个趣,不高兴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奉承;也有和凤姐关系好的,情愿这么做;也有怕凤姐的,巴不得来奉承她;况且大家都拿得出钱来,所以一听这话,都欣然答应了。

贾母说:“我出二十两。”贾母辈分最高,她一出二十两,别人只能少于二十两。薛姨妈笑着附和:“我跟着老太太,也出二十两。”薛姨妈是客,与贾母对坐,受尊重的程度可不一般,贾母出二十两,她跟着出二十两,也是理所应该。

王夫人、邢夫人也开始表态:“我们可不敢和老太太并肩,自然矮一截,每人十六两。”“并肩”就是一样多的意思,“矮一等”就是少出点。再往下,小一辈的媳妇尤氏、李纨也说:“我们自然又矮一等,每人十二两。”贾母一听,赶紧对李纨说:“你寡妇失业的,哪里还让你出这个钱,我替你出了。”其实贾家每个月都给李纨月钱,和贾母一样,是最高的那档,每个月二十两银子!

贾母心意是好,但热闹场合说出来,听着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凤姐这人聪明,有眼力架,总能在大家冷场的时候,把氛围给热起来。

她忙笑着说:“老太太别高兴得太早,且算一算帐再揽事。老太太身上已有两份了。”这话啥意思?就是说还有两个人的钱,贾母肯定得出:一个是宝玉,一个是黛玉。“这会子又替大嫂子出十二两,说着高兴,过会子又心疼了!”“过后儿又说‘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我拿出三四倍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

凤姐这是跟贾母开玩笑。凤姐太聪明了,她知道贾母这种既富且贵的老人家,根本不在乎钱。你越这么说,她越开心。大家都被逗笑了,贾母说:“依你怎么样?”凤姐笑道:“生日还没到,我这会子已经折受得不受用了。”“折受”应该是“折寿”,大户人家的小孩不过生日,觉得会折寿。王熙凤的意思是,我这么年轻,你们给我过寿,我可承受不起。“我一个钱不出,惊动这些人实在不安,不如大嫂子这分我替他出了罢。”凤姐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讨贾母欢心,让贾母觉得她懂事。这十二两凤姐最后并没出,但在众人面前,她肯定得表现得得体大方。

曹雪芹这个人真有趣,他老想让我们看到,人前的“我”和人后的“我”是不一样的。那个攒金庆寿、锦上添花的我,撮土为香、孤独祭奠的我,是两个不同的我。我相信这两个“我”,我们身上都有,就看我们生存的环境鼓励哪一个出来!

邢夫人听了凤姐的话,都说“很是”。贾母也就答应了。然后凤姐又提议:“我还有句话!我想老祖宗自己二十两,又有林妹妹、宝兄弟的两份。姨妈自己二十两,又有宝妹妹的一份,这也公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亏了!”她有点替贾母抱不平。

王熙凤绝对是个好管理者,她知道她这么说,不但贾母高兴,王夫人、邢夫人也高兴。贾母听了果然乐呵呵地说:“倒是凤丫头向着我,说的很是。要不是你,我又叫他们哄了去了。”凤姐也笑了,说:“老祖宗只管把他姐儿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点一个,派多派少,每位替着出一分就是了。”贾母忙说:“这很公道,就是这样。”

这时赖大的母亲开口了,赖大是贾家的大管家,他母亲以前给贾政做过奶妈,所以辈分也高。她笑着说:“这可反了!我替二位太太生气。”就是替王夫人、邢夫人鸣不平。“在那边是儿子媳妇,在这边是内侄女,倒不向着婆婆姑娘,倒向着别人。这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内侄女竟成了外侄女了。”这里的“姑娘”是姑妈的意思,赖大母亲说凤姐是邢夫人的儿媳、王夫人的侄女,现在不向着她俩,却向着贾母。“说的贾母与众人都大笑起来了。”

赖大的母亲接着说:“少奶奶出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说:“这可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是财主,地位虽低,钱却比他们的多。”贾母这话的意思是,这些做过公子少爷奶妈的,一辈子都会被孝敬,所以那钱大概都不少。然后说:“你们和他们一例才使得。”这几个嬷嬷听了,连忙答应“是”。

贾母又说:“姑娘们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就是说探春、迎春这些姑娘们,每个月的月钱也不多,就意思意思,每个人一个月的月钱就行了。又回头叫鸳鸯:“你们也商议商议凑了来。”就是你们这些做丫头的,随意凑一点就行了,贵在参与。“鸳鸯答应了,去不多时,带了平儿、袭人、彩霞等,还有几个丫环来,也有二两的,也有一两的。”

贾母就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作生日,还入在里头?”平儿笑着说:“我私自另外有了,这是官中的,也该出一分。”意思是我另外有准备,这是凑份子的钱,我也该出一份。贾母笑着说:“这才是好孩子。”

凤姐这时候又说:“上下都全了,还有二位姨奶奶,他们出不出,也问一声。”读到这一段,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作者真的特别细心。他把两个姨太太:周姨娘和赵姨娘也拉出来,她们是丫头扶正,挺辛苦的,王熙凤常常欺压她们,克扣她们的月钱。凤姐还挺有道理:“尽到他们是理,不然,他们只当小看他们了。”意思是说,如果不通知她们,好像有点看不起她们,不管怎么说,她们也算是这个家族里的一分子。

贾母听了忙说:“怎么倒忘了他们!只怕他们不得闲儿,叫一个丫头问问去。”大概能看出来,周姨娘、赵姨娘这些姨太太,在这个家族里,地位有多卑微,甚至连鸳鸯、平儿这样比较有地位的丫鬟都不如。赵姨娘是贾环的母亲,也是探春的母亲;探春在这儿,可她妈妈没来。如果我是探春,心里得是啥滋味?面对亲生母亲,只能叫她姨娘!

“说着,早有一个丫头去了,半天回来,说道:‘每位也出二两。’”虽然是姨太太,份子钱基本和丫头一样。看看这个凑份子的名单,可以看出贾府中女眷的地位高低!

王熙凤的两面性

这时,贾珍的太太尤氏悄悄数落起凤姐,说道:“你这个贪心不足的小蹄子!这么多婆婆、婶子凑银子给你过生日,你还不满足,非得拉上两个苦命的人干甚?”尤氏话里的意思,就是讲王熙凤是个贪婪、不知足的小妇人。

作者这儿写得挺巧妙,点出凤姐表面上八面玲珑,可对这些可怜人却一点情面不留。凤姐也悄悄笑着回嘴:“你别瞎说,快离我远点!他们俩怎么苦了?钱多了也是白送给别人,不如拢来,我们乐一乐。”

说着,银子凑齐了,一百五十两还多。贾母说:“唱一天戏,喝顿酒,哪用得了这么多。”这些钱请个戏班子,加上吃喝玩乐,一天都花不完。尤氏又说:“既不请客,酒席也不多,两三天的开销都够了。再说了,戏班子又不用花钱,省下一笔。”

贾母说:“凤丫头说叫哪一班,就叫哪一班。”凤姐就说:“家里的戏班子都听腻了,不如花点钱叫一班新的来听听。”贾母说:“这事我交给珍哥媳妇了。就让凤丫头歇歇,享享福。”尤氏答应了,又聊了一会,看贾母有点累了,大家就各自散了。

接下来我们看看这一百五十两银子是怎么花的,就会发现尤氏管钱和凤姐管钱,还真不一样。

尤氏送走邢夫人、王夫人后,就到凤姐房里商量怎么办。凤姐说:“你不用问我,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对了。”王熙凤这人会看老太太的脸色,贾母高兴,她就顺着来;贾母不高兴,她立马就改。

尤氏笑着说:“你真是走运了,我还以为有啥大事呢,原来就为了给你过生日。”尤氏的意思是,出了钱还得我操心,你怎么谢我?凤姐笑着说:“别瞎扯,谁叫你来了,谢你啥?你怕操心?那你现在就跟老太太说去,换别人办就是了。”这就是凤姐的厉害之处,她知道贾母交代的事,尤氏不敢不办。

尤氏只好笑着说:“你看她美得,飘起来了!”就是说凤姐被宠得有点忘形了。“我劝你收敛点,别太得意了,小心乐极生悲。”这句话挺有意思,意思就是别太张扬了,小心好事变坏事。其实民间有很多这种智慧,都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就是所谓的“水满则溢,物极必反”。

第二天一早,银子就送到了宁国府。尤氏刚起床,正在梳洗,就问是谁送来的。丫头们说是林大娘,尤氏就让她进来。林之孝是贾家另一个管家。尤氏让她在脚踏上坐着,一边梳头一边问:“这一包银子共多少?”林之孝家的回答说:“这是我们底下人的银子,先凑了送过来。老太太和太太的还没送呢。”正说着,丫鬟进来说:“那府太太和姨太太打发人送份子来了。”那府就是荣国府,那府的太太和姨太太就是王夫人和薛姨妈。

尤氏笑骂道:“小蹄子,就记得这些没要紧的话。昨天不过是老太太一时高兴,说要学小家子凑分子,你们就记住了,还当正经话说。”尤氏这么说,是因为凑份子这种话,本来不是贾家这种富贵人家用的。贾母一时兴起用了,大家也跟着用。所以尤氏就骂这个小丫头:“还不快接了进来好好侍茶,再打发他们去。”

丫鬟答应着,忙接了银子进来,一共两封,连宝钗、黛玉的都有了。封就是把银子包好封起来,怕路上有闪失啥的。大家心里明白,宝钗的那份肯定是薛姨妈出的,黛玉这份就是王夫人出的。

尤氏问:“还少谁的?”林之孝家的说:“还少老太太、太太的和姑娘们的,还有底下姑娘们的。”太太指的是邢夫人。尤氏又问:“还有你们大奶奶的呢?”大奶奶就是李纨。尤氏挺聪明,她的意思是,凤姐昨天不是说要替大奶奶出十二两银子吗,那钱不算数了?

林之孝家的说:“奶奶过去,这银子都是从二奶奶手里发,一共都有了。”意思是,您过府一趟,这银子都是凤姐那边发的,应该都在里面了。

说着,尤氏梳洗好了,命人备好车,一会就到了荣国府,先来见凤姐。只见凤姐已经把银子封好了,正准备送去。尤氏笑着说:“都齐了?”凤姐也笑着说:“都齐了,快拿了去罢,丢了我不管。”

尤氏又笑道:“我有点不信,倒要当面点一点。”尤氏大概挺了解王熙凤的性子,她要是个糊涂人,大概就收下了。她说我不信,要当面点点。数完后,果然发现没有李纨的那一份。

尤氏就说:“我说你弄鬼,怎么你大嫂子的没有?”弄鬼这个词也挺有意思,就是耍花招、玩诡计的意思。凤姐笑着说:“那么些还不够么?便短一分儿也罢了,等不够了,我再给你。”从这里就能看出,王熙凤在人前人后是多么地不一样!

遍体纯素的出走

下面,一起来感受下,作者怎么巧妙地把我们从热闹喧嚣带到一片荒凉凄清的氛围中:

“一眨眼就到了九月初二,园子里的人都打听到尤氏把活动办得风光热闹,不光有戏看,连耍杂技的、说书的,男女瞎儿,全都请来了。”这“百戏”,跟平常说的戏可不一样,就像是现在的马戏团,什么杂技、杂耍都有。早从汉朝开始,就有百戏了,那时候还有从西域来的百戏团,在汉宫廷里表演。

“男女瞎儿”就是说,以前说书的大多是瞎子。大家都打算在这一天,玩乐一番。李纨跟大家说:“今天是诗社的正日子,可别忘了。宝玉也不来,他肯定是只顾着热闹,把这清雅的事给忘了。”说着,就让丫鬟去看看宝玉在干吗?赶紧把他叫来。

丫鬟去了老半天,回来说:“花大姐姐说,宝玉一早就出门了。”众人一听,都惊讶地说:“这怎么可能呢?这丫头肯定是糊涂了,话传错了。”她们觉得肯定是丫头话传错了,就又派了翠墨去问。翠墨回来说:“真的出门了,说是有个朋友死了,去吊丧了。”探春就说:“这绝对不可能。不管啥事,今儿他都不该出门。你叫袭人来,我问她。”

刚说完,袭人就来了。李纨就说:“今儿不管他有啥事,都不该出门。第一,你二奶奶的生日,老太太都这么高兴,两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来凑热闹,他倒走了;第二,今天是诗社的头一社,他也不告假,就私自去了!”

作者的技巧就是高超,一步一步设下悬念,带着读者往前走。读到这里,心里都有点紧张,宝玉到底有啥事呢?哪个朋友这么重要,他要亲自去吊丧?我记得我第一次、第二次看《红楼梦》的时候,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是谁,作者也一直不揭晓。

袭人赶紧回答:“昨儿晚上他就说了,今儿一早有要紧的事,要去北静王府,说很快就回来。我劝他别去,他就是不听。今天一早起来,还要找素衣裳穿,想必是北静王府里哪个重要的姬妾没了。”李纨就说:“如果是这样,那也该去走走,不过也该回来了。”然后大家就商量说,我们先作诗,等他回来再罚他。

刚说着,贾母就打发人来叫了,于是大家就都去了贾母处。袭人跟贾母说了宝玉的事,贾母就有点不高兴,于是派人到北静王府去接宝玉回来。你看贾母这个决定,真是大胆。要知道过去等级森严,北静王可是王爷,何况宝玉根本就没去北静王府。

读《红楼梦》四十三回后半段的时候,真切体会到了宝玉这个十五岁的小男孩,从热闹非凡的环境中悄悄溜走的心情。这两年每读到这一段,心里都特有感触。有时候,我们身处一个热闹喜庆的场合,总有想逃离的冲动。我觉得宝玉当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在热闹喧嚣中,人往往不容易静下心来反省,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而且,王熙凤和金钏儿的生日竟然是同一天,作者在前文也没做过明说。读《红楼梦》的时候,总有种奇异的感觉,书里好像一直在讲一个主题,就是“他走了”。大家读到最后,会看到宝玉出家。但作者写得特别巧妙,不是直接写宝玉出家,而是通过宝玉爸爸的视角,看到船头雪影里,有个身披大红猩猩毡斗篷、光头赤脚的年轻人,向他恭敬地行礼,然后飘然而去。读到这,心里五味杂陈。宝玉的爸爸贾政官复原职,热闹即将重新开始,宝玉却走了。我觉得这不是简单的离开,而是心灵的出走。

接下来,作者告诉我们宝玉到底去哪里。“原来宝玉心内有件私事”,作者太高明了,就是不说什么事,只说是私事。我们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这样私密的空间,这个空间特别珍贵,里面装满了我们的反省和回忆。

一个社会如果总是热衷于打探别人的隐私,还用很粗暴的方式揭露出来,那真的是太可怕,太不尊重人了。从这里可以看出,宝玉完全可以跟别人说,我要去祭奠某某人,或者至少跟黛玉、湘云或宝钗讲讲,但他谁都没告诉。这就说明这件事是他内心深处最深刻的领悟;他对这份感情有愧,所以他要独自去做这件事。

“宝玉头一天就吩咐茗烟:‘明日一早要出门,备下两匹马在后门口等着,不要别的人跟着。’”宝玉平时出门,至少得有八个男人跟着,四个书童、四个车夫,这次他却说一个都不准跟。“他告诉李贵,我往北府里去了。倘或有人找我,叫他拦住不用找,只说北府里留下了,横竖就来。”李贵是宝玉男仆里的头,“北府”就是北静王府。“横竖就来”就是很快就回来的意思。“茗烟也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行事。”

“天亮了,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遍体纯素,就是一身白衣。宝玉平时喜欢穿大红大绿的衣服,现在却一身素白,衬托出他心里的哀痛。他不走大门,而是从小门溜出去,“一语不发跨上马,顺着街就飞奔去了。”一言不发,上了马就拼命跑。茗烟只好快马加鞭跟上去,一边还在后面问:“往哪里去?”他隐约感觉到宝玉去的不是北静王府。宝玉问:“这条路是往哪里去的?”显然,宝玉根本不在乎去哪里,是个清静的地方就行。茗烟说:“这是出北门的大道。”过去房子都是坐北朝南的,所以宝玉从后门出来,一定是往北走。

“出去了冷清清,没有可玩的去处。”茗烟还挺有趣,他以为宝玉是偷溜出去玩,就提醒他往南边走,那边才是热闹的地方。宝玉听了点点头说:“正要冷清清的地方才好。”这些都是悬念,都在告诉我们宝玉其实不是要去玩,他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寄托自己的哀思。

水仙庵里借香炉

一口气奔了七八里路,四周人烟渐渐变得稀少,宝玉这才勒住马缰,回头问茗烟:“附近有没有卖香的?”这话里带着悬念,就是不说要香干嘛?

茗烟回答:“香倒是有,就是不知道您要哪种?”宝玉说:“别的香都不行,我得要檀香、芸香、降香这三种。”要知道,檀香、芸香、降香都是名贵的香,是用檀木、芸木、降木做成的。对于宝玉这位贵公子来说,祭奠好朋友当然得用最好的香。这些香料大多来自南洋,比如泰国、印尼、马来西亚一带。古代很多国家为了争抢香料都打仗,所以说香料在人类的文明史上,像极了今天的石油,常常会为此引发战争。

现在我们烧的香就没有那么讲究,唐宋的时候有“香道”,跟茶道一样,里面有很多门道。用龙涎、麝香各种调配出香味,闻香的时候还要写诗,把闻到的香味感觉都写下来。

茗烟笑着说:“这三样香,可不好找。”宝玉就犯难了。茗烟见他为难,又问:“您要香做什么用?我见二爷时常小荷包里装着碎香,何不用那个?”这句话提醒了宝玉,他撩起衣襟,掏出一个荷包来,摸了摸,说:“竟有两星儿沉素香。”“星”就是形容只有一点点;“沉素香”是随身带着防蚊虫或者驱臭味的香,“素”就是朴素的意思。

作者用“沉素香”,是有深意的:祭奠是一种心情,重要的是你的心够不够虔诚。如果心够虔诚,就算撮点土也能当香,不一定非得是檀香、芸香或者降香。宝玉心里很高兴,说:“只是有点不恭敬。”接着又想,“自己亲身带的,倒比买的好些。”这又是一个暗示。他要祭奠的人,是非常亲近的人,所以他要用贴身带着的香,而不是用买来的香去表达诚意。

宝玉又问有没有炉炭,茗烟都懵了,他从出门就不知道要去哪?一会儿问香,一会儿又问香炉,好像所有东西都能一下变出来似的。从这里可看出宝玉的悲哀,他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人世间的事情一概不知,以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茗烟说:“荒郊野外的,哪儿有这个?既然要用这些东西,为什么不早说,带了来不是方便吗?”宝玉就骂他:“糊涂东西,要是能带了来,还用得着这样没命地跑吗?”

茗烟只好想了想,笑着说:“我想了个主意,不知二爷觉得怎么样?我想二爷不止用这个,只怕还要用别的东西。”茗烟也挺聪明,他见宝玉又是要香,又是要香炉,就猜到宝玉可能要祭奠什么人。那样的话,除了香、炉炭,可能还需要别的东西。所以他说:“再往前走二里地,就是水仙庵。”宝玉听了忙问:“水仙庵就在这里?那更好了,我们过去。”说着加鞭前行,一边骑,一边回头跟茗烟说:“这水仙庵的姑子常去我们家,这一去到那里,借香炉用用,肯定是肯的。”

茗烟有点奇怪了,说:“我常见二爷最烦这水仙庵,怎么今儿又这么喜欢了?”宝玉说:“我平时恨那些俗人不知缘故,胡乱供神,胡乱盖庙。都是那些有钱的老爷们和那些有钱的愚妇,听见有个神,就盖起庙来供着,也不知道那神是谁,就听些野史小说,就当真了。比如这水仙庵里面供的是洛神,所以叫水仙庵,殊不知古来根本没有什么洛神,那原是曹子建的谎话,谁知这些愚人就塑了像供着。”

“洛神”就是洛水之神,其实古来并没有洛神,人们相信有洛神,完全是因为曹植,也就是曹子建写的《洛神赋》。顾恺之有一幅很著名的画叫《洛神赋图》,讲的就是这件事。

曹操的儿子曹子建非常聪明,长得又帅,他爱上了甄宓。可是甄宓后来嫁给了他的哥哥曹丕,做了皇后,曹子建心里就很难过。有一次他去拜见哥哥、嫂嫂,回来的时候经过洛水,有点神思恍惚,忽然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在水上飘,他就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到。旁边的人都说没看到。他于是形容给他们听,说那个女子的美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并据此写下了《洛神赋》。所有形容最美女子的句子都在这里,古代很多的情书,都是抄曹子建的《洛神赋》,它被认为是中国第一篇男子写给女子的,纯粹谈女性美的文章。

宝玉当然也很喜欢《洛神赋》这篇文章,所以他说:“却合我的心事,故借他一用。”注意“合我的心事”,好像有个因果似的,刚好水仙庵也在附近。

“老姑子见宝玉来了,事出意外,就像天上掉下个活龙来一般,忙上来问好,命老道来接马。”这个句子用得太好了,平时最讨厌这水仙庵的大施主的公子,忽然自己跑来了,可不就像天上掉下个活龙。“宝玉进去,也不拜洛神像,却只管赏鉴。”好像洛神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人世间一位美丽的女子。只见这个塑像“虽是泥塑的,却真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这四句是《洛神赋》里的句子,“宝玉不觉滴下泪来”。我们到庙里去看塑像,大概也不会滴下泪来。宝玉是因为看到的不是洛神,而是他心里要祭奠的那个人。

“老姑子献了茶,宝玉因和她借香炉烧香。那姑子去了半日,连香供、纸马都预备了来。”不止香炉,连那些摆给死人的供品,烧给死人的纸钱、纸马都带来了。宝玉说:“一概不用,单用个香炉。”

此处划个重点,就是宝玉觉得真正的祭奠不需要这些东西,而是心里的诚意和思念。宝玉大概也不太相信,一个人在另外的世界,会享用这些东西。

井台隐喻的亡魂

宝玉让茗烟去后院,“拣一块干净的地方,竟拣不出来”。这句话真的挺有意思的,庙里怎么会不干净呢?怎么会连一块干净的地方都找不到?读《红楼梦》的时候,有时候读得太快,根本没时间停下来细细品味,这句话到底藏着什么深意。我们可以琢磨琢磨,这句话到底是写实的还是写意的?如果是写实的,这庙脏得很,到处都是垃圾。但要是和四十一回里提到的“脏”比,就能明白,这个“脏”其实是抽象的,说的是心灵上的污秽。

茗烟没办法了,问:“井台上怎样?”看到“井台”俩字,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井台是有寓意的。金钏儿就是跳井死的,所以宝玉要祭奠的,肯定就是金钏儿。

宝玉没说话,只是点点头,心里大概在想,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俩人于是来到井台上,把香炉放下,“茗烟站过一边,宝玉掏出香来焚上,含泪施了半礼,回身便命收了去”。宝玉觉得这一天,一定要给亡者一个交待。对他来说,这个亡者的某部分,在他生命里并没消失,所以他要铭记。

从这里能看出曹雪芹思想的超前,在儒家文化里,很多东西被礼节拘着,都变成了仪式,仪式有时候把原本那点单纯的悲哀都弄没了。有时候参加丧礼,都不晓得自己到底悲哀与否,因为仪式太多,搞成了排场,面对死者的单纯纪念和感怀都不存在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在很多仪式里,情感真的没了。所以作者一直觉得,一个真正纯粹的纪念,点一根素香,在井台上祭奠,其实就够了。

“茗烟答应着,且不收”,下面这段描写特别有意思:“忙爬下磕了几个头,口里祝道:‘我茗烟跟随二爷这几年,二爷的事,我没有不知道的,只有今天这一祭祀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是这受祭的阴魂,虽不知名姓,想来自然是那人间有一,天上无双的极聪明、极精雅的一位姐姐妹妹了!’”茗烟这个小书童,虽然没受过什么教育,但特别懂事,知道别人的心事不能触碰。他也挺有趣,好像知道宝玉不会去祭拜什么男人,要祭一定是祭一位又漂亮、又聪明的姐姐或妹妹。

接着又说:“二爷的心事不能出口,等我代祝:你若芳魂有感、香魄多情,虽然阴阳间隔,既是知己之间,时常来望候二爷,未尝不可。”“芳魂”、“香魄”,都是形容死去的女孩子。“你在阴间保佑二爷来生也变个女孩,和你们一处相伴,再不可又托生这须眉浊物了。”因为宝玉老是骂茗烟:你们这些须眉浊物。“说毕,又磕几个头,才爬起来。”

这段幽默的话,是在一种悲哀的心境下说的。宝玉被茗烟逗得啼笑皆非,没等他说完,就忍不住笑了,踢了他一脚说:“休胡说,人听见笑话。”注意那个“踢”的动作,完全就是小男孩的行为。

聪明机灵的茗烟

茗烟起身,把香炉收好,跟着宝玉边走边聊:“我已经跟姑子说了,二爷还没吃饭呢,让她随便弄点东西,二爷将就着吃点。”这个“将就”,大概觉得庙里没啥好吃的,也不一定干净。他又说:“我知道今儿府里大摆宴席,热闹得很,二爷就是为这个才躲出来的。”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在那么热闹的地方祭奠死人,有点不合时宜;二是心里头祭奠着死人,那边却大吃大喝,也不合适。“反正在这儿清清静静待一天,也算是尽礼了。要是不吃点东西,可不行。”宝玉觉得茗烟说得在理,便说:“戏也不看,酒也不喝,那吃点素的。”茗烟连忙点头:“这才是嘛!”

茗烟话锋一转,又说:“还有一事,我们出来了,肯定有人不放心。要是没人不放心,晚些进城也可;要是有人不放心,二爷还是要进城回家去才好。”这茗烟是在绕弯子劝宝玉回家。“第一,老太太和太太也能放心;第二,礼也尽了,事也办了。”他说你早点回去,一来老太太、太太能安心;二来礼数也到了,凤姐过生日,你总不能不露面。

“就是回家了,看戏吃酒,也不是二爷的本意,不过是陪着父母尽孝道。二爷要是只为这个不顾老太太、太太担心,就是刚才那受祭的阴魂也会不安的。”我觉得以前的仆人真不简单,能讲出这么委婉又得体的话来。

宝玉笑着说:“你的意思我猜到了,你想着就你一个跟着我出来,回去你怕担责任,所以拿这大帽子来压我。”就是拿“孝顺”这顶大帽子来让我听话。“我才出来,不过是为了尽个礼,再去吃酒看戏,我也没说一天不进城。”茗烟听了很高兴,俩人来到禅堂,姑子准备了一些素菜,宝玉就跟茗烟随便吃了点。吃完饭,俩人又顺着原路,一路骑马回去。

话到嘴边咽回去

一面说着,宝玉早已进了城,从后门悄悄溜进去。急急忙忙来到怡红院,袭人她们都不在房里,原来都过去给王熙凤庆生去了。只有几个老婆子留在屋里看家。见他回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声说:“阿弥陀佛,可算回来了!花姑娘(指袭人)都急疯了!”从这句话就能想象出,宝玉不在的时候,上上下下急成了什么样子。又催着他说:“上头正坐席,二爷快去罢。”宝玉一听,连忙把身上的素衣脱了,自己找了件华丽的衣服换上。问坐席的地方在哪?,老婆子回答说在新盖的大花厅上。

“花厅”,旧式住宅里大厅以外的客厅,通常建在跨院或花园里,很是讲究。宝玉听说,一路直奔花厅而去,耳朵里隐约听到了歌管之声,已经开始唱戏了。下面这一段,作者写得真是绝妙,好像马上就要揭晓谜底,告诉你宝玉祭奠的是谁。就差那么一点点,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刚走到穿堂,宝玉看见玉钏儿一人坐在廊檐下,眼泪巴巴地往下掉。很多年轻朋友看《红楼梦》,这一段容易忽略,因为作者写得太不经意了,像是一笔带过。注意“独”字,说明别人都忘了那个受到羞辱而自杀的金钏儿,只有玉钏儿还记得。

一见宝玉来了,玉钏儿赶紧收起眼泪,说道:“凤凰来了,快进去罢。再一会子不回来,都反了。”注意她的举止和说的话。玉钏儿的姐姐金钏儿是因为宝玉而死的,所以玉钏儿心里对宝玉是有恨的。恨一个人的时候,悲哀和柔软的部分是不会让人看到的,所以她立刻就“收泪”不哭了。玉钏儿说宝玉是“凤凰”,其实是讽刺,意思是大家都围着你转,把你当成了宝贝。

曹雪芹就是贾宝玉的话,《红楼梦》就是他写的忏悔录。“宝玉赔笑道:‘你猜我往那里去了?’” “赔笑”是因为宝玉感觉到玉钏儿恨他,不想理他,所以低声下气地讨好。我们通常会在别人跟我们对立的时候,产生更强的对立情绪。但宝玉不是这样,他永远都在谅解别人,他能理解玉钏儿此时的痛苦和怨恨。他其实想温柔地告诉玉钏儿,他记得金钏儿的死,他去祭奠她了。“玉钏儿不答,只管擦泪。宝玉忙进厅内……”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但正是这种没说出来的情感,才更加意味深长,让人回味无穷。

贾母训斥贾宝玉

“宝玉忙进厅内,见了贾母、王夫人等,”“宝玉忙赶着与凤姐行礼。”他当然知道今天是凤姐的生日,所以先给凤姐祝寿。注意“行礼”跟刚才“含泪施半礼”的对比,人世间有很多的礼,有些是你心里的怀念,有些则是排场上的客套。

“贾母、王夫人都说他不知好歹:‘怎么也不说声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明儿再这样,等你老子回家,必告诉他打你。’”贾政不在家,祖母跟妈妈大概都舍不得打他,所以唯一能吓唬宝玉的,就是说等你老子回来,好好揍你一顿。“说着又骂跟的人偏都听他的话,往那里去就去,也不回一声”,又问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宝玉就骗她们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死了,给他道恼去。”“道恼”就是心情不好,去安慰一下。“他哭的那样,不好撇下就回来,所以多等了一会。”他跟母亲撒了一个谎,不过这个谎言是善意的。他去祭奠一个人,并没有做坏事。

贾母又强调了一遍:“以后再私自出门,不先告诉我,一定叫你老子打你。”这是最后的通牒。“宝玉答应着。贾母又要打跟的人,众人又劝道:‘老太太也不必多虑了,他已经回来,大家该放心乐一乐。’贾母先不放心,自然发了狠,今见来了,喜且不尽,那里还恨,也就不提了。”奶奶、妈妈就是这样,讲的话很重,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

这些大概都是我们从文学里可以学到的东西。小时候我们也许扮演过宝玉那个逃出去的角色,大了以后可能就是那个老在担心的贾母角色,我们都看不到对方的心事,文学会让彼此理解。

那贾母“还怕他不受用,或者别处没吃饭,路上着了惊怕,反百般哄他”。所以这个祖母真的很有趣,本来要打要骂,现在又开始担心他了。“袭人早过来伏侍,大家仍旧看戏。”

四十三回结尾,作者加了一出戏,当日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早看的心酸落泪,也有笑的,也有骂的”。《荆钗记》到底是出什么戏?它是元朝非常有名的一出戏剧,据说是柯丹邱写的,有一点像陈世美和秦香莲的故事。不过情节刚好相反,是讲穷书生王十朋中了状元后,宰相逼他娶自己的女儿,可是王十朋不愿意。于是宰相暗中把他的家书改成了休书,他的妻子钱玉莲绝望之下跳江自杀了。消息传来,王十朋跑到江边大哭,这个片段叫《祭江》。而在四十四回我们就会看到,黛玉对人世间动情的部分。

曹雪芹(1715年~1763年)(一说1715年~1764年),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圃、芹溪。祖籍辽阳。清朝小说家、诗人、画家。曹寅之孙。曹雪芹亦工诗善画,惜作品均已散佚,仅存题敦诚《白香山琵琶行》传奇的两句残诗:“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红楼梦》是曹雪芹对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的伟大贡献,是曹雪芹以自身亲历亲闻的生活为基础,以“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方式,书写其人生阅历和感悟。深邃丰厚的内容、诗性的叙事、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和感人肺腑的情节,使其具有永恒的魅力。“红学”也因这部名著而长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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