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妓2(短篇小说

短文看小林 2024-04-17 05:45:06

杨二板被侦探带出茶房,披着夹袄没上老铜铐子,戴灰礼帽的瘦高个便衣侦探用一只手按住二板肩膀,不轻不重。侦探没骂人,只说了句,跟我走一趟,腿快跑不过枪。二板感觉自己抬的一百块印子钱,在侦探手劲和话里话外显出了斤两。

警局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与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就是纸烟、呕吐物、皮鞋油、血腥味、汗骚味、油墨、铁钉子混合起来的杂味。

走过警局长走廊,到了二科。杨二板还认识二科这两个字,鸨娘醉芍药看中他的便是年轻实诚还识一些字,做茶壶蛮顺手。杨二板听说过二科不是管重犯的地儿,心里记着醉芍药的话,到了局子里就说马帮老客不给铺银,还拿攮子要放茶壶的血,茶壶朝门外跑时听见身后有人摔倒,旁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侦探一指墙角一只旧马扎,示意他过去坐在那别乱动。过了一会儿,来了个女副警(警局雇佣的编外女事务员),问二板事情的经过,二板学着醉芍药告诉自己的一个字不漏说了。女副警将二板的话写在一张纸上,让二板按下手印。

女副警出去前说:“你再反省自问一下,如有遗漏喊苑玉珊副警补记。要是饿了或上茅房,喊茶房老秦,你兜里有钱就叫老秦去买烧饼。去茅厕得戴上铐子,叫老秦给你解腰带,完事再系腰带。”

二板一个劲儿点头,感觉女副警长得像醉芍药,也生着一双丹凤眼,身上有一股奇香。

下午,一个留胡子胖警察走进来,又问了二板事情经过,他一边听二板说,一边看手里一张纸。之后,那个叫苑玉珊的女副警又进来了,让留胡子胖警察在纸上签字。

女副警对坐在墙角的二板说:“你通过了复审,仔细听科长训教。”

留胡子胖警察随便说了几句官话,末了说道:“市长和局长推行新良善,不准打骂疑犯,杨二板你可被打骂虐待?”

杨二板连忙说,没有,没有啊。留胡子胖警察摆手说,你走吧,出去说说警局新良善,勿传谣言。

杨二板回到大胡同花屋,醉芍药将一包点心递给他。二板也是饿急了,就着凉茶三口两口便吃下半包油酥脆饼。

醉芍药说:“二板子慢点吃,从警局刚出来要噎死了,那可不合算。妈妈还是那句话,爷们儿走江过河要有几分威风,吃了点心你得想辙还印子钱呀,不然的话你这一打盹那边驴打滚,利滚利你就还不起了。”

二板抹一把嘴角说:“妈妈,您容我琢磨两天,兴许有法子。”

醉芍药扭着身子,拍一下二板肩膀说:“可薇姑娘吓掉了魂,不能卖铺,她那屋空下了。倒不如把宽香接来住那屋里卖铺,甭不好意思的,女人卖铺自个男人端茶壶放帘子的两口子,妈妈见多了。”

二板浑身颤抖,本能地一个劲儿摇头。

醉芍药摸一下二板的光头说:“妈妈疼你,二板子可别没良心,你借印子钱是妈妈做的保,还不上黑庄来砸花屋可不行。你小子吃了点心,自个掂量掂量吧。”

“妈妈,除了宽香下窑子,还有别的法子吗?”

醉芍药用帕子擦一下二板眼角的泪水说:“我的傻二板子,你掂量掂量自己一方一块除了宽香卖铺,在西城那个破窝棚里还有啥能卖的东西呀?”

二板琢磨一会儿,绝望地说:“妈妈,没了啊,没一样值钱的东西了。”

“那就把宽香接回来卖铺吧,趁着身子还能卖,卖了铺先把印子钱还上。女人还能卖几年呀,等爷们儿瞧不上眼了,你卖给谁去呀。有几个像妈妈我这样老来俏的,过几年手脚冰凉皮干肉僵,你想让宽香卖窄铺也不能了。”

二板子泪流满面,依然跪地上不停吻着醉芍药的花鞋,倔强地说:“妈妈,二板就是不能眼看着自己女人卖铺,除了这一宗啥都行啊。”

醉芍药苦笑一下说:“怨不得你叫个板子,死心眼啊,妈妈疼你不假,可你小子要是杀人抢银拐卖绑票,到那时候妈妈再也救不了你。话先搁在这,别怨妈妈没说过,你自己想辙吧。”

醉芍药扭着身子出去了,门帘一挑火爷走进来,拎着半瓶酒,摊开半包花生说:“板子兄弟,喝酒解心愁,闲着喝两口赛神仙。”

二板拿起一只茶盅,递给火爷当酒盅:“火爷您喝着,我喝酒嗓子里辣,浑身不舒坦。”

火爷自个慢悠悠喝酒吃花生,眼皮一翻楞说:“二板,你可别小瞧了醉芍药,这个女人当年可是南城大胡同数一数二的花魁,那时候我走江湖入了绺子,还放过她几铺呢。醉芍药后来做了鸨子,她没忘我火爷放铺的情分,几年前我包铺兰娇姑娘过夜,那晚赶上南城大搜捕专门抓绺子杆子。我还不知道呢,官兵已经进了大胡同,醉芍药把我拉到她屋里花铺上,谎说我是她的护花棍加相好的,救了我火爷一命。打那起,我就留在花屋做了护花棍,反正绺子被剿灭,回不去了蹭香吃软饭混日子吧。”

二板说:“妈妈也救过我一命,我拼了命也要还上印子钱,不能叫黑庄家来砸花屋花铺。”

火爷撇撇嘴说:“拼了命你拿啥去卖,爷们儿咬牙说狠话不顶用。醉芍药养了她娘家一大家人,她这人仗义也她娘最认钱。我火爷跟着她饿不死还能蹭香,但也发不了财,做个爷们儿憋屈,不如咱哥俩合着干一票,”

二板惊诧地问:“干啥,总不能夜黑去盗抢吧火爷。”

火爷狡黠地一乐说:“这年头饿死胆小的,还有你这般认死理的。爷们儿在花屋呆着不蹭香,我就瞧见你一个,你是不是傻呀。花娘不在乎你掀帘子,她又不用伺候你,就那一瞧也不短她赚铺银。”

二板摇头说:“俺不掀帘子,那样做不正经。”

火爷用鼻子哼了一声,嚼着花生说:“厨子上灶就没有不尝鲜的,东吃一口西尝一口便是半饱了,没见过厨子做饭把自个饿死的。护花棍大茶壶不蹭香,出了这道门也没人信,还不如沾花铺的光,也自在一番。”

二板还是摇头不肯,火爷低声说:“你迈不过这面帘子,却能卖蹭香赚钱还印子钱。”

二板听这话有些心动,目不转睛瞅着火爷,盼他说仔细些。

火爷说:“街里街外有不少爷们儿惦记着蹭香,还没找到内应,进不了花屋。醉芍药不是整天待在花屋,账房先生两天过来盘账一次,余下时候还不是我这护花棍和你茶壶说了算。”

杨二板做个正经人的信念忽然动摇了一下,他的额头涌出一股细汗,心里想只要护住宽香不卖铺,还有另一宗不是杀人绑票去,干了啥不正经的事也认了。

蹭铺扒帘子,被看成下作不正经,但倘若是花几个铜子蹭香那就跟花钱吃蹭饭一样不丢人(富人家吃过的酒宴,剩酒剩菜便宜卖给吃不起酒宴的人)。蹭香的人多是穷光棍,娶不起媳妇也买不起花铺,却又饥饿难熬便想着蹭香见“世面”。还有的人不敢进大胡同买铺担心被人知道逛窑子丢脸,也害怕传上花柳病,却又心里痒痒惦记着蹭铺“开荤”。

火爷在外面有个搭子(市井里穿针引线的混混),拢了蹭香的人通知火爷,火爷和二板见醉芍药和账房先生离开了,便悄悄开门收钱放人进来,再分派人去各间花屋蹭香。

赚了钱搭子拿一份,其拢来人还要在大胡同口留哨,防止南城治安科、风化管理科、卫生科和杂行管理科夜间突查。二板守在大门口,若得了搭子的信,便要迅速通知火爷把蹭香的人放出去或藏起来,以免被重罚关窑。

花屋一般掌两盏灯,一盏亮灯说话吃饭喝酒时用,一盏小灯放铺时用。有的花屋整夜两盏灯都亮着,有的只亮一盏小灯,也有的两盏灯都吹灭。有灯的蹭香望景,没灯的蹭香听音。

后半夜打发蹭香的人出去,给搭子拿一份钱走,第二天火爷和二板偷偷分钱,接着再干下一票。蹭香不能天天干,一宗是搭子得拢来人,第二宗醉芍药得不在花屋过夜,第三宗南城治安科没有风声传出来。

二板跟火爷干了蹭香的买卖,回到西城窝棚没跟宽香说。宽香倚在二板怀里就像一只精巧活灵的小兔,二板的心也跟着宽香的撩动,一阵一阵发紧。他不由得紧紧搂住宽香,生怕她被老鹰叼走了,再也回不来矮窝棚。

二板与火爷提心吊胆干几票之后,分得了五块半光洋,火爷见二板还是闷闷不乐,便问:“二板,看你那意思卖蹭香一时半会儿也不顶用,咋地还想干不?”

二板犹豫不决,叹气道:“离还上印子钱还远,俺是心急。再说蹭香倘若被风化管理科逮着,那就得关窑。”

火爷眼珠一转说:“印子钱驴打滚,隔几天就翻跟斗利滚利,搁谁能不急。我倒是有个主意,晚上说给你听。”

入夜,火爷拎半瓶酒进来,坐下说:“今天你也喝一两盅酒,不喝我不说。”

二板强喝两盅白酒,脸色紫红,眼白布满血丝,急着听火爷的主意。

火爷逼着二板又喝两盅酒,见其已经有三分醉意,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说:“二百块银票,够你还印子钱了,还能余下几个过日子。”

二板问:“这钱是哪来的?俺可不干拐骗。”

火爷喝干一盅酒,笑笑说:“男爷们儿做拐子,那还叫人。咱哥俩干这一票不拐不骗,给醉芍药介绍一对双艳姊妹花,小夜猫和小乖猫。”

二板问:“哪里来的姊妹花,不拐不骗天上能掉金疙瘩?”

火爷一拍桌子,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桌面上说:“爷们儿不说软话,直说了吧,此乃我道上朋友下的鱼饵。这对双艳是绑票来的,她俩是一对哑巴姐妹又不识字,不会说不能写走不了风。我是道上人醉芍药会起疑心,你老实厚道,说家乡那头招了灾一对姐妹下窑子卖铺救全家,醉芍药会信你。可薇神魂颠倒卖不了铺,醉芍药正着急,你介绍姊妹双艳包一铺,醉芍药惦记赚大钱必答应下来。”

二板脸色变得黑紫,哑着嗓子问:“醉芍药接了这俩人,那得坐大牢啊,俺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火爷吐口痰说:“啥恩啥仇,醉芍药救你一命,也跟你签下传代债契。命案摆平要花钱,也花不了五千光洋,还不是看你老实,她跟账房先生做个扣,你二板子子孙孙就都欠她的债。”

二板说:“妈妈高低救了俺一命,赚几个心眼钱也不过分。”

火爷说:“你小子心软成不了大事,有人看中醉芍药花屋买卖油水不错,想拿下花屋。只要醉芍药接下双艳姊妹花,让俩人卖铺接客,我把信传出去,当晚就来人查封窑子。我看醉芍药仗义,告诉她在治安科和警局的人来之前溜出南城,免受牢狱之灾。这二百块是底钱,等事成之后还有三百块赏钱。再说醉芍药一跑,她手里那份传代债契也就作废了,你二板子往后就是花屋大领班,连账房先生也得看你眼色办差。”

二板全身抖得厉害,他感觉极度寒冷,将兰娇姐留下的狗皮褥子当袄披身上还是没暖。

第二天中午,二板见醉芍药扭着身子来花屋瞧铺。赶紧出茶房说:“妈妈,可薇姑娘那屋空着俺也心疼啊。”

醉芍药撩起泛着香气的手帕说:“哎呦,妈妈没白疼你,二板子呀想通了,答应宽香来给妈妈卖铺?”

二板子脸色一红说:“妈妈,不是宽香,是俺乡下远房亲戚家遭了灾荒活不下去了,叫一对姐妹下窑子救全家。”

醉芍药的一双丹凤眼顿时亮了:“双艳姊妹花,那可是稀罕物,妈妈盼了多少年,也没能弄到双艳花铺。二板子妈妈疼你,你这孩子还真孝顺,哪天妈妈高兴让你小子蹭一回妈妈香,哈哈哈哈哈!”

火爷道上兄弟扮成二板的远房亲戚,领着小夜猫和小乖猫见醉芍药。

醉芍药看见姊妹俩的长相身段,稀罕得什么似的。赶紧搂过来说:“这小脸蛋呦,嫩的一掐一把水,让人疼的俩小心肝,往后跟着妈妈,这南城还不是咱们的天下啊!”

二板说:“妈妈,这姐俩是哑巴。”

醉芍药愣了一下说:“不打紧,不说话也不耽误卖铺。”

姊妹双艳被醉芍药领去买衣服,然后教规矩,来了七八天也没入花屋卖铺。火爷有些着急,让二板催着醉芍药赶紧让姊妹俩进花屋。

二板这几天一直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醉芍药被五花大绑拉去刑场了。二板骂自己缺德,醉芍药救自己一命,反过来为了钱谋害救命恩人,将来必是吃不香睡不着烂眼睛烂屁股不得安生。

二板第二天见到醉芍药,眼前模模糊糊的,他说:“妈妈,俺远房亲戚急着用钱,问妈妈啥时候让姊妹花卖铺,他们一家急着拿到落窑钱(卖进花屋要试茶试铺,才能拿到入门钱)。”

醉芍药说:“二板,几天不见瞧瞧你,都成啥样了,孩子你这是蹭香不知饥饱魔怔了吗?”

二板说:“妈妈俺偶感风寒,不打紧。”

醉芍药说:“姊妹花的事,妈妈心里有数,二板子不必操心,回去歇着吧。”

二板转身要走,忽然面朝醉芍药“咕咚”跪下说:“妈妈,二板忘恩负义啊,那俩姊妹花是绑票来的,妈妈切不可叫她俩进花屋。”

醉芍药拉起二板说:“傻二板子哟,妈妈就等你说句人话呢,看你小子有没有良心。妈妈见过多少事,放过多少铺,姊妹花有诈还能看不出?是不是火爷穿弄你说谎的,你说给妈妈听,妈妈还疼你。”

二板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都说了,醉芍药带着奇香靠近二板说:“你先稳住火爷,他这一次通匪谁也救不下他了。你进警局把所得银票如实交出,就说火爷用攮子逼着你干的。这一次妈妈还救你出来,就为你说了实话,没跟火爷一起害妈妈。”

两天后,二板从警局出来,这一回好像挨了几下打,但是旁人瞧着不重,就是眼眶有点青紫。

二板子见到醉芍药免不了感谢妈妈又救了自己一命。

醉芍药说:“二板子,听说火爷都给上烙铁了,胸脯子全给烫烂喽。火爷说不说他的绺子兄弟也是个死,说了能少受点罪。通匪就活不了,你也差点被定为通匪呀,二板子。”

二板仿佛感觉到冒火的烙铁烫在自己胸口,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不停吻醉芍药的花鞋,脑子有些恍惚地喊着妈妈救命。

醉芍药把二板的头搂在怀里说:“二板子,这年头能见到那么多钱不害人,妈妈就看见你一个。跟你说句体己话吧,这回捞你出来花的钱不要你还了,那份传代债契也给你撕了。说一千道一万,妈妈逼着你还钱,就是逼你去做强盗。”

醉芍药拿出一盒香粉一盒胭脂,递给二板。

二板接过东西,哭着说:“妈妈俺以前一直拧着,俺是想做正经人,不让自己女人卖铺。如今俺懂了,越拧越不是个事啊!俺这就回去劝宽香回来卖铺。”

醉芍药摸着二板的光头说:“二板子,你总算开窍了,你们小两口一个做茶壶一个卖铺,好好给妈妈干几年,妈妈亏待不了你和宽香!”

二板回到西城矮窝棚,把香粉和胭脂递给宽香。宽香看见这两样东西,眼泪簌簌流下来。

二板说:“宽香,俺二板是个没用的人啊,真怕了警局里那把冒火的烙铁。咱得罪不起醉芍药,两次遇到事都是妈妈救的,咱俩的命也是她给的,还不起印子钱那就是死路一条。好在咱们没出生的孩子不再背着传代债,妈妈把债契撕了。”

宽香默默点头,双手颤抖地接过香粉和胭脂。她抹干脸上泪水,拢了拢头发,坐在小凳子上仔细地打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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