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妓3

短文看小林 2024-04-20 05:49:45

火爷被处决时,跟此案连带相关诸人被警局叫去观斩。醉芍药不忍心看被折磨得没人样的火爷,眼角挂泪珠儿,用手帕遮着扑满脂粉的脸。戴着重镣的火爷朝这边扫一眼,正与二板视线撞在一起,火爷的眼神里透出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神情。二板赶紧低下头,心里面暗暗佩服火爷不愧是趟过江湖,二板觉着自己好像也正在走向刑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拖动那副重镣。

二板以为人死的时候天要打雷,再下一场大雨,但是眼前一声雷一滴雨也没有。天晴得很,阳光刺眼,二板看不清远处行刑的场面,没听到火爷撕心裂肺的断命声。

二板心情沉重地回到大胡同花屋,听另一个茶壶老阚说,宽香挂牌子放铺接客了。二板的头像滚雷一般嗡嗡作响,他觉得宽香再也不是以前的宽香,南城不再是以前的南城,日子也不再是以前的日子了。可是他看见老阚还如以往一样就着茶水吃麻饼还哼哼小曲,麻饼总是咽得不顺溜,不停地打噎嗝。

老阚吃完麻饼去花屋叫钟清铺,中年白白胖的胖客爷穿着马褂出了花屋。白天放铺上钟铺银减半,客爷离开时赶上光天化日怕人瞧见,常用扇子遮面。

过了一会儿宽香走出花屋,二板等着宽香大声哭嚎泪水奔涌,就像刑场上雷声大作暴雨倾盆。但是宽香只是发髻有些散乱,没出声也没掉泪,瞧着脸色蜡黄眼神里空空的就像丢了魂儿。

“宽香,你是病了吗?俺瞧你像身子不得劲儿?”二板问。

宽香摇头说:“没病,俺要去茅房。你该干啥忙你的去吧,别跟着女人拉话头,做爷们儿就甭心软。”

二板看着宽香脚步蹒跚去了茅房,忽然觉着这个宽香已然不是那个宽香, 活脱脱变成了另一个人。

醉芍药坐黄包车回到花屋,单为火爷哭了一场。不过作为花头鸨娘,她没忘宽香今天是头一回放铺接客,她给宽香带来一盒吉祥点心,一包“铺药”,一枝头花。醉芍药还请来一个艳粉屋的婆子,用五色线给宽香开脸,在额头挤下几个招风印。宽香不再像以往不要人家的东西,醉芍药给啥都接着,让喝“铺药”便接过去就着茶水乖乖喝下去。二板在一旁看得心疼,背过脸去偷偷掉泪。

宽香小调唱得越来越招人听了,放铺兼听小调被称作小双艳,来客也便多了几个。醉芍药满心欢喜,特意去外城花钱请个舞场歌女调教一下宽香的腔调媚态。聪明伶俐的宽香一点就通一学就会,唱调和眼神颇有些媚态,从此宽香的牌子放在最前头,成了醉芍药最看重的花娘。醉芍药说话还算落地,给宽香歇头面子,她能隔三差五回西城矮窝棚跟二板单过一天。

宽香回到矮窝棚话少了,低头忙着洗洗涮涮,收拾妥帖坐下点着一支烟吐烟圈。

二板说:“宽香,你怎么还抽烟呢,以往你最不得意烟味,说从嘴里吐出的烟像鸭屎味。”

宽香说:“闲着吸一支解心闷,清铺时客爷丢下的半盒烟,又不用自个掏钱。”

“宽香你怎么了,瞧着怪怪的,我也不知道咋说你,就是觉着不得劲儿。”

宽香淡笑:“俺还是俺,是你不得劲儿,哪天天不亮,哪晚夜不黑,啥也没变。”

二板说:“宽香,不是俺自个不得劲儿,是俺瞧着你不得劲儿,咱俩不能像以前那样总说悄悄话了。跟你说话,你嘴上应着,心里面好像没在这。”

宽香又吐个烟圈说:“身子里包一颗心,不都在这么,还得谢你跟醉芍药有交情,妈妈赏俺歇头面子,撤下牌子能回来歇着抽支烟。”

“宽香,你小点声呀,让隔壁听了去笑话咱。”

宽香冷笑道:“俺在妓女许可上按了手印,做都做了不怕邻居听了去?听不听见也做了,官府都发了许可,还怕旁人背后去说!俺昨天接的客就是在这西城混地面的爷,他能不跟旁人说放铺的花嗑?男人做茶壶女人卖大铺,那才有人围着听鲜儿呢,哪位客爷不得意说出了玩意儿,旁人叫个满堂彩。”

二板听宽香这样说话,脸色都变了:“宽香,你说啥呀,听着咋都不像你了呢。你可别吓唬俺,你被小鬼缠身了吧,八成不是原来的宽香了?”

“你也不是原来的二板了,自从俺挂牌卖大铺,俺就不是人了,还说啥人话?打那天起你碰都不碰俺一下,你不也嫌弃俺不干净吗!”

二板急忙解释道:“不是啊宽香,俺是心疼你,回来歇歇身子,俺不忍心再折腾你啊。”

二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光头杵在地上,用手使劲拍地,大哭不止。

哭了好一会儿,二板才抬起昏昏沉沉的头,他以为宽香会心疼地在一旁抹泪。没想到,宽香支着二郎腿坐在棚子外,又点上一支烟,一个人在那吐烟圈。

过了端午,天一下子热起来,茶壶除了端茶放帘子掀帘子清铺还负责花屋熏香驱蚊,蚊子多客爷不上钟。二板正挨个屋熏香,账房郭先生喊二板去上屋,醉芍药等着他去说话。

二板收了活儿,去上屋见醉芍药,醉芍药露着白酥肉的胳膊,使劲儿摇着媚花扇。

二板赶紧走前两步,给妈妈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

醉芍药接过茶,张开抹着浓胭脂的嘴唇喝一小口说:“二板子你来了,这事搁在以往,妈妈饶不了宽香和翠巧银坠儿几个姑娘。可自从瞧着火爷上法场,妈妈就改了主意,钱有多少才知足?末了还不是一捧土。二板子妈妈疼你,才跟你句体己话,宽香撺弄翠巧银坠儿几个瞒铺银,妈妈早就知道了,觉着宽香从良半个身子不是自个的,如今回来卖铺不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可宽香姑娘不知足,又撺弄翠巧银坠儿谎报短铺(白天接的客),妈妈能不生气吗?妈妈看在你二板的面子没使唤家法,你是宽香的爷们儿,你回去管教她往后蹦再跟妈妈动心眼儿,好好卖铺过日子。”

二板脸红到脖子根,就像自己偷拿一块花糕,被人家当场逮着。得了空儿,他将宽香叫到没人的旮旯里,着急地说:“宽香咱人穷志不短,你和翠巧她们几个藏铺银,都被妈妈知道了,她心疼你才没动家法。咋还不收手,又跟老阚头一起谎报短铺数,藏短铺报长铺昧花银呢!”

宽香满不在乎地说:“醉芍药心软了,不用家法揭皮了吗?俺也不怕她,这身皮滚了大铺,揭不揭也不干净了,就叫她动家法吧。不用看在你的交情上心疼姑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给她放铺多赚钱。”

“妈妈不再扣俺三块月饷,你这还有疼人钱,咱俩再干几年还完隔代债,就离开大胡同好好过日子去。”

“二板,你整天想着梦里事,醉芍药说的好,就放几年大铺,她可没说是三年还是五年,话藏在她舌头底下,想说啥拿出来就能要你命。不赚几个钱护身,总是人家的算盘珠子,咋拨弄凭着心情,俺可不想这么活。”

二板说:“不管咋说,她没动家法,总是对咱有恩,你和翠巧几个姑娘还是给妈妈赔个不是吧,别再瞒着短铺不报账。”

宽香和翠巧银坠儿几个姑娘,买了点心布料和香粉,去上屋给醉芍药跪下赔不是。

醉芍药生气故意不理睬,见几个人跪着不起来,睁开眼睛说:“一个个的小妖精,跪地上寒了腿,妈妈明天靠谁卖铺去?都起来吧挨千刀的!妈妈疼你们,姑娘也得识相些,别总跟妈妈分心眼儿。妈妈好吃好喝香粉花衣裳待你们,可别不知抬举,宽香姑娘你说呢?”

宽香说:“妈妈见过的世面多,咱们姐妹当然得听妈妈的话,往后乖乖放铺就是了。”

醉芍药笑着把宽香拉起来说:“宽香是妈妈的好姑娘,自从开了脸,你这小模样,越老越招人疼了。”

醉芍药饶了宽香和翠巧几个姑娘瞒报短铺,却没放过茶壶老阚,一天早上老阚正在吃麻饼,进来个带枪侦探,一巴掌打掉只咬了两口的麻饼,咔嚓一声给老阚的腕子戴上老铜手铐,拉着胳膊走出大胡同。老阚鼻涕眼泪喊救命,可账房和上屋的门都紧闭着。

老阚不知道是下了大狱还是被拉去做外囚苦力,反正再也没见着人,他的几样东西也没人来取,都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秋凉之后,醉芍药老做梦,不是一身烫伤的老火扑过来咬她,就是满身是血的老阚不停地喊芍药救命啊。醉芍药心惊肉跳,不再总来住上屋看铺,叫账房先生替她数着铺,自个整天打麻将混在交际场。

入冬后,账房、茶房、花屋都生了炉子,外面冷得站不住人,就屋里暖和。

郭账房在账房屋里守着炉子蹭香夜小醉,俩人腻歪一会儿,被火炉子烤得浑身燥热。夜小醉是花娘姐,郭账房知道她的手段,脸色涨红了说:“小醉,你身上有一股香可把老夫给熏醉了,脑袋瓜子迷糊,瞧你好似有四只眼睛。”

夜小醉说:“先生今儿咋变得乖巧了,往日关上门就没头没脚地要了小醉小命的折腾。”

郭账房说:“老夫年岁在这隔着呢,见的姑娘多也就不在乎模样了,倒是醉芍药和你这花娘姐像老酒,身上的味勾魂啊。”

夜小醉媚笑着说:“你可不敢跟妈妈说蹭了俺的香,若是妈妈吃了醋非得打死小醉不可。”

夜小醉依偎了一会儿,感觉口渴去够茶,却看见郭账房眼睛直勾勾,大口大口喘气。夜小醉赶紧起来穿上花褂子,回头用手轻轻摇着郭账房,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醉芍药发送了郭账房,人也变了,不再像以往总盯着花屋的姑娘卖铺。

过了年,醉芍药叫二板到上屋说话。二板给上屋铁炉子里添些柴禾,清冷的屋子里顿时暖和一些了。

醉芍药说:“二板子我就告诉你一个,别往外传话,妈妈要走了,这几间花屋连着几位姑娘都卖给了上海来的徐先生。火爷和郭先生几个人都走了,妈妈也累了,在外省高台镇买下一座宅院几十亩地,打算过几天清净日子去。徐先生留你当差,你就接着干本行,徐先生不得意茶壶,你就到高台镇来找妈妈,到了那地界儿妈妈还疼你。记住了二板子,外省高台镇,妈妈大名叫何乔。”

二板送走醉芍药,心里空落落的。醉芍药何乔刚离开,脚跟脚徐先生便来到大胡同花屋,他要在这开南城第一家夜总会,名头就叫“夜小醉”。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巧合,花娘姐夜小醉还被关在民国南城警局,二科副警苑玉珊已经问过夜小醉,笔录也按了手印。可是二科科长还不打算放走夜小醉,他觉得这个女人眼神有些勾魂,他便要多训教一番,结果训教好几天也没把话说完。胖科长把全部注意力从女副警苑玉珊转移到了夜小醉身上,他甚至想招录夜小醉为女副警,虽然她是个在册的职业花娘。

徐先生的夜总会主营歌舞,于是他劝几位花娘改行做歌女或舞女。没有了花屋放铺,也就不再需要端茶放帘子的茶壶,夜总会里忙前忙后的是男侍和女招待,徐先生瞧着身体壮实一脸憨厚的杨二板,点头答应他留下做更夫。

宽香第一个改行做了歌女,徐先生请人给宽香断嗓子(评估才艺)。那人眯着眼睛听了宽香唱几小调,拍腿惊诧地说,这女子是藏金嗓子啊,一旦打开密道,让嗓子放开唱,做南城歌后不成问题。

宽香登台,徐先生请来本城大小报记者,宣扬新发现了藏金嗓子香歌后,第二天报纸纷纷登出来大版面消息,藏金嗓子香歌后一举成名。南城的名流、富商、各界人物纷纷到夜小醉来捧场新歌后,宽香被称作艺术从良的典范。南城人纷纷传说,这女人在妓女许可按过手印,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本城歌后,昔日买铺的客爷,眼前皆变成买票捧角的歌舞迷了。

宽香将挽起的发髻放下来烫成时髦大波浪,装着高叉花旗袍,走到哪都跟着一群仰慕者和小报记者。

二板悄悄跟在宽香身后,看着这么多人围着她,感觉宽香娇小的身材,很快就会被这些不停呼喊的嘴给吞下去。二板的担心,倘若只是担心便好了,二板也这么想。然而,担心的事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这晚,宽香在台上扭着腰身唱歌,台下捧角的爷忽然打了起来,“啪啪啪”还动了枪。有人挨了枪子,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没人敢过去看个究竟,人们听见枪声都朝后退。

堂口舵把子唐爷握着勃朗宁手枪上了台,用枪顶住宽香胸口说:“捧你的五爷躺地上了,八成蹬腿没了气。你脱光给爷唱几调,爷一高兴赏给你一条命。”

宽香惊得脸色青紫,金嗓子也变得沙哑了。

唐爷说:“嗓子哑了听着更勾魂,快把旗袍脱了,给爷好生唱几调。不脱就给你吃一粒花生豆。”

宽香无助地摇头,流泪满面。

唐爷大声喝道:“快脱了,一丝不挂,你又不是啥好女人,放大铺时不也一丝不挂吗?爷还包过你的夜,忘了吗姑娘,哈哈哈!”

突然,一个更夫打扮的人,跳上台用巡夜棍子打掉枪,一脚踢翻唐爷,扛起宽香就跑。唐爷被踹岔气了,喘口气缓一缓,爬起来捡起枪,“啪啪啪”开了几枪。

二板将宽香背回西城矮窝棚,宽香发了一夜高烧,二板出去抓药熬得了,喂宽香喝下去。

第二天宽香身子渐好,二板说:“这里没人知道,他们找不到咱。可老藏在这也不是个事,咱俩走吧,南城待不下去了。”

宽香问:“上哪去,咱能去哪?”

二板犹豫一下说:“去外省高台镇,找醉芍药去。”

宽香微微摇头说:“醉芍药骗你还少吗?找她去就能疼你!”

二板说:“不去高台镇,咱就往远处走,好歹不能留在南城了。”

“二板你走吧,俺不走,没钱走到哪都是火坑。俺刚在南城唱出点名堂,徐先生会保着俺,明天夜总会的事就会上报,唐爷酒醒了,自个得去警局说小话自保。二板你得罪了唐爷南城待不住了,你走吧忘了宽香,往后找个老实女人过日子。”

宽香喝下汤药又睡着了。二板给宽香做了一碗面,轻轻放在床头凳子上。他仔仔细细看了宽香足有一袋烟功夫,回头简单收拾一下东西,出了矮窝棚朝城外走去。二板也不知道去哪,到高台镇找醉芍药去,或是过了黄河去找老叔,也不知老叔还在不在人世?二板脚步匆匆,目光迷离,心里面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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