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城洗煤街的门小义前天出狱了，街上居民有些忐忑不安，离开十年的小偷回来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多少有点别扭。
洗煤街热心人孙老师，退休前是洗煤中学语文教师，曾经当过门小义的班主任。孙老师劝街坊邻居不要过于敏感，门小义蹲了十年监狱，进去时还是个年轻人，出狱已经人到中年，他为人处世估计会收敛。
“狗改不了吃屎，偷改不了手痒，门小义可是四路公交车上的‘飞车大盗’，怎么可能改邪归正？反正我不信他能改好。”街头卖卷饼的王姨说。
孙老师笑着回道：“现在多是用手机支付，带现金的人不太多，公交车上小偷也少了。门小义就是想重操旧业，也没从前那个环境啊。”
门小义可不是善茬儿，江湖名号插翅蜈蚣，要论掏包在煤城那是“上手”。送外卖的二平说。
“他可别改成入室盗窃呀，在里面不定结交了啥样的狱友，合伙抢劫或者诈骗，咱这条街就不得安宁了。”出来遛弯的富亮说。
“都别吵吵了，门小义过来了，让他听见要倒霉的。”小超市的齐老板神情紧张，示意大伙不要再说话。
门小义穿着一身牛仔装朝这边走过来，人们打量他比进去前壮实了许多，表情神秘莫测。门小义见到孙老师，愣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鞠个躬，没搭理别的邻居，晃着膀子出了洗煤街。
门小义从小没妈，他爸老门是个正经人，门小义开始小偷小摸时，老门真打他，但是收效甚微。门小义就像没有痛感神经似的，被老门吊起来用宽皮带打，就是不吭一声。老门跑车一离开家就好几天，虽然姐姐门小铃给弟弟做饭洗衣服，但是根本管不了他逃学混市场掏包。这样一来二去，门小义渐渐成了“气候”，老门也管不了他了，干脆将儿子赶出家门。
门小义不再上学，很快拜大哥入了煤城小偷帮伙，被派到四路公交车“打班”。门小义天生十根长手指，要是没走上贼道，弹钢琴或许能成名。
煤城四路公交车是从站前开往彩山的一条“旅游线路”，外地游客多，门小义混在游客中，左右手都会掏包，但他不刮地皮（把全车旅客一半以上偷个遍），而是蜻蜓点水（偷一两个就溜走）。如此一来四路公交车没出现过众人报案，整车拉倒派出所的情况，没被列为派出所反扒重点。
门小义偷技“高超”，又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入伙小偷帮好几年，居然连拘留也没“摊上”。这让小偷帮帮主尤爷对其特别另眼相看，有意培养他做自己的接手（退隐之后代帮主）。门小义得知自己被内定为帮主的“接手”激动不已，正赶上过节外来游客多，他在四路公交车来了一次“大号刮地皮”，全车绝大多数游客都被他掏了包。
门小义带着他的“打班下手”小军子，以为将掏到的钱包都埋了（藏好了）正得意时有人喊钱包被偷了，接着三个五个十个，甚至全车人都大喊丢钱包了。司机听见之后一个大转弯，放过了站点直奔派出所。
门小义顿时慌了，抓住公交车等红灯的机会，突然推开几个乘客，强行从车窗往外跳。一个中年人抓住门小义的一条胳膊不放手，门小义眼瞅着红灯马上变绿灯，他拔出刀子猛刺过去。中年人的手臂和肩膀被刺数刀，鲜血直流，可其咬着牙就是不撒手。
门小义感觉手腕一凉，咔嚓一声被戴上了手铐，他知道自己青春结束了。倘若此次进局子只是扒窃，他估摸顶多判两年三年的，但是扒窃加持刀伤害就无法预料未来了。
门小义被逮捕后，他爸老门深感自责，老门以为让儿子自己去谋生活会浪子回头，没想到升级到扒窃还持刀行凶。
老门气喘吁吁赶到派出所，见到身陷囹圄的儿子时，忽然情绪失控，双手捂脸泪如泉涌。老门可怜小义这个没妈的孩子，又恨他犯了罪，老门求警察轻判小义，自己砸锅卖铁也要赔偿伤者。可是老门没想到，儿子这一宗不是民事案而是刑事案，门小义必定受到严惩。
十年后，门小义走出监狱大门时，他看见苍老的父亲等在外面，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泪。门小义跟着父亲回到洗煤街，还住在那栋老楼里，邻居有些变化，但变化不大，搬走的不多。洗煤街一直嚷嚷动迁，但是十年过去了也没动一块砖。
门小义回到洗煤街一周后，人们发现卖卷饼的王姨说的一点没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天还没亮他就在洗煤街十几栋老楼里到处乱串，按照小偷的黑话这就是踩点，看样子掏包不成改入室盗窃了。
这天，门小义晃着膀子在街上闲逛，与孙老师走个碰头。孙老师原本不想搭理他，忽然怒火中烧，拦住门小义说：“门小义，人要吃一堑长一智，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白做了十年牢。”
“孙老师，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懂。”
“我说你不知好歹，你现在是个中年人了，别说什么少年不知愁滋味。你是不是长点脑子有点德行，好狗还护三邻呢，洗煤街的人不知道别人还不清楚你，想在这条街下手难，谁不提防着你，别打错了算盘。再说，这条街安稳了十年，你一回来就发生盗窃案，警察能不怀疑你？自己掂量一下吧！”
门小义愣了半天，脸上挂着几分忧郁的神情说：“孙老师您有七十了吧，怎么还怀疑我呢？”
“我七十还是八十，跟怀疑不怀疑挨着吗？不好好上学，逻辑思维有问题呀。”
门小义说：“我的意思，像您这岁数，看人肯定准，不会看错人。”
孙老师苦笑说：“我没看错人，你不是吃素的。”
门小义摇摇头，侧着身子过了窄巷，朝广场那边走了。
孙老师爱起早，以前都是去公园走一走，今天天没亮就起床洗漱，出门后躲在楼头，看看门小义到底作啥妖。
天渐渐放亮，门小义推门出来，果然是挨个门洞串，出来时不空手，将带出来的东西扔到垃圾箱里，然后再去下一个门洞。
“门小义，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你要再蹲十年监狱吗？进去时还是中年人，出来时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孙老师，您跟踪我？”
孙老师指着门小义手里的东西说：“大清早就不走空，你拿了人家什么东西？”
门小义说：“我没偷东西，这是垃圾。”
“垃圾？你拿人家垃圾干什么，你觉得你的举动不可疑吗？”
“孙老师我要赎罪，找不到啥法子，就把各家放门口垃圾拎下楼扔垃圾箱里。这也可疑吗？”
“当然可疑，说好听点是赎罪，说不好听就是踩点吧？”
门小义说：“孙老师，原来你是这么看我？”
“不是我这么看你，是洗煤街邻居没有安全感了。”
门小义低头想了想说：“那行吧，往后我不上楼取垃圾，街坊邻居也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洗煤街的街坊邻居聚在王姨卷饼亭子前，纷纷夸奖孙老师机智勇敢，打乱了门小义入室盗窃的踩点，街坊邻居提着的心放下一点。
王姨说：“踩点受阻，门小义不会死心的，他还会想别的招儿。”
吴家大儿媳妇说：“可不是吗，昨天我接孩子时，看见门小义躲在洗煤小学对过的大墙那，感觉他没安好心。”
富亮惊诧地说：“这家伙歹毒啊，掏包不成，他要绑架儿童啊。我觉得还是报警吧，别出了啥事，谁家孩子失踪都受不了啊。”
洗煤小超市齐老板摆手说：“可不能乱报警，你没有证据，门小义可疑，可是站在大墙那看孩子们放学也不犯法。也许正巧赶在那时候走累了，在那歇一会儿，也许人到中年没成家没孩子，他就喜欢小孩也不为过。”
吴家大儿媳妇说：“我的天，越想越害怕，他不会带着刀吧，报复社会拿孩子下手？赶明个接孩子，得带上个男的遇到事能护着孩子。”
王姨说：“还不至于，门小义他爸老门他姐门小铃那可是好人中的好人。门小义打小鬼机灵爱逞能胆子大，走上了斜道，做十年牢，他还不至于坏到报复社会。再观察一下，门小义是不是总在洗煤小学那呆着，要是那样的话就可疑了，等孙老师从女儿家回来，让他拿个主意。”
吴家大儿媳妇再去接孩子，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当她看见门小义跟昨天一样还是倚在大墙那里，表情神秘莫测，她手臂颤抖地拿起手机。原本要报警，犹豫一下之后，她给孙老师发了一条微信。
孙老师从女儿家回来的第二天，在洗煤小学对过的大墙下见到了门小义。
“你干什么？绑架儿童或报复社会，那可要判不是十年八年的事了，恐怕这辈子就出不来了。”
“孙老师您说的啥话呀，我就是看看，啥也没干啊。”
“你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吧？我劝你别犯糊涂，你爸都八十多了，你姐的孩子正读博士，给他们省点心吧。”
门小义耸耸肩膀，离开了大墙，朝广场那边去了。
邻居们又聚在卷饼亭子旁，听吴家大儿媳妇描述孙老师是如何喝退门小义的，总之门小义是灰溜溜地走了。
王姨说：“还得是孙老师压茬儿，不愧是洗煤街邻居群群主。”
孙老师摇头说：“甭夸我了，我也担心门小义带着刀，心里也一直打鼓。”
在商场当收银员的李丽说：“我昨天晚上九点多下班回家，在窄胡同外看见门小义鬼鬼祟祟的猫在胡同口，我都没敢走，绕一大圈才回家。”
超市齐老板说：“难道他要劫财劫色吗？这小子不想活了。”
入夜，门小义蹲在窄胡同口，悄悄点上一根烟，像是熬鹰人，等着过路人走过来。
“孙老师是您？”
孙老师皱着眉头说：“还是那句话，为了你爸你姐你外甥，还是回家吧。别惦记劫财劫色，那是大罪，会毁了你一辈子。”
门小义使劲掐灭烟头，站起来朝家里走去。
“贼的执着”，真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门小义又盯上了电动车，总是尾随推电动车进楼道的人，不知道有何企图。可惜孙老师跟过去的老同事集体旅游去了，整个洗煤街与门小义的联系戛然中断，人们忧心忡忡，担心出大事。
孙老师从云南旅游回到洗煤街时，街上的二号楼已经变成黑色，就像一块烤糊的面包。
孙老师长长叹口气说：“我回来晚了，门小义这包脓还是破出头了，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学好呢！”
卖卷饼的王姨连忙说：“孙老师您骂错了，门小义救了二号楼里十几口人，有人在楼道给电动车充电导致的火灾，门小义舍命救人，自己被烧成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孙老师急忙赶到医院，病房外围着不少洗煤街的邻居。
孙老师对门小玲说：“我刚从云南回来，刚才我还骂了你弟弟。”
门小铃说：“小义还没苏醒，扛过感染期弟弟才有救。”
孙老师说：“会好起来的，小义救了洗煤街的邻居，我们都会为他祈福，大家还要为你弟弟捐款呢。”
门小玲摆摆手：“不用了，小义这是在赎罪。”
“你弟弟跟我说过赎罪的事，但是我没相信，我觉得他是在说谎。现在想想真后悔，不该言辞刻薄地对待他。相信一个人这么难，以前我没想到。”
门小玲抹着流下的眼泪说：“我爸爸得了重病，小义想在爸爸走之前，让爸爸看见自己成为一个好人。他在网上看到有人在小学门口报复社会，就守在学校门口，想在出事时护住孩子们。小义又看到有的夜归人，被坏人跟踪到深巷里下黑手，他又守在巷口，等着救人。
小义看见电动车充电自燃的新闻，便跟踪推电动车进楼道的人。小义劝他们莫在楼道充电，人家根本都不搭理他，该怎样做照旧，结果昨天真着火了。”
孙老师说：“你弟弟小义证明了自己，回家告诉老门，他儿子现在是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门小铃用手捂住脸，哽咽着说：“晚了孙老师，我爸爸已经走了！”
（原创小说，版权所有，纯属虚构，切勿模仿。读家朋友们，感谢您对我的真诚支持！我今后专注写系列小说，努力写出最可读的精彩小说，回报最可爱的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