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是侯府婢女。
侯府被抄家,我带着姐姐和世子逃难。
世子重伤流血,我用干草包扎,世子绝食寻死,我强硬灌进他嘴里。
姐姐却怪我粗鲁,和世子抱头痛哭。
后来侯府平反,世子重回尊贵,立刻娶了姐姐,并将我乱棍打死。
姐姐冷眼旁观:「你以下犯上,死有余辜。」
再睁眼,我回到逃难时。
世子打翻我乞讨来的饭:「我不吃!」
姐姐在一旁哭:「世子尊贵,你不能如此待他。」
我一巴掌扇到世子脸上:「爱吃不吃!」
「侯府都没了,你算哪家的世子?!」
「我不吃!」
睁开眼,我就听到一声怒喝。
手上的碗被人狠狠打翻,饭菜撒了满身,带着淡淡的酸味。
我怔了怔。
看清眼前人面容时,我双腿一软。
被乱棍打死的剧痛似乎还在。
只是如今,世子薛砚虚弱地躺在床上,一身粗布麻衣,蓬头垢面,全然没有后来的居高临下。
「巧翠,世子尊贵,你不能如此待他。」
有人拉住我的手,哭声连连。
是我的姐姐,杜雪佩。
临死前的事历历在目。
鲜血浸透我的衣服,她冷眼旁观:「你以下犯上,死有余辜。」
任我如何哭喊求救,她都无动于衷。
我恍然回神。
眼下情景,正是在侯府抄家后,我带着两人逃难的路上。
薛砚养尊处优,姐姐作为他的大丫鬟,也是半个小姐做派。
三人饭食,全靠我出门乞讨,和流民争抢。
薛砚嫌饭菜酸臭,辱没了他世子的身份,宁死不吃。
我怕他死了姐姐伤心,强硬灌进他嘴里。
姐姐却怪我对薛砚粗鲁,两人抱头痛哭。
后来侯府平反,薛砚重回京城,承袭了宁博侯的名号。
他立刻娶了姐姐,然后命人将我乱棍打死。
理由是,逃难期间,我屡次对他不敬。
而如今场景,正是我对他「不敬」之一。
薛砚破口大骂:「贱婢,我是侯府世子,你竟敢给我吃这般猪狗之食!」
前世,我并未辩驳,只强硬地掰开他的嘴,抓起身上剩饭一点点灌进他嘴里。
如今,看着虚弱却仍不可一世的薛砚,想到他后来恩将仇报,乱棍打死我。
新仇旧恨,吞没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甩开杜雪佩,一巴掌狠狠扇到薛砚脸上:「爱吃不吃!」
「侯府都没了,你算哪家的世子?!」
2
这巴掌又重又响。
薛砚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你……」
杜雪佩挡到薛砚身前,哭得梨花带雨:「世子身上有伤,你怎能打他?!若又伤了他该怎么办?你身为奴婢,就一点不心疼主子吗?」
薛砚抱紧姐姐,像抓住救命稻草,低声呜咽:「雪佩……」
两人抱头痛哭,好似我才是最大的恶人。
可这些日子,若不是我挤破脑袋抢食乞讨,他们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想到前世最后杜雪佩的冷眼旁观,我心口颤痛。
我们自幼失怙,相依为命,十二岁时双双入侯府。
即便逃难途中,我也想尽办法让她和她在乎的世子活下去。
前世侯府平反后,薛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杜雪佩。
大喜当日,杜雪佩让我待在柴房不准出来。
有个当奴婢的妹妹并不体面,我虽难过,却也老老实实地照做。
夜深后,柴房的大门被推开。
杜雪佩穿着一袭大红喜服出现在我面前。
我笑着上前,却被她一把推开。
一群举着杖棍的家丁涌进来,将我按到地上。
「你们做什么……姐姐,快让他们放开我!」
杜雪佩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侯爷说了,你粗鄙刁蛮,逃难途中屡次对他不敬,若不施惩戒,难立府规。」
话音落下,一记闷棍狠狠捶下。
我闷哼一声,忍下了呻吟。
若我受惩,侯爷能解气,日后待姐姐好,我便认下了。
可随着一棍棍不停落下,下身痛到发麻,血浸透了衣物。
我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挣扎着伸出手:「姐姐,求你……救救我……」
杜雪佩却始终无动于衷。
昏暗烛光下,大红嫁衣衬得她肤色雪白,眼底漠然一片。
「巧翠,侯爷是主子,你是奴婢。」
她一字一顿,毫无情感:「你以下犯上,死有余辜。」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炸穿我的身体。
我呕出一大口血。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原来,多年姐妹情,也敌不过近在咫尺的荣华富贵。
记忆最后,下身溃烂成泥,满屋血流成河。
杜雪佩掩着口鼻,转身离开。
门外传来她的娇笑:「侯爷,人已经处理干净了。」
「娘子大义灭亲,今夜本侯定好好疼你……」
「讨厌……她屡次对侯爷不敬,死有余辜,我自然不会徇私枉法。」
两人打情骂俏的声音渐渐远去。
家丁终于停手,身下的鲜血已有干涸。
我撑着最后一口气挣扎着抬起头。
明月如弦,清凌凌挂在夜空中。
若有来生,我绝不再做任人欺辱的好人了。
3
好在,老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破败的草屋里,杜雪佩护住薛砚,声泪俱下:「世子是我们的主子,你如今这般大逆不道、不尊不忠,就不怕遭报应吗?」
我冷笑一声:「侯府没了,他算哪门子的主子?」
她哽住,薛砚趴在她肩头哭声更大。
我听得心烦,转身要离开。
杜雪佩急忙叫住我:「你不管我们了吗?」
我没有回答。
或许是知道没了我,他们很难活下去,她猛地吼道:「杜巧翠,你若丢下我们,我现在便去见官!流放途中逃跑,我们都不要活!」
我停下脚步。
她以为我怕了,软了声音:「巧翠……」
我突然笑了起来。
「真好。」
她不解:「什么真好?」
真好,你一点没变。
还是和前世一样,只顾自己的利益,不管我的死活。
「我会留下来。」我说。
杜雪佩松了口气。
我会留下来,好好「陪」你们。
4
逃难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需要隐姓埋名、掩人耳目,还要想尽办法填饱肚子。
若有善人施粥,便和流民挤着抢食,若途经富贵人家,便跪在门前讨食乞银。
前世,我做尽这些脏累低贱的事,养活了杜雪佩和薛砚,最后却落了个「不敬」的罪名。
重来一世,我干脆将这个「不敬」的罪名做到极致。
自从杜雪佩误会我要逃走,一连数日,她都跟着我一起去乞讨。
满是流民的施粥处,我用力挤到前排。
回头看,杜雪佩绞着手指,不知所措地站在最后。
她还在顾及体面,丝毫不知,吃食都有限量,稍晚片刻,就只能饿肚子了。
我讨了三大碗粥,全都灌进自己的肚子里,然后空手挤出了人群。
「粥呢?」杜雪佩焦急不已。
「人太多,没抢到。」
「怎么可能,你往日不都抢得到吗?」
我回头看向人群:「姐姐不信,自己去试试。」
杜雪佩咬了咬唇,正准备上前时,粥没了,人群很快散去。
没办法,她只能和我空手而归。
躺在破草席上养伤的薛砚已经饿了一整天。
看到我们回来,他眼亮了一瞬。
杜雪佩跪到他面前:「世子恕罪,奴婢无能,没能带回吃食。」
薛砚冷哼一声:「那般猪狗之食,本世子不屑于吃!」
我撇撇嘴,拍着饱肚满足地躺到草垛上。
一整夜,两人肚子的空响此起彼伏。
连续两天,杜雪佩都空手而归。
薛砚终于忍不住发火:「连粥都讨不到吗?」
杜雪佩哑然地张了张嘴。
他可能不知道,这几天,杜雪佩都在讨粥。
只是她好面子,不想与流民争抢。
既然不愿抢食,那便只能向富贵人家乞食了。
我带着杜雪佩来到城中富贵人家门前。
我找了块阴凉地,毫无负担地跪下去,嘴里念念有词:「老爷心善,赏我一口饭吃,菩萨佛祖保佑老爷,赏我一碗粥喝……」
门房听见动静,骂骂咧咧地出来撵我。
我跪着不动,继续嬉皮笑脸说着吉祥话。
他踹了我一脚,转身丢来一个装满剩饭的破碗:「拿着这碗狗食赶紧滚!」
碗里的饭显然已经馊了,我却毫不在意,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杜雪佩愕然看着我:「这,这是狗吃剩的,人怎么能吃?!」
「都要饿死了,人如何不能吃?」
她不可置信:「你平日里给世子讨来的,也都是这种?」
「对!」
「你,你……你怎么敢?!」
她怒红了眼,我却笑了起来。
「姐姐既然觉得我做得不对,那你就亲自为世子乞食吧。正好,我还知道几家富贵户。」
5
杜雪佩脸皮薄,花了好长时间,才跪到人家门前。
「老,老爷心善,赏我一口饭……」
她声若细蚊,根本没人听到。
「你这样到明年也讨不到。」
烈日当头,不知是羞还是热,杜雪佩满脸通红。
她几乎把头埋进地上,一遍遍重复:「老爷心善……」
或许是柔弱的声音让门房心生怜悯,他竟将自己吃剩的半块白面馒头丢到了她面前。
杜雪佩眼前一亮,忙捡起馒头,用袖口擦净,头也不回地跑向薛砚养伤的破草房。
我慢了一步才到,一推开门,就听到一声怒吼:「本世子不吃别人吃剩的!」
随后,那半块馒头从我面前划过,骨碌碌滚了好远。
杜雪佩跪在一旁,默默红了眼眶。
这次,她没再说什么「奴婢该死」。
辛苦一天乞讨,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的吃食,就这样被当作垃圾一样扔掉,任谁都会觉得委屈吧。
「姐姐,世子说得对。」我突然开口,「他身份尊贵,不能吃别人剩下的。」
说着,我捡起那半块馒头,当着两人的面,三下五除二塞进了嘴里。
「这样不堪的吃食,只能我这样做奴婢吃。」
杜雪佩瞪大了眼睛:「你,这是我讨来的,你不要脸……」
或许是饿了太久,她抬手就要来打我。
「够了!你难道要为了这猪狗之食打架不成?!」
薛砚猛地吼道:「去给我倒杯水。」
杜雪佩颤了颤攥紧的拳,最终还是去给薛砚倒水。
我吃饱喝足,满意躺下。
又听了一夜两人肚皮的空城计。
6
这次之后,杜雪佩对薛砚似乎有了芥蒂。
她不再费心费力寻找好的吃食,也不再指责我对世子粗鲁。
不管我带回怎样的饭菜,她都在一旁沉默不语。
薛砚饿了几天,面对酸臭的饭菜,终于不再辱骂嫌弃,而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丝毫没有前几日自诩侯府世子的不可一世。
还真是丢人。
几日后,我故意说这里流民太多,抢不到吃食,在薛砚还未伤愈的情况下,动身出发。
等找到落脚的破庙,薛砚胳膊上的伤更重了。
前世,我用干草给他止血,嚼碎草药敷在他的伤口,杜雪佩却怪我行为粗鲁,辱没了世子。
重来一次,我索性什么都不做了。
正值盛夏,薛砚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污浸透了衣物。
杜雪佩撕烂裙摆为他包扎,却不想包得太紧,伤口很快化脓,腐臭至极,围满了蝇虫。
眼见伤势越来越重,杜雪佩哭肿了眼。
第二天,她早早出门,请来了一个郎中。
那郎中掀开薛砚胳膊上的衣物,「嘶」了一声:「公子伤口太重,怕是医不好了。」
杜雪佩乱了阵脚:「那怎么办?」
郎中叹息:「若想活命,只能截肢了。」
杜雪佩大哭:「不可能,世……他身份尊贵,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郎中摇了摇头。
听到截肢,薛砚死活不愿意:「我宁愿死,也不做少了只胳膊的废人!」
我掏了掏耳朵,忍不住撇嘴。
类似的话,他说过许多次,可哪次到最后不都是妥协了?
毫无骨气,丢人至极。
又过了几日,薛砚半条胳膊都黑了,伤口生蛆长虫,恶臭扑鼻。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草堆上,求生的本能终于战胜尊严,他同意了截肢留命。
杜雪佩冒雨再次请来了那位郎中。
庙外大雨倾盆,庙内哀号震天。
雨停后,薛砚少了条胳膊。
他毫无生气地躺在草堆上。
这般虚弱落魄的模样,倒显得顺眼许多。
「雪佩,我是个废人了……」
他红着眼,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杜雪佩哭着抱紧他:「世子爷不要这样说自己。」
两人再次抱头痛哭。
我看得直恶心。
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情。
如今世道,请郎中不算件小事,更何况做了场截肢手术。
杜雪佩,哪来的钱呢?
7
找到答案,并不算难。
前世来到此地时,杜雪佩曾在路上冲撞一架贵轿。
主人是位三四十岁的老爷。
倒在地上的杜雪佩苍白美丽,那老爷看到她面容后,连忙制止甩鞭赶人的轿夫,下车亲自扶她起来。
杜雪佩低垂着眉眼,越发柔弱,看得老爷心神荡漾,当即便要带她到他府上。
美人落难,没人不想做救美英雄。
杜雪佩当下婉拒了,回去便同我说起。
我替她出门打听,那老爷姓程,家里已有八房妾室,满城都知他好色薄情。
杜雪佩却犹豫不决:「若我到程府,你和世子便不用流离失所了。」
我感动不已:「可那也不能牺牲姐姐你的幸福啊!」
最终在我的极力劝阻下,杜雪佩才打消了念头。
重来一世,时间、地点都不一样,杜雪佩又巧合地「冲撞」了程老爷的轿子,还从他那里得来一笔找郎中的钱。
想到此处,我豁然开朗。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冲撞」都是故意为之。
杜雪佩老早就有了攀权附贵的想法。
前世的犹豫,只是在思考,是做程老爷的妾室,还是做薛砚的恩人,赌他能重回尊贵。
或许一开始,她就并非真的看重薛砚。
更何况如今薛砚少了只胳膊,成了废人。
她不敢赌了。
一连几天,姐姐白天都不知去向。
回来时带回干净衣裳和好的吃食。
她开始对薛砚冷淡,也不似原先尊敬亲热。
薛砚自然能察觉出来,多次质问,只得到姐姐一句:「奴婢对世子仁至义尽。」
说完,姐姐再次离开。
薛砚用唯一一只胳膊摔了破庙里所有能摔的东西,一片狼藉中,他蹲下身子,号啕大哭。
我一步步走近,蹲到他面前,悠悠道:「我听说,姐姐好像遇到心上人了。」
8
「你说什么?!」
薛砚猛地握住我肩膀,掐得我生疼。
我皱了下眉,但很快恢复:「这些日子姐姐早出晚归,世子不觉得奇怪吗?」
「不可能,雪佩对我忠心耿耿,心里绝不可能有别人!你这贱婢,休要胡说!」
事到如今,他还在骂我。
我压下情绪:「世子不信,便同我来。」
薛砚将信将疑,最终还是同我动身。
我带他来到程府大门。
程家富庶,往来之人皆着锦衣。
薛砚不自在地摩挲身上的粗布麻衣,遮住一侧空袖,无能怒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世子稍等。」
没多久,杜雪佩就从大门里出来。
薛砚本就窝火,看到杜雪佩竟从程府出来,一下火冒三丈。
「雪佩,你在这里做什么?!怪不得你这些日子对我冷淡,原是攀了高枝,嫌弃我成了废人!」
看到薛砚,杜雪佩明显一惊,连忙将他拉到一侧。
「别胡说!」
她环视四周,放柔声音安抚薛砚:「世子误会了,这家管家心善,见奴婢讨饭辛苦,便给了奴婢一个运菜的差事,每日赏奴婢一些吃食。」
我翻了个白眼,她还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看到我,杜雪佩立即转移了矛头:「杜巧翠,是不是你跟世子胡乱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