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事被母亲给了堂姐。
她说我不够貌美,不够聪慧伶俐,堂姐比我更加适合嫁进侯府。
既然如此,那便给她吧。
云阳侯府扎着红色带子的聘礼箱子浩浩荡荡地进了门,前院热闹了好一阵。
橙子站在我身边,气得脸颊都红了。
「小姐,他们太过分了,这明明应该是你的婚事的。」
这世上的是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
「橙子,这桩婚事我原本就是不在意的,你莫要气了,也不要多说,省得回头被听见挨罚。」
其实如橙子所说,这门亲事原本应该是我的。
一个月前我随母亲去寺庙上香,出来散心的时候遇见了云阳侯夫人。
她不知为何极为热情,拉着我的手不放。
她夸我娴静如水,沉稳内敛,有大家风范;她夸我学识渊博,满腹才情;她夸我处事公正,性格坚韧;她说就喜欢我这样聪慧又有脾性的姑娘。
可是母亲嘴里的我,不善言辞,脾气古怪,不够大度,还是个书呆子,没有堂姐活泼伶俐。
若不是她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几乎以为她嘴里说的是别人。
我从小到大从未被人如此夸赞过,难免羞赧,反应不过来。
所以她往我手腕上套镯子的时候我还懵懵的,等我反应过来想要拒绝的时候却被她阻止了。
她说她很喜欢我,可惜我不是她的姑娘。可是我们终究是有缘分的,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话其实已经是明示了,我瞬间便觉得手腕上的镯子烫人得厉害,想要还给她。
她却以长者赐不可辞阻止了我。
她走得太快,我找不到机会把镯子还她。
我想了很久,还是去找了母亲,想要请她帮忙把镯子还回去。
2
但我还没来得及跟母亲讲,她却已经先发了话。
母亲把镯子要了过去,转身就戴在了站在她身边的堂姐手腕上。
迎着我错愕的眼神,母亲说:「云阳侯府重门大院,你不若善仪聪慧伶俐,又不如她貌美,不适合嫁去侯府,还是你姐姐合适些。」
这门婚事我其实是不太在意的,可是母亲的做法让我有些不舒服。
所以我几乎本能地脱口而出:「可是云阳侯夫人看上的是我。」
母亲对我一贯是严厉的,这次也是。
听了我的话,她一掌拍在桌子上:「放肆,什么叫侯夫人看上的是你。你一个大家闺秀,用得着你自己寻摸婆家吗?苏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我完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来。
怎么说呢,不难过是假的。
一个母亲,话里话外说自己女儿不检点,丢人,这叫我如何不难过。
每一次在我觉得已经对她寒心之后,她都能让我更寒心。
我笼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捏成拳,让指甲扎进肉里来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我才深吸了一口气,说话时声音有点哑:
「那您自己看着处理吧。」
看我妥协,母亲这才软了语调:
「善安,你的婚事母亲心里有成算,这桩婚事就给你姐姐。你莫要闹,听话好不好?」
我没说话,也没点头,梗着脖子与她道了安就转身出了门。
身后母亲叹气的声音传来:「善仪,你妹妹这脾气太怪了,一点也不若你贴心。还是你乖!」
堂姐的声音柔柔的:「伯母,妹妹好像有点难过,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用管她,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每次好生好气地跟她说她不乐意,非得骂一顿才舒服,过几天她自己就好了。」
这就是我的母亲。
每次她跟我提要求我不同意的时候她就是一顿骂,强势又蛮不讲理。
我没办法,同意之后她又怪我不够贴心,不能一开始就顺着她。
我抬头看了一眼四角的天空,除了心里空落落的,也没别的感觉。
只觉得这些好像都没什么意思。
3
堂姐是我三叔的独女。
我四岁那年三叔任职的地方发生暴乱,后来虽然镇压住了,但是三叔也因公殉职了。
三婶撑着病弱的身体带着三叔的尸身回来之后就倒下了,堂姐在短时间内成了孤女。
祖母平日里就偏爱三叔一房多一些,那之后大病了一场,之后就跟眼珠子一样地护着堂姐。
我母亲是堂姐的大伯母,又是宗妇。
她担起了照顾堂姐的担子,那之后我的母亲仿佛就成了堂姐的母亲。
府上采买的东西都是堂姐先挑了,剩下的才到其他姐妹那里。
我屋里有什么东西但凡堂姐多看两眼,夸上一句,不到一天就被母亲送去堂姐屋里。
我看上堂姐屋里什么东西就是眼皮子浅,贪心,然后被骂,被罚。
我生病时她说忙,让嬷嬷好生看顾我。
堂姐生病她却能整宿整宿不睡觉地守着,直到堂姐完全没事。
几家的姑娘一起玩,有人说话惹了堂姐不快,母亲能拉着别人母亲说上半天。
我和别人生了口角发生不快,母亲却说是我自己性子不好,不够大度,一点点东西也斤斤计较。
前些年我年龄尚幼,也找母亲厮闹过。
她说:「善安,你姐姐没了父母,我得对她偏宠一些才算公平。」
她说:「你姐姐没了父母很可怜了,你争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我那时候觉得母亲说得有些道理,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也没再闹了。
直到后来我和母亲之间越来越生疏,裂痕越来越大。
我才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没了母亲。
这些年也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和堂姐的关系不好不坏。
诚如母亲所说,堂姐没了父母,所以我会出于本能地让她一些。
可是又因为母亲的偏颇,我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所以多年来我们一直是不咸不淡地处着。
4
因为云阳侯夫人送了镯子在先,所以她带着媒人上门提亲时没人觉得诧异。
但是苏家的操作委实是叫云阳侯府诧异了一把。
云阳侯家请的不是官媒,而是托了与我家相熟的冯司农的夫人帮忙做媒。
冯夫人一张巧嘴,把我夸了又夸。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祖母和母亲答允婚事,但苏家嫁出的人不是我,而是堂姐。
云阳侯夫人和冯夫人愣了好一会儿。
云阳侯夫人说她是看中了我的性情,喜欢我坚毅果敢的脾性。
我不知道云阳侯夫人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我这点的。
但是我这点脾性比起利益来还是差太多了。
母亲和祖母一起在云阳侯夫人和冯夫人面前把堂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她们说表姐聪慧,说表姐伶俐,说表姐有才学,说她们是真心爱护堂姐的。
甚至话里话外透露出表姐和云阳侯世子成婚后,苏家和祖母娘家以及我外祖三家会在朝堂上帮云阳侯世子铺路。
这几年边境平顺,国泰民安,武将隐隐有些势弱。
我们这三家加起来朝中人不少,鼎力相帮,云阳侯世子的路会好走很多。
所以云阳侯夫人几乎没有怎么迟疑就许下了这门亲事。
后来橙子打探来这些消息说给我听的时候我多多少少是有些嫉妒堂姐的,嫉妒整个苏家拼尽全力为她谋婚事,挣前程。
5
可外面那些热闹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我正在院里禁足。
母亲不信我,她恐我捣乱,坏了表姐和云阳侯府的亲事。
哪怕我说,镯子给了她,我就不会再有别的想法,她也不信。
所以母亲打着看顾我的名头送来了两个嬷嬷,将我拘在院里不许我外出。
等我能出院子的时候两家结亲已经走到纳征这一步了。
我问橙子:「那堂姐原本的婚事呢?」
是的,堂姐原本是有订下婚事的。
那门亲事是三婶在世时给堂姐订下的娃娃亲,对方是堂姐舅舅家的表哥。
只是这些年三婶娘家逐渐势弱,亲事便渐渐地不被提起。
祖母和母亲,包括苏家的大多数人都为堂姐费尽了心思。
橙子说:「二姑娘原本的婚事被大夫人给了善纯小姐。」
善纯是杨姨娘生的庶妹,是个胆子有些小的姑娘。
三婶娘家虽然比前些年弱势了些,底子到底还在的。
堂姐原本的那个未婚夫也是有些本事的,如今已经中举,庶妹嫁他也算是不错的前程。
对于苏家来说,我的母亲无疑是一个合格的宗妇的。
所以父亲对她很是敬重。
堂姐纳征那日过后,我被解了禁足。
父亲说:「善安,你受委屈了。可你母亲是宗妇,身上担子重,你莫要怪她。」
原来他们是知道我委屈的。
可是他们却又不知道,我委屈的从来不是这些外物。
我委屈的从来不是他们疼堂姐,而是委屈他们不疼我。
是的,他们不疼我。
父亲在朝中为官,事务繁重,还要为着一家子的前程各方打点应酬。
母亲管着苏家一大堆的事,还要看顾两个哥哥和堂姐。
或许他们一开始爱护堂姐是因为宗族名声或者血脉亲缘。
但人的精力有限,他们顾不上那么多,所以便舍了我。
取了更加柔软听话且能让他们得个好名声的堂姐。
6
云阳侯府的那桩亲事就是一个引子,扯开了我和母亲关系淡薄的真相。
解禁之后我也很少出院门。
其实我本也不是个爱动的人,很静得下来。
以前会雷打不动地每天去给母亲请安。
但被禁足之后我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冷淡到了极致,便不去了。
有的时候她想起来便派人来叫我过去,不叫我便不动。
她以为我还在为那桩婚事不快,所以难得地没有训斥我。
又一次被她叫过来陪她一起用了晚膳后我行了礼就要离开。
她叫住我:「善安,过几日宫中娴妃娘娘生辰,你跟娘一起去。我给你备了衣裙,等会儿让人送过去,你看一下是否合身。」
我安静地垂首回她:「知道了。」
她因我不咸不淡的态度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克制住了。
「善安,你别扭了这么久该是够了。我是你母亲,我身上这么重的担子,你要理解我。」
理解的,我怎么会不理解呢?
可是理解是一回事,不喜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像她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母亲,却其实并不疼我一般。
有的东西不是理解和知道就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我接着不咸不淡地道:「好的,母亲。」
「你!」
我的态度让她大为光火,赶在她发火之前我赶紧离开了。
7
母亲总以为我还在为那桩婚事和她闹别扭,哪怕我说了没有她也不信。
其实是她不了解我。
她不知道但凡她能从我手上拿过去的,于我而言都是没那么在乎,可以舍下的东西。
真正碰上我在乎的,我撒泼打滚发疯耍赖也不会给她们。
就像半年前舅舅给我送来的那只狸奴,通体雪白,就头上一戳棕色的毛发,我非常喜欢,宝贝一般地养着。
堂姐看见了,夸了两次说我的狸奴养得好,机灵可爱。
没过两天趁着我外出,母亲就做主把那狸奴送去了堂姐院里,说她喜欢就给她。
我当时脾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跑去了母亲院里,向她讨要。
我说那狸奴是舅舅送我的,她凭什么做主送人。
母亲也被我惹生气了,在我跟前她好像格外爱生气。
她说:「我是你亲娘,你都是我生的,你的狸奴我怎么就做不了主。」
她总是这样,因为她是我娘,所以我的东西理所应当就由她做主。
我自是不肯的。
也不跟她多说。
跑到堂姐院子里抱了狸奴就要走,母亲跟过来呵斥着叫我放下。
我怎么肯听?几番一争执,怒气上来就砸了堂姐一套瓷器。
那是祖母给堂姐的。
祖母自也生了气,她拍着桌子训斥我不懂得礼让姐妹。
我梗着脖子跟她辩驳:「祖母这话说得不对,一家子姐妹应该互相礼让,凭什么叫我一个人让。」
「您偏爱堂姐自偏去,她若真喜欢,你们再给找只狸奴来不就是了。干什么非得要拿我的去给她,这叫什么道理?」
说到这个,我也很不解。
我有的时候真的想不通她们的心思,偌大一个苏家要再找只狸奴易如反掌,为什么非得要我这一只。
祖母气得抬手指着我直骂孽障。
因着顶撞祖母,我毫不意外地被罚了。
父亲罚了我十戒尺加跪祠堂一晚。
二哥悄悄跟我说让我不要太倔,跟祖母服下软,把狸奴给了堂姐,他再求求情,父亲放放水,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抱着狸奴,偏不肯,跪得笔挺地伸出手让父亲罚。
父亲被我软硬不吃的脾气弄得下不来台,那天下手格外狠。
我手肿了好几天,在祠堂跪得膝盖都青了,也愣是不服软。
那之后祖母就免了我的请安,不让我去她跟前了。
我也乐得自在。
8
娴妃娘娘的生辰很快就到了。
我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橙子忙前忙后地给我梳妆打扮。
我拉着不停忙碌的她:「好了,别忙了,你家小姐已经很好看了。」
她苦着脸看我:「小姐,你真的决定了吗?」
我笑着点头:「嗯,决定好了,别担心。以后你们也是正经的良民,再不是奴籍了。开心一点!」
这话一出,橙子更要哭了。
其他几个从小跟着我的小丫鬟都眼睛红红地抹着眼泪。
该说的话头一天晚上我已经说了,这会儿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只能祝福她们以后喜乐安康。
然后起身去了祖母的院子。
这是半年来第一次见她,因着我上次的顶撞,她还是有些不快。
生硬着叮嘱我和善灵要谨言慎行,莫要丢了家里的颜面。
我应了。
临出门前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没再看她的神情便出门走了。
我这一次身边一个丫鬟也没带,自然又惹来了母亲一通责怪和教训。
见我油盐不进且时间也晚了,她才没说什么,带着我出了门。
因为堂姐定下了婚事要备嫁,所以这次进宫她只带了我和二叔家的善灵。
马车上母亲温和地叮嘱善灵要注意些什么,告诫她身边一定不能离人。
现在故事都有头无尾,没意思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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