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最怕什么？小区广场藤亭间，和我们一样两鬓斑斑的一个退伍老兵发问。

“没有弹药。”

　　“敌情不明！”

　　老头们纷纷发表高见。

　　“都重要，都正确，但从我亲身经历，切身体会来看，团结最重要，连队主官之间不能内耗，要团结，要沟通，上下同心才能打胜仗，否则吃亏的是战士，”退伍老兵情绪激动，滔滔不绝。

　　这个老兵经历了什么磨难？才发出如此痛彻心扉的感慨，我们都洗耳恭听。

　　我是43军的，具体到哪个连队还是不说为好，因为这是真事儿，当事人还在，知道会难堪的，会挨骂。我们那个连分两大派，连长是湖南人，战友们称他们那派是“湘军”，指导员是广西人，跟他走的戏称“桂系”，两个人都很强势，互不买账，都想说了算，当老大，搞得我们下面的人很为难，唯恐亲近这个得罪了那个，他们可都是说了算的军政一把手，关乎你的立功入党提干，转技术兵种开汽车。我们都小心伺候着连部这两个主要干部。

　　我当时担任三排九班班长。这里需要多啰嗦几句，我们三排长是个中间派，不选边站队，主官不认可是自己的人，连个支委都没捞上，只能当个序列靠后受人踹的排长，以至全排不受重视，干什么都是预备队。而我们九班，更是备受冷落的班，全连不要的、不服管的“导弹兵”都安排进了九班，露脸立功出成绩的活与我们无缘，食堂帮厨、操场除杂草、清理仓库这些粗活少不了我们的身影，成了连首长谁都能随意差遣的的机动班、勤杂班。

　　我们连主官干部不合上级早知道，七八年底，团里调整干部，拟定把指导员调整到政治处当干事，恰在这时，接到奔赴南疆参加自卫反击战命令，所有人事调整暂时冻结，指导员仍留在老连队任职。跟主官不合的连队参战，我们做下属的心里都忐忑不安，和平时期，听谁的吆喝没关系，顶多是多流一把汗，多出一把力。战时吆喝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倒霉的可是战士。

　　出国开战没几天就被言重了，那天部队行军中途休息，指导员前脚刚安排我们班帮助炊事班找柴火、水源。连长后脚就命令我们班去接应侦察班。这可咋办，听谁的？他们主职干部之间不沟通，真让我们做下属的左右为难，我小心翼翼向连长请示，指导员已安排我们班帮厨，你看咋整？连长脸色很难看，青着脸，头也不回，火气挺冲地甩了一句，那你就听他的！显然连长生气了，我得罪他了，生怕连长给自己穿小鞋，心里惶恐不安。

　　排长宽慰我，谈话结束时冒出一句，战场上军事首长是第一把手。把我整得云里雾里，难道排长话里话外的意思，战场上要听从连长的命令？

　　下午四点，连队在一个野地里休整，已连续行军了4个小时，都已精疲力尽，坐在地上就不想起来。连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头说，那里居高临下，要是有敌军偷袭威胁太大，战时还是要提高警惕，让我们班到山头上去警戒，饭熟了派人给我们送过去。我们正准备出发，指导员过来命令我们班原地折回，接应副指导员的收容队。

我又是一头雾水，两个命令听谁的？上次已得罪了连长，此次断不敢再得罪，何况排长嘱咐战场上军事首长是一把手。我察言观色告诉指导员，连长已安排我们班到山头警戒？指导员听后脸上立马不悦，他屁股后面的司务长斥责我说，长本事了，连指导员的话也不听了，指导员可掌管着入党志愿书。

　　我诚惶诚恐，把指导员也得罪了，以后在连里还怎么混？

　　部队休整完后就出发，出发时连长和指导员发生激烈争执，起因是负责后面收容的副指导员和几名掉队的战士尚未跟上，指导员建议再等一下。连长说时间紧，任务要紧，必须马上出发。最后还甩了一句，要等你留下来等，全连必须按上级的命令出发。

　　连长命令我们九班在山头上警戒半个小时以上，观察无情况后，再追赶连队。他说，山头那边是一马平川，如果出现什么突发情况，这个山头居高临下，是个重要的支撑点。

　　连长交代完后，指导员过来，说副指导员和三个战士还在后面，之前接应的人员没有找到他们，他们可能迷路或遇到了特殊情况，作为团队，要团结友爱，生死与共，不抛弃，不放弃，不能扔掉他们自己走。嘱咐我们原路返回一公里搜索，一定要接应到副指导员。

　　我很是为难，连长是命令我们班警戒山头。连长过于谨慎，越军早都望风而逃，你们在山头上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接应一下掉队的战友，敌军的游击队很是厉害，要是纠缠上他们凶多吉少。

　　我感觉指导员说的也有道理，在山头上也是耗着，不如接应一下战友，就带领全班原路返回接应副指导员的收容队。

　　副指导员他们一行4人，其中一人脚掌被刺穿，一人腰摔重伤，副指导员和一个战士搀扶着他们艰难追赶连队，中途还走错了路，和接应人员失之交臂。我们找到他们时，他们和敌军游击队遭遇，双方交上了火，我方在明处，处于被动弱势。

　　我立即组织全班还击，别看我们班都是各班排不要的调皮“导弹兵”，打起仗来小伙子们绝不含糊。当场打死敌军三人，把副指导员他们解救出来。

　　我们用简易担架抬着伤员，兴奋回到原地时，听见这边枪声大作。原来敌军盯上了我们这支偏离主力行军的连队，在前方设下埋伏，一股敌军占据了我们之前警戒的山头，居高临下对我军背后发起突袭，致使我部伤亡众多。

　　我懊悔无比，深感自己铸成大错，带领全班戴罪立功，从后面摸上山头，打了敌军一个猝不及防，掩护连队成功突围。在山上我亲眼目睹，连长端着冲锋枪冲在最前面开路，指导员带领少量战士垫后，奋勇无比。这场战斗我们伤亡了12名战士，指导员负重伤，昏迷不醒。连长怒目圆睁，用手枪指着我大骂，你违反命令，老子要对你执行战场纪律，枪毙了你！

　　我感觉冤枉，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连长和指导员下的都是命令，我执行命令有什么错？

　　战后，我被团保卫股审查，调查来调查去，认为我无原则问题，毕竟我是个班长，留和走都是执行上级命令，然而终究是我的离开致使敌军趁机占领山头，使我部遭受较大伤亡，考虑到我率队击溃游击队营救伤员，重新占领山头，并重伤守军，掩护连队突围，将功补过，功过相抵，不予处分表彰。

　　我离开保卫股时，股长也感觉我冤枉委屈，安慰我说，如果没有连首长不沟通，瞎指挥那档事，凭我的战绩，不是一等功就是二等功。

　　我欲哭无泪，战友们下战场都是披着大红花，戴着军功章，炫耀无比。就是我光板走下战场，您说错在哪里？我招谁惹谁了？

老兵的故事讲完了，带给我们一通争论。有的说你就该听连长的，警戒山头，战场上连长是一把手。有的说听指导员的也没错，不接应掉队战友，让他们自生自灭，坏了良心，会遭到天谴。各抒一词，面红耳赤。

　　那还有没有下文？连长和指导员受到处理没有，毕竟他们是事件源头。我们感觉老兵讲的这个故事余尤未尽，都想听听后面的事。

战后，我们连长和指导员因为相互之间不沟通，不交流，影响了战事，都受到处分，指导员受到记大过处分，转业地方。连长受到记过处分，调到其他连队任职。

　　两败俱伤呀，我们都为这两个原本前程似锦的干部惋惜。

　　连长和指导员自觉有愧大家，宣布完处分后都是含泪悄然离队。我和战友们认为他们个性太强，虽然有过失，但作战勇敢，毕竟曾一起历经枪林弹雨、并肩战斗，都想送他们一程，可惜未能如愿。

　　由于受到处分，相比同级干部升职总是少一级，连长郁郁不得志，干到正营就申请转业了。最不看好的三排长干到师参谋长，成了我们老部队唯一的熟人，战友们故地重游参观老连队都是他负责接待的。

　　至于我吗，退伍到油田当了一名井队钻工，后担任井队党支部书记，这些年我一直汲取他们的教训，和队长配合时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相互补台不拆台，把队伍带得奖旗满墙。

　　南疆自卫反击战40周年活动之时，我们老连队组织参战战友聚会。开场白就是老连长老指导员向我们迟到的道歉，说那时年轻气势，总想自己说了算，工作之间缺乏交流沟通，结果造成部队伤亡，也使下面的同志左右为难，受了委屈，向我们赔不是，向我们道歉。都那么多年了，都是枪林弹雨杀出来的战友，你想我们怎么可能还记连首长的仇。

　　我今天把这个陈年往事讲出来，就是抛砖引玉，给年轻人们一个借鉴。团队一定要团结，不要内讧，上下同欲才能得胜利，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整理这篇老兵自述时也沉思了许久，干部若不团结，不沟通，在职场上会影响企业的效益，在战场上就会直接造成战士伤亡啊，这个惨痛的教训千万不要重覆。

（根据广场藤亭牟姓参战老兵自述整理，个别情节进行了艺术处理，像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