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号响起，我跟着突击排发起冲锋，快接近主峰时，突遭敌暗火力点袭击，我边撤边寻找掩体。突然身后的突击排长向我大声吼道，许××！不许撤，你再往后退半步,就是第二次逃兵，我要对你执行战场纪律!并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我。我大脑‘嗡’的一下不知所措……”小区广场藤亭间，正绘声绘色讲述岁月往事的退伍老兵许老头嘎然停止了讲述，慢慢抿了一口茶。

　　这下把可把旁边聚精会神听讲的老头子们的胃口吊了起来，“老许，你快说，什么叫二次逃兵？你之前还当过一次逃兵？”

　　“排长对你执行战场纪律了没有？你是怎样死里逃生，逢凶化吉的？”老头们议论纷纷，如饥似渴。

　　许老头又品了一口茶，慢慢讲述尘封多年，刻骨铭心的记忆。

　　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时，我在第14军126团某连服兵役，那年我19岁，虽说是个服役才满三个月的新兵，但入伍前我当过大队基干民兵连的排长，独立指挥过全排投弹、射击，自我感觉军事素质不亚于服役几年的老兵。2月17日自卫反击战打响后，我们连的任务是坚守117等三个高地，保障全团侧后安全，监视并阻击扣轴方向之敌。

　　敌军的炮火在我方阵地狂轰乱炸，对面越军阵地的高射机枪疯狂的扫射，我们在临时构筑的散兵坑防炮，在敌人猛烈炮火下，副连长和其他7名战士牺牲，24人受伤，我们亲临其境感受到战争的残酷。当时我和我们班长(姓刘,湖南人)萎缩在仅供两人的散兵坑里防炮，班长是个服役三年的老兵，让我躲在洞里面，自己置身在随时有炮火的洞口保护着我，如同新兵下连睡下铺，老兵睡上铺那样呵护着我，让我至今回忆起来仍感恩涕零。

　　我刚开始身子紧贴在洞壁，炮弹炸一次，我的身体就被剧烈震荡一次，感觉五脏六腑都要散架，我只好每次炸弹炸一次，身体和洞壁有个间隙，减轻震荡。但长时间的轰炸（4小时以上）使我意识模糊，我感觉再这么炸下去，我的意志会被彻底摧垮，与其这样被折磨死，不如奋死一拼。我大叫一声，冲出掩体，向对面的敌军高射机关枪阵地对射。

　　我用的是56半，理论杀伤距离也就是400米，敌军的高射机关枪阵地少说也在600米以上，够不到。我的反击，遭到敌高射机关枪的疯狂报复，我隐藏在一个大石头下躲避。见机关枪打不着我，敌军就来了个定点炮击，亏了我躲闪及时，否则一命呜呼！

　　前面说过，我当过基干民兵排长具有一定的军事素质。我想对方炮火为什么那么准？一定有观察哨。我的视力是2.0，当年招飞时，要不是有一条小时候掏鸟窝摔下来的疤痕超标，早当飞行员了。我仔细观察，发现400米开外的一个山谷上有镜片反光，那一定是敌军的观察哨，我调好标尺，啪就是一枪，那边的反光瞬间没了，好样的，打的好，不知哪个战友为我较好。

　　我看见班长拖来一挺53式重击枪，我兴奋不已，这家伙射程可在前千八百米，够敌军喝一壶。没有想到班长在就地掩埋重机枪，并说是排长传达连长的命令，让我们赶紧撤出阵地。我疑惑不解，其它阵地上还有几十名战友在坚守，还有重伤员，还有烈士遗体没有安置，怎么能撤出阵地呢？少啰嗦，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班长拉着我就撤。

　　我边撤边想，上级一定有特殊军事行动，一定是组织小分队绕道从背后突袭军阵地，我一看撤走的队伍又不像，撤走的队伍有连长、指导员、副指导员、三个排长和一个营部医助，算下来有7名干部，17个战士，共计24人。小分队奇袭怎么可能带那么多干部？还有怎么越走枪声越稀疏，远离战场啊？我只是一个战士，上面有班长，排长，连长指导员，我不可能越级汇报啊，我把我的疑问告诉班长。班长是个老兵，也感觉情况不对头，向排长做了汇报。排长说具体行动他也不知晓，是连长指导员做出的决定，要相信上级。

　　是的，要相信上级，就像电影《南征北战》大转移，下面的战士搞不清上级的意图，想不通，坚决执行上级的命令，还不是打了胜仗。我们一行人从17号傍晚一直走到18号拂晓，撤到了我国边境内的一个农场，班长嘱咐我们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第二天重返战场揍他狗Ｘ的。我虽疑虑重重，还是服从命令睡了一觉。

　　第二天中午，来了一队带着袖章的军人，说是军区保卫部的，缴了我们的枪，勒令我们摘下领章，帽徽，说我们是战场逃兵，宣布战场调查纪律，对我们实行隔离审查，严格甄别。我们这才知道，那狗Ｘ的彭连长，陈指导员贪生怕死，畏敌怯战，抛弃战士，蒙蔽部属逃离战场，当了可耻的战场逃兵。

　　我清楚的记着保卫干部找我谈话，对我进行审查。我如实汇报了战场情况，如实汇报了执行班长命令撤离战场情况，如实汇报了撤退过程中我的疑惑，如实汇报了向班长报告，班长请示排长的答复过程。保卫干部说，情况我们已经调查清楚，是彭陈两个连队主要指挥员，违反上级命令，擅自撤出战场，其他干部战士都是不清楚，受蒙蔽，责任应该由他们俩负。

　　保卫干部严肃切语重心长的说，战友们反映你战场上不怕死，奋勇杀敌，是好样的。革命战士光不怕死还不行，还要有政治觉悟。上级命令你们连坚守117等三个高地，没有上级命令，哪怕是打到最后一个人也不能撤出阵地。你们扔下阵地，扔下战友，扔下伤员，扔下烈士遗体，撤出战斗，这本身行动就很反常。不管你们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结果都是战场逃兵，影响战斗胜利，性质恶劣。你想想，要是部队都像你们那样，战斗还没结束，就撤出了战场，那还打个鸟仗，还怎样进行自卫反击战？

　　我也深深自责，我到战场是杀敌立功，保卫国家的，怎么稀里糊涂当了战场逃兵？吃饭的时候，我怒不可遏，训斥被哨兵看押的彭陈两个昔日的连队主官，你们是首长啊，你辜负了我们战士对你们的信任，你们怎么能带领我们当逃兵？这是叛党叛国叛军呀！我们纯净如水的青春年华都毁在你们手里，要不是哨兵劝阻，我非一个大巴掌呼上去不可。

　　三天后审查结束，经过教育，我们写下决心书，除彭陈外，我们剩下的干部战士又重新戴上领章，帽徽，拿起武器，重返战场。面对鲜红的领章，帽徽，我感觉像第2次入伍，掉下了大颗泪珠，我发誓此生和领章帽徽永驻，除非战死沙场。

　　我们回到了重新组合的老连队，那些坚守在阵地上的战友们见到我们回来都投以鄙视异样的目光，背后指指点点：逃兵。我们如芒刺在背，感觉受到莫大的羞辱。我的班长，被撤销了班长职务当战士，我找连首长为他抱打不平，调查组都认为是原连长指导员的责任，我们跟着走的战士是受蒙蔽的，我们凭什么为领导的罪过买单？班长死死抱住了我不让我闯祸，我们现在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说也说不清，是英雄是狗熊，战场上见！

　　很快战斗命令下来，我和班长坚决报名参加突击排(战后得知，无论我们报名与否，我们的名单都在突击队，上面有暴跳如雷的大首长发话，把他们放在敢死队第一个冲锋，要是胆敢往后撤，枪毙！），我们端着冲锋枪冲在最前面，想用冲锋证明自己是英雄不是逃兵，快冲到主峰时，就发生了前面讲的那一幕。

　　许××，你往前面冲一步，死了是烈士，往后退一步，死了是孬种，是逃兵，我现在命令你把暗堡炸了！排长误以为我战术后退动作，是畏敌怯战，是战场逃兵，拿着“尚方宝剑”对我发出通牒。

士可杀，不可辱！我是正在寻找掩体观察敌情，准备爆破敌暗堡啊！我握着爆破筒扭头冒着敌军的扫射就往前冲，一秒钟也不愿意停留。我的班长视死如归冲在我的前面，为我挡子弹，很快倒下，牺牲时怒睁双眼，像是在说老子不是逃兵。接近敌暗堡七八步时，我被密集的枪弹压制在地下不能动弹。就在这关键时刻，突击排长身出掩体射击，吸引敌人火力。就在敌军火力转移的一刹间，我一个箭步冲到暗堡前面，把冒着烟的爆破筒伸了进去……

　　战斗胜利结束后，我见到了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的突击排长，他胸口多处中弹，已经把白床单浸红。排长，排长，你可不能死，我还等你写战场鉴定呢！我拉着排长的手拼命叫喊。排长动了下嘴唇，同志，我误会你了。英勇壮烈牺牲，我悲痛欲绝，苍天大地为之动容。

　　战后，连里为我申请了一等功，我那一等功，如同足球场上队员们已经吸引了对方的注意，我踢的是个空门，球沾满了烈士的血迹，我坚决要求把一等功给吸引敌军火力牺牲的突击排长，连部又为我申请了二等功，我也坚决推辞，要把二等功给牺牲在我前面的班长。最后支部决定，授予我二等功，授予我的班长三等功。

　　广场藤亭间，退伍老兵许老头的回忆讲完了，旁边的老头们都被他传奇的经历，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人物深深震撼。

奶奶的，从此以后老子在军营昂首阔步，谁要是在背后再指指点点，说我是逃兵，老子上去就是一巴掌！许老兵挥舞着他的大巴掌自豪说。

战后，那两个带队逃跑的彭姓连长，陈姓指导员被押送到农场监管，后被押解回原籍，成了126团永远的耻辱。其他5名干部被撤职转业，我们被蒙蔽的17名战士有的血洒疆场，有的建功立业，在战斗中没有一个是孬兵。诚如给我授军功章时，团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兵是好兵，关键是什么人带兵！

（根据广场藤亭许姓参战老兵自述整理，个别情节进行了艺术处理，像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即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