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黝黑的脸庞，满头花白的头发，根根如银针般竖着。
“您……，您是？”
站在门外的苏成杰眼神一凛，盯着屋里的老人。
老人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门前。
他朝苏成杰伸出满是皱纹的大手，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
“我是袁克佑……”
“袁……，袁老？您是袁老？”
苏成杰顿时一愣，他没有想到，传说中大名鼎鼎的袁克佑居然在他家里，而且就站在他的面前。
其实，当苏成杰从医院出来，他就知道，家里一定会有人在等他，只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等他的人居然会是传奇人物。
苏成杰立即一步跨进门来，双手紧紧地握着袁克佑的手。
“久仰，久仰……”
袁克佑微笑着和苏成杰寒暄两句后，又问苏成杰。
“徐先生没告诉你，我和他在你家里等你……”
袁克佑朝站在门边，正把门关上的那个“苏成杰”努努嘴。
苏成杰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眼里闪过一抹疑惑。
那个和苏成杰一模一样的男人也朝着苏成杰笑了笑，走了过来，朝苏成杰伸出手。
“苏先生……”
苏成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又看了看身边的袁克佑，朝“自己”伸出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两只温暖的手……
“他是我们的同志，是我们最精干的特工！”
袁克佑缓缓地向前一步，站在两个苏成杰的中间，他左右看了看两个一模一样的苏成杰，眼里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苏成杰又仔细地打量一下“自己”，脸上渐渐地露出笑容来。
不得不说，这易容术简直独步天下。
苏成杰站在这个人面前，一直有种站在镜子前面的感觉。
“你可以称他为金同志，以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就是你苏成杰。”
他，这个易容成苏成杰的人，就是金望岳。
苏成杰默默地点点头，轻轻地摇了摇金同志的手。
“只要组织需要，怎么安排都行……”
苏成杰说得很诚恳，袁克佑示意两人坐下来，金望岳和苏成杰面对面坐着。
此刻，金望岳看着苏成杰，语气平静地说道。
“苏先生，我易容成你的模样，不是组织的要求……”
苏成杰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金望岳，又侧过脸，盯着袁克佑。
袁克佑黝黑的脸庞淡淡一笑，微微地点点头。
“望岳说得不错，不是组织的要求！望岳易容成你的模样，是日本人的阴谋！”
“日本人？”
苏成杰顿时一愣，有些惊诧地惊呼一声。
“不错，日本人！”
金望岳的眼神一凛，盯着苏成杰。
袁克佑那狡黠的双眼微微一眯，看着苏成杰。
“珍嫂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了……”
苏成杰点点头，珍嫂一回到香港，他就接到了方城的电话。
珍嫂是日本间谍，她一直潜伏在刘玉书身边。
日本人的阴谋就是用金望岳替换苏成杰，至于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替换完成后，又有什么样的阴谋，金望岳暂时还不清楚。
金望岳必须清楚！
“金同志要潜伏进去？”
苏成杰很惊讶，在这一瞬间，他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苏成杰有两个父亲，一个是苏垂帘，那个至今还未解密，也许永远也无法解密的顶级战略特工。
还有一个父亲，是和十几个日本特务、汉奸同归于尽的金海。
袁克佑眯着眼睛看着苏成杰，脸色肃然，眼神坚毅。
“袁老……”
苏成杰看了看金望岳，有些欲言又止。
袁克佑当然瞧得出苏成杰心里有话，冲着点点头。
“苏先生，你有话就直说。”
苏成杰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
“金同志既然要潜伏进去，为何把珍嫂也换了？”
听苏成杰这么一说，袁克佑和金望岳顿时一惊，两人惊诧地对视一眼，又立即把目光移苏成杰的脸上。
“你……，你看出来了？”
金望岳惊讶地问苏成杰。
苏成杰脸色凝重，点点头。
“楼下的珍嫂，也是我们的人……”
袁克佑脸色变得很沉重，他默默地盯着苏成杰，沉思良久。
“你是看出了破绽，还是……”
袁克佑突然问苏成杰。
苏成杰轻轻地摇摇头。
“没有，楼下的珍嫂没有露出半点破绽，她在我们家几十年，刚刚一见面，我从未怀疑过她已经被换掉了。我确信她不是珍嫂，只因为不久前我在医院告诉她，让她回家来拿我阿妈的佛珠和佛经，可是……”
不错，就在刚才，假的珍嫂完全没有提起要回来拿佛珠和佛经，即使苏成杰暗示了她，她依然没有接过话来。
就在那一刻，苏成杰已然知道，此刻在家里的珍嫂已经被换了。
听苏成杰这么一说，袁克佑微微地舒了一口气。
在袁克佑看来，只要不是外形的暴露，其他的都还可以掩盖。
“现在这个珍嫂？”
苏成杰突然问了一句。
袁克佑狡黠地笑了笑，又看了看身边的金望岳。
“她是我们组织里最神秘的易容大师，她的易容手艺是祖传，经她的手改变的容貌，即使是自己的父母都无法识别。”
听袁克佑如此笃定地介绍楼下那位“珍嫂”，苏成杰心头更加好奇。
这种好奇其实在金望岳心里也存在，当楼下那个假的珍嫂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金望岳简直无法相信，这世间还有如此灵巧的手，能够把一个人做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
金望岳曾经听说过，在我们组织内部，有一个神秘的女人，她是位谁也没见过真面目的易容大师。
金望岳很怀疑这个假珍嫂就是那个易容大师。
其实，金望岳不用怀疑，他猜测得不错，楼下的这个假珍嫂，就是那个神秘的易容大师。
她真名叫陈月娟，当年被方城从虎跑屯里找到的那个小女孩儿。
是的，她就是陈斌的女儿……
她从小继承了陈家的易容手艺，后来在方城的影响和引导下，陈月娟成了坚定了国安战士，也成了国安内部最神秘的千面特工。
“这么急换了珍嫂，那金同志……”
苏成杰很是诧异地看着袁克佑，心里满是担忧。
日本人要用金望岳替换苏成杰，背后自然有阴谋。而金望岳和日本人之间的纽带就是珍嫂，现在珍嫂被换，即使是千面特工陈月娟出面，她又如何应对日本人和珍嫂过去的种种。
穿帮，露馅，几乎是肯定的。
袁克佑当然明白苏成杰的担忧，他却淡淡地笑了笑，嘴角微微一扬。
“我们换掉珍嫂，是有些冒险，可是，这些风险都在我们的可控范围以内。”
袁克佑缓缓地说道，坐在他边上的金望岳也点点头。
“不错，据非常可靠的情报，珍嫂在过去只和一个日本人联系……”
金望岳看着对面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苏成杰，平静地说道。
“头山信……”
头山信？
苏成杰心里顿时一惊，那个不是刚刚前几天报纸披露出来死在上海的日本人么？
他是什么身份，苏成杰心里是清楚的。
“头山信死了，珍嫂就是断了线的风筝，未来一定会有日本人来联络她！所以，我们要趁她未和日本人重新取得联系之前……”
金望岳眼里闪过一丝寒光，苏成杰顿时明白过来。
既然珍嫂只和头山信联络过，现在头山信一死，未来日本人无论派谁来和珍嫂联络，都可以完全落在我们的手掌心中。
苏成杰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地佩服起那帮老狐狸来，也就在这瞬间，他的眉头微微一挤，侧目看了看袁克佑，想了想，问了一句。
“那，那真正的珍嫂呢？”
这句也许把袁克佑和金望岳都问住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不语，苏成杰从他们两人交换的眼神里似乎读懂了什么。
苏成杰的眼角微微一颤，他终于明白为何来自己的人会是袁克佑，而不是方城，或是周乙。
袁克佑做过伪满洲国的特务科长，在那个年代，他可是令东四省人胆寒的心狠手辣第一走狗、汉奸。
屋里一阵沉默，气氛微微有些凝固。
终于，还是金望岳开了口。
“苏先生，你认为太过残忍？”
金望岳的话证实了苏成杰心里的猜想，他抬起眼皮，默默地看着金望岳，没有说话。
袁克佑忽然慢慢地站起了身，他缓缓地走到苏成杰的跟前。
“苏先生，想想你的母亲，她大难不死，不是敌人对她心慈手软，而是你母亲足够坚强，对待敌人毫不留情，所以她才能捡回一条命来！”
袁克佑又停了停，搓了搓两只粗糙的黑手。
“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袁克佑的话很轻，眼里却满是坚毅。
苏成杰顿时一脸愧色，他立即慢慢地站了起来，脸上微微一红，看着袁克佑。
“袁老，那我……”
袁克佑知道苏成杰在问组织上如何安排他，袁克佑的脸色渐渐地平和下来，他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苏成杰的肩头，又把他缓缓地按着坐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再是苏成杰，楼下的珍嫂会给你进行化妆，她还会给你一套完整的材料，里面有你的新身份和证件，今晚的飞机，直飞北京……”
苏成杰昂着脸，惊讶地看着袁克佑。
袁克佑冲着他咧嘴一笑，又重重地拍了拍苏成杰的肩头。
“小子，你现在是香饽饽，具体去北京干什么，连我都不清楚，甚至你易容成谁，有什么样的新身份，我也不清楚。”
苏成杰满脸疑惑，他刚想要开口询问。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
金望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外面传来假珍嫂的声音。
“苏先生，成英少爷领着他的兄弟进来了。”
金望岳和苏成杰对视一眼，苏成杰想了想，他刚刚嘱咐过暴龙英，没有他的吩咐，不要进来。
现在暴龙英领着大飞或者乌鸦进来了，到底为了何事？
苏成杰刚要站起身，袁克佑却突然把手一摆，止住了苏成杰。
袁克佑脸色一沉，看着易容成苏成杰的金望岳，平静地说道。
“望岳，你下去应付，若是连暴龙英都应付不过去，那你早晚会在日本人面前暴露的。”
苏成杰和金望岳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不得不对老头子佩服有加。
果敢、坚决。
他们那一代人独有的做事风格，毫无畏惧，勇往直前。
金望岳站起身，一脸严肃。
他走到苏成杰跟前，弯下腰，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张面孔，苏成杰的面孔。
“苏先生，我借你这张脸，只为杀贼灭倭！苏先生放心，任务一完成，我会把完整的苏家交给你，也会把这张脸还给你。”
金望岳稍稍顿了顿，轻声对苏成杰说道。
“苏先生，我金望岳向你保证，绝不会给这张脸沾上半点的污垢！”
说完，金望岳直起身，毅然转过身，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门外站着珍嫂。
珍嫂看了一眼金望岳，又看了一眼屋里坐着的袁克佑和苏成杰，一脸平静。
“苏先生，成英少爷在楼下。”
金望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下了楼，珍嫂跟在身后，也下了楼。
“阿英……”
刚下楼的金望岳一脸不悦地看着站在客厅玄关处的暴龙英。
暴龙英见苏成杰从二楼下来，连忙小跑一路过来，满脸通红，眼里满是紧张和不安。
“哥，乌鸦……，乌鸦进来……”
暴龙英抬起手，挠着自己铮亮的光头，有些不好意思。
金望岳沉着脸，刚要发作，身后珍嫂说话了。
“苏先生，成英少爷的朋友去了洗手间……”
金望岳顿时明白过来，是那个没有出息的乌鸦。
可是金望岳心里又淡淡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阴着脸，不再多问，暴龙英见苏成杰的脸色阴沉，深知自己堂哥的脾气。
“哥，乌鸦去的佣人的房间，他应该马上就出来了，马上就出来了……”
暴龙英一边解释着，一边朝边厅尽头看去，那个方向是佣人的房间。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大飞的喊声。
“英哥，英哥，你的电话，电话，是李文斌警官的电话……”
外面大飞的喊声很焦急，金望岳的眼神微微一颤，他看了暴龙英一眼。
暴龙英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金望岳，金望岳沉着脸，对他说道。
“去接电话啊，怎么？等着给你马仔提裤子？”
听堂哥这么一说，满脸通红的暴龙英讪讪地笑了笑，转身就往院外跑去。
金望岳和珍嫂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珍嫂默默地转过身，刚要离开，只见那乌鸦一脸惬意地从边厅的尽头走了过来。
珍嫂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站在离金望岳五步远的地方。
乌鸦慢慢地走了过来，原本脸上的那份拘谨和畏惧慢慢地变了，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平静异常。
金望岳看着越走越近的乌鸦，心里居然涌起一丝紧张。
一种特工特有的，敏感的紧张！
乌鸦看了看金望岳，准确地说，他看了看苏成杰，又看了看站立在一边的珍嫂。
乌鸦站定，先走到珍嫂面前，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珍嫂的脸，瘦削的脸上顿时挂起一抹诡秘的笑容。
忽然，乌鸦慢慢地走到金望岳跟前。
金望岳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乌鸦，乌鸦越走越近，他那双如毒蛇般眼睛一直盯着金望岳。
金望岳深邃无底的眼眸把那冰冷的目光包裹，乌鸦开了口。
“苏先生……”
金望岳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盯着乌鸦的眼睛。
乌鸦身后的珍嫂悄悄地向前走了两步，离乌鸦的后背也只有两步之遥。
乌鸦突然阴冷地笑了笑。
“不，此刻我应该叫你金先生吧……”
金望岳的心顿时如坠冰窟，全身酷冷无比，乌鸦身后的珍嫂更是满脸惊诧，她圆睁双眼，看了一眼金望岳，右手缓缓地伸进围裙里面。
金望岳的眼角微微一眨，他止住了珍嫂。
乌鸦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珍嫂，脸上依旧挂着诡谲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