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千阳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宋开山，他始终想不通，宋开山到底经历了什么，一个信仰坚定的战士，现在居然信奉起上帝来。
他不但信奉了上帝，还把自己的余生全部交给了上帝。
他们到底是上帝，还是撒旦呢？
“我不明白，当年李部长到底看上了你什么……”
卢千阳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宋开山的脸色微微一沉，他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卢千阳，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宋开山双眼微微一眯，盯看着卢千阳。
“卢队长，你不用嘲讽我。我说过，自从李部长死后，我就与他们再无瓜葛，我也不想再回去，更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宋开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一样，在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一名非常优秀的特工。可是，人都会老，人都会变！”
宋开山双手扶在花白凤坐着的轮椅扶手上，侧着脸，满眼柔情地看着花白凤那张痴傻的脸庞。
“郡主年轻的时候，比你我都厉害，可是现在呢？”
宋开山干瘪的嘴唇颤了颤，沉默片刻，又轻轻地摇摇头，一脸悲凉。
“我们都老了，也都变了。你也老，你也要变的……”
卢千阳没有说话，狠狠地抽了两口快要燃尽的香烟，他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在不远处沙发面前的茶几上，有一个正方形的玻璃烟灰缸。
卢千阳慢慢地走到沙发面前，把手中的烟蒂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没有走回去，反而一屁股坐了下来。
站在墙边的阿景一直沉默不语，这时，阿景慢慢地朝这边挪了几步，离这个小型的会客厅近了许多。
宋开山见卢千阳坐在沙发上，弯下腰，对痴傻的花白凤说道。
“郡主，我们过去坐坐。”
说完，他推着毫无反应的花白凤过来了，花白凤的轮椅停在沙发边上，宋开山缓缓地坐了下来，坐在卢千阳的对面。
“你们煞费苦心，就是要我来香港，根据胡泉城的说法，我是来接盘的，接那个巨大的盘，犹太人向家的盘。”
卢千阳突然把身体坐正，盯着对面的宋开山。
宋开山点点头。
“不错，是，我们运作这么久，不就是让你到香港来，让你死心塌地地接过向家尊主的位置，掌控犹太人华夏共济会这个组织，最后领着这帮人，一起重建通天塔，再一次把天堂的地板凿个窟窿……”
宋开山阴冷地笑了笑。
“这一次，你一定要带领大家一起看看那天堂里到底有什么，也带领这群修建通天塔的石匠们，一起爬进天堂里去。”
宋开山说得一本正经，卢千阳却是满脸苦笑，他甚至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你们就那么肯定，那么笃定，我就一定能同意，同意做那个向家的尊主，同意掌管所谓东方家族，甚至那么相信能够建什么通天塔，还能把天堂凿个窟窿……”
卢千阳越说越觉得可笑，可是坐在他对面的宋开山却表情严肃，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说的有什么可笑。
等卢千阳脸上不屑的笑容渐渐消散，宋开山冷冷地看着他。
“人，必须要有信仰！过去，我的信仰和你现在的一样，可是我知道，那些所谓信仰，不过是天堂的人，给芸芸众生编造的谎言……”
宋开山眯着眼睛，冰冷的目光盯着卢千阳。
“我宁愿相信通天塔，相信被凿了一个窟窿的天堂，还有天堂里的上帝；我也不会相信他们真的可以人人平等，可以创造一个公平，积极的社会。”
卢千阳的后背顿时一凉，这些话，若是宋开山在内陆说出来，他的日子绝对好不了哪里去。
“卢队长……”
宋开山轻轻地把身体朝卢千阳倾了倾，那双如狐狸般狡黠的眼睛盯着卢千阳的面孔。
“我们能够把你引到香港来，自然有办法能够让你改变你的想法！”
宋开山的嘴角微微一翘，脸颊上挂起一丝冷酷的笑容。
“如果你不姓向，不是开封向家的后人，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
卢千阳没有说话，这是第三个人给他讲述关于向家的故事，向家的先祖是那群石匠的先祖，也是那群石匠的首领。
一千多年前，石匠领着一群被上帝放逐的犹太人，来到了大宋开封府，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上千年。
现在的那群人，已然找不到半点的犹太人的影子。
可是，从血统来说，他们却是最纯正的犹太人。
特别是向家，那个唯一一个窥探过上帝的石匠，这个家族的传承在犹太人心目中，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也正因如此，无论卢千阳是什么人，他是公安也好，国安也罢，胡泉城、武东来，还有宋开山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只为改变卢千阳。
既要改变他的信仰，还要让他接受新的信仰。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在卢千阳的心里，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完全取掉！
“我不可能改变的！”
终于，卢千阳冰冷地吐出一句话来，比那句话更冰冷的是他的目光，他盯着宋开山，接着又说了一句。
“宋开山，我知道你不是这场阴谋的主谋，也不是我来香港要见的那个人……”
卢千阳看着宋开山，想了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我原本想和你聊聊，想知道当年赫赫英雄宋一刀，为何成了华夏共济会的骨干和走狗。现在我突然觉得没有必要知道那些，过去的宋开山，在那些绝密的档案和卷宗里；至于现在的宋开山，宋博士，他成了什么样的人，我相信你过去的那些同事、战友们……”
卢千阳平静地看着宋开山，顿了顿，眼里竟然闪过一抹悲哀的神色。
“我相信，他们不想知道现在的宋开山是什么样，他们宁愿当你死了……”
说完，卢千阳缓缓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站在墙边的司机阿景，又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痴傻的郡主花白凤。
他慢慢地走过去，弯下腰，看着花白凤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沉思片刻，轻声地说道。
“郡主，我……，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回蓉城……”
花白凤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擦在她头上的那根银簪微微地抖了抖。
盘在银簪上的那只金凤，嘴里叼着两颗血红的珍珠。
两颗血红的珍珠微微晃动，如同一对充血的眼珠，盯着卢千阳。
也盯着稳坐在沙发上的宋开山，还有一直站在墙边的司机阿景。
卢千阳直起身，回头看了一眼宋开山，嘴角一扬，一抹冷笑挂上脸颊。
“你的司机阿景，把我带到这里来……”
卢千阳瞥了一眼静静站立的阿景，又看着宋开山，继续说道。
“你们是想告诉我，在蓉城，你们的人控制着那几个老头儿。”
卢千阳轻松地笑了笑，轻轻地摇摇头。
“控制蓉城那几个老头很容易，其中的两个，方老爷子和袁老，他们的死亡证明书都下来了，就差没下户口了，他们两个哪都去不了……”
“阿景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是告诉我，郡主花白凤一直在你们手中，无论是蓉城，还是在香港，都有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物捏在你们手心。”
“……”
宋开山抬起头，看着卢千阳，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你们捏着这些人，只有一个目的，让我乖乖地跟着你们设计好的线路走。”
卢千阳默默地朝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
“其实，背后真正的主谋，这场阴谋真正的设计者还未出现，他也在等我，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了……”
卢千阳淡然一笑，向前几步，刚走到阿景的身边，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卢千阳侧过脸，看着阿景那张黝黑的脸庞，浓密的短须倒插在他的脸颊上。
“那天晚上，你在我朝我开了一枪，是他向你下命令的么？”
卢千阳又扭过头，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宋开山。
宋开山听见卢千阳这么一说，猛地回过头，满眼惊愕地看着卢千阳，又惊诧地盯着了一眼阿景。
阿景的脸色微微一变，目光有些闪躲，紧闭着粗厚的双唇，没有说话。
卢千阳冷冷地哼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宋开山。
宋开山站起身，冲着卢千阳喊了一声。
“你……，你去哪？！”
宋开山很紧张，卢千阳停下脚步，站定，却没有回头。
他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我被你们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走了这么远，我不想再当那头被缰绳牵着的牛了。既然他在这家医院里，那我自己去找他吧……”
卢千阳说完，轻轻地摇摇头，径直朝门口走去。
宋开山满脸惊愕，双眼瞪得大大的，他看了看卢千阳的背影，又看了一眼阿景。
阿景既没有看宋开山，也没有看卢千阳。
他那双冰冷的目光一直盯着坐在轮椅上的花白凤，花白凤痴傻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窗外那片蔚蓝的大海……
“砰……”一声响，门关上了。
卢千阳走了出去。
宋开山却一屁股坐下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
过了片刻，他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景，有烟么……”
宋开山没有回头，阿景的眉头微微地皱了皱，犹豫片刻，慢慢地朝宋开山走了过来。
“宋博士，你戒烟很多年了……”
宋开山微微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烟么？”
宋开山回过头，看了一眼阿景。
阿景盯着宋开山的眼眸，一脸平静。
阿景慢慢地绕过花白凤的轮椅，走到宋开山的跟前，把手伸进西服的贴身内兜里，缓缓地掏了出来。
一盒骆驼香烟，一个打火机，还有一把装有消音器的精致、小巧的手枪。
阿景把这三样东西一一摆在茶几上，身体前倾，双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两只粗壮的双手十指交叉。
阿景平静地看着宋开山，宋开山瞥了一眼茶几上的物件，又抬起眼皮，看着阿景那双冷漠的双眼。
“你，你一直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年迈的宋开山终于开了口，他那干瘪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眼神平静地看着阿景。
阿景没有说话，想了想，伸出手，拿起茶几上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来，递给宋开山。
“宋博士，您请……”
阿景一边说，一边拿起那个打火机。
“噹……”一声响，一团蓝红色的火焰腾燃而起。
宋开山满是皱纹的脸上涌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他伸手接过阿景递给来的香烟，又凑过身，把嘴里叼着的那支香烟点燃。
“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
宋开山狠狠地吸了两口，多年未抽烟的他，被那股刺激的烟雾呛得咳嗽不止。
宋开山咳得弯下腰，眼里的泪水从眼角淌下来，顺着那脸上沟壑的皱纹淌进脖子里。
等宋开山咳嗽平复下来，阿景说话了。
“宋博士，你应该理解他，换作是你，你也不会完全信任你自己的……”
阿景晃了晃手，把手中打火机盖上，火焰瞬间熄灭。
宋开山苦苦一笑，点点头，脸庞上还挂着泪痕。
“我曾经是李部长的最信任的特工，虽然受了他的牵连，逃了出来，可是我的这种背景，他又怎么会完全信任我……”
在这一刻，宋开山突然想明白了。
“山口，黄国生他们在这所医院里的所作所为，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在暗中支持……”
宋开山轻轻地抽了一口香烟，这次好太多，他并未咳嗽。
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香烟的味道，阿景轻轻地抽搐了一下鼻翼，点点头。
“是。正因为宋博士曾经的身份，所以……”
阿景没有说完，宋开山当然明白那个所以后面是什么。
“那天晚上，你也在现场……”
宋开山看着烟雾对面的阿景，阿景平静地看着宋开山，又点了点头。
“是的，我一直都在，卢队长从窗户外面一直爬到实验室那边，我都在暗处注视着他，他是个优秀的特工。”
“你朝他开枪？”
宋开山眯着眼睛，盯着阿景。
阿景的脸色很平静，只是眼底里藏着一丝冷酷。
“是，他命令我开的枪，但是不能要卢队长的命。宋博士，您是知道的，我出手，绝对能控制她的生死……”
宋开山顿时一惊，圆睁双眼，一只手夹着香烟，另外一只手悄然伸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因为阿景说的这话，一语双关。
而就在阿景话音还未落的时候，阿景那只右手手腕一翻，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那把小巧的手枪，胳膊一抬，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坐在轮椅上的花白凤的后脑勺。
宋开山的双手没有动，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还放在衣兜里，手里捏着一把手术刀。
这把手术刀一直放在宋开山的衣兜里，对宋开山来说，手里有把刀，远比手里有把枪更让他心安。
此刻，他的心却安不了。
阿景的手绷的笔直，手里握着的枪口对着花白凤，离花白凤的后脑勺不足一米。
阿景没有看花白凤一眼，那双如刀的眼眸一直盯着宋开山。
“宋博士，把你手里的刀拿出来……”
阿景跟了宋开山这么多年，他对宋开山很熟悉。
宋开山阴沉着脸，慢慢地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
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捏在他三根手指上，他轻轻地把手术刀放在茶几上，眼神一凛，盯着阿景。
“宋博士，他让我给你两个选择……”
“……”
宋开山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阿景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要么她死，要么你死……”
阿景冰冷的吐出一句话来，更冰冷的眼眸一直盯着宋开山，手里的枪口又向花白凤的后脑递了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