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尘
程龙义
参军年龄:1 9 岁
参军日期: 浙江丽水市任村人,1951年2月14日入伍,
1951年10月24日入朝。
所在连队: 中国人民志愿军60军179师536团3营 营部通讯员

1993年,退休之后的程龙义花费了大量积蓄把自己家中有五百多年历史的祖宅修缮成了“志愿军老战友之家”,供人免费参观。
在他祖宅的围墙上,写着抗美援朝之歌,院子里还有一根旗 杆。在采访的过程中我看到他的房间里挂了一张上世纪八十年代的 奥黛丽 ·赫本的照片,他说这是他喜欢的美国女明星。
2013年初,由于身体原因,他把自己收藏的这些抗美援朝文 物,捐给了丽水市莲都区档案馆。他说:“如果我死了,纪念馆的 这些东西就会被子女扔掉,这个馆是传不下来的。”
程龙义:当时是1950年,党中央毛主席发起“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那是一个运动啊,那个声势浩大的!
有钱出 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天天动员,大会也开,晚上村 里开大会,回来开小会,党员动员会,各层次的思想政治 工作这样子做的,各种大会小会开了,以后跑到你家里动 员,各方面的动员,在这个集中影响下嘛,开始我思想还 犹豫了,
一是离开父母,孩子离开父母这个心里总舍不 得,
第二个问题是离开家乡,
第三个问题是比较远,比如说省内省外,出国去,到朝鲜去了,
那么朝鲜是这个打仗 的地方,战争啊,那是冒险啊,要牺牲的,那么思想比较 犹 豫 。
采访人:当时他们是怎么动员你的?
程龙义:怎么动员我的?这个动员的力量,政治工作的力量是不是?政治工作的力量很大的,他说抗美援朝你要去,不去可能不大好的是不是?
大会开小会开,个别家庭谈话了。 当时我妈妈没有了,我是四岁时妈去世了,日本人在中国 撒下鼠疫病细菌,妈妈死掉了,妈妈死掉以后父亲一个 人,父亲一个人种田养活我一家子五个兄弟姊妹,负担也 很重的,所以生活相对艰苦。
父亲是想不通的,当我离开 家乡的时候,哭了,那没办法,我说父亲哭也没办法是不 是,保卫祖国重要!还是要去,没办法的,就这样去了。
采访人:您当时内心是想去的吗?
程龙义:不想去。
程龙义:我是豁出命去的!我离开家参加抗美援朝,那个决心下定 了,就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有这个思想的,你说不牺牲不可能,我是准备的,我豁出命算了,但是我晓得一条, 老婆没讨是不是,那时候我老婆没讨,总是想人生怎么回 事,没办法,我这样想,离开家乡的时候。
程龙义:当时我们村里就有两百多人, 一个村两百个人,当时农会,但是去参军的有六个人,六个青年,只有两个人去了朝鲜,那两个剿匪去了,有的退回来了,有的身体条件差 一点,有的参加当地剿匪,那时候刚解放土匪蛮多的。
程龙义:两个人去了朝鲜,我们两个好,两个人都没死,在朝鲜都没死,他回来我也活着回来,那个姓郑的1999年病故了, 就剩我一个人了。
程龙义:那时候敲锣打鼓,扭秧歌啊,敲锣打鼓啊,秧歌啊跳起舞来,秧歌舞,很鼓舞人心,是这样的情况。
程龙义:当然很伤心了,这个父子的感情很深的,离开父母了,离开家乡了,掉泪了,这是个很伤心的事情是不是?但是祖国需要没办法,你说你不去,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的 。
采访人:你再讲讲参军时听到的感人的事吧。
程龙义:很多故事,我讲一个例子,就是水东村,水东村有一个妇联主任叫王水英,她动员丈夫王仙林参加抗美援朝,她怀孕三个月了,她也动员丈夫抗美援朝,因为他和我是一个 团的,在一次战斗中他牺牲了。
还有一个,福林乡有一个 叫下落阳村,有一位姓蓝的,蓝水章同志,头一天结婚, 那么第二天去参加抗美援朝,这个故事相当感人的,了不起!新婚你还奔赴朝鲜战场,这是感人事迹是不是?
还有 一个,也是福林乡,福林乡一个村某个同志,他已经有小 孩了,正好他的小孩周岁,当时他偏偏参加抗美援朝了, 女儿周岁庆他也没参加,就报名参军了,在朝鲜牺牲了, 永远都没回来,没回来。
程龙义: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今天解放这么好的生活,所以到今天你帮了我的忙,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我必须要听你的话, 一定听你话的!
这个毫无疑问,所以参加抗美援 朝,像头天结婚第二天去了,老婆孩子怀孕三个月了就去 的,就这个情况。
尤其是保定村有一个人,这个人当时是 一位小学的校长,是有三个孩子的爸爸,他年龄大大超过 了,31岁了,然而他离别了家庭,离开了子女,舍下小家 为国家,奔赴朝鲜战场,这位同志不幸在朝鲜光荣牺牲了,永远回不来。
程龙义:抛开妻子家庭,奔赴朝鲜战场,你说这个精神境界是这么高的,不可理解的。
采访人:不能理解。
程龙义:无法理解了。
采访人:你能理解吗?
程龙义:我不能理解。
采访人:您跟他同一时代你都不能理解?
程龙义:那个时代有那个觉悟,只能说。
程龙义:我那时部队到丹东了,已经到丹东了,我开始离开家乡, 那时候汽车没有,公路没有,我们都是动员以后都步行 啊,我们步行到缙云,缙云到运康,运康到金华,到金华 地区了,在金华那里住了两个月,跟组织学习,做思想工 作,发军章,以后到江西上饶,住了两个月,在那里训 练,也是组织新兵训练了。先是学怎么当战士,怎么挖工 事,怎么单独进攻,防御等等。
程龙义:学了两个月打靶,最后到1951年的10月10号过江的,过江也不是唱歌,不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不是,不是这样过江的,那天过江是怎么过呢?
跨过鸭绿 江,不是“跨”,跨是什么含义呢?跨就是跨过,我是跑步过去的,跑步过呢,前面东西掉了不要了,不要捡,东西掉下不要捡,你说我东西掉了我去捡一下,你捡后面不冲散了吗,东西掉了不要捡。
程龙义:一过鸭绿江听到那里面飞机轰炸,当时飞机轰炸,所以那 个过了六十多年,在我的印象里很深刻很深刻;
一个是到朝鲜以后行军,行军二十多天,一直我记不清楚,到底是 23天还是27天搞不清楚,行军二十多天,
到朝鲜不是乘 火车也不是乘汽车,我们是行军,行军的是夜行,白天是 宿营的,是住在那个山沟了,有时住在山沟里,有时住在 老百姓那个屋檐下,老百姓屋檐下、牛棚里这个情况。
白天不能行军的,白天敌人的飞机很低的,从山沟里呼呼 呼,发现了就会轰炸的,都是夜里,都是夜里走,都是夜 里行军。
那么到那里,有感觉的,感觉两个世界,在我们 后边听着飞机听着大炮,机枪扫射,到处是一种战争的气 氛。
有一天走在路上,我们排长牺牲了,给机枪扫射死 的,平时也不能掉队啊,掉队会有特务,也不能掉队,行军那个味道,人走得筋疲力尽。
程龙义:每天晚上都走路,二十几天,走八百里路,走八百里路, 好多年轻人没走过路,脚打泡了。
采访人:没走过路什么意思?
程龙义:没出过门,没行军过,没走过,那个艰苦啊。一夜走一百多里。
艰苦啊,我脚打泡了,人筋疲力尽,那个筋疲力尽什么程度呢?
就是说睡觉边睡边走,眼睛闭着, 一边走路 一边睡觉,脑子里不行了,但是人还在走。
程龙义:跌倒了醒一下,边行军边打瞌睡,我们叫打瞌睡了,
首先瞌睡很深的,打瞌睡,这个艰苦,前面口令下来了,休息 五分钟,休息五分钟就睡觉了,
走了走了,快快快,每到 一个晚上到宿营地以后, 都住在山沟里,都在野外山沟里,有时偶然住到老百姓的 民房屋檐下,住到牛棚边上,在这样的情况下,住得很艰 苦的,
我当通讯员嘛,马上要各班烧水,烧开水,要烧热水泡脚了,今天每个班几个打泡 的,脚打泡多少,有几个人打泡,每一天统计啊,所以那 个工作做得很详细的,那么小便大便也没有厕所,也不能 到处大便,挖一个茅坑。
程龙义:部队的这个纪律了,好比我们走的时候,住到老百姓家里,把老百姓水缸里的水挑满,卫生打扫好,我们在朝鲜 都写了,要爱护朝鲜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能随便拿老 百姓东西,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那个行军纪律也很严 的,
部队政治思想工作相当好的,很细致的,每天指导员 连长都要讲,今天我们的行军,哪个班哪个排,哪个人表 现得很好的,怎么怎么的,这样子,所以我觉得蛮辛苦。
采访人:您第一次见到死人是什么时候?什么感受?
程龙义:那个见到死人,无所谓一样。每天我统计,搞统计的,每天每个班排,今天伤亡多少个,牺牲几个,负伤几个这样子,也天天报,无所谓呀。
采访人:无所谓?
程龙义:无所谓,每天都死人。
采访人:那您什么时候意识到了自己会死?
程龙义:不知道,反正对死是时刻准备着,不知道哪一天可能会轮到自己是不是,这个思想确实在准备着。
那感受讲不出来,反正是,总是好像觉有灾难了也没办法,好像地震 一样,好比一个人平时好好的,活蹦乱跳的在那里,那战 场上一个人觉得很渺小的,昨天蛮好的,今天他死了,不 是平时老了病死的。
采访人:那您还记不记得,您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
程龙义:那就光猛打过去了,看到就打,打伤了打死了不清楚。
采访人:您拿起枪来打人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在杀人吗?
程龙义:他杀我我杀他,没办法的,这个事情没办法,杀人不是平 时无缘无故杀人,和平时那个是两回事,他打你你不打 他 啊 。
采访人:您开第一枪的时候不害怕?
程龙义:不害怕,那时不害怕,猛打。拿起枪就打了,不管三七二 十一了。
采访人:您有没有亲自盯着这个人一枪把他打死过?
程龙义:那个没看到,打死没打死不知道,有的时候打死了,有的 时候没打死,就那么回事。
程龙义:因为我没有文化,但是我小鬼长得蛮帅的,人家很喜欢 我,我很灵光的,我很听话的,当时很勤快的,手脚很勤 快的,刚才你说的,人家喜欢我当通讯员,当通讯员一个 是送信,一个是保护,跟首长办事情保护首长。
采访人:咱们先讲你没当通讯员之前,打的第一次仗是什么?
程龙义:我第一场仗是1952年,1952年10月份到这里,是防御战 了,不是进攻战,也不是追击战,是防御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