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一批青年作家陆续登上文坛。
他们不仅年龄相差不大,而且经历相似,写出来的作品,也都差不多。
这些人自成一派,可是一直没有一个名称。
1926年,海明威的《太阳照常升起》出版,他引用了一句话:
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
从此,这个流派就被称为“迷惘的一代”。
在这些作家看来,第一次世界大战摧毁了年轻一代的精神,造成了他们的精神悲剧。
那些经历过战争的年轻人,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他们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历经了人生的沧桑,他们的心灵,千疮百孔。
对这些人来说,流行的道德标准、伦理观念、人生追求,都毫无意义。
因此,这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沉迷于酒精和性,没有理想,逃避现实,只想寻欢作乐。
然而,这样的生活又不能让他们得到满足,因此,在一种可怕的循环里,就是这群人的悲剧。
时代对人的影响,有时候是深入骨髓的,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普通人身上,都是一次严重的雪崩。

1918年,十九岁的海明威,自愿加入红十字救护队,开赴意大利前线。
此时的海明威,刚刚离开中学,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幻想,对战争也有着一种浪漫的想象。
不久,他就身受重伤。
在医院里,医生给他做了十二次手术,从他身上取出两百多块弹片。
在战场,看过了太多死亡,自己也九死一生,海明威说:
在身体、心理、精神以及感情上,都受到了很重的创伤。
战争结束后,海明威活着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可是战争的残酷却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他不想找工作,不想上大学,什么事情都不想做。
他没了目标。
可海明威内心还是比较强大,也比较幸运,在一些作家的影响下,他开始写作。
《太阳照常升起》出版后,海明威声名大噪。
小说中有这样一段话:
你是一名流亡者。你已经和土地失去了联系。你变得矫揉造作。冒牌的欧洲道德观念把你毁了。
你嗜酒如命。你头脑里摆脱不了性的问题。你不务实事,整天消磨在高谈阔论之中。
迷惘的一代,就是和土地失去联系的一代,就是和现实正常的生活失去联系的一代。
一个人,只有扎根于生活,从生活中吸取需要的营养,才能越活越好。
逃避生活的责任,逃避现实的生活,会让我们离自己越来越远,永远也找不到真正的心灵归宿。

科恩不喜欢拳击,甚至讨厌拳击,但他依然一丝不苟地学着打拳,因为他想证明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
后来,他成了拳击冠军。
大学的最后一年,因为读书过多,他开始戴眼镜。
后来,在他碰到第一个对他好的姑娘的时候,他结婚了,妻子是一个有钱的女人,女强男弱,因此,科恩婚后的生活,过得并不开心。
正当他想遗弃妻子的时候,妻子却率先提出离婚。
离婚后,科恩投身文艺界,成了一个女人手中的猎物,也因此结识了杰克。
杰克和科恩是打网球的伙伴,他们一起打网球,一起聊生活中的八卦,杰克也因此了解到,科恩的日子被一个女人弄得很不好过。
那年冬天,科恩带着自己的作品,到了美国,稿子被一名相当有地位的出版商接受了。
出版商将科恩的作品捧得很高,这简直冲昏了科恩的头脑。
可是,这并没有让他过得更好,因为他学会了和各种各样的女人周旋,还学会了赌钱,他的心灵,没有归宿,他的人生,如同浮萍。
有一天,他问杰克:
如果我负担咱俩的开销,你肯不肯陪我去南美?
科恩接着说:
“我这一辈子老向往着能作这么一次旅行,不等去成,我就老朽了。”
这次旅行,他已经想了很久了,可他总也走不成,他感慨说:
一想到我的生命消逝得这么迅速,而我并不是在真正地活着,我就受不了。
科恩觉得,去一趟南美,就能解决人生的问题,这个想法根深蒂固。
可是杰克却告诉他:
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你做不到自我解脱,毫无用处。
确实,如果内心不够丰富,没有改变,去一万个地方也是雷同。

杰克从战场退下来之后,也成了迷惘的一代。
他在写作,可大多数时候都在“摆烂”,喝酒,漫游,在实际的生活里,他过得一团糟。
他在酒吧喝酒,遇见一个同样失去目标和生活的姑娘,她不喜欢巴黎,却长久地待在巴黎。
杰克问她:
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
她说:
没别的地方可去。
他们靠酒精麻醉自己,以找到短暂的快乐,可是酒醒后,只会感到更大的空虚。
杰克在战场受了伤,落下了终生病根,他没法进行性爱,他总觉得自己是个病人,这让他痛苦,可是姑娘告诉他:
人人都有病。
该死的战争,太多人都成了战争的受害者,战争让太多的人都成了病人。
杰克喜欢勃莱特,勃莱特很美,很迷人,她也喜欢杰克,可是对于杰克的拥抱的亲吻,她却异常排斥。
然而,当杰克说分手的时候,勃莱特却不愿离开。
他们谈到战争,勃莱特觉得,战争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小伙子们什么事情也不懂。
杰克说:
人人都是这样,什么事也不懂。
过去,杰克从绝大多数的角度来思考过战争,某些创伤,某些残疾,会成为人们取笑的对象。
对于真正的受害者来说,问题比想象的更严重。
杰克对此,深有感触。
因为,战争不仅让他身体变得残疾,也让他内心变得残疾。
和勃莱特分开后,杰克穿过人群拥挤的酒馆门口,走过一个雕像,在灯光的照耀下,雕像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回到家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为什么偏偏是那个地方受伤?
无论过去了多久,他都觉得,这是一个笑话。
他想到勃莱特,她只想追求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杰克心里想着,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
他突然哭了起来,然后在眼泪中睡着了。
白天,他很容易就做到对什么都不动感情,可是到了夜里,独自面对自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毛姆说:
世界是一间大大的病房。
确实,这世间人人都有病,不是身体病了,就是心灵无法被看见的疾病。

不管夜里多荒唐,醒来都要懂得克制。
于是,在每个白天,杰克都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他出门,吃早餐,看森林里开花的树。
大街上,一路的行人都是赶着去上班的,杰克想:
上班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就这样,他穿过马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工作是一名记者,和他一起上班的人感慨说,有朝一日不干了,就有充裕的时间去乡村闲逛了。
早上的工作结束后,杰克和科恩一起喝酒吃饭,他问科恩,书写得怎么样?
科恩依然想去南美。
这无可救药的执念,似乎是他疲惫生活的安慰。
聊天的时候,有人问科恩:
如果你能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最愿意做什么?
你最愿意做什么。你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什么。不管这种想法有多么愚蠢。
科恩说:
我大概最愿意拿我后来学到的技巧再回头去玩橄榄球。
无论怎样,一个人知道自己最想做什么,他的人生,就还有希望。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就可以给自己一个方向,而不至于在这世间乱撞。
有些人可能正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坎坷,所以每一天都只想尽情享乐,不愿再去寻找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想有什么就抓住什么。
可是很多人渐渐就将这个当成了自己的生活价值观,他们不愿寻找,不愿追求,只是活着,寻欢作乐。
《太阳照常升起》里面有句话说:
“你没有任何对生活价值的看法。你已经死去了,如此而已。”
一个人对生活的看法,就是他的生活。
奇怪的是,很多人的生活,又让他们困在了自己的生活里,无法产生其他的看法。
唯有内心强大的人,才能让想法变成生活,而很多人,只不过是在过去的生活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当没有外在的干扰的时候,杰克像一个正常人。
他忙着工作,忙着加班。
休息的时候,就去赛马场。
六月末,他要去西班牙,为此,他经常加班,只为提前赶出一些东西。
六月的人间,庄稼开始成熟,罂粟开满了花,牧场早就绿茸茸的了,树林像画一样。
大自然一片勃勃生机,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可是,太多的人,忽略了这样的风景,他们简直无心去看风景,美触动不了他们。
人生破破烂烂,他们早就漏完了心气,剩下的,只是一个皮囊,装着许多的无所谓。
在西班牙的大教堂里,杰克跪下来,开始祈祷。
他为所有能想起来的人祈祷,也为自己祈祷。
然而,在为自己祈祷的时候,他昏昏欲睡,简直不知道该祈祷什么,突然想起自己需要钱,就祈祷自己能发财。
他也祈祷能看到精彩的斗牛,也为自己喜欢的斗牛士一一祈祷。
祈祷完之后,想到自己在祈祷,就觉得害臊。
他们去钓鱼,乘车赶路的时候,风景美丽:
庄稼地沿山坡向上伸展。现在我们爬得比较高了,风儿摆动着庄稼。大路白茫茫地满是尘土,尘土被车轮扬起,弥漫在车后的空中。
他们似乎一直在寻找,一直想给生命注入一点有力量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似乎都是虚无。
人生很多时候,不过都是在证明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不过都是自我证明。
因此,对生命而言,对生活而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正确的。

比尔对杰克说:
你是一名流亡者,你已经和土地失去了联系。
他们和这世界缺乏联系,好像是一群局外人,可是杰克说:
我遭到过一次意外事故罢了。
一次意外事故,就让人失去了生命的中心,他被从这个中心剔除了,在边缘,不断寻求生命的意义。
对此,比尔说:
我们活在世上,转眼就是一辈子,我们还是快快活活的吧。
遗憾的是,生命不可能只是快活,当一个人无法直面那些痛苦,他也就没法真正享受那些快活。
比尔还说:
我们还是要依靠信仰,接受现状。
罗曼罗兰说: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依旧热爱生活。
可悲的是,大多数人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不是热爱,而是“摆烂”,是随波逐流。
醉酒后,有人感慨:
大战结束以来,我没有过多少欢乐。
这句话让所有人的感同身受,他们一直在寻找欢乐,却很少能找到欢乐。
他们这群人,不懂得这世界怎么回事。
杰克说:
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我并不在意。我只想弄懂如何在其中生活。
说不定假如你懂得了如何在世界上生活,你就会由此而懂得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可太多太多的人,在世界面前都是茫然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在其中生活。
他们去看斗牛。
场上一片欢呼,好像末日的狂欢,这样的狂欢,将会持续七天。
斗牛士不畏风险,和公牛搏斗,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总不怕死的精神,让杰克等人备受感动。
在他们看来,斗牛士是真正的硬汉子。
恰如海明威说的:
人可以被打倒,不能被打败。

海明威借杰克的口说:
人人都会表现得很恶劣,只要一有适当的机会。
他们说下流的话,有时候也做下流的事,事实上,靠酒精逃避现实,已经够下流的了。
他们奴隶寻找欢乐,恰恰是因为他们缺乏欢乐。
而人生的欢乐,若不是从心底生出的喜悦,就是自我欺骗的麻醉。
盛大的狂欢结束后,所有看热闹的人,都相继离开,杰克等人也离开了。
他们不得不离开,他们要寻找新的欢乐。
最后,杰克去见勃莱特,她说:
我们要是能在一起该多好啊。
杰克回:
是啊,这么想想不也很好吗?
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在这本书里,海明威只是讲故事,没有去探讨造成这些人无所事事的原因,也没有给出他们究竟该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困境的答案。
可是,每一个看书的人,都不得不思考,人生该如何度过?
对于任何人来说,我们都必须回答自己一个问题,怎样度过极好的一生?
只有我们不断思考这个问题,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们才能真正去过好自己的生活,因为任何饱满的生活,都必然要在自己热爱的事情里扎根。
可是,生活如同一股巨大的洪流,很多时候,都会弄得我们晕头转向,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只能随波逐流。
所以,人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根。
我所说的根是两种,一种是我们安身的根本,一种是我们立命的根本,安身的根,是我们生活的源泉,能够提供给我们生活需要的能力,立命的根,就是我们内心的归宿,可以安定我们的灵魂。
当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根,我们的人生才能真正稳下来。
我们不稳,就是因为无根。

有几年时间,我一直在思考,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的根。
要找到这个答案,需要解决的最迫切的一个问题,就是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真正想做什么。
喜欢,就是性之所近,去做喜欢的事情,就是给灵魂安家。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做喜欢的事情的时候,还能赚到生活需要的钱,当你能用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去赚得自己生活需要的物质的时候,我们才算真正安身。
否则,就算真正买了房子,买了车子,我们也只是让自己有一个躲雨的地方,当我们走出那个地方,我们依然是一个“和土地失去联系的人”。
当然,如果渐渐对一切感到习惯,对生活感到麻木,那剩下的就是重复,但那样的生活,也许,并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吧。
文|不有趣灵魂,我已经回到了山里,在山里种自己的花,养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