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少年磨砺识艰辛,半世浮沉烟雨频。
铁腕振兴千厂业,铁窗空对万山云。
橙花几度哀牢雪,鬓发重燃赤子心。
功过任凭青史论,一碑倔骨立乾坤。
话说民国十七年(1928年),滇南华宁县褚家村,一声婴啼划破茅屋,褚家得子,取名时健。时健自幼聪颖过人,父耕母织,虽家贫如洗,仍咬牙供其读书。奈何天降横祸,时健十五岁那年,日寇轰炸滇境,其父惨死废墟之下。褚母搂着长子泣血道:“儿啊,从此你便是家中梁柱!”
时健含泪辍学,肩起烤酒营生。七百斤苞谷堆如小山,少年晨起蒸煮,夜半守窖,竟悟得“少柴多酒”的诀窍。寒冬腊月,他赤脚踏霜,挑酒走街串巷。邻人见其十指冻裂,劝道:“何苦拼死拼活?”时健望天苦笑:“家中六口待哺,岂敢惜力?”月明星稀时,他常蹲坐灶前,暗自发愿:“他日若得机遇,定教家人再不食糠咽菜!”
光阴似箭,时健历尽革命浮沉,终在知天命之年(1979年)执掌玉溪卷烟厂。入厂那日,但见烟叶霉烂如泥,职工懒散如虫。会计捧来账簿,颤声道:“欠债千万,机器还是前清的老古董!”
时健不语,径入车间。一老工叼着烟卷嗤笑:“新官上任三把火,能烧几日?”时健忽抓起案上烟丝,怒掷于地:“这等劣货,喂猪都嫌糙!”当夜,他召来骨干,拍案定规:“三月为期,改章程、换机器、涨工钱!”众人哗然,技师冷笑:“厂长怕是梦里说胡话!”
三日后,时健闯省府讨来外汇,购得英国MK9卷烟机。机器轰鸣那日,全厂沸腾,某员工抚铁壳泣道:“这洋玩意吐支烟的功夫,抵咱过去干半晌!”时健却立《岗位责任制》,将产量与工钱挂钩。有青工偷懒,他当众撕毁考勤表:“今日少卷十支烟,明日市场便少十个主顾!”又腾出厂长室改作澡堂,腊月宰猪分肉,香飘半城。
1982年春,时健亲调烟丝配方,连拆七包“万宝路”,呛得涕泪横流。副厂长递茶叹道:“何苦与洋烟较劲?”时健抹脸道:“洋烟能占中国,咱的烟就不能闯四海?”
数月后,“红塔山”横空出世。昆明订货会上,烟支金黄油亮,港商惊呼:“赛过三五牌!”订单如雪片纷飞,烟厂利税竟破亿元。庆功宴上,时健独坐仓库,摩挲烟箱上“玉溪”二字,对会计唏嘘:“若当年有人这般用心,全厂员工何至如此……”
至1990年,玉溪烟厂年利税占云南六成,时健进京领奖,与茅台同台。秘书敬酒:“您可是云南的财神!”时健望杯中倒影,忽觉恍惚——那白发老者,竟是哀牢山下烤酒少年?
月满则亏,1995年秋,换届风声骤紧。某夜,时健独坐办公室,指尖划过成摞嘉奖令,忽拨通电话:“把那三百万美元……分了吧。”会计科长颤声劝:“这是要掉脑袋的!”时健惨笑:“我替国家赚千亿,就不能留条后路?”
1999年公审,法官念“无期徒刑”时,时健紧盯旁听席空座——那里本该坐着刚烈的女儿映群。闻爱女狱中自尽那夜,他以头撞墙,嘶吼声震牢房:“早知今日,何必种那些红塔山!”
2001年假释归乡,七旬老翁蹒跚上哀牢山。月色如银,他拄杖对乡人道:“昔年种烟误入歧途,今朝种橙,但求无愧黄土!”遂包荒山、借巨款,亲培橙苗。
旧友来访,见其破衫赤足,惊问:“何苦至此?”时健笑指幼苗:“此物六年方挂果,老朽偏要搏个圆满!”雨夜橙叶淅沥,他伏案研读农书,喃喃如诵经:“烟草误我,橙树赎我……”
却说长子一斌,早年负气赴日,洗碗谋生。时健探儿时,见其栖身三叠榻榻米,心如刀绞,面上却冷言:“玩股票终是虚妄!”一斌反讥:“父亲囿于烟厂,可知天下已变?”
及至褚橙名动京城(2012年),一斌忽携妻儿归滇,跪地泣道:“儿愿接掌橙园!”时健颤手扶儿,泪落如雨:“好……好……褚橙有后矣!”次日巡园,一斌指滴灌设备道:“此物可省人力。”时健颔首:“新法甚好,然莫忘橙味之本!”
2019年春,时健溘然长逝。葬礼上,马云叹曰:“此老一生,恰似滇南红土——毁之可筑墙,敬之可立碑!”其墓修于福寿园,豪奢惹议。百姓或献花致祭,或指碑唾骂。
一斌继业,年销破五亿,橙园挂数字化招牌。然每至深夜,他总独坐父亲旧居,抚摩斑驳草帽,低语:“爹,您看这橙子……甜否?”
今人至哀牢山,但见橙花如雪,烟厂旧址蔓草荒烟。时健墓前,一老农献橙三颗,叩首道:“当年烟厂猪肉,救活我全家……”又有青年学子慨叹:“贪腐当唾,然其韧劲,吾辈当学!”
暮色苍茫,山风过处,橙叶簌簌,似应和墓铭“属牛”二字。王石曾言:“褚老如牛,耕罢烟田耕橙园。”而千秋功罪,谁人评说?唯见哀牢山月,依旧照彻青冢。
诗曰:
半世烟云半世橙,哀牢山月证浮沉。
铁窗未锁凌云志,金橙重燃赤子心。
功过碑前风雨骤,是非冢外古今吟。
属牛倔骨终成谶,留与苍生细细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