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与疾病的漫长斗争中，每一次胜利都凝聚着无数人的汗水与智慧。2024年，五种疾病在九个国家确认被消除，而当巴基斯坦宣布成功消除沙眼这一古老病魔时，它不仅仅是某个国家的成就，更是全球公共卫生领域的一座里程碑。在这个过程中，卫生工作者们克服了重重困难，改变了人们的生活习惯，提升了社区卫生条件，最终让那些因疾病而饱受苦难的人们重获希望。

彻底消除一种人类疾病需要哪些条件？

在历史上，这仅成功过一次：曾经导致数亿人死亡的天花，在1980年被正式宣布根除。

好消息是，每年都有成功的案例。2024年，五种疾病在九个国家确认被消除。

■ （左上）来自佩尔部落的游牧民正在接受非洲锥虫病（又称昏睡病）的检测。2024年，乍得成功消除了该疾病的其中一型 / Patrick Robert/Corbis via Getty Images

（右上）巴西和东帝汶宣布已消除了淋巴丝虫病，（又称象皮病），它会导致身体部位严重肿胀和畸形 / Smith Collection/Gado/Getty Images

（左下）在越南，一位女性正在接受沙眼的检查，这是一种可能导致失明的传染性眼部疾病，并在2024年，印度、巴基斯坦和越南宣布消除了沙眼 / Issouf Sanogo/AFP via Getty Images

（右下）在一次麻风病筛查活动中，医生们正仔细检查儿童的健康状况。2024年，约旦宣布消除了麻风病 / STR/AFP via Getty Images

“这些成就是在资源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取得的，显得尤为伟大。”世界卫生组织（WHO）全球被忽视的热带病项目工作人员阿尔比斯·加布里埃利表示，他负责监督这些项目的监测和评估工作。世卫组织会在一个国家完全消除某种疾病，或是将该疾病的发病率降到对人类健康不再构成重大威胁的水平时，认证该国实现了疾病的消除。

以下是今年取得的成就列表：佛得角和埃及成功实现了无疟疾的目标。巴西和东帝汶消除了淋巴丝虫病，这种寄生虫病常导致身体畸形，俗称象皮病。约旦成为首个被认证为完全消除麻风病的国家。乍得则消除了非洲人类锥虫病（又称昏睡病）的其中一型。此外，巴基斯坦、越南和印度消除了沙眼，这是一种可能导致失明的传染性眼部疾病。

尽管每一项成就仅限于一个国家内消除一种疾病，但背后的努力却是巨大的——这一点可以从巴基斯坦长达20多年的沙眼消除战役中得到体现，这一目标在几年前看起来还几乎无法实现。

“这是一项巨大的努力，需要动员数百乃至数千名卫生工作者及其他相关人员”，世界卫生组织全球被忽视的热带病项目首席科学家安东尼·所罗门说道。

“我多么希望能做些什么”

消除沙眼是阿萨德·阿斯拉姆·可汗从小到大的梦想。

童年岁月里，每次随家人前往拉合尔市外的故乡，那片广袤的田野——稻田、甘蔗田和麦田仿佛一望无际地延伸着——总是映入眼帘。但最让他铭记于心的，却是那些被疾病缠身、不能再回到田间劳作的村民们的身影。

■ 一名妇女正在接受沙眼的检查 / WHO

“他们的眼睛红红肿肿、泪水不断，那痛苦的样子让我难以忘怀。”他回忆道，“那是我见过最令人心痛的景象。”

这种痛苦源于一种名为沙眼的疾病。这是一种由细菌引起的感染，当一个人反复感染，多达上百次时，会导致眼睑内翻，睫毛刮擦眼球表面，不仅带来剧烈的疼痛，还可能导致视力模糊，最终造成不可逆的失明。在全球，沙眼造成了大约200万人的视力受损。

“看到这些患者在病痛中挣扎，我感到非常难过，”可汗回忆说，“我多么希望能为那些受苦的人们做些什么。”

五十多年后，可汗的梦想终于成为现实。作为卫生部国家沙眼工作组的负责人，他领导了巴基斯坦消除沙眼的公共卫生行动。“我们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无沙眼的国家。”可汗说道。他在工作组负责人一职上工作超过二十年，同时也是一名眼科医生。

沙眼加剧了贫困

当巴基斯坦开始消除沙眼时，它借鉴了其他十几个已成功消除该病国家的经验。

首要任务是缓解疼痛。通过一种简单的手术，可以重新定位睫毛，防止其刮擦角膜。“这种手术非常简单，眼科医生或普通医生都能进行，”世界卫生组织的所罗门解释道。这项手术不仅能保留患者的剩余视力，还能显著改善生活质量，“睫毛持续刮擦眼角膜表面带来的剧痛让人难以忍受。即使手术对视力没有直接改善，也能大大减轻患者的痛苦，提升生活质量。”

第二项措施是阻止细菌传播。虽然失明通常发生在成年后期，但导致失明的感染大多在儿童早期发生。专家指出，一个人需要经历多次反复感染——累计大约150次——才可能最终导致失明。这些感染主要发生在学龄前儿童身上，他们几乎每周或每隔几周就会被感染一次，增加了日后失明的风险。

为了阻止感染并阻断传播，卫生工作者每年一次、连续数年分发抗生素阿奇霉素。这些药物由辉瑞公司捐赠，该公司已在全球范围内为消除沙眼提供了超过十亿剂药物。阿奇霉素被广泛分发至所有受沙眼影响的社区，药物不仅在学校和清真寺发放，还有工作人员挨家挨户地进行分发，确保每个人都能获得所需的药物。

■ 为了控制和治疗沙眼，巴基斯坦推行了大规模药物分发 / WHO

第三项措施是预防感染。沙眼细菌主要通过直接接触传播：儿童可能会因接触到眼睛或鼻子周围的感染性分泌物而感染细菌，同时也可能通过共用床上用品或接触被污染的硬表面（如家具、玩具等）将细菌传播给他人。此外，苍蝇也能携带细菌，在人与人之间传播。预防的最佳方法是提升面部清洁和个人卫生，并改善环境卫生。

这里的挑战在于，沙眼最常见于那些缺乏清洁水源和有效排污系统的地区。“它影响世界上最贫困的人群，并使他们更加贫困，”所罗门说道。

这正是可汗对他父亲村庄的记忆。“这种病在人口密集的地方很容易传播，一个房间里可能住着十到二十人，他们没有水洗手，也没有水洗脸，”他回忆道。

应对策略是确保农村地区和城市贫困地区能够接入干净的自来水，并配备适当的卫生设施；同时，开展卫生教育项目，教授居民如何正确地用肥皂清洁面部，并处理眼睛或鼻子周围的分泌物。

在巴基斯坦，沙眼消除项目初期推广卫生设施时遇到了挑战。当地许多人长期形成的露天排便习惯，导致他们对使用新建设的厕所感到抗拒。Sightsavers公益组织在巴基斯坦及中东地区的负责人、同时也是国家沙眼工作组成员的穆纳扎·吉拉尼如是说。

她回忆说，当地居民最初觉得在家中设置厕所非常奇怪，并且认为这不符合卫生习惯。因此，她的团队决定首先在清真寺、学校和其他公共集会场所安装厕所，让人们逐步适应使用这些设施。“一旦人们开始使用这些厕所，他们很快便体会到了其中的便利和生活质量的提升”，吉拉尼表示。

为了推广面部清洁的知识，团队选择了在学校进行戏剧表演的方式。这种方式不仅趣味盎然，还能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孩子们成为了传递信息的小使者，把学到的卫生知识带回家里，向家人宣传。”

到2019年时，这项工作已经全面铺开。工作人员进行了逐户调查，以评估沙眼的感染率并确定高发地区。同时，培训了验光师和社区卫生工作者。还有专门的团队负责分发抗生素。

然而，他们的努力被伤寒疫情打断了。更为棘手的是，在巴基斯坦出现了一种广泛耐药（XDR）伤寒，这对他们的工作造成了新的挑战。

令人意外的情况

将广泛耐药伤寒与沙眼联系起来的关键是阿奇霉素。

阿奇霉素不仅用于对抗引发沙眼的细菌，也是当时在巴基斯坦唯一对广泛耐药伤寒有效的口服药物。

鉴于伤寒是一种严重且可能迅速致命的疾病，许多专家建议限制阿奇霉素的大规模使用来控制沙眼，目的是为了保留这种抗生素对抗更紧急和致命的伤寒的有效性。世界卫生组织科学家所罗门指出，“人们可能很快会因伤寒而失去生命，而沙眼通常不会直接导致死亡。”

■ 伤寒在卫生条件差、饮用水不安全以及环境卫生不佳的地区更容易发生和传播 / USAID/Pakistan/Flickr cc

面对这样的困境，巴基斯坦的沙眼专家齐聚一堂，共同商讨对策。经过长时间艰难的讨论后，他们最终决定暂停使用阿奇霉素治疗沙眼。

“我们感到极度沮丧，”可汗回忆说，“如果不能分发抗生素，我们该如何控制活动性沙眼的传播呢？”尽管如此，他也承认，大家都知道停止使用阿奇霉素治疗沙眼是必要的。

“我们调整了策略，将重点更多地放在面部清洁和环境卫生的改善上，”可汗说道。他们加强了学校中的卫生教育课程，并在村庄中心建造了更多的示范厕所。

专家们对此做好了长期努力的心理准备。“我们担心沙眼消除工作可能会因此拖延很长时间，”来自Sightsavers的吉拉尼表示，“考虑到巴基斯坦地域辽阔，医疗设施分布分散，这一挑战尤为艰巨。”

在超过一年没有分发阿奇霉素之后，国家沙眼工作组进行了调查以评估当前的情况。结果令他们感到震惊。

“令人惊讶的是，所有地区均未报告新的活动性沙眼病例，”吉拉尼说。

可汗回忆道，水利和卫生条件的改进“给我们带来了非常显著的效果”。

“基于这些成果，我们共同决定：现在是时候准备提交沙眼消除认证所需的文件了。”吉拉尼总结道。

无比的喜悦

团队成员们开始收集所有必要的数据，以向世界卫生组织的专家证明沙眼在巴基斯坦已不再是公共卫生问题。这一过程历时数年，但努力得到了回报。

■ 2024年，巴基斯坦宣布消除沙眼 / WHO

当这一消息在巴基斯坦眼科学会宣布时，据可汗说，整个房间都沸腾了。“我无法形容他们脸上的喜悦和笑容，”可汗说，“每个人都很高兴，许多人眼中含着泪花，见证这一生中难忘的时刻。”

他说，现在巴基斯坦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根除脊髓灰质炎。他希望沙眼消除的成功能够激励全国，在迈向2025年的过程中取得更多成就。

本文译自npr官网文章：9 countries said goodbye to a devastating disease in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