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4日,北京市丰台区豪富花园A楼3单元6号。
一抹血红的夕阳冉冉西坠。整个下午,王馨处于一种杀人前的焦躁中。
在客厅南侧自己的寝室里,她伏案疾书,匆匆给姐姐、妹妹和远在昆明的儿子写了5封遗书。然后她从箱柜里翻出存折、金银首饰等包好,特地在写给儿子的遗书中说明,这是给他留下的遗产。当这一切都收拾安排停当后,王馨挎起菜篮出了门。她要到菜市买菜,要和丈夫吃最后的晚餐。
与往常相比,今晚的餐桌上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一盘火腿肠,一碗白菜烧肉丝,一盆小白菜汤,只是另外多了一个丈夫平时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6时许,丈夫回来了。丈夫永远那么高大挺拔,那张比她年轻13岁的英俊的脸上,却没有了从前的笑靥,堆满了疲惫和冻结了不化的冰霜。没有多话,端碗吃饭,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
王馨放下筷子,久久地注视着面前这张曾使她欢乐心醉的男人的脸,悲戚地再次提起不知重复过多少遍的话题:“赵军,这种日子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不想活了,又下不了手——你杀了我吧赵军!”
冷漠。沉默。丈夫埋头吃饭。
妻子眼眶溢满了泪光:“我们离婚吧?”
丈夫平静而果断地说:“光说啥用?干脆点儿,我给你15万。”
王馨仿佛掉进了冰窟,彻骨心寒。两滴浑浊的泪珠落进了碗里。
丈夫毫不理会,搁下饭碗,到客厅靠在沙发上看电视。10多分钟后,他走进了北侧卧室,倦怠地躺下了。
王馨明白,安眠药性发作了。她走进丈夫的卧室,望着昏睡过去的丈夫,伫立良久,胸腔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她拿起水彩笔在墙壁上抖瑟着写下一行文字:“负心郎,你逼得我没了人性!”
她愤然扔下水彩笔,咬牙抽出手术刀,顿了顿,猛地朝丈夫的双股动脉划去,看见丈夫没有吭气,又向双手腕动脉划去!
血,鲜红的热血突突地喷涌而出,王馨眼前成了一片血光的世界!她眼睁睁看着蜷曲在床上的丈夫双股间和双手腕上流出殷红的冒着热气的鲜血。蓦地,她折回到南侧自己的卧室,咬着牙,闭着眼,举起滴血的手术刀,毅然向自己的双颈总动脉一抹,又向自己的双腕动脉切割下去,顿时鲜血喷射……
直到次日9时,丈夫公司的大李有事找上门来,久敲不应,于是翻窗往里查看,才骇然发现这血腥的一幕……
霎时,警笛声声。警方赶赴现场,勘察拍照,发现赵军早已死亡,王还一息尚存,立即送往医院抢救。
王馨活了过来。
案件顺理成章地进入了侦破期,由此一桩孽缘引发的凶杀案便脉络清晰地再现出来。
现年53岁的王馨原本有一个不错的工作:某大型招待所卫生所长兼医生;有一个不错的家庭:丈夫老刘是中央某单位驻昆明办事处负责人。两口子均是知识分子,又有较高的社会地位,每月收入颇丰。儿子在念高中。按理她的工作生活都是格外顺心的,而且已到了静心工作安心生活的年龄。
然而,她却在10多年前与路过昆明小她13岁的生意人赵军相识相爱,以致后来竟不惜离夫别子、背井离乡与他结下了一段孽缘。
审讯室里,随着笔录的一页页增厚,一幕沉甸甸的爱情悲剧展现在人们眼前。
那是1986年初,王馨虽然已经40岁出头,但天生丽质风韵犹存。
一天,她所在的招待所住进了一位来自大西北的男子。此人大约30出头,黑里透红的脸膛,对人豪爽大方,谈吐中洪钟般的嗓门,一副典型的北方汉子,浑身充满阳刚之气。与南国的男人相比又是另一种气质,给王馨留下了美好的第一印象。可能是水土原因,这长得很精神的西北汉子来春城时常感冒,自然要到卫生所拿药,王馨亲自接待,这样一来二往彼此就熟悉起来。王馨从对方口中得知,他名叫赵军,宁夏银川人,尚未婚配。在北京、上海等地做生意,成天走南闯北,居无定所。
或许是王所长的医术高超,热情大方;或许是王馨姣好的面容;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打开了赵军的心扉。以后,赵军每次出差昆明,就必住这招待所。有事无事他必来卫生所找王馨聊一聊,一聊就是老半天,他们在闲谈中送走了一个个落日黄昏。
双方惊奇地发现:原来他们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且无论什么话题,一谈起来又总有那么多共同点。每每这时,彼此的心中都涌起一种异样的无以名状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他们常常忘了生意场上的苦恼,家庭的烦忧,忘了下班,忘了吃饭。后来他们从卫生所谈到招待所赵军的房间,又谈到乡间田野……就这样,这对男女不可思议地双双醉倒在爱河中。
又是一次幽会。王馨无意间发现了赵军的身份证,整整小自己13岁!尽管王馨沉湎在浓烈的爱意中,但毕竟自己是有家室又一把年纪的人。当她费力地从浓情蜜意中清醒过来时,她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火烧火燎的欲望发展下去的结果。
“这样任其下去意味着什么?”她仿佛看到了丈夫和儿子愤怒的眼睛,周围同事的指指戳戳,仿佛看到了组织上的红头处分通报。夜幕中她打了个寒噤,鼓足勇气对赵军说:“赵军,你知道吗我比你大——还不只是大几岁,整整13岁!而且,我又是有家的人……当你的姐姐算了。”
话刚出口,赵军紧紧地搂着她,满目深情地说:“馨,你会老、我也会老,今后我们双方都会老。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年龄不是问题。”王馨还想开口说什么,她的嘴唇却被那张滚烫的嘴唇堵住了。一股爱的暖流电一样燎遍全身,她仅存的一点儿理智和担忧被融化了。
因为种种原因,王和丈夫本来就常闹矛盾,赵的介入无疑加速了他们家庭矛盾的深化。
1986年底,王馨和丈夫在不吵不闹中理智地结束了婚姻生活。
1987年2月,王馨和赵军正式登记结婚。这飞来的爱情,果真能让他们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吗?王馨在心里问自己。
婚后不久,王馨就跟随赵军到北京。从此抛下了读高中的儿子、相濡以沫十几年的前夫,告别了单位同事,离开了生她养她的那片红土地。把自己的后半生托付给了这个小她13岁的男人。
在北京,王馨全身心地支持丈夫的事业。她包揽了全部家务,并以女医生特有的温柔细腻无微不至地关爱着自己的丈夫。赵军在这浓浓亲情和丝丝爱意中迸发出空前的智慧和拼劲,所创立的公司日渐走红,使原注册时仅有150万元的公司发展为300多万。赵军个人拥有公司80%的股权,成为公司董事长。1997年初,赵军在丰台区买了一套100平方米的住房,并购买了一辆原装进口的小轿车。
男人事业有成,夫妻感情和睦,衣食住行阔绰无忧,王馨仿佛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这平静温馨的日子,大约过了10个年头。
王馨清楚地记得,自从1997年初搬了新房子后,丈夫似乎工作比以前更忙了,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有时整夜不归。理由千篇一律:公司事情太多太忙,应酬太多。工作压力似乎比以前大了,主要表现在回家后话少了,脸色沉重,少有笑靥。反映在夫妻生活上,也不像以前那么柔情蜜意亲密无间了。
王馨以女性特有的本能和敏感,惶恐地感觉出一种潜在的危机——30多岁的丈夫风华正茂,事业有成,且不论当今的社会风气和外面精彩世界的诱惑,单说家庭,陪伴他的该是30出头风姿绰约的少妇。自己,毕竟年过半百,人老珠黄啊!
王馨开始着意改变自己,从服饰衣着打扮到言谈举止。她涉猎各方知识,充实自己。她不断地改变家庭生活模式,更新原有的感情生活内容。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关心自己的丈夫,重新建立夫妻感情,她辞去北京某医院办公室主任的职务,提前退休回家一心一意地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所有的良苦用心目的只有一个:增强“家”对丈夫的吸引力。
然而她失败了。丈夫的热情日落千丈,每天除了必须的生活言行外,没有一句体贴的话语,没有一个亲呢的动作,除了冷漠还是冷漠。这冷漠一刻不停地啃啮着王馨孤独的心灵。她十分清楚这冷漠背后藏着什么,发展下去意味着什么。
1997年4月的一天晚饭后,王馨鼓足勇气叫住又要跨出门去的丈夫,提出要和他谈谈。赵军迟疑了一下,坐回沙发上:“啥事?说嘛!”
王馨强压自己的情绪,话语中充满哀婉:“赵军,你的工作现在真的那么忙吗?晚上真有那么多的应酬吗?家,成了个旅馆。”
“是啊!就是忙,就是多。”赵军冷冷地说,“不忙又干什么?和朋友们聚聚心头倒还充实些……”
王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眉宇间蹿起一团火,她一针见血地吼道:“赵军,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嫌我老了丑了配不上你是不是?当初我提出中断关系以姐弟相处,你是咋说的?咋给我许下的承诺?赵军,做人要讲良心!”她伤心地哭了起来,“为了你,我牺牲了原来的家庭,众叛亲离;为了你,我牺牲了我的政治生命,提前退休;为了你,我不惜抛夫别子,背井离乡,跟着你到举目无亲的北京来……赵军,你要对我负责!”
赵军也不遮不掩:“爱与被爱,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或责任,你想是吧?总之,我就不想回这个家,你爱咋就咋。”
这一晚,两人爆发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激烈争吵。吵累了,赵军冲进另一间卧室,分居由此开始。
自那次争吵分居后,两口子关系更加恶化。赵军照旧是白天难见人,夜深才落屋,同样是一脸冰霜少言寡语。王馨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当初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而今回头已没有了退路。再回昆明已无颜见人,会招人耻笑。要说还想维系住两人的感情,倒不如说维系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家庭。
她太要面子了,当初她走出这一步,引来无数非议,无论如何她不能在人前失去自尊。于是她强作笑颜,试图竭力挽救和延续这段危机四伏的姻缘。她以后又做过几番努力,主动关心问候,并带歉意和丈夫交心恳谈,但丈夫回报她的,依然是冷漠。
王馨不气馁,她尝试书中的“夫妻分离效应”,回云南探亲。她天真地想,她这一走,时间会消磨掉丈夫的不愉快。两口子会在分离中相互自省,思念对方,重逢时会如新婚一样亲密。然而,当她一个月后带着丈夫爱吃的云南水果出现在他面前时,她的似水柔情仍然未能感动丈夫。
王馨伤心不已,她开始反悔当初的“鬼迷心窍”。她日渐憔悴,加之更年期已至,情绪不稳定,经常失眠,每晚要靠服安眠药才能入睡。慢慢地,王馨由爱生怨,由怨生恨,进而悲观厌世,她想自杀。那天,她噙着泪花惊惊颤颤地向赵军提出:“赵军,这种日子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自杀又下不了手,你杀了我吧?”
赵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埋头吃饭。
王馨悲怆地说:“我们离婚吧?”
丈夫快人快语:“离就离,干脆点儿,我给你15万。”
“难道我的后半生就值你赵军做一笔生意的利润吗?王馨心寒绝望,一个可怕的罪恶之念油然而生:“生不如死,要死一起死。”……
她这一念便让她万劫不复。其实,她最想使自己彻底了结,欲死不能让她在铁窗中感受着生不如死的煎熬。法律的固有程序给了她更多的反思时间,关于这段生活的选择,关于这段感情的处理。回过头来,她如今多么怀念与前夫、与儿子平静如水、安宁祥和的天伦生活。激情过后的婚姻,不切实际地选择实在是太难把握了。
据查,赵军在情感走入淡漠时,并没有错误出现,没有去花天酒地,也没有寻找第三者,也许确如常人所想,他们那太悬殊的年龄阻断了他们情感的发展。也许确实两人的情感步入了危机,王馨却再难把握住这耗尽她后半生一切希望、一切梦想的激情。面对第一次平淡婚姻的解除,她义无反顾,不顾优越的工作、不顾儿子、不顾世人的闲言,她的勇气在那一刻也许是耗尽了;面对第二次激情过后的冷寂,她却想得太多,想到了自己的牺牲、想到了世人的冷漠。这一刻,她没有了豪气,没有了再跨出婚姻的勇气,有的是越积越多的愤怒,并且让这愤怒无形地膨胀,最终演绎出一幕人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