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80年,七月。
冀南平原的第一场秋雨过后,风中已有了一丝肃杀的凉意。
邺城,大总管府。
现年六十四岁的尉迟迥负手立于阶前,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神情凝重中带着些许萧索。
虽已年过花甲,但棱角分明的脸上,如刀刻般鲜明的五官依旧如年轻时那般英武。
“入秋了。”尉迟迥的心情略有些怅惘,思绪渐渐回到过去。
北魏永安三年,十四岁的自己跟随舅舅宇文泰西入关中,在尔朱天光、贺拔岳麾下平定万俟丑奴之乱,屈指算来,竟已过去了整整五十个年头!
他还清晰记得自己在潼关击破赤水蜀人,在渭水之滨与尉迟菩萨叛军浴血厮杀,在长坑亲眼目睹侯莫陈崇白衣白马、一骑当千,在万马军中生擒万俟丑奴。
他还清晰记得舅舅宇文泰惊闻关西大行台贺拔岳遇刺后哭倒在地,命全军挂孝,从夏州千里驰援平凉大营,甚至路遇侯景时双方剑拔弩张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他还清晰记得自己雪夜出原州,深入陇山,奇袭水洛、略阳、上邽、秦州(今甘肃天水),与表哥宇文导一起,在旷野中苦苦追杀侯莫陈悦,直到他人头落地。
他还清晰记得小关之战时窦泰与李弼的惊世对决,沙苑之战的决地反击,河桥之战时高敖曹以一人之力大战自己和李弼、侯莫陈崇、达奚武、杨忠、窦炽、王杰、高琳八人,最后慷慨赴死。
他还清晰记得侯景那妙至毫巅、令人叹服的七星北斗阵,以及邙山大战的跌宕起伏、功败垂成。
他还清晰记得二十七年前,自己奉舅舅之命,率孤军出散关,登剑阁,深入蜀中,浴血百余战,一举攻克成都,尽取巴蜀之地,成为西魏立国以来开疆拓土的最大功臣。
他还清晰记得十七年前,自己统御北周举国精兵围攻洛阳,却被北齐兰陵王高长恭彻底击败,跌入人生的最低谷......。
五十年金戈铁马,五十年世事如烟。
可堪回首,望中犹记,皆为过往......。
尉迟迥深深叹息,暗暗握紧双拳,霍然回身,道:“崔达拏,蜀中、巴东如今战事如何?”
身后侍立的崔达拏快步上前,道:“启禀大总管,庸国公(王谦继承其父王雄爵位)十万大军还在围攻利州(今四川广元),如今开凿七十余处地道,正在引嘉陵江水灌城,我看不日可下。不过......。”
崔达拏略有犹豫,低声道:“不过近日豆卢勣出城奇袭,斩杀蜀军数千人,还俘获两千余人,庸国公遭此小挫,士气略有低落。”
尉迟迥勃然大怒,道:“小挫?率十万之众攻区区两千人之城,四十多日犹不能下,反被守军偷袭?这叫小挫?王谦孺子,真令胡布头雄在天之灵蒙羞!”
谦众十万,起土山,凿城七十余穴,堰江水灌之。勣战士不过二千,昼夜相拒。经四旬,势迫,勣出奇兵击之,斩数千级,降二千人。——《隋书·卷三十九·列传第四》
他转而叹息道:“梁睿、于义已经挥师南下,王谦若再不攻下利州,后果不堪设想!”又道:“荥阳公呢?”
崔达拏精神一振,喜道:“荥阳公命大将段珣攻顺州(今湖北随州),顺州刺史周法尚弃城而走,顺州已下。”
尉迟迥仰首默思片刻,摇了摇头道:“司马消难纨绔子弟,远不如其父司马子如。我原本命他进取武关,北上商洛,威逼长安。如今关中精兵都被韦孝宽带走,时机千载难逢,形势何等有利!他却南攻顺州,分明就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准备逃亡南陈!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崔达拏一时无言以对。
尉迟迥缓缓道:“你还有话没有说完。前日荥阳已被杨素攻破,宇文胄兵败被杀。于仲文已进至汴州(今河南开封),刘子昂、刘浴德都被他击败,此刻正与檀让对峙于曹州(今山东菏泽曹县)。席毗罗久攻源雄的徐州不克,钝兵城下、师老兵疲。南陈屡次渡江北上,都遭到韩擒虎、于顗、元景山的顽强阻击,不得寸进。如今形势......。”
尉迟迥望向庭前高大的白杨树梢飘下的落叶,心情略有几分沉重,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报——!”一名军士飞奔而来,面带惶恐,单膝跪地道:“禀大总管,我军在野马岗、草桥的伏兵被宇文忻击败,大将军石逊、宇文弁都......,都被宇文忻击杀!”
“砰!”尉迟迥一拳击在房柱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飘落。
“宇文忻,宇文忻,枉我举荐你父宇文贵出任益州总管,你竟如此恩将仇报、为虎作伥!”尉迟迥目中怒火熊熊,胸前长髯无风自动,威势惊人。
崔达拏已面带惊慌,道:“大总管,如今韦孝宽已近邺城,我军应立即坚壁清野,据城固守。他们粮草要从关中运来,补给不便,定不能旷日持久。邺城尚有一年余粮,大可......。”
“住口!”尉迟迥低声喝道。
刹那间他已然完全镇定下来,冷笑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若不能迎头痛击,韦孝宽大可从容攻取沧州、冀州、瀛州、殷州。届时于翼、李穆或南下、或东进,四面合围,我们坐困孤城,士气丧尽,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走至墙壁前悬挂的一柄两丈多长乌沉沉的巨槊前,轻轻抚摸泛着幽芒的槊锋,喃喃道:“老朋友,我们又要并肩杀敌了。”
七月,庚午日。
巍巍太行绵延于西,滔滔漳水横亘在南,雄伟的邺城城下,一眼望不到头的相州军由西向东展开,阵列密集,旌旗蔽空,刀矛如林。
一队队骑兵在各个方阵的缝隙间往来驰骋,传达着一个又一个军令,不断调整着各部的位置。
这就是尉迟迥从相、冀、殷、定、沧、瀛各州集结起来的十三万大军,在中军指挥下,仿佛一个宽达数十里的钢铁巨兽,缓缓舒展着自己的触手。
庚午,迥与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将其卒十三万陈于城南。——《资治通鉴·陈纪·陈纪八》
这些军队大多数是原北齐的旧部,北齐灭亡后,一部分被打散后编入周军,负责驻守河北各地,更多的则被遣散回乡。
两个月前,尉迟迥举旗起事,大力招募这些北齐旧军。这些人本就只会打仗,不会务农,自然一呼百应,从者如云,迅速汇集到了一起。
正因为手中握有这样一支从数量到质量都堪称优秀的军队,尉迟迥才有足够的信心,与韦孝宽决一死战!
同时,为了鼓舞士气,尉迟迥命人通知相州百姓可到城外土岗丘陵上观战,毕竟麾下军兵多为河北人士,有亲人旁观,厮杀必更为骁勇卖力。
身披重甲,手持长槊的尉迟迥策马而立,听着斥候流水般来报:
“报!贼军已渡洹水!”
“报!贼军已至韩陵!”
“报!贼军已过紫陌!”
“报!贼军已达二十里外!”
此时不必斥候禀报,尉迟迥已经看见南方的天空升起了漫天的烟尘。
无数飞鸟惊起,在空中盘旋,风中隐隐传来骑兵激越的号角声和步兵行进时铿锵的鼓声。
终于,无数猎猎飞扬的大旗跃出地平线,再是无穷无尽的骑兵,战马迈着整齐地步伐漫山遍野、齐头并进,再是车兵、盾刀兵、长枪兵、长弓兵......,像一团团乌云不断涌出,虽然不快,却带着如山如海般的威压。
此刻,尉迟迥目中竟有些湿润,喉头也微有哽咽——毕竟自己曾是北周的大司马,是这支军队的缔造者之一。
数十年来,他第一次与打着“周”字大旗的军队作战,尽管他自己麾下也是“周”字大旗,但他知道,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自己已经是反贼。
号止鼓歇,关中军在三里之外停住,阵列如刀裁斧剁般整齐,显见军纪严明、训练有素。
尉迟迥毕竟久经沙场,霎那间已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杂念抛在脑后,轻磕马腹,战马行出阵来,朗声道:“郧国公何在?”
他虽年老,但精力体力不逊少年,声如洪钟远远传出,旷野上竟隐有回声。
关中军旗门一分,一骑缓缓出阵,一名皓首如银的黑袍老者端坐马上,略一躬身道:“蜀国公,韦孝宽有礼。”
尉迟迥朗声道:“郧国公,先帝暴毙,杨坚矫诏篡权,又残忍屠杀大周宗室,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你是大周五朝元勋,为何委身于贼?如今本总管起义兵扶保大周社稷,你若忠义之心尚存,就应下马归降,与我共讨杨坚逆贼!”
韦孝宽神情怡然,清朗的声音远远送出:“蜀国公,大丞相受命于先帝有遗诏为证,文武百官都在太极殿恭聆圣谕,岂能作假?你为了一己私心,捏造谣言,煽动谋反,使得关东大地兵连祸结,百姓民不聊生,何等罪大恶极!本帅奉劝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此刻请降,尚可保性命,否则悔之晚矣!”
尉迟迥大怒,喝道:“韦叔裕,先帝临终时口不能言,遗诏明明是刘昉、郑译捏造出来的,颜之仪、宇文仲力图阻止,结果一个被囚一个被杀,这些事情你敢说没有?”
韦孝宽朗声大笑道:“一派胡言!先帝临终前亲传国丈入宫侍疾,拉着随公的手亲口嘱托后事,宫中人人亲眼所见,你编造这等拙劣的谎言,只能哄骗无知百姓而已!”
尉迟迥愈怒,刚想说话,韦孝宽陡然厉声道:“薄居罗!你勾连南陈,引诱陈将萧摩诃、周罗睺、任蛮奴、樊毅侵略江北,并且答应事成之后将淮南之地割让南陈,这些事情在江南人尽皆知,你敢说没有?”
这些事情的确是尉迟迥所为,他是耿直豪迈之人,不善厚颜欺心,颠倒黑白,一时不禁语塞。
韦孝宽更不停滞,连珠箭似地道:“你连大周疆土都可与敌国交换,还敢妄言扶保大周社稷?你身为太祖文皇帝之甥,却与南朝勾结,引狼入室,还敢高谈忠义?我大周将士浴血厮杀得来的疆土竟被你轻易送人,你死之后,有何脸面见太祖、高祖、先帝于地下?”
韦孝宽言语犀利,如刀似剑,尉迟迥哪里说得过他,直气得怒发冲冠,大吼一声,纵马就向韦孝宽冲来。
关中军见状,弓箭手一齐向天射箭,如雨的箭幕从天而降,将尉迟迥挡住。
韦孝宽笑道:“薄居罗,我数三声,你若下马归降,我可保你性命无忧。一!”
身后周军齐声高呼:“一!”声如轰雷,震得四野回响。
尉迟迥怒极,他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但韦孝宽如此作为,实在已从气势上完完全全压倒了自己,待他念到“三”时,关中军的士气必然达到顶峰,比之鼓角齐鸣厉害得多。
耳听韦孝宽与关中军吼出第二声时,尉迟迥知道不能犹豫,当机立断大喝一声:“尉迟惇、尉迟佑,全军出击!”
立时间,左翼尉迟惇、右翼尉迟佑已率军抢攻。
韦孝宽缓缓退回阵中,凝视步骑并进的邺城军,却不作声。关中军第三声吼不出来,人人憋得双眼通红,浑身力气无处发泄。
直到相州军已进至一箭之地外,韦孝宽终于断喝一声:“三!”
立时,关中军数百面大鼓一齐擂响,两军在狂吼声中如怒涛狂澜般撞在了一起。
无数的呐喊声、兵刃相交声、羽箭破空声响彻云霄,鲜血飞溅,黄沙漫天。
韦孝宽在中军阵中凝神观看,也不能不叹服尉迟迥的用兵之道。
短短两个月,就把这些原本建制已经打乱的北齐军重新凝聚成了一支分工明确、配合娴熟的精兵,看他们攻守有度、进退有方,的确堪称劲敌。
此时,梁士彦督率左军,麾下有乞伏慧、田仁恭、王世积、和洪、杜彦;宇文忻督率右军,麾下有刘方、贺娄子干、李孝贞、韩僧寿、韩洪,韦孝宽坐镇中军,麾下有阴寿、李询、高熲、崔弘度、崔弘升、史万岁等将,各领本部与邺城军交战。
另有从怀州赶来的后军,由宇文述统领,麾下李崇、杨文思等在后阵守御,防止邺城军袭击后方。
战事从巳时持续至午时,双方已厮杀了近两个时辰,就如同两个大力士角力,虽然出尽全力却始终势均力敌。
韦孝宽额角已渗出细汗。
此地是尉迟迥主场,最多再战半个时辰就将达到士兵体力的极限。
一旦罢兵,尉迟迥可以轻易从城中获得补给,而自己的大营却在四十里外的洹水以南,若要撤回,只怕尉迟迥就要衔尾追击,届时局面恐怕十分不利。
怪只怪沁水一战,尉迟惇败得那样快、那样惨,使关中军上下油然而生“叛军不过如此”的轻视心态,想当然地认为邺城之战也可一鼓而下。
殊不知,尉迟惇与尉迟迥的差距,不啻天壤!
尉迟迥的临敌野战经验之丰富,当世无人能及。
他长期追随宇文泰、于谨、李弼、独孤信等人作战,多次与侯景、段韶、斛律光、高长恭等人交手,可以说身经百战,博采众长。
他从最底层的一名小小督将一步步成长为北周的上柱国、大司马,靠的不是宇文泰外甥的身份,而是实实在在的军功。
正如此刻,尉迟迥相较韦孝宽,审时度势更加敏锐,临机调度更加果决,兵种运用更加合理,攻守轮转更加刚柔并济,收放自如。
而且,尉迟迥将相州方圆百余里的百姓都召来观战,不少邺城军士知道父母妻儿都在,自然斗志倍增!
渐渐日移中天,关中军开始出现疲态,战线也在不知不觉间后移。
韦孝宽白眉微颤,目光已有些焦虑,踌躇片刻沉声道:“传令!命宇文述率后军进击!”
身旁高熲一惊,道:“大帅,后军不到万不得已,不宜轻动,须防尉迟迥有兵偷袭。”
韦孝宽用手一指,道:“本帅观察已久,尉迟迥十多万大军都已投入交战,哪里还有余兵偷袭?如今战局渐有不利,必须全力以赴!”
高熲还待再说,韦孝宽白眉一竖,喝道:“昭玄,我是主帅,请你自重!”高熲一惊,咬咬牙只得退开。
中军令旗挥动,后阵宇文述闻令而动,与李崇各领一军,自左、右军与中军之间的空场突出,这支生力军加入,立即将邺城军压回,战局重又对关中军有利。
韦孝宽双眉舒展,笑道:“宇文述不愧是破野头盛之子,勇猛异常......。”
话音未落,长史李询忽然色变,回首望去,不知何时,后方远处已隐隐出现一线黑影。那黑影来得好快,须臾已占据南面的旷野,且还在源源不断涌出!
“青州兵!青州兵!”李询纵声惊呼,韦孝宽闻言大惊,回马眺望,待看清旗号一颗心已沉了下去。
来的正是尉迟迥之侄,已故吴国公之子尉迟纲之子,青州总管尉迟勤!
“斥候探得尉迟勤五万军不是正在平原郡(今山东聊城)吗?怎地......?”韦孝宽冷汗已涔涔而下。
原来,尉迟迥命尉迟勤率五万青州兵大张旗鼓,缓缓而行,来援邺城,如今刚至聊城。却命尉迟勤率三千精锐骑兵晓行夜宿、倍道兼程,已于昨夜先行抵达。
勤率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到。——《周书·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三》
他命尉迟勤在邺城东南的山谷中驻扎,严密封锁消息,等待号令。
此时见韦孝宽将后军前移,立即命人在邺城城头的箭楼之上竖起红旗,尉迟勤当即率军杀出,直取关中军后阵。
韦孝宽咬咬牙,大声道:“命崔弘度、崔弘升所部阻敌!”
崔弘度、崔弘升统率的是长安羽林军中的精锐步兵,本在中军阵前御敌,号令传下,急忙整军往后阵布防,长槊巨盾一字排开,堪堪敌住尉迟勤骑兵。
尉迟迥在阵中看得分明,目中渐渐放出嗜血光芒,缓缓将长槊举起,一字一顿道:“天佑大周,在此一举。黄龙军,随我破敌!”
言罢轻磕马腹,缓缓向前阵驰来,身边百余名亲兵同时吹响号角,两短一长的号角声苍凉遒劲,悠远中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霎时间,原本分散在东西战线上的万余骑兵脱出本阵,开始向尉迟迥大旗下聚拢,顷刻间组成一道长长的阵列。
这些骑兵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没有常见骑兵的重甲铁胄,而是头裹绿巾,身着织有黄龙花纹的锦缎夹衣。
这是尉迟迥精心选练的一支奇兵,号为“黄龙军”。
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曰黄龙兵。——《周书·卷二十一·列传第十三》
历来不管北周也好、北齐也罢,骑兵由于人披重甲、马覆具装,再加上战士和武器的重量,一匹战马的负重往往高达四-五石(约200-250公斤)。
这就决定了传统的重甲具装骑兵无法快速启动,短促突击,只能靠相当长的距离通过一段时间的加速,才能将速度提升至最快。
而且一旦启动,几乎就只能借助巨大的惯性作直线冲锋,什么闪展腾挪,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尉迟迥的黄龙军身上这种由五层锦缎织成的锦衣具有较好地阻挡箭矢的作用,而最大的好处在于轻便。
没有沉重的铁甲,即便他们使用的清一色都是二丈长的巨槊,却还能转折自如,快速来回。
而且黄龙军并没有列成骑兵冲锋惯用的楔形队列,而是呈整齐的阵列齐头并进,这说明尉迟迥的目的不是穿插破袭,而是打算用最猛烈的手段直接将关中军碾压、击溃。
霎时间,黄龙军已如滔天巨浪,狠狠拍在了关中军的前阵,无数长槊闪电般刺出、收回,再刺出、再收回,关中军立时伤亡惨重,如同一块奶酪被狠狠削去了一层,阵脚开始松动,原已疲惫不堪的士兵开始不断后退。
又由于后阵也有敌军,无法列阵而退,关中军开始互相碰撞、挤压,形势再度窘迫起来。
韦孝宽大惊失色,只能严令各部坚守,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正在中军阵前拼死作战的开府仪同三司史万岁高举长槊,向左右大吼:“事态危急,我当破敌,不惧生死者随我来!”竟率百余名骑兵纵马冲出本阵,杀入黄龙军中。
史万岁长槊横击直刺,裹挟万钧风雷,不管身前黄龙军如何骁勇,都被他以更快、更猛的招式击杀,只一个冲锋,便连杀数十人,将长长的阵列凿开一个缺口。
这时,左军梁士彦、梁默、王世积、和洪,右军宇文忻、贺娄子干、韩僧寿、韩洪等人也纷纷出阵,拼死阻敌,这才勉强遏制住黄龙军攻势。
鄴城之阵,官军稍却,万岁谓左右曰:“事急矣,吾当破之。”于是驰马奋击,杀数十人,众亦齐力,官军乃振。——《隋书·卷五十三·列传第十八》
尉迟迥微微冷笑,将长槊举起,长短相间的号角声响起,黄龙军一齐勒马,竟如潮水般说退就退。步兵重又层层叠叠涌上,继续如重锤巨斧,轰击着关中军大阵。
韦孝宽见尉迟迥指挥黄龙军在阵后集结,已知不久就将迎来第二次猛攻,这样被动守御,势必不能长久,心中已有了退军的念头,手中令旗三举三落,眉间尽是犹豫之色。
高熲已知韦孝宽心意,想起临行前杨坚的话语,当即纵马来到李询身旁,道:“孝询大人,如今形势极为不利,你有何主张?”
李询满脸焦急,咬牙道:“我军渐趋被动,被尉迟迥克制得形禁势格、束手束脚,我也无计可施!”
高熲低声道:“孝询大人,请随我来!”言罢向右军疾驰,李询不知其意,只得紧紧跟随,片刻间二人已至宇文忻军中。
宇文忻见二人齐至,以为韦孝宽有什么军令,正欲询问,高熲大声道:“仲乐大人,我有破敌之策!”
宇文忻大喜,道:“请讲!”高熲用手指向邺城东西山岗,道:“大人请看!”宇文忻、李询极目远眺,见山岗上密密麻麻都是邺城百姓,却不明其意。
李询急道:“昭玄,有何妙计,快快讲来!”高熲目光有几分阴冷,道:“这些邺城百姓都是贼军亲眷,何不杀之,贼军军心必乱!”
宇文忻、李询闻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李询犹豫道:“此番平叛,丞相有言,需对关东百姓善加抚慰,以收服人心为上,若是大加诛戮......。”
高熲截口怒道:“收服人心的前提是平定叛乱,如今我军危在旦夕,切不可胶柱鼓瑟,如果此战败绩,什么收服人心都是空谈!”
又向宇文忻道:“仲乐大人,千钧一发,不可再存妇人之仁!”
宇文忻迟疑道:“大帅......可知?”
高熲缓缓摇头,低声道:“我来军中时,丞相有话:‘郧国公长于谋略、短于野战,危难之际,我三人可临机决断,便宜行事’!”
宇文忻闻言,目露欣喜之色,喃喃道:“丞相知我,丞相知我......。”
蓦然朗声道:“事急从权!当以诡道破敌!昭玄、孝询,你们攻东山,我攻西山,杀他个一干二净!”
李询也知事已至此,再无他法,当即点头道:“好!将他们往邺城中驱赶,趁势夺门!”
片刻间,两队关中骑兵自阵中驰出,疾趋两侧山岗,一边向岗上放箭,一边纵马登山。
官军不利,鄴城士女观战数万人,忻与高颎、李询谋曰:“事急矣,当以权道破之。”于是击观者。——《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邺城百姓原本见邺城军占据上风,人人兴高采烈,不料祸从天降,无数箭雨落下,顿时将人群射倒一片,无不惊呼奔逃。
但仅靠双腿,哪里逃得过骑兵追杀,片刻间已被追上,无数老人孩童顿时被碗口般地马蹄踹得筋断骨折、践踏为泥。
关中军刀砍槊挑,百姓人头翻滚、残肢满地,哭声如雷、血流成河。
如此惨状,立时惊动了正在厮杀的邺城军,只见百姓竞相往邺城奔逃,顿时大惊。
一个军士遥遥望见自己妻子抱着儿子逃亡,却被骑兵追上,雪亮刀光一闪而过,已是尸横在地,顿时放声大哭,回身就向城门处奔去。
同时,更多的邺城军也已无心恋战,惊呼着向人群奔去,片刻间邺城军已完全乱成一片。
宇文忻一边屠杀,一边命军士高呼:“贼军败了!贼军败了!”声震长空,响彻四野。
韦孝宽起初见宇文忻所部驰出,正不明所以,此时方才明白。
又忽觉有异,往左右望去,却不见了高熲、李询,心中已有阴霾,但此时不及多想,断然下令:“全军反击!”
关中军斗志大盛,拼出最后的气力,奋勇向前冲杀,邺城军终于全线溃败,土崩瓦解。
观者大嚣而走,转相腾藉,声如雷霆。忻乃传呼曰:“贼败矣!”众军复振,齐力急击之,迥军大败。——《隋书·卷四十·列传第五》
未完待续,本想写到韦孝宽之死,不过已经八千字了,还是另起一篇吧。
后续更精彩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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